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代的山水在這里已轉化為某種抽象的存在,仿佛經歷了一場劫難性的洪荒,大潮退去之后的山川只剩下了骨架般的輪廓,攀爬著延綿的藤蔓……在這一系列的語言轉化中,“蛛網意象”由于準確地對應了現代人的文化心理,而變得意味深長。
纖細、粘連、看似柔弱無骨卻又危機四伏,蜘蛛網常被用來比喻人際關系和人類情感中最微妙的一面,它的網羅、糾結、善于攀附的物理特征適用于日常生活中的所有男女,并不具有明確的性別指向,但其以靜制動、以柔克剛的生理特性卻明顯偏于女性氣質。
史文(曾用名史文菲)對于蛛網意象的持續運用,很容易使人聯想到她作為女性藝術家的身份,盡管她作品的調子看上去有一種偏于中性的冷靜與客觀,但其特有的細膩與敏感卻帶有未經打磨的陰性特征。這是我在她的作品《放大No.1》中得到的第一印象,這個印象的有趣之處還在于,那張懸掛于墻角的蛛網由于三角形的構圖和蕾絲的質感,恰好對應了女性身體最隱秘的部位,某種蓬勃的、茂密的,卻是不為人知的欲望經由藝術家的獨特觀察被“放大”出來,成為不容忽視的存在。這件創作于2008年的作品是史文“放大系列”中較早的一幅,偏于寫實的表現方式單純而直接,表達出某種欲斷還連、自我糾結的復雜情感。
如果說蛛網意象的早期運用尚帶有日常觀察的偶然性,那么在此后的創作中史文則開始了有意識的“編織”。創作于2011年的《我們在一起No.4》仍然以蛛網為表達主體,但與此同時還出現了被割裂的沙發,以及沙發本身所攜帶的年代信息,蛛網在這里不再僅僅是抽象的存在,它還承載了時間所賦予的敘事功能,某種傷感的、懷舊的氛圍由于蛛網的“藕斷絲連”而彌散開來,仿佛舊毛衣上拆下的線團勾連起纏綿的回憶。
對于女性而言,“編織”是一種本能,她們編織夢想,編織情感,編織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那些看似雜亂的瑣碎之物經她們的手而變得整飭、有序,微小的細節得以 “放大”并被照看。對史文而言,“編織”還是她觀看世界的一種方式,當很多女藝術家由于某種對抗心理而放棄了“女性化的創作方式”時,史文則在自己的編織中發現了更多的可能。創作于2011年的《2011.9.28現場》仍然是她一次“偶然的發現”,當她將暈染在紙上的墨跡以蛛網般的細線“隨意”勾連,她發現了一片屬于她自己的“江山”。這之后她開始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嘗試,這其中《摹—溪山遠眺圖》是較有代表性的一幅,畫面中的山水構圖源自于明代樊暉的傳世之作《溪山遠眺圖》,然而古代的山水在這里已轉化為某種抽象的存在,仿佛經歷了一場劫難性的洪荒,大潮退去之后的山川只剩下了骨架般的輪廓,攀爬著延綿的藤蔓。而在另一幅“現代山水” 《困—城》中,以蛛網勾勒的城市景觀和天空則完全是以當代的視角,透視出現代都市生活看似繁華熱鬧,實則糾結、荒蕪的一面。在這一系列的語言轉化中,“蛛網意象”由于準確地對應了現代人的文化心理,而變得意味深長。
相對于繪畫,史文的攝影作品便顯得自由和輕松許多,用她自己的話說,她的鏡頭就像自己的眼睛,忠實地記錄著她在日常生活的每一點發現。《2010.1.3雪》是她從寓所的窗中隨手拍下的,原本尋常的景色經由她的觀看變得清新獨特,那些車輛就像來訪者的鞋子被臨時的擺放整齊,《2010.2.13裂》則更像是她繪畫之外的一種延伸,龜裂于墻上的單純裂縫由于意外的審視而顯得生死攸關。簡單、隨性、敏感、機警,在日常中充滿了異常,在平淡中充滿了好奇,史文的攝影猶如更趨冷靜的音符,跳動在她不斷變奏的繪畫創作之間。
觀看史文的繪畫也許會使人聯想到喬治亞·歐姬芙和日本的草間彌生,后兩者的創作都是以相對繁復的方式編織內心的夢想、眼中的世界,并以此臻至極致。史文的作品盡管尚顯青澀、有待成熟,但她對蛛網意象的持續運用與推進,以及這推進過程中生發出來的無限可能性,卻是令人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