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于吃秋這件事,南、北方的人理解不同。北方人叫“貼”秋膘,幾場秋雨把盛夏脾胃里的倦怠一掃而光,講究點的老北京,主婦們隔個三五天就要拎上一塊帶皮的后臀尖,扔進十三香、鹽、糖、醬油、大料和桂皮的鹵水里醬,四九城的云淡天高里都彌漫著醬肉的香味。南方的老饕在乎“滋”,秋天時日短,生果蔬菜卻最多。蟹腳剛爬上餐桌,住在林子里的農婦就開始了每年的采菌,家里來了客人,從柜子里取出一碗黃的綠的各色雜菌,割點灶臺上的臘肉,菜園里扯幾個紅辣子,叮叮當當地切了就炒作一盤——總的來說,都是些時令小食罷了,細微中見味趣,最適合在沉悶的秋天讓人開懷了。
每一只大閘蟹在秋天的最大愿望估計都是再低調一些。到了食蟹的季節,從蘇杭吹來的蟹味兒,隨著開湖打撈的盛況逐漸地蔓延,載著鮮蟹的車和飛機也一趟趟來回上海、北京。性子急的會直接把自己運到湖邊,不過純種的陽澄湖“貴族”哪里會來街邊接客?只是人多蟹少,那些賣相不錯的大閘蟹表親們一樣能賣出好價錢,倒不是品質上的絕對不好,而是這些蟹幼年的時候,大多長在附近某個池塘里,快長成時就被拎到碧波萬頃的陽澄湖游學幾天,先天不足吃點營養品后天補,然后被化學藥水涮洗出一個雪白的肚皮,整過容的塘蟹照樣一表人才,而且有誰會要求螃蟹出具“未經整容”的證明?
拋開這些不說,在湖邊吃蟹倒是一件太愜意的事了。蟹農烹蟹一般都會省去捆扎的步驟,直接丟入沸水中。煮蟹的水也有講究,要么放些姜片,亦可將鍋中墊以紫蘇,煮蟹的永遠比蒸蟹的在行。姜片與紫蘇皆可驅除蟹的寒性,煮至蟹殼全紅,便可以開始享受美味。去除蟹臍,掀起蟹蓋,剔除胃和腸。橘紅色的卵塊,肥厚的蟹黃和白璧似的脂膏便流露出來,再加上雪白的蟹肉,腴美異常。在湖里吃蟹可沒那么多條件與講究,清口吃蟹,品的就是一個原味。也可將蟹肉蘸了姜蔥細末、醋、醬油和蜜等蘸料食用。吃了蟹,鮮得再吃什么都沒有了味道。
秋天也是吃菌子最好的時候。對于土生土長的云南人來說,下完雨有菌子吃,似乎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菌子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隨雨水和雷聲長出來的,全是鮮美肥嫩的菌子,一根棍子,一個竹簍,有經驗的人帶著新人,在不高的山林中轉轉,就能五顏六色地滿載而歸,分辨毒菌是山里的孩子們從小就養成的基本常識,敏銳的找菌直覺也是天生的。
云南人最愛干巴菌,吃起來口感和牛肉很像,雞樅次之。雞樅分青色和黃色,黃色的纖維粗硬,炸雞樅油最好,用來做菜太塞牙。做雞樅油是以往家家必備的節目,一大盆的新鮮雞樅,用菜籽油炸干水分,只剩得異香撲鼻一小罐,經得起數年的存放,離家上學的孩子帶上一瓶,能解小半年的鄉愁。
汪曾祺筆下不值錢的牛肝菌和青頭菌早就是陳年往事了。識貨的人多了,不少人專程從省城甚至更遠的北京、上海去找菌,山里的菌窩子很多早就被挖空,即便是楚雄的山邊小店,一盤蒜皮青椒炒牛肝菌也不便宜。
也不光是云南,秋天各地的人都在尋找最好的入菜野生菌。在英國,有個世界上最大的野生菌愛好者俱樂部,每年的9月和10月,大家會結隊去戶外發現和采摘野生菌,更有駐地專家開設培訓課如何尋找野生菌,大家將所見寫成日記,發在網站上,有吃有玩,樂趣多多。
日本人秋天則要吃秋刀魚。現在這個時節,秋刀魚正最肥美。好的日料館子大多用北海道的秋刀魚,日本的秋刀魚有“由北吃到南”之說,最開始時要吃北方的秋刀魚,到最后吃南方九州的。烤制的秋刀魚最常見,內臟是不能去除的,剛入口的清苦滋味在咀嚼里慢慢回甘,就著米飯,吃上去其實溫和暖人。秋刀魚刺身難得一見,選的是魚腩跟魚尾部分,吃下去是完全兩種不同的質感。在秋刀魚刺身里,最難的是處理魚,因為魚皮黏著肉,要完全除去很難,而且留下韌的魚皮的話食味又會腥,如果皮去得清,魚肉嫩滑中帶點爽口,還有點點油香,伴著姜蔥吃,食味仍清新。
在正宗的日料館子,秋刀魚壽司分為燒、醋漬和原味三種,當然用燒的最能顯出秋刀魚的油潤感,秋刀魚跟鯖魚一樣,也是濃味的魚類,醋漬的做法也搭配,能加上一點姜茸和蔥就更有滋味了。
新挖的秋藕也上市了。夏藕口感爽嫩,適合快火凈炒,秋藕質地更加綿密,香氣也更加濃郁,用來做桂花糯米藕最好。一般來說,田藕有九個孔,塘藕只有七個,塘藕品質更好,多產于江蘇、浙江一帶。但不論是田藕還是塘藕,都以藕節短、藕身粗的為好,一節最佳。
時令不等人,品著桂花釀,蒸上幾只蟹,遙想來年三四月的碧螺春茶、五六月的白玉枇杷,就能夠美美地滿足一整年。
(摘自《經濟觀察報》2012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