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夢想有一間書房,書房里有一排長長的書架,書架上擺滿古今中外的文化圖書,旁邊放一張古色古香的書桌,椅子隨便;閑暇時分,安然入座,品茗閱讀,神思情往,與多少癡男怨女、窮酸寒儒、仁人志士,在無始無終的時空里遨游,何等愜意!
這個夢想始于何時,不知。
只記得在我懵懵懂懂的山村少年時,有書讀,但止于課本;有房住,但止于茅屋,——在拉拉雜雜爭爭吵吵的油鹽柴米中體味著農民的艱辛,那時的夢想,只希望自己快些長大,能助家道興旺、使父母幸福。那時從未考慮過要怎樣才能達到目標,只是在父母的諄諄教誨中,任由父親手把手地教我讀書寫字,所以學期伊始,課本到手,很快就被父親用竹條子指著我讀完了。
我想,我的對書籍的喜愛和閱讀興趣,大抵是從這時候培養起來的。
人一旦有了興趣,做事往往一發而不可收拾。父親雖然未曾后悔教我讀書,但我后來的閱讀著實傷透了他的腦筋。因為祖公和爺爺都生逢亂世,未曾入學讀書,只有父親勉力讀完初中,但未成氣候。如此家世,書就成為稀有之物,讀書被看成是神圣的雅事。在這樣的環境中,那時,我想要暢快淋漓地有書讀,簡直是癡心妄想的事情。還好自奶奶而下(爺爺在我兩歲左右就去世了),不要說裝訂成冊的書本,哪怕是學生丟棄的一頁帶字的紙,也會被我的家人撿來放好,或者焚于門前的竹林里。奶奶說:“小心啊,踩著帶字的紙,老天爺要懲罰,以后眼睛會瞎!”是的,我從小就是帶著這樣的敬畏心里開始我的“只言片語”的閱讀生涯,或者是半片廢報紙,或者是數頁破殘書。
那時候唯一的完整本,就是父親借來的油印唱書,《羅通掃北》《穆桂英掛帥》《包公鍘美》等等,開篇就是“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定乾坤。幾朝君主多有道,幾朝無道帝王君……”然后引出一段歷史故事。帶著因果報應正告人心。偶爾也有“蓮花落”“喊懺”種種。我們繞父膝前,一邊聽唱,一邊跟著文字讀下去。等到父親唱得凄凄慘慘切切,我們也開始嗚嗚咽咽兮兮。那時母親在一旁縫補衣服,默默無聲,值看著我們父子情狀,哈哈大笑起來,“看這幾爺崽,唱書么就唱書嘛,還哭個什么呢?”母親說著,也掉下淚來。
后來,家間有兄長名叫王江,幼時讀書頗多,作文常成范文。因為有相同的趣味,我常常分享他有限的圖書資源。但遺憾的是,那時武俠小說盛行華夏,金庸古龍泛濫神州,我真正的課外閱讀從這里開始,迷惑在刀光劍影之中。還記得我第一次讀的是《薛仁貴征東》,一遍讀完,其情其景歷歷在目,隔許多時日也記憶猶新。而讓父親傷透腦筋的地方也就在于此了。在那時得書便讀,如癡如醉,以致于浪費了許多煤油,荒廢了多少學業。父親憤起,只要發現我在看小說,常常收去藏在某處,或者干脆送入火爐,叫我痛哭流涕不巳。好在再后來已是文學愛好者的叔叔王萬杰借我些諸如《十月》《詩刊》《星星》之類,算是把我引入文學的小道上去了。
上師范以后,學校有圖書館,但我不常借書。我不是“書非借不能讀也”的那種人,很向往“家藏萬卷書”的飽學之士,認為有書就是財富。這點迂腐的想法,讓我師范三年節衣縮食,隔三差五購書于昭通大街小巷,碼書于床鋪間,課余躺上床,順手拿起,讀之如飲,實在清爽極了。
這點買書的德性一直保持到現在,并在參加工作之后有增無減起來,也隨著閱歷的深入,從單純的文學書籍變為哲學、歷史、法律數種同購并閱。從兩千年起算,十余年來,我購買的圖書少說也有兩三千冊,但如今都在哪里呢?一部分失之于有借無還,一部分被人當作廢紙賣掉,一部分在熊熊烈火中化為烏有。幸存下來的,連同老家被蟲蛀鼠噬受潮的殘本,不過千余冊,真是讓人痛心疾首而又無可奈何啊!
曾經夢想有一個書架,好讓我的藏書適得其所,便于我以后系統的閱讀。這個想法經過艱辛的輾轉之后,終于在昨日實現了。雖然似我命運難測,但只要有一個安身的地方,書,還是要讀的;要讀的書,終究是要買的。如今盡管架上書籍未滿,但只要想讀、能讀、在讀,即使要汗牛充棟,又何其遙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