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出一座城市的滋味,難,也不難。難,在于有的人熟讀經史,深諳風俗,卻永遠找不到愛這座城市的感覺;不難,在于一個人,一番景致,一段唱詞,突然就使你感動起來,激動起來,乃至可以頓悟這座城市的神韻。
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滋味。
品出一座城市的滋味,難,也不難。難,在于有的人熟讀經史,深諳風俗,卻永遠找不到愛這座城市的感覺;不難,在于一個人,一番景致,一段唱詞,突然就使你感動起來,激動起來,乃至可以頓悟這座城市的神韻。北京之于我,它的“滋味”是暮色中前門箭樓上飛來掠去的燕子,是麗日下盤旋于藍天發散著嗡嗡哨音的鴿群,是居高臨下直議朝政、揮斥方遒的“的哥”……說一個不怕您笑話的秘密,自從自駕車以后,唯一的遺憾就是失去了打車時和“北京的哥”胡噴的快樂,因此時不時還要專程打車,找個“樂兒”。有一回,我和一位“的哥”侃得開心,結賬時說:“哥們兒,今天給您28塊算是我賺了,坐了您的車,還聽了關于國際金融危機的單口相聲專場!”那“的哥”忙說:“兩賺!兩賺!我賺了您28塊,還當了一路的蒙代爾、戴相龍呢!您慢走,歡迎再來!”北京滋味并不僅只在景觀、風情,而滲透在北京性格里,不管是豪門巨子還是升斗小民,都那么優越、自信。
我愛北京并不奇怪,我已在這里生活了半個世紀;我為成都所傾倒,卻似乎是須臾之間的事情。成都過去是來過幾次的,曾經沿著一條大街一路走去,在這個茶樓望一眼,到那個茶樓待片刻。只記得處處人聲鼎沸,在擺放的矮矮的竹椅上,橫七豎八地坐著茶客。摻茶的手提尖嘴銅壺,跳芭蕾一般在茶客間轉悠。那時只是感嘆,成都人的“龍門陣”可真火啊,猛一看還以為整條街的老百姓都來開會呢。我記得自己曾經被一街“搓麻”的壯景嚇了一跳。那次是到一條街上閑逛,街道兩旁擺滿了小攤。令人稱奇的是,攤位上不見一個攤主,滿街卻是洗牌聲。原來,攤主都躲在攤位后面的方桌旁,沉浸于搓麻大戰。
安逸,就是成都的哲學。在某些人眼里,這哲學或許就是慵懶與無為的代名詞,倘若從前,還會被指為誤人子弟的邪說。我們為什么不明白,因了這哲學,使成都人無心糾纏于無謂的爭斗,也絕不沉湎于高堂講章。他們信奉“安逸是硬道理”,由此踐行“發展是硬道理”,一心一意經營自己的美好生活,即便地震來襲,洪水滔天,他們依然要過得爽,這難道不就是成都人的魅力?
這一刻,成都忽然變得可愛起來。安逸的成都,人性的成都,要過舒心日子的成都,或許,這就是我悟到的成都的滋味。
汶川地震發生后的第五個月,我又一次來到了成都。
成都算不算災區我不知道,或許,被算作災區的,只是成都下屬的都江堰市。成都遭受地震的影響是嚴重的,間接損失尤為巨大。特別是都江堰,就在地震發生前的一個月,我曾經到過這里。現在,坐著面包車從馬路上走過,發現昔日的樓宇已經布滿裂痕,更有地震遺址上那滿目瘡痍的建筑,想到地動山搖中絕望的呼喊和慘烈的奔跑,心中久久難以釋懷。然而,我到了名為“勤儉人家”的災民安置點,看到了那些在活動板房里棲身的人們時,我忽然慚愧起來。
如果沒有那些活動板房,你能看得出他們是災民嗎?沒有沮喪,沒有失望,每個人都活得平靜而安詳。老人們在喝茶,孩子們在嬉戲,也有不少男男女女在打麻將。他們有的是一家人,有的則是幾家人拼住在一間板房里。不遠的地方,在舉行災區群眾的自行車大賽,喝彩聲、鑼鼓聲陣陣傳來。我這么說,絕不想粉飾他們過得如何幸福,也無意遮掩他們或有怨言和不滿,甚至可能還有憤懣。但是,他們使我感到羞愧,他們那種處變不驚、安之若素、從容不迫的處世態度,充分展示著成都人的堅韌與達觀。
也許是我曾經思索過北京人心理形成過程的緣故,我固執地認為,幾乎每一座城市都能找到一片街區,是這城市性格的發源地。就拿北京來說,天橋,是不是北京性格的發源地雖不敢斷言,但說它是推動北京性格形成的大舞臺是不會錯的。那么,哪里又是成都性格的發源地?難道真的已經湮沒于歷史的塵灰中了嗎?
那一天,我從“勤儉人家”出來,來到熙熙攘攘的寬窄巷子,擎一把布傘,流連于古風濃郁的街區,一邊贊嘆成都建設者的匠心獨具,一邊還在思索成都性格的源流。漸漸地,幾乎在同一個時代,一幅發生在北京、一幅發生在成都的歷史圖景拼貼到一起。在北京,因民國的到來而斷了錢糧的八旗子弟們不得不放下架子,到天橋的游藝場唱起了單弦岔曲。盡管他們都說不過是來玩玩,言語中已經開始了落魄者的不甘和失意者的自嘲,這就是北京滋味的開始。自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平定準噶爾部后,永留成都少城生息的八旗兵遺少們,也不能再靠習武騎射領取錢糧為生,他們養成的安逸灑脫之風,漸漸由寬窄巷子吹向了里閭街肆……這會不會又是成都滋味的一個源頭呢?
我不是研究成都風俗的專家,豈敢置喙,不過,心底是暗暗存著幾分期待的。倘若有人能以此為線索,探究一下兩地地域性格形成的過程以及它們的異同,還真是一個有趣的題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