購買小產權房，廉價背后有多少揪心之痛

小產權房，是指在農民集體土地上建設的房屋，未繳納土地出讓金等費用。這種房沒有國家發的土地使用證和預售許可證，購房合同國土房管局也不會給予備案。

20世紀90年代中期，北京、天津、鄭州、濟南等城市陸續出現小產權房。2003年之后，隨著商品房價格不斷升高，土地資源日趨稀缺，全國大多數城市出現了以舊城改造、城中村改造等名義違規開發的小產權房。因其價格低廉，使得一部分無力購買商品房的人開始轉向買小產權房。狂潮之下，引起了政府關注。國土部曾數次下發通知，叫停各類小產權房。由于成因復雜，且牽涉到多方利益，小產權房成為政策管轄的灰色地帶。2012年2月，國土部表態，今年在全國試點處理小產權房。

重壓之下，諸多已經購買小產權房的業主們開始坐臥不安，焦慮自己的“家”會打水漂。近日，記者在北京走訪了幾個小產權房業主，探訪他們購買時的困惑心理以及廉價購房背后諸多的揪心之痛。

輕信小產權房會辦房產證，懷僥幸心理忐忑購買

2012年4月15日，星期日，春風拂面。在距離城鐵雙橋站200米的匯通濱水動漫城（以下稱動漫城）門口，記者如約見到了業主喬林。他指著小區介紹說：“你看這位置多好，地鐵邊上。而且周邊有傳媒大學和音樂學院，文化氛圍也很好。”

喬林還告訴記者說，現在周邊的房價都快3萬元一平方米了。“你當時買的房子是什么價位？”記者問道。

“不到7000元。哎，房子是便宜，可不省心啊！”談到當初買這套房子的經歷，喬林感慨頗深。

35歲的喬林是河北石家莊人，在北京一家軟件公司做客服經理。2008年年底，他和相戀3年的女友張惠琪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雙方父母見面時，張惠琪的家人提出了要有婚房的條件。這是意料中的事，喬林和父母也理解。可按當時的收入，喬林每月7000元，張惠琪作化妝師每月4000多元，兩人需要10年的積攢才可以在四環邊上買套80平米的房子，且不吃不喝。喬林和女友商量，認為當時的房價正處下跌階段，政府也介入了調控，預計后期的價格會繼續下跌。倒不如先結婚，同時觀望房價，等跌到可接受價位時再出手。

經過一番溝通，張惠琪的父母答應可以先辦結婚證，但婚禮要等房子買下后再舉行，哪怕期房也成。

辦理過結婚手續后，喬林和妻子開始奔波于北京各個城區的新樓盤。然而，到了2009年5月份，全國樓市突發奇變，北京房價逆市反彈，且愈發猛烈，四環邊上的樓盤都漲到了2.5萬～3萬元每平方米。高昂的房價讓喬林夫婦一次次望樓止步。

“當初要是不觀望，及時買下就好了。”喬林的話道出了很多欲購房人的心聲。可就在這時，妻子張惠琪查出已有身孕。為了讓孩子出生后有個家，面對居高不下的房價，喬林只好把目標放在了郊區。當年8月份，喬林從一位看房者口中得知，位于朝陽區城鐵雙橋東南角的動漫城房價還不到7000元每平方米。

莫非天下真有掉餡餅的時候？好奇心驅使，喬林來到了該小區。按照喬林的說法，當時正在售房的地方卻掛著“招商中心”的牌子。走進去，售樓人員極是熱情，又是請坐、又是倒水，然后便老道地介紹整個樓盤情況。說小區共有A、B、C三幢樓，是商住兩用，一居、兩居都有，均價在6900元。喬林疑惑為何地鐵邊上價格如此之低。售樓人員介紹說，樓盤目前拿不到“房本”，兩三年內可以“轉正”拿到房本。

喬林心里一下子涼了半截，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小產權房嗎？他借故離開，回家后將情況原原本本告訴了張惠琪。不料張惠琪動心了，認為機會非常難得，至于房產證，別說兩三年，哪怕5年能拿到也行。雖然喬林心里沒底，但經不住妻子的游說，兩人決定再去一趟。

夫妻二人次日來到招商中心，看到前來咨詢者眾多，還有不少人正在簽合同。這個場景促使喬林夫婦從心理上產生了一種想秒殺樓盤的念頭，當喬林追問房產證究竟能否辦下來時，售樓人員說：“問題不大，但屆時可能要補交1000～2000元每平方米的費用。這個價格與周邊單價兩萬元的商品房比起來，可要便宜不少。”

在經歷過上次錯失良機的打擊后，喬林也動心了。這時，張惠琪將他拉到一邊說：“這價位很值得，咱們買套兩居室吧，這樣寶寶出生后也有個房間。”喬林明白，妻子除了被低房價所打動，另一方面想早點買房后好辦婚禮，畢竟腹中的寶寶越來越大。夫妻倆開始詢問購買方式，售樓人員表示先交2萬元訂金，然后在7天內一次付清房款。喬林這才明白，原來小產權房不能辦理貸款，要一次性交付。可兩居的70來萬，去哪兒借這么多錢啊。無奈，夫妻倆痛下決心，購買了一套52平米的開間戶型。

交完訂金后，在一周的時間里，喬林夫婦向親友借了20余萬元。可在簽訂合同時，發現并非正式的購房合同，而是“內部認購書”，他們心情忐忑之時辦理了手續。

“內部認購書”是否具有法律效應？內容是否注明了一定期限內可辦理房產證？面對記者的疑問，喬林搖搖頭嘆息說，曾經有位朋友在交完訂金后就提到這兩個問題，售樓人員不能給予正確答復，最終因退房鬧上了法庭。

因為臨時有事，喬林答應過兩天帶那位朋友與記者見面聊聊。

小產權房入住前煩心事已開始，

辦理房產證也只是傳說

17日下午，喬林將朋友張先生約到家里，接受記者采訪。張先生談起當時購買經歷，至今義憤填膺。原來，張先生從喬林那里得知動漫城房價便宜，沒有過多打聽就緊隨其后預交了兩套房的押金。可在幾天后辦理手續時，發現并非正規的售房合同，于是要求售樓員拿出預售許可證，并簽訂正式的購房合同。結果售樓人員一樣也拿不出來，爭執之下，售樓人員請示領導后迫不得已主動提出給張先生退房，但購房預訂款僅退一半。張先生當場拒絕這種不合理的做法。幾經協商無果，張先生將動漫城的開發商起訴到了朝陽區人民法院。

打官司的過程中，張先生從朝陽區三間房鄉政府有關人員口中了解到，該小區是開發商承包的土地，他們只有在此土地上所建房屋的50年經營權，假如遇到國家征用土地便即刻收回。后經調解，開發商雖然全額退還張先生預定押金，但勞神費力的維權經歷讓他徹底打消了購買小產權房的念頭。

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像張先生一樣理性，很多業主迫于無錢購買商品房，又急于想有套屬于自己的房子，最后不得已選擇了小產權房。可是，購買之后，煩惱也跟著來了。

“當時說的是2010年8月份交房，可到期打電話追問時，售樓人員說還要等段時間。業主們想要到新房里看看時，卻又不讓進去。”喬林說，開發商拖延交房，卻又不告知具體的交房日期，這讓他很著急。當時，喬林的女兒已出生，一家三口依舊住在出租房里，他們盼著能早日喬遷新居。

為此，喬林多次找開發商詢問交房日期。在此期間，他認識了準鄰居王燕斌，兩人經常在一起交流意見。

在喬林的帶領下，記者來到了A座業主王燕斌的家里。

41歲的王燕斌是遼寧沈陽人，女兒于2009年考入了北京音樂學院。為了陪伴在女兒身邊，王燕斌和妻子在2009年11月份以7200元每平方米的價格，在動漫城買下了這套兩居室。記得那時售樓處人山人海，售樓人員告訴王燕斌，住宅只剩下30多套了，之所以掛牌“招商中心”，是因為“開發商”盡量試圖淡化“商品房”色彩。王燕斌問道：“樓盤建設在城市的綠化隔離帶上，能拿到房產證嗎？”售樓人員則表示，先前北京一個樓盤同樣建在綠化帶上，兩年后順利拿到了房產證，動漫城也沒問題。王燕斌也輕信了售樓人員的話，考慮到小區離女兒就讀的學校很近，這才買下。

可哪知，到了交房日期，不僅房子沒交，開發商竟然又通知要交裝修費。原來，動漫城賣的是“精裝房”，裝修也分為不同價位的套餐。倘若你不交裝修費，開發商的服務人員在電話里曾告知，日后你的裝修價格每平米將上漲200元，甚至最后不讓你收房。

這不是霸王條約嗎？無奈，喬林和王燕斌幾個業主只好交付了最便宜的套餐價。因為他們知道，這不是商品房，即使給你裝修了將來也是問題百出，收房后還是要自己重新裝修一次。裝修款交了，房子何時交呢？王燕斌聯系了十多位業主，在8月底去售樓處追問，一位負責銷售的人說要等到10月底了，但他說話的語氣明顯心里沒底，敷衍了事。

這期間，不少業主陸續來詢問，均無結果。轉眼到了2011年3月份，依然沒有通知收房。這時，王燕斌意識到，與其在抱怨中等待，不如大家團結起來主動維權。于是，王燕斌建議業主黃建強來作維權負責人。黃建強是北京人，公司管理人員，思維敏捷，語言表達甚好。

很快，業主們開始互相聯系起來，大家決定在“3·15”之前有所行動。3月3日，黃建強組織召開了一次業主代表大會。經大家商定，決定于3月5日到售樓處集體維權，并擬定了9條需開發商明確答復的問題：1. 請明確交房時間，A、B、C三座交房時間不能晚于2011年5月1日；2. 交房標準要符合國家規定，在周邊設施和物業管理都不健全的條件下業主拒絕收房；3. 開發商要對業主進行延期交房補償，補償條件需與業主協商并得到業主認同；4. 房屋面積差額要按照國家規定的條款處理；5. 物業管理費、水費、電費與其他相關費用要從入住后算起；6. 入住時開發商要與業主簽署有權益保障、法律認可的合同，不得有欺詐和陷阱；7. 對當初“5年內辦理大產權”以及“此房為商住兩用房”的承諾，開發商要給個準確的說法；8. 房屋的裝修質量要獲得業主的認可；9. 開發商要給業主提供業主購房和裝修費用正式發票。

這9條寫出了業主們的煩惱，尤其是交房日期和“大產權”兩個問題。大家紛紛簽名。

3月5日，數百人來到了售樓處。銷售人員聲稱負責人不在，無法給予明確答復。開發商不出面，業主們索性來到了三間房鄉政府大廳，面對如此之多的業主，有關工作人員了解情況后通知了開發商來妥善處理此事。這種情況下，開發商最終不得不出面了，一位中年男子當場向業主承諾，3日內一定給予大家明確答復。

3月8日，開發商給予了書面回復。其中說明 ，收房日期為5月30日，入住時換簽《房屋使用權協議書》。而有關 “5年內辦理大產權”問題，開發商并未正面回答。記者在王燕斌拿出的回復函上看到：“該房間可進行辦公用途使用，如需辦理公司注冊，提交申請及相關材料，由我方協助辦理。”王燕斌告訴記者，在協商過程中，開發商曾告知，房子轉正為大產權的希望不大。

業主們知道，關于小產權房“轉正”的奢望已流產，因為在2010年的9月份，北京電視臺已對動漫城違規建小產權房的情況進行了曝光。所以，業主如果為“轉正”事宜繼續維權下去，勝算的把握幾乎為零。大家只能是啞巴吃黃連，心頭猶如壓了塊石頭，沉甸甸的。

業主猶如驚弓之鳥，期待小產權房能真正得到解決

小產權房畢竟不是商品房，在物業、綠化和管理等方面問題百出。王燕斌說，通過上次維權后，房子確實按期交付了。可大家收房時，卻見所謂的精裝修和商品房相差甚遠，每家都有不同的問題出現，墻皮脫落、木制柜子都合不到一起……沒有辦法，大家只能重新裝修了。

業主陸續住進了自己的新房里，可心里并不輕松。“總有一些讓人不滿意的地方，物業服務太差，門口的保安不齊備，形同虛設；房子質量也讓人擔憂，更重要的是，時常擔心政策下來，家不再保……”王燕斌的話代表著整個業主的心聲。

2011年11月，《關于農村集體土地確權登記發證的若干意見》發布，明確指出，城鎮居民在農村購置宅基地、農民住宅或“小產權房”等違法用地，不得登記發證。這相當于對“小產權房無證”身份的再次宣判。

喬林在得知這一消息后，在小區業主QQ群里打出了自己的擔心：“咱們的小區會不會被強拆？”很快有人回復了，“擔心也沒用啊，如果真那樣，政府總要給咱們說法，總不會讓大家搬大街上住吧。”還有人說肯定不會強拆，小產權房數量寵大，這一拆將牽動多少家庭啊。

此后，小區的業主們如驚弓之鳥，每天憂心忡忡，甚至聽到小產權三個字眼心里就驚慌不已。尤其是在今年2月份，國土部表態，今年將在全國試點處理小產權房后，業主們更加睡不踏實了。

然而，在北京周邊的房山、順義、密云、通州等地，小產權房勢如破竹，占據了北京房地產市場約四分之一的江山，價錢卻低了三分之二左右，這些“小產權房”的存在劇烈地攪動著高速上漲的房市。

為此，記者還走訪了通州區的太玉園小區。這個號稱北京乃至全國最大的小產權社區，分為東西兩個小區，大概7000戶。業主王磊告訴記者，他買房比較早，2007年的房價僅有2800元，要比四環內房價便宜很多。之所以選擇小產權房，并不奢望能轉正，主要考慮到北漂頻繁搬家太麻煩，況且租房費用也不低。當記者問起是否會擔心房子有一天不再屬于自己時，王磊說：“那也只能聽天由命，我已經習慣了每一次的政策調動，即使租房子住，房東說讓你搬走就得搬走，那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同樣不好受。況且北京租房費用高得嚇人，工薪階層都是不得已才買小產權房。”

業主劉莉莉與王磊聽天由命的想法不同，她在市區有套商品房，2009年見房價上漲，選擇在太玉園買套兩居室作為投資。小區不遠處就有輕軌，很多位于國貿的白領們選擇在此租房，房租也很可觀。可每一次看到有關小產權房“壽命短”的新聞時，劉莉莉心里都會不安，生怕自己投入的幾十萬元打了水漂。2012年3月下旬，當劉莉莉得知政府已對昌平區的小產權房“青龍別墅”作出處理，開發商法人被追究刑事責任后，她再也坐不住了，想要把房子盡快賣掉。

“可目前房價不穩，政府又在嚴控，即使有人打電話詢問價格，一聽是小產權房，當即就掛了電話，愁死人了……”

無論是投資還是自住，小產權房牽動了為數不少人的神經。那么，小產權房路在何方？對于政府要清理小產權房，大家是否有更好的建議？中國房地產協會副會長顧云昌表示，雖然小產權房的確不合乎法律規定，但客觀上已經有不少住戶入住，如果連根拔起，必然會觸碰很多人的切身利益，是個事關社會穩定的大問題。所以在小產權問題上，應該 “疏”和“堵”相結合，盡管對于新發生的小產權房要嚴肅處理的“堵”已經形成共識，但 “疏”更為重要。小產權房產生的原因錯綜復雜，在處理的過程中，不僅要“合法”，還必須要“合理”，“兩者如何做到最好的銜接至關重要”。

顧云昌建議，國家有關部門盡快出臺辦法，給已購小產權房一個“說法”。比如，給予有關的稅費減免優惠，讓開發商和購房人補交相應的稅費，在條件具備的情況下，獲得正規合法的房屋產權證書；如果購房者在購房時，受開發商的蒙蔽欺騙，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購買了小產權房，可以解除購房合同，并向開發商索賠。

編輯/麻 雯 mawen2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