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2月,一段高跟鞋虐貓的視頻在網上瘋傳,一場揪出虐貓女的自發行動,正式拉開網民人肉搜索的大幕。在這次起點和終點都以正義為哨聲的網民運動中,“全民審判”的道德優越感顯現無余。自那以后,在一連串重大網絡事件中,熱情高漲的網民一次次刷新著人肉搜索的規模和劇烈程度。每個參與者,似乎都是勝利者。至少在互聯網的生態圈里,幾乎沒有人對此有異議。
在與文雨聊到2006年的往事時,我才知道她其實對當時發生在身邊的這些網絡大事,沒有什么特別深刻的記憶,她既不是參與者,也不算圍觀者,她只是一個有心的路人,在人群之外默默打量。她與圍觀者的最大區別是,等人潮散去,她還在那里。別人看到的是聲勢浩大,她看到的,是滿地狼藉。那時,她開始構思這部最初名為《請你原諒我》的小說。《請你原諒我》嚴格意義上并不是現在的《搜索》,盡管它們講述的是同一個故事:美女葉藍秋因為在公交車上沒有給老人讓座,被電視臺記者陳若兮拍下發到網上,成為一樁挑戰公民道德的事件,最終已經得了絕癥的葉藍秋不堪人肉搜索的壓力而自殺。
網絡小說,寫網絡社會。這是一次有趣而深刻的試驗,文雨的試驗田是正在高速發展的晉江文學網。那時晉江文學網的原創作者和原創小說的數量,在以近乎天文數字的速度增長著,影響力也越來越大,正在制造如今已經風靡全中國的“清穿”體,還連續出產不同類型的暢銷書作家。在海量的快餐文字里,2007年發布的《請你原諒我》一直像一座孤島。我與文雨的緣分,也要上溯到2007年,雖然那時我們還并不相識。當文雨在電腦前冷靜地刻畫網絡人性時,我正在武昌火車站與一個女孩道別,她剛從我那時所在的單位辭職,下一站是晉江文學網。這個叫胡雅劼的女孩,抱著一只大白貓離開武漢,并不知道她將創造一樁網絡文學界的歷史性事件。胡雅劼不久后成為文雨在晉江的責任編輯,成為文雨筆下“最誠摯的朋友”。在胡雅劼數以千計的作者群中,她獨獨選中了文雨這個并不能給網站帶來很高點擊率的作者。2010年,已經成為晉江文學網重要編輯之一的胡雅劼,以極大的決心和熱情,將大改過一次、更名為《網逝》的《請你原諒我》,推送給魯迅文學獎的評委會。這是迄今為止網絡小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進入中國主流文學界的大獎終評。很多人以為這件事背后,有著某大公司的幕后推動,但胡雅劼和她的朋友們都知道,這只是一次大膽的賭博。唯一的籌碼,是相信熱愛文學的人們,沒有放棄現實主義作品。
接下來的故事,更像是灰姑娘或者睡美人的童話。一直默默無聞的《網逝》,進入了魯迅文學獎的決選,進入了各大媒體的視野,成為許多媒體文化版的頭條新聞。隨后,《網逝》被陳凱歌導演看中,由陳導牽線,某大影視公司簽下了《網逝》的影視版權;作品的話劇版權,則由某著名傳統劇院簽下;同時,擁有本作品電子版權的盛大文學,在中國移動閱讀的首頁,為其做了重點推薦。
在這個嚴肅文學日衰的時代,與其說這是文雨的勝利,不如說這是現實主義的勝利。
《網逝》大獲成功后,從出版意義上說,依然只是一部網絡作品,依然只有電子版。2010年之后,許多實力雄厚的出版機構,展開了對這部作品實體書出版的競逐。在這場競逐的參與者中,我所在的上海浦睿文化,幾乎是最弱勢的一員。作為一家由中南出版傳媒集團剛剛投資的新公司,并沒有能徹底打動文雨的要素。拼首印量,拼版稅金額,拼媒體推廣力量,在這個越來越功利的出版環境里,浦睿沒有任何勝算。所以幫我聯系文雨的胡雅劼當時很坦誠地告訴我,她并不能決定這件事,只預祝我們能說服文雨。
我們靠什么才能說服文雨?時間已至2011年年末,在飛往文雨家鄉的航班上,我們始終在思考這個問題。我的拍檔、知名策劃人陳墾說,不需要花言巧語,只需要跟文雨談我們一直在思考和做的事情即可。在此之前,我們策劃出版過《梵高奶奶的世界》《遲到的間隔年》《親歷歷史》《此生未完成》等一系列頗具好評的圖書,這些書進入公眾和媒體的視野,無一不是因為一點:關注現實。我們關注這個時代的變遷,關注人性中溫暖的部分,更關注能給人們帶來深刻反思的現實題材。我記得那天我們與文雨在一間茶館里聊到凌晨一點,沒有過多地談論書的出版條件,我們只聊對世界對社會的看法,坦誠而自然,意見有沖突也有交融。最后落到作品本身,文雨說,我相信你們能把這本書做好,因為你們最懂書中的故事。隨即我們與文雨約定,本書最終定名為《搜索》,不完全是為了與電影名稱保持一致,也是為了讓本書的標題更直接有力。
在電影和圖書即將同步上市的時候,回顧文雨創作本書的漫長時間,回顧她三易其稿的辛苦,也回顧我和胡雅劼兩任責編的心情,所有為本書的成功做出努力的人,都會由衷地認為,這是在向所有我們深受其益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的一次獻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