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李大眾

廢物兒子的貢獻

街坊鄰居都很同情李大眾，他有一個十九歲的獨生子是個廢物，一個吸食毒品又戒不掉毒癮的廢物，念初中時和一幫社會上的小混混耍朋友，結(jié)果染上毒癮，從此掉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任那罪惡的欲望把自己健康的肌體慢慢吞噬。可憐天下父母心！大眾夫婦這幾年來天天以淚洗面，兒子一次次把家里值錢的東西偷出去賣掉換成毒資，他們痛打痛罵之后是無可奈何的嘆息；兒子被送進戒毒所，他們花掉了所有的積蓄；兒子犯了搶劫罪和故意傷害罪被判刑勞教，他們又欠下了一屁股債。……兒子刑滿釋放回家，無所事事，但有一天深夜夫婦倆看見從兒子的房間里飄出一股青煙……屋漏偏遭連陰雨，夫婦倆各自所在的廠效益都不好，雙雙得下崗。一個原本美滿幸福的家庭變得內(nèi)外交困、舉步唯艱，但是，夫婦倆仍然頑強地苦苦支撐，他們只有一個唯一的兒子呀！

不過現(xiàn)在，這個寶貝兒子卻在一次車禍中被撞死了。當時是在晚上，李大眾和兒子在街上走，骨瘦如柴的兒子突然撥腿向街中心跑去，一輛疾馳而來的卡車緊急剎車也沒能剎住，兒子被撞得血肉模糊，當場喪生……事后李大眾夫婦獲得了保險公司的兩筆賠償：一筆是卡車司機所投財產(chǎn)兼意外傷害應得的賠償，一筆是夫婦倆半年前為兒子所投人壽保險應得的賠償，兩筆賠償金共有十多萬元。錢是補償了，但人們還是同情夫婦倆。他們是多么善良卻又苦命的一對好人哪，為了兒子能戒掉那萬惡的毒癮，重新找回他們一個可愛聽話、健康向上的兒子，他們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有人看見李大眾常常獨自去兒子出事的地點，蹲在路邊，神情恍惚地望著街中間的車水馬龍。人們就勸大眾不要太悲傷，因為他們畢竟還有希望，——夫婦倆申請再生一個小孩的要求得到計生部門的批準，現(xiàn)在已四十好幾的妻子又懷上孕了。

當李妻生下一個女孩，——夫婦倆的新希望時，李大眾卻被警察抓走了！原來李大眾有制造車禍撞死兒子騙保的嫌疑。據(jù)有人舉報后，公安局對很多疑點進行詳細調(diào)查，真相是這樣的：當時李大眾兒子的毒癮又發(fā)作了，看著痛苦難當?shù)膬鹤樱畲蟊娋驼f：“只要你跑過街對面去又跑回來，我就給你錢買‘藥’。”兒子一聽，精神大振，不顧一切地朝街上沖去……

這是李大眾經(jīng)過長期反復的考慮后，瞞著妻子所作的痛苦決定。既然兒子活著已是具行尸走肉，非但不能為敗落的家庭創(chuàng)造點價值，還是個甩不掉掙不脫的累贅包袱，他已經(jīng)讓父母萬念俱焚，與其留著他丟人現(xiàn)眼現(xiàn)世報，長痛不如短痛，就讓他去死為家里貢獻點死的價值吧！這價值不但能還清所有債務，還能為將來孕育一個新希望。于是，半年前，李大眾咬咬牙花了幾百元錢，托人為兒子辦了人壽保險。

聽到李大眾犯罪動機的案情分析，有人震驚，有人根本不相信，有人唏噓不已……

假人

這個故事的開頭未免有些俗不可耐—— 一直沒遇上意中人的英俊青年李大眾，在溫暖如春的昆明，邂逅了美若天仙的大齡姑娘、富家千金張美麗，兩人一見鐘情墜入情網(wǎng)喜結(jié)良緣。李大眾是好運當頭了，財色雙收嘛。

俗嗎？當然俗。但套用一位作家說過：“丑到極處，便是美到極處”，我想這個故事和這句話有異曲同工之處，且把俗往高雅里靠，故事就可以順理成章了。

一年后在家人的期盼中，張美麗生了一個女兒。當大眾從護士手中接過孩子時卻愣住了，女兒長得奇丑無比！眼睛象老鼠，一大一小還不對稱，鼻子塌得象地震后的遺跡，嘴巴歪到爪哇國去了，皮膚黑得象剛從煤炭水里浸泡過似的……一句話，就跟畸形兒差不多。大吃一驚的大眾懷疑護士抱錯了，因為這是明擺著的，自己和妻子都是金童玉女般的“優(yōu)良品種”，咋可能會生下這丑女呢？他趕緊找院方交涉，院方仔細查實，確定沒有弄錯，孩子就是妻子張美麗生的。他又與妻子當面對質(zhì)，張美麗臉色突變，抱住女兒看了半天，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大眾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妻子懷孕那段時間，自己正忙著在昆明做生意，很少回家。孩子長得既不像爹，也不像媽，那一定是妻子和哪個丑八怪偷情種下的惡果！大眾越想越氣，等妻子剛出院，就要抱孩子去做DNA鑒定。張美麗一口回絕，這讓大眾更加懷疑孩子的身份，兩人為此打得天昏地暗，原本幸福和睦的小家庭進入冷戰(zhàn)狀態(tài)。

拖了幾個月，惱羞成怒的李大眾給妻子下了最后通牒：不做親子鑒定，就要起訴離婚！

去醫(yī)院做了親子鑒定，孩子還就是大眾的種。但大眾還是高興不起來，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對妻子也是冷一陣熱一頭的。張美麗終于受不了這種沒滋沒味的生活，有一天終于向大眾攤了牌。

她取出一張照片給大眾看。照片上是一個長得又黑又胖的女子，怎么看都有些象女兒。張美麗說這個丑女人就是過去的她，她向丈夫哭訴了由丑變美的經(jīng)過。在認識大眾前，她雖然家境殷實，卻因長得丑，30多歲還沒找到中意對象。一次，她和家人一起去韓國旅游，發(fā)現(xiàn)韓國的很多丑女孩都能通過發(fā)達的整容手術(shù)變成美女。她心動了，歷經(jīng)很多感情磨難，這回可找到唯一解決的辦法了。她下定決心要做整形手術(shù)，雖然手術(shù)費昂貴得驚人，好在富翁老爸慷慨為她交付，她的全身上下都動了刀，象經(jīng)過鳳凰涅磐一般，原來的丑小鴨一夜之間徹底變成了白天鵝。從此，她變得自信起來，還把名字取成了名符其實的“美麗”，并開始耐心等待，堅信著總有一天會在他鄉(xiāng)找到如意郎君的……

大眾還不等聽完就吼道：“沒想到世界上什么都有假，連人都有假！你是個假美人，惡心！你在欺騙我的感情，我要離婚！”

美麗苦苦哀求說：“大眾你原諒我吧，我不是有意的呀，誰能理解做丑女人的苦楚呢？但我們也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權(quán)利呀。請你看在女兒的份上，不要拋棄我們娘兒倆，否則事情一傳出去就會把臉丟盡了，我也不想活了……”

大眾看了看熟睡的女兒，竟然有些柔腸寸斷。女兒雖說丑，但好歹也是自己的種呀。他心軟了，只是痛苦地喃喃自語：“女兒長大了咋辦呢？她要一輩子在自卑中生活呀，我們做父母的對不住她……”

沒想到張美麗破涕為笑：“既然我都可以由丑變美，你還擔心啥？只要有錢，在這個什么都可以造假的時代，你的丑女兒也會變成美女的！”

失眠

李大眾是個“三好生”：職業(yè)好、身體好、人緣好，具體來說就是他當兵轉(zhuǎn)業(yè)后，本來很難找到理想的工作，好在爹媽是社會上吃得開的人物，活動活動他就成了銀行的職員，工資獎金每月都拿得實惠，可以說已經(jīng)衣食無虞。大眾又是獨子，上下無負擔，個人問題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自己有這樣好的工作，熱心人一介紹，自有漂亮的姑娘找上門來。大眾很知足，成天樂呵呵的。大眾吃得睡得沒什么可操心的，就漸漸發(fā)福了，一米七的個頭體重將近八十五公斤。大眾還有一個無人能及的記錄：從小到現(xiàn)在從沒有翻來覆去睡不著的先例，從來都是一沾軟床鼾聲響，高枕無憂到天明。直到有一天，他閑得無聊亂翻一篇小說時讀到這樣的話：“沒有體會到孤獨的人不算是成熟的人。一般來說，人們都很害怕孤獨寂寞，卻不知道孤獨同樣會孕育大智大美……許多深刻的人生體驗就是在孤獨中產(chǎn)生的，而孤獨的主要形式就是徹夜失眠，——為生存，為愛情，為事業(yè)，為友誼……”大眾反復咀嚼這句話，覺得對極了，深感自己日子雖過得優(yōu)裕富足，卻如白開水一般無味，最遺憾的是自己迄今為止還從未品嘗過失眠的滋味，簡直是一個沒有絲毫責任感的男人。對照自己全無失眠的記錄，他開始氣急敗壞，于是在晚上臨睡前他拼命想有無難過之事，還泡了杯濃茶喝下肚去，可惜剛一上床，又在席夢思舒軟的感覺和床頭燈幸福的柔光中沉沉睡去。

大眾頑強地尋找一個科學的理由，好讓自己痛痛快快地失眠一次，但都無濟于事。

一天，他在街上遇見了一個幾年未見的老同學。兩人找了一家飯館，邊吃邊敘起了同學之下情。幾杯酒下肚，大眾向老同學大倒苦水，懇求老同學出主意讓自己學會失眠。老同學乍一聽很驚奇，說大眾你是不是酒醉了說胡話，大眾說二、三兩酒醉不倒我，況且我口齒伶俐邏輯清楚你又不是聽不出來。老同學就說：“那你就是吃飽了撐的拿我開涮。想我長年累月辛苦，頭上也長出了幾根白發(fā)，早就盼望有一天安生日子美美睡上一覺，卻只是奢望，而你……”

“你與我不同，但在痛苦的本質(zhì)上卻是相同的。你要理解我。”大眾誠懇地說。

“那么，”同學斟酌著說，“你和我換工作吧。我是高三畢業(yè)班的班主任，工作壓力特大，升學率掙不上去就有可能扣工資甚至下崗，你干了我這個苦差事保管睡不好安穩(wěn)覺。”

“這不可能。換工作不是你我想換就換的。不現(xiàn)實的辦法你就不要費心了。”

“那，……寫作吧。爬格子是世界上最費力不討好的事。你給自己規(guī)定每天必須寫一首詩、一篇散文或一篇小小說，保管你心力交猝。”

“算了吧，老兄，你知道我這點水平寫信都還寫不順趟，還讓我去玩兒寫作，恐怕一拿起筆就要打哈欠了。”

“這不行那不行，那就辭掉你優(yōu)越的工作，下海經(jīng)商去吧！商海里波濤洶涌，保管你整天鉆頭尋縫一門心思賺錢，哪還有閑情雅睡安逸覺？”

“我咋舍得銀行這安逸舒適的工作，雖說收入趕不上當老板的，但不操心又保險。讓我下決心辭職，我父母不把我罵死才怪呢。”

“那，……把你的女朋友讓給我，你來嘗嘗失戀的滋味吧。”

“嘿，即使我同意，我那位肯定不愿意。你想想，她愛我是有穩(wěn)定收入有房子有家庭條件，而你，……說老實話吧老兄，你雖有才，但她不會愛你窮教師一個的。”

一連十幾種失眠“妙方”，大眾的頭都搖得象撥浪鼓，還越說越離譜，同學火了，站起身來，“啪”地一巴掌擊在飯桌上，指著大眾的鼻子痛罵道：

“姓李的，你養(yǎng)尊處優(yōu)就可消遣我了是不是？告訴你，你只不過是生了對好爹好媽，各方面運氣好點罷了，其實屁本事沒有！還這樣無聊透頂來消遣你老同學！照你這樣子，過幾年我倆不知哪個失眠還說不清。我現(xiàn)在工資雖沒你高，但我辦的補習班本地大大的有名，收入絕不比你少。等哪天不準辦補習班了，我湊足資金去做大點的生意，到時我用掙的錢去奪你那，見錢眼花的女友，如何？”

同學罵完，抽出幾張百元鈔扔在桌上，示意店主不用找了，然后氣咻咻地揚長而去。

……當晚，李大眾同志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體驗到了什么“失眠”。

童子

李大眾買彩票上了癮入了迷，不過只是眼巴巴地看見別人中了房子，中了桑塔納，中了電視機，可自己連個最低獎也無緣，只有眼熱的份兒。大眾聽人說起帶小兒子去摸獎，中獎率極高，這叫童子手氣，大眾這才看到了希望。大眾尚未婚配當然不會有兒子，但童子有的是，他把姐姐十歲的兒子喊來：“走，舅舅帶你去摸獎，中了大獎舅舅和你對半分。”小外甥高興得一跳三尺高，有舅舅出錢讓自己摸獎，實在好玩之極，自然樂得答應。

舅甥倆來到廣場，只見人山人海，好不熱鬧。擠進賣彩票處，大眾讓外甥這里摸五張，那里摸十張，一共買了好幾百張彩票。看來大眾真的是背水一戰(zhàn)了。直到囊中告罄，大眾才捏了一大把彩票，和外甥來到一偏僻處，無比鄭重地括開所有彩票上那一烏黑發(fā)亮的神秘標志，一一對照中獎號碼。沒有！咋一張也沒有，再仔細對一遍，真的是一張也沒有！大眾悻悻地把彩票一把撕了，頹然撒在地上。一陣風吹來，廢彩票滿街亂飛。大眾長吁短嘆：“咋個叫了個貨真價實的童子來摸，屁獎都摸不到一張？”

大眾只得帶了外甥回家。路過一家花花綠綠的書店，外甥吵著要進去看看，大眾說沒錢買書了，外甥說不買也行，就進去翻翻，大眾想小孩子這么愛看書，還算塊讀書的料，進去翻翻就進去翻翻，也算學點知識把今天的晦氣忘了吧。進了書店，外甥的眼都直了，盡盯住那些豐乳肥臀的泳裝畫條看，待看到一些封面上印些《處女殺手》、《風騷翠娘》、《性感小貓》之類的卡通書，更是愛不釋手。大眾氣極了，心想這叫什么鳥書，現(xiàn)在這些出版社、書店老板盡想歪門邪道賺錢了。他拉起外甥就往外走，剛走過一條街，路過一家“網(wǎng)吧”，外甥的腳慢吞吞的又不聽使喚了，眼睛朝“網(wǎng)吧”故意敞開的一條縫里瞅。大眾看見周圍有好幾個小孩也踮起腳尖往里看，奇怪有啥玩藝兒會這樣吸引小孩兒，原來房間里面全是背著書包半大不小的中小學生坐在電腦旁，比起廣場上大人的熱鬧有過之而不及。有的玩戰(zhàn)斗游戲，乒乒乓乓好不精彩；有的上網(wǎng)調(diào)出搔手弄姿的美女圖像，津津有味地欣賞；有的和網(wǎng)友聊著叫人耳熱心跳的話語……大眾氣憤難當，揪住小外甥的耳朵斥罵道：“走走走，這個你也看得！”沒想到外甥正看得入迷，被大眾擾了興致，還以為是哪個小同學搗鬼，張口就罵：“我Q你娘！”

大眾驚呆了，剛想一巴掌教訓過去，突然一拍大腿明白過來，“還說我?guī)用務€屁都摸不到一個，原來是你小子腦殼里盡裝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已經(jīng)破過心，不是童子了！”

天下無賊

李大眾在22路公交車站牌前左顧右盼，他在等待上車人多自己正好下手的機會。說穿了他是一個職業(yè)“鉗工”，而且非常“敬業(yè)”。他等到了人群聚集的時候，是一群等車的乘客正抬頭看貼在站牌上的一張啟事。他本來想借此良機大撈一回，但人群專注的神情和議論紛紛的場面，使他生起了一種少見的好奇心。于是他也湊過去一看，啟事上的內(nèi)容居然將他麻木的心震動了一下。啟事是一個讀大四的女學生寫的：“……昨天上午10點左右，我乘坐22路公交車時，錢包被偷了。那個紅色錢包是我患絕癥的男朋友生前送的，他與我熱戀時曾送了我這個錢包，去世前也叮囑我將這個錢包作為永遠的紀念。所以，這個錢包對我有著特殊的意義，它對我太重要了。是哪位先生或女士，如果你得到我的錢包，里面的錢你盡管拿去，只麻煩你把錢包還給我，歸還時我會再給你一筆酬金，好嗎？我的聯(lián)系方式是……”

大眾的心咯蹬一下。這個有著火一樣紅色的錢包就是他掏的。他想不就是一個錢包嗎，留著也沒多大用處，還給她是小事一樁，還可以再得一點錢，何樂而不為。但如果這啟事所述是假，是公安設置的圈套呢，傻呼呼去還豈不自投羅網(wǎng)？

多疑的他決定對此不理不睬，而是繼續(xù)他的“工作”。但是第二天，出自一人之手的第二張啟事又在同一地點張貼出來了：“好心的先生或女士，我知道你極有可能還在22路公交車這條線上。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愛人已離我而去，只給我留下了這只對于你并不值錢的錢包，但對于我來說，如果連它都失去了，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但愿好心的您能與我聯(lián)系，我說過我不要里面的錢物，只想要回那個錢包。若三天后還沒有錢包的消息，我將到另一個世界向我心愛的人懺悔。如果是這樣，我相信您這一輩子都會覺得心里不安的。”

大眾的心又象被貓爪抓了一下。不過他還是搖搖頭，不置可否，心里說我都是偷人騙人的，這點雕蟲小技也哄得了我，看你三天后還有什么花招？！

三天后，又一張啟事貼出來了，不過不是女大學生寫的，看樣子是她的同學懷著滿腔憤怒寫的：“好麻木好歹毒的小偷，你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人性了！你眼睜睜地看到一個為愛情而執(zhí)著的女孩，昨天由于沒有等到她那只珍貴的錢包，吃安眠藥自殺，如果不是我們今早發(fā)現(xiàn)及時送她到醫(yī)院搶救，她已經(jīng)香消玉殞了！行尸走肉的小偷，你沒有兄弟姐妹嗎？你難道忍心看到一個單純而可愛的女孩還躺在醫(yī)院里為情而傷嗎？”

大眾的心這回火燒火燎地疼，他第一次被人家“行尸走肉”的刻薄話罵得渾身不是滋味。他按啟事上說的地點悄悄來到醫(yī)院，找到女孩的病房，在門口等醫(yī)生出去了，女孩睡著了，他才躡手躡腳進了病房，滿懷歉意地把錢包放在桌上，還把買來的一束嬌艷欲滴的康乃馨插在花瓶中。

他走出病房的時候，長長舒了一口氣。他看見陽光象金子一樣鋪在每一處大街小巷。

過了幾天，他又到站牌前游蕩，居然看見女孩為他寫了一封感謝和約會的信！

“……好心的人，感謝你送給我純潔的花兒。我雖然還不認識你，但我感覺你的內(nèi)心一定有一片善良的綠洲。為了表示對你的信任，我請你明天晚上8點到星火電影院觀賞影片《天下無賊》，我穿著一件白裙子在影院門口等你，咱們不見不散好嗎？”

“《天下無賊》，天下咋會沒有賊？這是啥片子，純粹故弄玄虛嘛，我倒要去看看。”李大眾想象女孩善解人意的樣子，摸著光頭自言自語地嘿嘿笑起來。

人 之 將 死

李大眾處長在醫(yī)院住院治療一個多月了，一直搞不清楚自己患的是什么病。一天他偷偷溜進醫(yī)生辦公室，打開病歷檔案，上面赫然寫著他的病情：

“13號……晚期肝癌……通知家屬準備后事……”

李處長頭暈目眩，差點癱軟在地。他下意識地用手緊緊捂住肝部，仿佛已感覺到自己的心肝正在一點一點變黑，直至腐爛。

回到病房，李處長哀聲嘆氣，默默落淚了好幾天，也許是行將就木的人常有的心理作用吧，幾十年的風雨人生歷歷在目，使他漸漸用一種平靜的心態(tài)審視著自己的歷史，他覺得自己年青時曾做過幾件卑鄙的對不住人的虧心事，現(xiàn)在雖說有了身份地位，但幾十年自己的內(nèi)心一直惴惴不安，時常受到良心的譴責。今天自己將要撒手人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些個虧心事，若能在彌留之前，將真相告訴所有曾被自己傷害的人，并誠懇地請求他們的原諒，那么，自己到天國去一定會安息的……

一連幾天，李處長趴在病床上，用盡了一生全部的誠實，寫了好幾封信。一封寫給老戰(zhàn)友，告訴他在文革期間被打成反革命，以致沉冤十載，是自己到革委會揭發(fā)告的密，撈了政治資本；另一封寫給廳領導。因受領導政敵的教唆指使，就暗地里捏造和傳播領導同女秘書關系曖昧的謠言，致使領導在有一屆廳班子換屆中下了臺；再一封寫給曾經(jīng)很知心的同學。這位同學曾和自己現(xiàn)在的妻子熱戀已久，正準備成婚，但自己嫉妒同學的才華，又暗戀同學的女友，就不擇手段挑撥這對戀人的關系，使同學的未婚妻誤認為男友愛上了別的女人，自己就乘虛而入把同學的未婚妻搞到手，最終成為自己的妻子……

李處長寫完信封好，眼睛頓時就濕潤了，他顯然是被自己臨死前才顯現(xiàn)出來的真誠、悔恨和良心所感動不已。他叫來護士，請她把信全交了出去。

第二天，服侍他的老婆來了。李處長滿懷內(nèi)疚地望著還風韻存的她，心想等我彌留之際，就親口把埋藏在心底幾十年的秘密告訴她吧。老妻當然不知他內(nèi)心的翻江倒海，只告訴丈夫，說他一星期內(nèi)就可病愈出院。

“你們都在瞞我，可我知道不久就要死了。”李大眾哭臉哭腔。

老妻認為他是被病磨的，沒答理他，而是收拾東西，做好出院的準備。

李處長有些不解，就自己去找醫(yī)生。醫(yī)生被他弄得莫明其妙，說他患的只是甲肝，現(xiàn)在已基本治愈了，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李處長不相信，醫(yī)生就把他拉到裝病歷卡的檔案前，才發(fā)現(xiàn)是護士小姐粗心大意把檔案柜的鐵牌號碼弄錯了。

一場虛驚！

李處長如釋重負，頓時欣喜若狂，猶如青春附體，差點把醫(yī)生抱起來歡呼慶祝了。回到病房，一邊哼著《瀟灑走一回》，一邊麻利地收拾東西。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立刻象被一枚致命的子彈擊中胸膛，呆在原地動也不動了。好半天，醒悟過來的他一邊左右開弓打自己的耳光，一邊歇斯底里地大罵：“我真是個幼稚可笑的大混蛋！怎么會想起寫那些東西！我真是個苕貨！真該死……”

也真是的，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一旦被收信人收到，自己是病死的那倒一了百了，但今后自己將“意外”地活著，那么，對他來說，這意味著身敗名裂，處長職位也岌岌可危。

出了院后，老同學、老上級都提了東西到家里來看望李大眾了。他們都異口同聲說，那些事都過去了，他們不會記恨什么，雖說老李曾害得他們吃過大苦頭，但現(xiàn)在老李患了絕癥，還有如此難得的勇氣誠懇認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們是不計前嫌的。古人說得好，“一笑抿恩仇”嘛……

大眾感動得老淚縱橫，心中卻七上八下地拿不準主意：“我到底告不告訴他們真相，我患肝癌是子虛烏有的事呢？”

責任編輯： 蔡發(f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