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O與治國

羅姆尼做為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已無懸念，今年11月他將挑戰爭取連任的奧巴馬。他為人精明，學識教養一流，風度翩翩，還曾任馬薩諸塞州州長，但在問鼎白宮的路上，他反復強調的仍是從政前的商界經驗。

也許是美國經濟不振，羅姆尼認為民意傾向尋找一位能扭虧為盈的管理人?？墒巧晕⑼魄靡幌戮涂梢钥闯?，領導企業和擔當一國之首，需要的條件截然不同。

不少人認為企業老總講效率，能賺錢，這些領導能力運用在治國上，興邦有望。杰出的企業領導是給公司創造利潤，擴大市場占有率，至于能否改善國民生活質量，照顧到窮人，對環境的影響等等，都不是評價首席執行官的尺度。

但作為一國之首，他的眼光就要開闊得多，面對貧窮、教育、公共衛生、社會福利，要有真正的關懷和促進社會正義的政策主張，經常要做出超乎經濟考量的抉擇。在外交上，經濟利益只是對外關系極小的一部分。

如果羅姆尼是一家零售業公司的老總，也許還會從商業利益出發想到廣大消費者，然而貝恩資本從事的是融資收購，大規模舉債來收購業績不佳的公司，然后用被收購公司資產做抵押，繼續貸款擴張，幾年之后轉手出售而獲得巨額的利潤。

這類投行比任何企業都短視，而且是不顧一切追求利益最大化，對公司經營的產品或服務的內容基本沒有興趣，經常一家原來財務健全的公司，幾次轉手后，變得負債累累，被推向破產，此時做融資收購的大鱷已經賺得滿盆滿缽脫身，在尋找下一個獵物了。

百年老店美國名牌席夢思床墊公司，被倒賣了幾次，負債由1991年的1.64億美元，膨脹到2009年的13億美元，這些年中資本投行拿薪酬和顧問費總計7.5億美元。

好萊塢電影“華爾街”第一集中主角革寇就是做這門生意的。雖然那部電影是部道德劇，好人勝利，壞人進監獄；革寇的那句“貪婪是對的”點到華爾街文化的節骨眼上，成了歷久常新的名言。

十年以前，美國第二大報業集團奈特瑞德記者出身的首席執行官面對華爾街分析師拷問：你為什么不削減員工來節省成本？“他回答說不能讓多年同甘共苦的同事們失業，良心上說不過去，而且當時公司還在盈利，不是被逼到非裁員不可的地步。當場一位女分析師對此非常不屑：一個首席執行官這一點都做不到，這家公司不值得我們投資。什么新聞是民主制度基石這類的大道理，對投資人說來是空話。

這位CEO后來黯然辭職。美國報業十幾年來的萎縮，和這種追求利益最大化關系密切。

編輯部裁人，導致新聞產品質量下降，接下來讀者與廣告客戶流失，于是為了節省開支繼續裁員，陷入惡性循環。

經濟學家們也認為企業老總和政治領袖的可比性很低，治國的復雜性遠遠超過公司治理。而且用資本市場的思維方式治國還可能帶來不可小覷的災害。一家企業減員增效也以改善業績，然而所有的企業裁員，失業率大增，一般人沒有工作，失去購買力，結果是經濟蕭條，沒有人獲益。CEO要處理的產品相對單純，彼此間矛盾有限。由商業案例來看，一家公司一旦涉及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很難適應，一個企業目標太多，通常什么都做不好，導致整體業績下降，所以曾經盛極一時的多元化集團模式都是以失敗告終。在政治領域，一國領導人面臨的抉擇是復雜的，如何協調各方面的利益，是另一套本事。

近幾十年來，企業領袖逐漸成了公眾偶像，國內國外報攤上的財經類雜志封面經常是那些紅光滿面，一副自信的企業老總，公眾在潛意識上不停被灌輸首席執行官如何睿智，久而久之給這些人頭上加了一圈光環。

老總們熏熏然也逐漸認為自己有超人的智慧和管理經驗，入主白宮，舍我其誰？美國歷年來財政部長多來自企業領導，近一二十年來有高盛的魯賓、鮑爾森、美鋁公司的奧尼爾、CSX鐵路的斯諾，自己出來參選的有高盛的寇爾贊當上新澤西州長，彭博咨詢公司的彭博當選紐約市長 。

美國經濟一團糟，而大公司老總繼續給自己發天價的薪酬，CEO治國的調子再唱下去，可能會觸發選戰中的負面效果。

（作者為前路透社駐紐約資深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