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第5期《北京紀事》的封面中,北海團城、故宮角樓旁邊,不起眼露頭的現代建筑是新北京的商業地標國貿大樓。倒退40年,讓人印象深刻的高樓也就是北京飯店新樓。據說,當時有專家對它的高度很糾結,認為關系到一個古城的天際線,站在故宮太和殿看見它就是一種痛苦。后來,建國門外有了巧克力狀的中信大樓,再后來限高的事更不好說了,因此在北海橋頭看國貿就成為無法回避的事實。
每個城市都會有制高點,古時候佛塔功不可沒,西安大雁塔、南京大報恩寺塔、北京南城的天寧寺塔,都曾經是盛世的地標。70年代的南城到處是成片的老房子,5層就算高樓。南橫街法源寺往西和牛街交界處有一個伊斯蘭教經學院,樓高不說,關鍵是樓頂的綠色圓形建筑,遠遠就能望見,被我們這些半大孩子愛稱為“大綠包”。也算當年北京建筑中不多見的一個特點,好比現在的“大褲衩”。在城里,最讓人感到震撼的古老的制高點是景山,在景山上你所看到的北京城就是一個大氣。幾乎沒有挑剔之心,大家都在靜靜地看。這山并不高,無法想象有多少人站在那里看過北京、想著北京。
換個角度看北京,西山的八大處是多少年百姓常去的地方。還要從70年代說起,北京第一條地鐵的西頭終點站是蘋果園,出來以后穿小路,過農田水渠,看見亞洲療養院和射擊場,順著解放軍八一體工隊的大院就到了。當年,北京中小學組織春游秋游,還沒擔心過什么安全問題,孩子的綠書包里帶的東西無外乎糖三角、義利面包,最多有幾個煮雞蛋,再挎個高仿的軍用水壺(如果是真的就屬于比較牛)。孩子也聽話,一隊一隊由老師帶著,找野營拉練的感覺。到了八大處的“二處”集中后,開始扛紅旗往山上沖。一路經過的是破敗的古建筑,也不懂欣賞,每到一“處”就有占領一個山頭的感覺。當年,我們這代人的零花錢最多也不過幾毛,攢起來能去的遠地也就是八大處,膽子大有體力的還可以從八大處走到香山。周圍有很多軍事禁區,哨兵都隱蔽在草深林密的地方,看見孩子就給“押送”出來,要是大人形跡可疑,還會受到審問。其實無論是在八大處山頂還是到香山的鬼見愁,主要的一件事就是眺望京城。那時覺得城市離得很遠。
90年代,北京開始大發展,人心也漸浮躁。我們這些碼字的想讓自己混亂的思維找著北,就需要一個清靜的所在。西山是個好地方,要不幾百年來大師們也不會在這落腳。因職務之便,我常去的院子在八大處邊上的虎頭山頂的虎頭崖下,拋開風水迷信,那是一個看美景的絕佳地方。該有的都有了,不由你不出些“思想”,寫一些能引起社會共鳴的東西。或酒足飯飽或一夜未眠,在日出日落時站在別墅高臺看北京,生出忘我之心和些許不切實際的出世念頭。想起這段經歷,我會看看著名女作家張潔后期的小說,因為她也曾在此地“閉關修煉”。
大小事情總有因果。6月初,北京市專門召開協調會,推動西山八大處文化景區建設。八大處是國家4A級旅游景區,也是北京市重要的文物分布區域,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迄今保存完好的古建筑群分別建設于唐宋元明各朝,構成了八大處獨具魅力的核心旅游資源和旅游景觀。八大處公園每年舉辦“中國園林茶文化節”“重陽游山會”兩個大型傳統旅游文化活動,吸引了大批游人。擬建設的八大處文化景區位于八處證果寺東部和北部,景區將充分挖掘八大處特有的傳統文化資源,彰顯其文化魅力和影響力。同時,利用西山良好的自然條件,恢復昔日皇家園林和“三山八剎十二景”的風貌。
好地方總會留下文化人的印跡和一段佳話,比如福建福州的鼓嶺。2012年2月15日,國家副主席習近平訪問美國,在華盛頓萬豪酒店馬歇爾廳演講,他生動地回憶道:
1992年春天,我在中國福建省福州市工作時,從報紙上看到一篇《啊,鼓嶺!》的文章,講述了一對美國夫婦對中國一個叫“鼓嶺”的地方充滿眷念與向往,渴望故地重游而未能如愿的故事。
丈夫密爾頓·加德納生前是美國加州大學物理學教授,他1901年隨父母來到中國,在福州度過快樂的童年時光,福州的鼓嶺給他留下特別難忘的印象。1911年,他們全家遷回美國加州。
在此后的幾十年里,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回到兒時的中國故園看一看。令人惋惜的是,加德納先生直到去世也未能如愿。臨終前,他仍不斷念叨著“Kuling, Kuling”。
加德納夫人雖然不知丈夫所說的“Kuling”在什么地方,但為了實現丈夫魂牽夢縈了一生的心愿,她多次到中國尋訪,最終都無果而返。后來,她在一位中國留學生的幫助下,終于查明加德納所說的地方就是福建省福州市的鼓嶺。
放下報紙,我立即通過有關部門與加德納夫人取得聯系,專門邀請她訪問鼓嶺。1992年8月,我和加德納夫人見了面,并安排她去看了丈夫在世時念念不忘的鼓嶺。那天鼓嶺有9位年屆90高齡的加德納兒時的玩伴,同加德納夫人圍坐在一起暢談往事,令她欣喜不已。
加德納夫人激動地說,丈夫的遺愿終于實現了,美麗的鼓嶺和熱情的中國人民使我更加理解了加德納為什么那樣眷戀著中國。她表示要把這份情誼永遠傳承下去。
我相信,像這樣感人至深的故事,在中美兩國人民中間還有很多很多。我們應該進一步加強中美兩國人民的交流,厚植中美互利合作最堅實的民意基礎。
(摘自《福州日報》2012年3月26日)
福州東郊的鼓嶺因為習近平副主席訪美,引出了一段中美友誼的往事,再次引起世人矚目。福州是我的家鄉,曾經工作幾年,可鼓嶺從未去過。幸運的是,當年的風貌落在了大作家郁達夫先生筆下,讓人得以神游一番。1936年2月2日,郁達夫受當時福建省主席陳儀的邀請,乘火車從杭州到上海,再轉乘“靖安”號客輪到福州。他本來是去當教育廳長的,可從政之路不大如意,后來只做了省政府參議和政府公報室主任、圖書館館長,總歸是閑差。好在是名士,郁達夫在福州游樂山水間,看閩劇、吃閩菜,寫下了不少以福州風情為題材的散文,如《閩游滴瀝之一》至《閩游滴瀝之六》《記閩中的風雅》《飲食男女在福州》等。特別是他1936年5月寫的《閩游滴瀝之四》,以生動的筆觸描寫了鼓嶺的風土民情。
鼓嶺海拔800米,平均氣溫要比福州城里低4℃。1936年的清明節,郁達夫和朋友共6人從鼓山后攀登鼓嶺,他寫道:“山上的房子,因為峰多地峻的關系,絕少那些高樓大廈的笨重式樣;壁以石切,廊用沙鋪,一區住宅,頂多也不過有五六間房間,小小的廚房,小小的院落,小小的花木籬笆,卻是沒有一個房間不備的。”那天郁達夫他們運氣不錯,趕上鄉民的宴會,喝了“清明酒”,還觀看了敬神的社戲,“雜入到了嶺上居民的老百姓中間,過了一個很愉快很滿足的清明佳節”。
鼓嶺成為避暑消夏地完全是個偶然,清光緒十一年(1885年)夏天,住在福州倉前山的一位叫伍丁的英國牧師,擅長醫術,被請到我的家鄉連江縣出診。病家心急,雇一頂轎子,抄鼓嶺走近路。那天烈日炎炎,熱浪逼人,但奇怪的是,上了鼓嶺頓時暑氣全消。伍丁是個有心人,回來后和另一位美國牧師任尼說起此事,任尼第二年就在鼓嶺的一處山坡蓋房子避暑,因為過得太舒服了,便稱其為“宜夏別墅”。這個鼓嶺的第一座別墅至今還在。之后一發不可收,福州城里的牧師、領事館官員和做生意的外國人紛紛上山蓋別墅,或者租用山民的房子。英、法、美、日、俄等20多個國家的人聯合鼓嶺的土地10余萬平方米,先后建起300多座別墅和教堂、網球場、游泳池。
到了1935年的夏天,客流達3000多人,很多福州的達官貴人也到嶺上避暑。民國著名女作家廬隱于1926年到達鼓嶺三寶埕,她在《靈海潮汐致梅姐》一文中說:“鼓嶺位于鼓山之巔,仿佛寶塔之頂尖,登峰四望,可以極目千里,看得見福州的城市民房櫛比,及洶濤駭浪的碧海,還有隱約于紫霧白云中的巖洞迷離,峰巒重疊。”
1992年8月22日,加德納夫人來到鼓嶺,當晚住在宜夏別墅。第二天一早,這位豪爽健談的美國老太太見人便說:“這是我來中國后睡得最香的一夜。”
當年,郁達夫路過山間的凡圣寺,看到大門緊閉,寺門上貼有一張悠閑自在的啟示:“庵主往山后掃落葉拾枯枝去了,來客們請上觀瀑亭去息息。”又見庵前石崖上刻有“凡圣一體”4個大字,覺得非常耐人尋味。他在文中說:“千秋萬歲,魂若有靈,我總必再選擇一個清明的節日,化鶴重來一次,來祝福祝福這些鼓嶺山里的居民;因為今天在鼓嶺過去的半天,實在是太有意思,太值得人留戀了。”
人在高處,人在清明。
編輯/麻 雯 mawen2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