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的散文是他文藝思想、美學思想的重要體現形式。周作人一生中,散文或稱小品文是他創作的主要體裁,而本文所說的周作人的“散文”,也即他的“小品文”,后人也習慣以“美文”稱之。
周作人的思想是復雜的。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他曾經是“大時代的弄潮兒”,與其兄魯迅并立于新文化戰士的行列,批評的鋒芒四射,影響甚巨。然而1927是他人生與思想的一個轉折點 。周作人感到了“凡人的悲哀”,人世的“生活恐怕還是醉生夢死最好”,人生“蕭寂的微淡的哀愁” 。按照錢理群的論述,周作人開始由“積極入世”轉向“消極出世”,最后在1937年后走向了他人生的深淵。但是,我們不能忽略的時,無論是前期,還是后期,周作人有一種思想沒有變——作為生活藝術化的倡導者,作為一名唯美主義者。
周作人倡導生活藝術化。其中一個重要源頭是西方的唯美主義思潮。周作人是中國最早翻譯介紹王爾德作品的人,早在1909年出版的《域外小說集》中級收了他翻譯的王爾德的《安樂王子》。起源于歐洲的唯美主義(或譯審美主義),在20世紀20年代末到30年代初的中國,曾經廣泛傳播。以王爾德為主要代表的唯美主義作家、批評家被大量介紹到中國,“甚至呈現出一片繁榮興旺的局面” 。根據學者研究,在當時的中國,這股唯美—頹廢主義文學思潮,大致可以分為三個群體:“重情趣的唯美—頹廢主義者,以北京文壇為中心;重官能的唯美—頹廢主義者,以上海文壇為中心;介于二者之間的則是一些‘頹廢的象征主義(穆木天語)’”。應該說這樣的劃分是有道理的,以北京文壇為例,當時的周作人、朱自清、俞平伯,以及創造社的郭沫若、成仿吾、郁達夫等人都曾傾心過這股強大的唯美—頹廢主義文學思潮,只是后來發生了分化,各自走向不同的道路。
長期生活在北京的周作人,被認為是“老京派”(魯迅語)的代表,京派文學家向來標榜“獨立與超然”,注重審美“趣味”。周作人等京派作家的這種對生活藝術化的態度,貫穿了周作人的一生,我們通過閱讀他的小品文能夠更好地觀察其審美理想。這可以從以下幾方面進行討論:
第一,藝術是獨立的。周作人說:“藝術是獨立的,卻又原來是人性的,所以既不必使他隔離人生,又不必使他服侍人生,只任他成為渾然的人生的藝術便好了”,“有些人種花聊以消遣,有些人種花志在賣錢,真種花者以種花為其生活,——而花亦未嘗不美,未嘗于人無益。”
這是唯美主義者“為藝術而藝術”的中國說法。因為唯美主義者如王爾德、佩特、戈蒂耶,及其前輩如羅斯金等,在對待生活與藝術關系上,他們的主張,可用王爾德的話概括:“生活模仿藝術,而非藝術模仿生活”。這種唯美主義的藝術觀在,在五四時期曾廣為流播。
第二,主張生活的藝術化。1924年周作人曾言:“我于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游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和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雖然是無用的裝點,而且是愈精煉愈好。可憐現在的中國生活,卻是極端的干燥粗鄙,別的不說,我在北京彷徨了十年,終未曾吃到好點心。” 這是周作人的審美理想,也是他散文的重要美學特質。
第三,審美關乎人生、社會的進步。周作人認為,生活的藝術化不僅僅是一種人生態度,它同時也是改造社會的一股力量。他說:“生活之藝術只在禁欲與縱欲的調和。”“中國現在所切要的是一種新的自由與新的節制,去建造中國的新文明,也就是復興千年前的舊文明,也就是與西方文化的基礎之希臘文明相合一了。這些話或者說的太大太高了,但據我想舍此中國別無得救之道” 。
也就是說,周作人把人性向上,社會的改造與文明的復興,都與藝術聯系起來,以美與藝術促使中國的進步。這樣的理想不可謂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