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店,顧名思義,賣書的地方,聽起來和飯館、服裝店、雜貨鋪、藥店、煙酒超市、茶莊也沒什么不同;區別只是商品的內容。書店是書的載體,書又是文字的載體,而文字是人類精神思想的載體。于是書很自然也就有了不同于其他商品的意義,它們湊在一起,固然不乏平庸與糟粕,但是集合起來,就是我們常常提及的那個狹義的文化了。于是,書店也成為不同于售賣普通商品的場所,而是人類共有文化的載體象征,是一個窗口、一條通路。
一間好飯館或許能叫人流連忘返、食之忘憂,但是談及文化——雖然有時候書店一個月的收入只是飯館一日的收成,仍舊掩蓋不了一間好書店的價值。因為文化的目的恰恰相反,是叫人銘記與反省,并體驗一種超越五官的精神之美。所以那些隱匿在城市中的好書店,比起造型夸張奇異的宏大建筑,才是一座城市真正內心的地標。可是我們的管理者顯然更看重的是一些叫人無法忽視的外表,那些格格不入的新衣,面子大于里子,書店在不停歇的精神文化建設口號中,總是得不到應有的重視與地位,淹沒在一片經濟繁榮、形態更迭的大浪潮中,等待自生自滅。
實體書店三種死法:
促銷致死、房租逼死、政策性歧視
2011年10月底,經營多年的民營連鎖書店“光合作用”悄然停業。在北京的兩家直營門店,習慣進來逛逛的顧客被猝不及防地攔在門外,門里卻擠滿了要求撤柜拿書的供貨商。一片狼藉的店面仿佛是在等待一場蕭瑟的秋風清掃,只是沒想到,2011的寒氣來得格外早。僅僅四年前,他們還是這個行業里的成功者,從2007年到2008年就有11家分店在北京開張。可是沒人對“光合作用”的倒閉感到驚訝,書店業的衰落幾乎就寫在臉上了。
時間倒退幾個月,那場轟轟烈烈的英國騷亂,有個頗值得玩味的細節:在那些被暴徒洗劫得一片狼藉的各類商鋪背后,是仿佛被人遺忘掉的書店。不分連鎖還是獨立,它們都無一例外地安然無恙,靜靜呆在那里,閑看門前的兵荒馬亂,甚至能成為人們的庇護所。要知道,在歐洲歷史上,幾次大規模的打砸搶運動中,書店一直是暴徒們最愛光顧的場所之一。面對這被人忽視的狀況,書店老板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有人說,人們都不屑于書本了。其實參加騷亂的人不搶書,恰恰因為他們讀書、不蠢,明白比起又厚又重的紙質書,電子閱讀器顯然是更好的選擇。所以,旁邊的Kindle專賣店、蘋果專賣店的貨架才被洗劫一空。
整個書店業呈現尷尬與不景氣,而民營書店更進入了存亡之秋。記得我剛來北京的時候,正碰上曾坐落于中關村第三極大廈內的“第三極書局”開業促銷,興致勃勃地買下一大箱書,為了搬回家,累到兩手發酸。未曾想,這個開業促銷一起頭便是足足三年,與一街之隔的國營書城“中關村圖書大廈”的價格持久戰,使得這家號稱亞洲最大的中文書店從雄心勃勃到精疲力竭,三年虧損7800萬元,最終于2011年1月促銷致死。而另一家在北京扎根了十余載,被譽為京城三大民營書店之一的“風入松”書店,也在2011年的7月份關門停業。看起來簡直就是多米諾骨牌,在眼下這個時代,民營書店的倒閉早不是什么新鮮事。問及停業原因,“風入松”的經營者也只是簡單地說,房租問題。
房租能逼死民營書店,卻逼不死國營書店。老字號的新華書店即便經過改制,仍舊吃著剩余壟斷份額的老本,手握行政權力與教輔圖書的雙板斧,多少年不變的怠慢傲氣。很難說它曾給過讀者什么美好回憶,學生的負擔噩夢倒是不少。離開學校便很少會走進去的店門,十幾年不變的蒙塵,各地分號一直屹立不倒,似乎完全不受書店業的冬風影響;可是倘若進到里面便會發現,各種搭界不搭界的雜貨早就占據了書籍的半壁江山。當我們談論書店文化時,新華書店從來都不是一個理想對象,甚至很難想起它。
民營實體書店的不斷退縮,不單只是受到了網絡書店的擠壓、電子閱讀的沖擊,面對房租增長和薄利經營,賦稅重和政策性歧視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新華書店壟斷了占圖書市場銷售額40%的教輔市場,而民營書店的賦稅,包括13%的增值稅、25%的所得稅,在國營書店那里是全免的。它們不僅像現在大多數的中小企業一樣有融資困難的難題,也無法享受國營書店公益性租房的優惠政策。面積3倍的國營書店每年要比民營書店少交租金200萬元。而大中型城市的房地產熱,也逼得民營書店只能選擇不斷地撤退到城市生活的角落里,成為各種零售業的附屬品和點綴。
網絡書店活法:跳樓價賣的是人氣
與實體書店的難以為繼相比,長年折扣不斷,每逢節假日(包括隨便有點講頭的日子)少不了大力促銷的網絡書店,現在又拋出折上折的低價手段殺得一片人仰馬翻。商家不惜投入巨資虧本銷售,使得很多人也不顧睡眠和工作,面對吃緊、崩潰的服務器頁面不停刷新搶購,各種花樣繁多的促銷規則看花眼,銷售額(也是某種程度的虧本額)不斷破線,成箱運送的書籍在快遞倉庫積壓。實體書店只能望眼欲穿,期待老顧客哪天想起來,進來逛逛,只是逛逛。
還不僅是網上買書,電子書的風靡普及,只要去搭乘地鐵就知道了。大家都拿著手機以及各種便攜電子產品,低頭不語,沉浸在廉價甚至是不要錢的故事里。電子書對圖書業的影響已經趕上了mp3對唱片業的沖擊。而網上數度爆發的對紙質書與電子書前景的爭論,也一樣沒結果,只是繼續為書店業蒙上陰影。如同雪后北京的天氣,伴隨低溫附送的是濃霧迷蒙和支氣管污染,叫人看不清茫茫前路。
網絡書店改變了我們傳統的書籍售賣形式。我們不必走進書店,就能與一本你完全不了解的圖書相遇相知,最后決定掏錢買下。其實網絡在為讀者提供購書方便的同時,也在為圖書的宣傳推廣提供更便捷、更廣大的影響。想想在網絡出現之前,我們會從什么渠道了解一本書是我們想讀的?報紙雜志?還是朋友的推薦?電視這個曾經的媒體霸主,從來都不是圖書的助力器,反而一直都是個扼殺者的形象。網絡不能讓那些不讀書的人放下手中的遙控器、游戲手柄、或者是搭配電影的零食。但是它給了愛讀書的人更多資訊,方便我們盡可能找到那些自己有興趣的書。整個圖書業(或許該剔除教輔類)都從中受益匪淺,這自然也包括書店行業。不過隨著網絡書店的興盛,雖然很多人還是保留了去書店逛逛的習慣,但是現在他們很可能會放下一本想買的書,轉頭選擇到網上尋找更便宜的價格。
網絡書店為什么能提供比實體書店更多的優惠?流通環節的簡化無疑是很直接的成本瘦身。他們不需要店面,能夠節省一系列龐大的管理、維護費用和日益膨脹的房租,能夠更方便地掌握書籍的銷售數據,與供貨商的聯系也更加靈活,不會產生過多的庫存積壓。他們需要的只是倉庫和快遞,以及能夠支持網站運營的人員與服務器。這些成本上的優勢都是實體書店難以解決的問題。另外,一些綜合類的網絡商城之所以能夠投資虧本賣書,也是看中了圖書帶來巨大的人氣,會大大增加其他商品的銷售。
而電子書則是徹底改變了書籍本身的形式。成本更加低廉,盜版隨處可下。對讀者而言,吸引力顯而易見。雖然這也大大地傷害了出版社和作者的利益,但是面對技術的不斷革新,也注定了免費時代不會是一個永恒的休止符。何況當下的電子書,大部分還是粗制濫造,閱讀器也無法完全滿足人們對讀書的舒適度要求。一本好書給人的情感,無法用一個文檔來替代。這不僅僅是一個是否喜歡油墨書香、紙質觸感的問題。而站在讀者的角度去看,很多書也確實不值得我們為它花費更多的價錢。
書店之夢,照進現實
當然一間書店的倒閉,不光是外部環境的惡劣,內部經營管理的失調也是弊病之一。就在“光合作用”停業不久后,網上便爆出店員揭露其自身經營管理混亂的文章。幾乎同時,另外一家還在積極擴張分店的民營書店,也被人指責拖欠員工工資。而這家書店本身就是依靠眾多懷有書店夢想的網友集資所成,為書店工作的員工,也都是在這個前提下不計現實地付出,卻沒承想夢想反遭利用,叫人唏噓。
不管書店業的現狀如何,哀嘆是哀嘆,即便大多數的愛書人如今也都在網上買書,但是心中那份開書店的理想,仍舊有自己的位置。這顯然不是一個單純掙錢的買賣,其中包含了太多人的情感和寄托,是股真真的文化。一家舒適愜意的書店,一排排錯落有致的書架,裝修恰到好處,有自己的風格,聞聞書香、翻翻書頁、聽聽紙聲,不見滿坑滿谷的速食暢銷書、考試教科書,賣的是有營養的好書。我們可以站著也可以坐下,可以在這里與書偶遇,也可以與人偶遇。
作為文字思想的載體,一本形式和內容都統一和睦的書,需要展示的空間。書與其存在的場所之間,有種微妙又顯而易見的精神聯系。仿佛它們都是活的,是一個個的人在回憶講述一個個的故事、態度、思考。就像安放我們自己的身體,不管是生是死,都有適當的儀式。書也需要適合它的位置,或者說是我們的精神需要書有合適的位置來安放,無論是在書店還是家里。
如何讓夢想照進現實,這是每一個書店經營者都在積極思考的事情。借鑒成功模式無疑是一種不錯的選擇。實際上,如今很多的民營連鎖書店都在借鑒臺灣誠品書店的經營模式,但是受制于各種內外原因,使得大多數書店都只做到了形似神不似,“光合作用”恰恰是令人遺憾的典型。誠品書店在臺灣的成功,是書店文化積極與現代生活融合,追求多元化的結果。不僅只是賣書,提供美食咖啡吧的服務,銷售多種多樣的相關商品。誠品對地段的選擇,對細節的要求,與周邊商業環境的聯動,以及在亞洲首創的24小時不打烊的經營方式,都是在塑造一種新的書店文化理念和格調,也使之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臺灣文化地標。
書店不光要賣書,更要售賣的是書籍背后所象征的文化價值。所以,舉辦各式各樣以書籍為中心的文化活動,便是如今書店必不可少的項目。從僻靜悠遠的圓明園搬遷至藍色港灣的單向街書店,一直以高質量的書籍推薦和文化沙龍著稱,并且堅持發出自己的聲音,持續出版以書店命名的雜志書。這個由一干文化人出資建立的場所,從未把自己定位為一間單純的書店,雖然也經歷過艱難,但是他們始終堅持自己的位置。
書籍的種類繁多,書店一樣也需要有自己的定位。位于五道口的雨楓書館是我國首家會員制的女性書店。它的目標讀者定位在25~43歲的知識女性。會員制的經營方式,不僅售書,也提供書籍的借閱,并經常有針對女性的電影放映、人文訪談、讀書會等活動。
而“時尚廊”與“光合作用”一樣,出生廈門、進駐北京,也是借鑒了誠品書店的經營模式。但是他們并不急于擴張分店,而是穩扎穩打,以各種文化、商業甚至是私人活動為主,綜合了咖啡館、輕食餐廳、設計品店,成為一家開放式的文藝空間。
依托北京百老匯電影中心存在的庫布里克書店,則又是另外一種形式。百老匯電影中心作為一家藝術電影院,旗下的庫布里克書店自然也是以電影為主題,與電影院緊密聯動,并最大限度地發揮書店空間與其他藝術形式的交流合作。其香港制造的身份,也令書店成為香港文化的一個小小窗口,把香港的文化藝術帶到北京來分享。在這里,有很多電影人常常混跡,自發形成了私下的小沙龍漫談。
最近在北京的胡同里,還悄然興起了一個游記書店。老板萬先生是臺灣人,帶著他的小小書店,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可謂活動書店的極致。它沒有固定的場所和店面,每個月都會在一個不同的地方開張一天,出售的多是市面上不易見到的臺版藝文、設計類的書。所以,它沒什么成本,談不上虧本,也賺不了錢,來的人并不多,甚至不一定會一直呆在北京。萬先生說,這些他都不在乎。
書店其實可以有很多種面貌,不一定哪種就是最好。最賺錢的商業模式在這里不存在,畢竟它不是一個依靠競爭擊垮對手的行當。它的價值在書,也在場所與人的交流。一間好書店只需要少量的資金便可維持,而我們維持的也不單只是一個販賣書籍的地方。我們的政府應該給予民營書店更多政策傾斜,而不是歧視,讓城市更多地保留幾家好書店。這可比那些上億的形象工程更實在,何況北京的建筑地標就快擠不下了。
編輯/王文娜 wangwenna@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