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啊，親一個

老爹說，學會馴夫十八式，包準把相公管得妥妥帖帖；老爹又說，相公身邊的美貌丫鬟是個禍害，不可不防！可我沒問老爹，要是我自己給相公找了個狐貍精，那該怎么辦？

（一）

說實話，我很憂傷。

縱然是高床暖枕，美人在側，也擋不住我心中如洪水般泛濫的憂傷。

事情說來話長。當時，天蒼蒼，野茫茫，我揮著皮鞭在趕羊。正是心情愉悅之時，卻瞧見了一幅不該瞧見的畫面。

前方的小山丘上，睡著美男兩個。

這本是不稀奇的，稀奇就稀奇在，一個美男正扒開另一個美男的衣服，白玉般的手指捧著他的裸肩，就要吻下去。

本來這般香艷的一幕，作為純潔無瑕的我，是不應該看的。但說來慚愧，本姑娘活了十八年，至今未婚，除了自家老爹，就沒見過幾個男人。所以現在看到這一幕，眼睛竟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大概是我的目光過于炙熱，正吻得起勁的美男忽然抬起頭來，瞧見了我。

四目相對之時，美男眼中有冷光一閃，揚起一個森然的笑。可這一笑對于長年缺少男人關懷的我，無異于久旱逢甘霖，所以我只傻傻回他一笑，露出兩顆大門牙。

美男愣了愣，又忽而一笑，把手上的人放下來。這時我便看見他身下的男子如死尸般滾落到一邊，而光裸的肩頭，正有一個碗大的傷口，汩汩地流出黑色的血……

憑空一陣陰風吹過……

我木訥地轉頭，心里咆哮一聲鬼啊，底下的小白羊撒腿便帶著我開始狂奔。奔了好長一段時間，我的小心肝稍稍平穩些，低頭便發現一只手貼住了我的脖子，還有一個陰陰的聲音：“小姑娘，你跑什么呀？”

我無比僵硬地回頭……

美男正對著我妖嬈地笑，白嫩嫩的身子裹在一襲白衣之下，露出鎖骨下大片的肌膚。他幽怨地瞅著我：“你看見了我最大的秘密，就想這樣一走了之？”

我咽了口唾沫：“你……你想怎么樣……”

他無辜地看著我：“你說我想怎么樣？”

都說這些吃人的變態什么都干得出來，我毫不懷疑他一不高興，我這纖細的小脖子就斷了。想著自己連男人的小手都摸過，大好青春就要葬送在這里，我委實不甘心。于是心一狠，一腳向他踹了過去。

他眉一挑，似乎很驚訝，一襲白衣輕巧地躲了過去，落到地上……

我趁這個空當，駕著我的小白羊就跑了……

（二）

對于方才這般驚心動魄的一幕，我很為自己的臨危不亂、勇于同惡勢力作斗爭感到自豪。于是一回家，就興沖沖地跑去同我老爹炫耀。出乎意料，老爹正對著我娘的牌位黯然神傷……

“今日并不是娘的忌日，爹你怎么這樣傷心……”

他抹了一把淚：“今日是我們相識二十周年紀念日。”

原來如此，我長嘆了一口氣，也黯然神傷了一番，給我娘上了一炷香。正打算回房休息，又被我爹叫住。他拉著我的小手道：“你也知道，你娘以前長得如花似玉，在江湖里也算有些名頭，不少江湖少俠喜歡她，可她卻同我在一起了。你娘覺得對不住他們，就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我迷惑地眨了眨眼。

老爹又抹了一把辛酸淚：“你娘和一個少俠約定，不能做成夫妻，就做親家。現在你也長大了，人家的兒子今日上門提親來了。”

我瞪大眼說不出話來。

老爹安慰我：“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是爹對不住你，你……”

“我相公在哪里？”我激動地打斷他，一雙眼也噙著欣喜的淚花，“什么時候成親，在哪里拜堂，嫁人麻不麻煩……”想到自己終于有相公了，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

老爹怔怔地看著我，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指了指我身后：“他就在你身后。”

我滿懷期待地回頭……

只見紅木椅子上，坐著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他一身白衣飄然，如墨的發絲似上好的錦緞。我激情澎湃了！看看我相公這腿，這腰……再看這臉……

我僵住了！

而紅椅子上的美男子對我妖嬈地笑：“小姑娘，我們又見面了啊！”

如同晴天霹靂，將我劈得外焦里嫩。我怔怔地望著這個前一刻還威脅我生命，現在卻成了我未婚夫的男子，一時之間什么也說不出來，連老爹叫了我好幾句也沒理會。

最后老爹大大地嘆了一口氣，頗有些感慨：“既然泱兒你也不反對，我便幫你們兩個舉行婚禮好了。”

美男笑得更歡：“那就謝謝岳父了。”

我一時氣急攻心，只差沒有吐出血來。

（三）

如今，新婚之夜，洞房花燭，我的憂傷就如同奔騰的黃河之水，一發不可收……

我的新婚夫婿正坐在桌前喝著小酒，一派灑脫。這廝自從來了我們家，便將我老爹哄得高高興興，不管我和老爹說多少他的壞話，老爹也不動搖要將我嫁給他的決心。想到這里，我憂傷更甚。

“小娘子，你傷心什么？”一只手挑起我的下巴。

我瞅他一眼：“我怕你今晚就將我生吃了。”

他低低笑了起來，頗有些風情：“娘子你細皮嫩肉，生吃了多可惜。”

這句話頗為中聽……可他又補充一句：“吃了你我還不上吐下瀉。”

我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瞪大眼，用眼神將他千刀萬剮。他卻慵懶地挑眉，將俊臉湊近我，在我耳邊呵氣如蘭：“小娘子，你這樣看著為夫，為夫會把持不住的喲！”

我騰地紅了臉，一腳朝他踹過去：“流氓！”

第二日，我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去見我老爹。老爹正與我的新婚夫婿相談甚歡，一張老臉上滿是欣慰，簡直快要老淚縱橫了。而我的新婚夫婿，仍是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可以說是風度翩翩、神清氣爽。

我不由得冷哼了一聲，就知道這廝是披著羊皮的狼，外則斯文有禮，心中卑鄙無恥。這時他不知怎么瞧見了我，對我展顏一笑：“娘子，你醒了啊！”

我沒理他，慢騰騰地走進去，坐在老爹身邊。他也毫不生氣，悠悠對我道：“家中有事，我正在與岳父道別。”

我一聽，激動了：“你什么時候走？”想著這披著狼皮的妖孽終于要逃出我的生活，我簡直要熱淚盈眶。

“明日一早。”他回答，又慢悠悠說出另一句話，“當然，娘子你放心，我怎么也不會丟下你的。”

我望著這人笑意盈盈的臉，心口一悶，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背著包袱站在自家門口，望著我爹佝僂而消瘦的身子，我又惆悵了。

我爹倒是很豪邁，大力拍了拍我肩，叫我以后好好聽相公的話。我撇撇嘴，沒有說話。老爹也沒管我說話沒有，對我相公投去期盼的眼神：“泱兒就交給你了。”

我相公也頗為大氣，立刻答應了，而后拉起我的手帶我離開。我不舍回頭，便看見我爹站在家門口，一動不動地望著我。他的身子在古老的枝丫下顯得那樣單薄，在我眼前越來越小，最后消失不見。

“怎么，是不是很心疼？”一個聲音在耳邊說。

我抬頭，就看見那張妖媚的臉，眸子里透著幾分狡黠。看看，我老爹一不在，他就原形畢露了，果然是個人面獸心的家伙。我沖他翻了個白眼，然后翻身騎上我的小白羊，不理他。

他彎了彎嘴角，也跳上馬背，跟在我后頭。我只當身后沒這個人，可這無賴卻在我身后碎碎念……

什么天氣晴好，萬里無云，能和娘子把臂同游真是開心啊……什么人家姑娘騎的是馬，我娘子騎的卻是羊，真是不同一般啊……什么我最喜歡娘子生氣時的模樣，真叫人想一親芳澤……

聽著這無賴的聲音，我的臉色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綠，真想狠狠揍他一頓。幸好在我不可忍受之前，另一件事發生了……一個美貌嬌弱的女子急急地向我們奔過來，一面跑還一面喊：“來人啊，非禮啦！”

（四）

只見女子衣裳凌亂，一張小臉哭得梨花帶雨，看見我們就像看到親人一樣，如狼似虎地撲過來：“大俠救命，有人要非禮我！”

我轉頭看過去，果然看見一個滿臉橫肉的老男人屁顛顛地追過來，紅艷艷的嘴唇開開合合：“心肝寶貝，別跑啊！”

豈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調戲良家婦女，尤其是調戲者還是個奇丑無比的老男人！我禁不住熱血沸騰了，于是低頭對那女子說：“放心，我會護著你的！”

那女子立刻投以我感激的眼神，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滿是感動。我頗為受用，瀟灑地上去攔住那個丑男人：“臭蛤蟆，你多大年紀的人了，竟還想吃天鵝肉，知不知羞恥。”

那男人愣了愣，然后對我齜牙咧嘴：“我和我老婆調情，關你個潑婦什么事！”

這老男人還敢罵我潑婦！我哼哼了一聲，卷起袖子就去和他大打一場。最后，這老男人被我一腳撂倒在地，狼狽地趴在地上。我踩著他胸口道：“現在你再罵我句潑婦試試？”

他看著自己滿身的咬痕默默流淚：“你哪里是潑婦，簡直是條瘋狗！”

我正要發火，他卻趁我不注意一把推開我，連滾帶爬地跑了。算他跑得快，我頗為得意地拍拍手，轉身看過去，卻看見我的新婚相公正拉著那美貌女子的小手，眉開眼笑地和她說話，一雙眸子都笑成了一彎新月……

從前，我一直不知道引狼入室是什么意思，現在總算是知道了。我孤單地騎著小白羊，望著前面馬背上相談甚歡的狗男女，感慨頗多。我老爹出門前就一臉嚴肅傳授我馴夫十八式，希望我能好好拴住相公的心，我那時是左耳進右耳出。現在老爹要知道我成親還不過兩日，就自己找了個狐貍精給自家相公出軌，他定會氣得口吐白沫。

這邊我嘆了好幾口氣，那邊那一男一女依舊聊得很開心。

女子道：“柳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真是無以為報啊！”我在心中咆哮：是他救的你嗎，是他嗎是他嗎？明明是我！

男子慢悠悠地回答她：“天心姑娘不必客氣，任誰看了你楚楚可憐的模樣，都會毫不猶豫地伸手相助的。況且你也不必那般生分叫我公子，喚我云少便可。”

女子便柔柔地喚他：“云少。”

我又不淡定了。想我這新婚夫婿的名字，我也是知道的，可覺得平日里你阿你的叫便挺好，所以至今也未叫過他的名字。現在聽到這個名字從別的女人嘴里面叫出來，真是……十分不爽！

我狠狠地撕扯著手中絲帕，用幽怨的眼光看著他們，盼著他們話不投機半句多。這時我新婚夫婿不知怎么回過頭來，風情萬種地沖我一笑，悠然道：“娘子，天心姑娘無家可歸，幫人幫到底，我們便帶她回家好了，她說愿意做個伺候人的丫鬟。”

老爹的馴夫十八式里特別提過，相公身邊的美貌丫鬟便是小妾的有力爭奪者之一，萬萬不能留。可看著這男人滿是笑意的臉，我心頭一悶，不屑道：“我看天心姑娘這般美貌的女子怎么能做丫鬟，干脆相公娶她做小妾好了！”

不料，他仔細思考了一番，道：“還是娘子想得周全，我覺得這個主意甚好！”

我悶哼一聲，終于忍無可忍，大吼：“柳云少，你個渾蛋！”

（五）

我被拋棄了。

詩意些來說，昨昔的風光無限已經如黃河之水般一去不復回了。通俗些來講，柳云少那個負心漢已經投向了美人的懷抱，將我毫不猶豫地拋在了腦后。雖然我同他成親也不過幾日，亦沒有什么山盟海誓，可他好歹答應了我爹要好好照顧我，想到這里，我好憔悴！

那日一回柳云山莊，柳云少便熱絡地牽著他的天心美人進去，留我一人吭哧吭哧地背著大小包袱跟在后頭。不久出來一個中年男子，一襲青衣飄然，長得和柳云少有幾分相像。我尋思著這位應該就是我的公公了。

只見他兩眼放光，一把握著天心姑娘的手，道：“你就是泱兒吧，長得和你娘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們三人均默默無言。

可我公公卻興奮異常，又瞧見了我，感嘆一聲：“這個丫鬟長得也是水靈靈的。”

又是一陣沉默。最后柳云少低低笑出了聲音：“爹，你手上的是尹天心姑娘，這才是泱兒。”

我公公傻眼了。

“豈有此理！”知道了始末，他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又轉頭安慰我，“泱兒你放心，我定會為你討回公道。晚秋的女兒怎么能被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比下去。”

晚秋便是我娘。關于我爹娘與我公公的糾纏，我也是知道的。二十多年前，我娘在江湖上混得風生水起，一條白練使得如夢似幻，迷了不少江湖少俠的眼。我公公柳長青便是一個。

據說，我娘也對這個驚才艷艷的少年莊主動了心。可就在那時，憑空出現了一個野女人，大罵我娘不要臉，搶了她的男人。我娘傲氣得很，聽后很不服氣，一氣之下對柳長青斷了念頭。我老爹也是這個時候鉆了空子，獲得了我娘的歡心。

后來柳長青終究沒和那野女人在一起，娶了別人，卻依舊想著我娘。我娘覺得對不住他，這才有了我和柳云少的婚事。

唉……說到底，我就是上一輩恩怨的受害者。想了想，我道：“既然相公這樣喜歡那個女人，我也不好強求。干脆讓他把我休了，娶了那女人吧！”

沒想到我公公怒了：“這怎么可以。我想了晚秋半輩子都沒和她在一起，所以我兒子一定要和她女兒在一起！”

說著，他騰地站起來：“我這就去會會那狐貍精！”我還來得及阻止，他便如風般消失在我眼前。

我嘆了口氣，正打算跟過去瞧瞧，轉頭便看見我那始亂終棄的相公正倚在門旁，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他歪著腦袋，如墨般的發絲半綰，像一幅絕美的水墨畫。可這么美的人臉上偏偏帶著賊賊的笑，讓你想一腳踹過去。

“哎呀，今日是刮大風了吧，不然怎么把相公你刮過來了。”

“自然是因為為夫想娘子了。”

這世上有一種人，叫做死不要臉。我從鼻尖哼出一口大氣：“你是來看我死了沒有吧！”

“娘子可冤枉為夫了。”他笑一笑，走過來坐下，自顧自地倒了一杯喝起來，“我對娘子可是一片真心。”

這男人的話要是能信，母豬就能飛天，我只當他說的話通通都是耳旁風。不料他將臉湊過來，一字一頓地對我道：“泱兒，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用眼看，要用心看的。”

（六）

天心姑娘儼然成了柳云山莊的少夫人，日日大搖大擺地在我眼前晃悠。我不理她，她便扭著她的小蠻腰過來，對著我擺弄指尖碩大的戒指，那金燦燦的顏色簡直要亮瞎了我的眼。

說起來，這女人也不是什么尋常貨色。那日我公公雄赳赳地去找她麻煩，要她老老實實離開柳云山莊。她粉面含淚，一副慘兮兮的模樣：“要我離開云少，我怎么活得下去！”

我公公冷冷哼了一聲，沒有像他兒子一般被美色所迷：“要是你不離開他，我讓你現在就活不下去！”

她哭得更慘了：“我活不了不要緊，可我腹中骨肉……”

我公公虎軀一震：“骨……骨肉……”

她嬌羞地點了點頭，豎起一根手指：“一個月了呢。”

“……”

我公公是被下人抬出去了的，至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原因是急火攻心外加受驚過度。事實證明，這女人胡謅的本事非同一般。她與柳云少認識不過幾日，至多也就是抱了一抱，她肚子里怎么可能有骨肉。就算真的有，那是誰的種就有待考量了。

可柳云少聽了后，只是淡淡一笑，吩咐下人：“到藥房拿兩包藥，一副藥給我爹補補，另一副送去給天心姑娘安胎！”

事情由此不了了之。

下人們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就像看著廚房里的滿臉生瘡的老媽子。間或有一個好心的丫鬟跑過來，偷偷將手中東西遞給我，在我耳邊悄悄說：“夫人，將這個放在少爺的茶水里。”

我盯著手里的小瓷瓶一臉疑惑。小丫鬟卻沖我擠眉弄眼：“夫人，你懂的。我看好你喲！”說完便微紅著臉跑掉了。

我很感動，真是人間處處有真情啊！她一定是想讓我拿著這東西去討好柳云少。但我自小傲氣得很，怎么會去討好柳云少那個負心漢，所以轉頭毫不猶豫便把東西丟給院子里的小白狗。當晚，我院子里的小白狗吠了一夜，惹得服侍我的小丫頭直皺眉：“這春天都過了，這狗怎么還發春？”

不知不覺，半月已過。

自從成了棄婦后，我憔悴了好多，常常夜不能寐，只能獨自在山莊里晃蕩。山莊處處都見證了我的傷心史。這晚我依舊一人走在小道上，正感嘆時光易逝，物似人非……忽然，瞧見一個白色的影子在不遠處閃過……

是尹天心。

她穿著素白的衣服，鬼鬼祟祟地走出去。

這么晚了，她出來干什么？

我好奇心上來了，跟在她后面，尾隨她出了柳云山莊。她沒走多遠，就在繞到了一個大石頭后面。我不敢跟得太近，過了一陣子才跟過去。轉到石頭后面，我就愣住了。

底下好大的一處溫泉。霧氣騰騰，如夢似幻。而尹天心就站在月光下，輕輕解下身上的衣服，露出曼妙的身子……

我淚了……人家出來洗澡，我跟出來干什么！簡直是無聊透頂！正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懊悔，我一抬眼，又驚住了……

只見波光蕩漾的溫泉里，尹天心已經赤裸了上半身，而上半身竟然……

這就是我現在渾身僵硬的緣由，因為，這個搶了我相公的狐貍精，竟然，是個男人……

（七）

我眼睜睜地看著尹天心撕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十五六歲少年的臉，又將長長的頭發綁上去，活脫脫一個粉嫩的青春小少年……只是小少年光裸的背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傷口，而他的左肩上還有一個紅色的刺青。因為離得太遠，我看不清楚是什么……

然后就在我伸長了脖子津津有味地上下打量這個小少年的時候，一個柔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看嗎？”

我脫口而出：“好看。”

“比為夫的還好看？”

我頓時覺得背脊一涼，僵硬地扭頭，便看見柳云少靠在一方青石上，妖媚的臉上帶著狡黠的笑，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我很有一種被捉奸在床的感覺，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可轉念一想，底下的那個人是尹天心，是他的新歡，我有什么好害怕的，于是賊膽大了起來，指著下面的人道：“他就是尹天心，原來尹天心是個男的。我親眼看見他將臉上的人皮面具撕下來的。”

我以為柳云少會吃驚，會皺眉，會不相信我，卻怎么也沒想到他只是彎了彎眉眼，淡淡地道：“我知道啊！”

我震驚了，手指抖啊抖的，指著他說不出話來。心中仿佛有一萬只小羊駝呼嘯而過，蒼天啊，大地啊，原來他早就知道，原來我相公是個斷袖。

不知是不是我的表情過于猙獰，柳云少微微皺起了眉，毫不留情地捏起了我的臉皮：“你到底想到哪里去了。”

我剛想說什么……柳云少忽然揚了揚眉，伸手捂住我的嘴，低聲道：“噓，別說話。”說著，他摟住我的細腰，腳尖一點，我們就離開原來的地方，躍到了高高的樹上。

我不明所以，剛想問他發生了什么事，他卻伸出一根指頭摁住我的紅唇，把下巴放在我肩頭上，道：“好久沒有這樣抱娘子了，娘子，你可知道這陣子我有多想你！”

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失笑，這才放開我，示意我向下看去。我低頭看去，便看見尹天心，也就是如今的小少年從底下經過，謹慎地望了望四周，而后整個人像一縷風，消失在原地，迅速朝一個方向掠去。

他居然還會武功，我又不淡定了。柳云少卻在我耳邊道：“娘子，待會兒有好戲看了。”他橫抱起我，運起輕功，也如一把離弦的箭，向那個小少年追了上去。

跟了好長一段時間，那個少年才有了停下來的意思。他又是謹慎地張望了一番，才跳進一個頗為古舊的院子里。這是城鎮里的一個尋常人家的院子，很是古樸。少年輕手輕腳地進去，而后閃身進了一個廂房。

我拉長腦袋往里瞧，可惜什么也看不到。腦子卻一派清明，驚訝地問柳云少：“難道他來會情人，你跟到這里來捉奸？”

他愣了愣，而后長嘆一聲，一副很傷心的樣子：“我對娘子是一片真心啊，沒想到娘子竟這樣看我。”

看看，又來了，我自動無視他的鬼話。他輕輕一笑，也不多辯解什么，抱起我，掠上那房屋，又悄無聲息地拿開一塊屋頂的紅瓦，和我一起將臉湊過去。

房間里是一男一女。男的身子嬌嬌小小，就是那個粉嫩的小少年。女的一身黑色長裙，長得很好看，只是有些妖里妖氣的，讓人看了很不舒服。

真的是有奸情！我同情地看了我相公一眼，人家已經掙脫斷袖的束縛，打算重歸正道了，留你一人在苦海里掙扎了。可我相公眼睛一瞇，我便嚇得轉過頭去，目不斜視。

不料一轉頭，就聽見下面的小少年說：“娘，你交代的事我已經辦得差不多了。不出意外，復仇之日指日可待。”

我心中一陣咆哮：母子，怎么會是母子！兩人看起來相差不過七八歲，怎么會是母子！這女人該不會是妖精變的吧！

下方的黑衣女子微微一笑：“既然這樣，按計劃行事，這次你回到柳云山莊，就秘密將趙泱兒殺了。”

我心肝又猛地一顫。他們居然想殺我？

小少年卻面無表情道：“是。到時再將趙泱兒的死狀處理成自殺，將這個消息放出去，定會引起軒然大波。趙騰那個老匹夫知道自己的女兒死訊，徹查一番，必定會以為她是因為被柳云少拋棄，才為情自殺。到時趙騰定會和柳長青翻臉，到柳云山莊討要說法，我們的人趁機攻進去，定能將柳云山莊一舉攻下。”

這一刻我算是明白了。原來這一切竟是個陰謀。這個小少年先扮作女人接近柳云少，誘惑他，害我變成了個棄婦。再暗中殺了我，利用我的死因挑起我爹爹和我公公的怨恨，最后坐收漁翁之利，奪了我公公的柳云山莊。

可惜他們沒想到，柳云少早就識破了他們的詭計。不由得瞄了瞄身邊的男人，我不知怎么想起他方才說的話——

“我對娘子真是一片真心。”心底不知為什么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我剛要品味品味這感覺是什么……柳云少抬眼看見了我，忽然罕見地睜大了眼……

我疑惑低頭，便震驚地發現一支銀簪子從我的發髻里掉下去，叮地發出一聲脆響……

（八）

這時候裝聾作啞已經沒用了。底下的一男一女已經閃電般抬頭，看到了我欲哭無淚的臉，有殺意從他們眼里一閃而逝……

柳云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一把撈起我，埋頭就跑。不過沒跑幾步，就被人家追上了……

眼看逃跑是不可能的了，柳云少干脆將我放下來，抽出腰間的軟劍，反身向他們沖了上去……只見他一身輕薄的白衣被晚風吹得翻飛，一把劍宛如流動的月光，在夜里徐徐浮動……想到這是自家相公，我不禁有些飄飄然，看看我家相公這身手，這氣派……幾番下來，和那兩人交手竟沒有處于下風。

連那黑衣女子也不禁贊賞：“不愧是柳云山莊的少莊主，武功果然不弱。”

我相公謙虛道：“你也不差。”

可黑衣女子話鋒一轉，凌厲地眼看向我：“可她就沒那么好運了。”

我渾身一激靈，撒腿就跑。可再怎么跑也跑不過人家。黑衣女子幾步越到我身前，一把長劍捅向了我……

要是你們以為我家相公會在這般危難關頭救我與水火之中，那你們就大錯特錯了。他正死死被那小少年纏住，脫不開身。眼看那長劍離我的小心肝還有一分，電光石火之間……

一只手截住了它……

是我老爹，青松般硬朗的身子，抖著半白的胡子，而他那兩根手指，正夾著那把長劍。他死死瞪著我眼前的黑衣女人：“我趙騰的女兒也是你動得起的！”說完，一掌朝她拍過去。

我熱淚盈眶，一把抱住我老爹。世上只有老爹好啊，在危難關頭就是靠得住……

黑衣女子被我爹一掌拍開，吐了一大口血。她看見我爹趕來了，頓覺不妙，朝那個小少年說了一聲“走”，便打算逃。

可安靜的夜里，又出現了另一個聲音：“芙湘。”

黑衣女子愣住了。

而說話的人從暗處走出來，神色頗為復雜，怔怔地看著那個黑衣女子：“沒想到真的是你。”

我瞪大雙眼。竟然是我公公，他居然也神奇地出現在這里，看似還和這個黑衣女子有些淵源。

黑衣女子也死死盯著他，冷笑一聲：“柳長青，看見我沒死，你是不是很驚訝？當年你拋棄我，就該想到這一天，我說過，我只要活著一日，就會回來找你，要你家破人亡。”

這一刻，我看著那個女人，忽然想起什么來了。二十年前憑空跑出來罵我娘不要臉的野女人，那個害得我娘和我公公最后沒在一起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個芙湘。原來她做那么多事，最終目的不是為了奪柳云山莊，卻是為了報復我公公的負心。

大概是覺得自己有錯在先，我公公沉默了好半晌，才說：“這么多年過去了，你怎么……”

“你也知道這么多年。”芙湘冷冷打斷他，“我這幾年我活得不人不鬼，一直暗中培植勢力，就是想扳倒你的柳云山莊，沒想到還是輸了。”

她失魂落魄地笑了起來，笑了好長一段時間，忽然又變了臉：“可我就算死，也要你們幾個痛不欲生。”說著，這女人閃電般拿起劍，向我刺了過來。

我欲哭無淚，這女人怎么老想殺我呢！可她這樣做明顯是自尋死路，我老爹在我身邊，她連我的一根小指頭也挨不到。

果然，她還沒接近我，就有一把劍刺向了她。動手的卻是我公公。但奇怪的是， 我公公明明不想殺她，她卻自己撞到劍尖上。大量的血從她身上溢出來，綻開成一朵朵妖艷的花。

她倒在我公公懷里，只剩最后一口氣，苦笑著說：“沒想到……最后我還是死在你懷里……只可惜，就算我用盡一切保住了容貌，你眼里還是沒有……我……”說完，她悶哼一聲，便徹底去了。

她兒子慘叫一聲，竟也拿劍自刎了。

面對這般凄慘的結局，我感慨頗多。我公公和柳云少更是神色復雜，一臉無奈。沉默了良久，辦完了這兩人的后事，我爹對我道：“花了那么長時間，總算將這件事擺平了，泱兒，你現在便和我回家吧！”

我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回家？”

“是啊！”老爹理所當然地說，“當初你劉伯伯知道暗中有勢力與柳云山莊作對，便和我商量，借你出去用用，引蛇出洞。我開始還不愿意，可見你劉伯伯一直勸我，我才答應的。”

又是一個晴天霹靂，將我劈得體無完膚。原來一直沒有什么婚約，什么相公娘子也是假的，不過是騙人的把戲，只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扭頭看向柳云少。他正靜靜地回望我，臉上第一次沒有帶著慣有的笑，只是用一雙如水的眸子瞅著我。可他的眸子再水靈，也熄不滅我心頭的火焰。

我恨恨地大吼一句：“我要回家！”

（九）

騎著我的小白羊，背著我的小包袱，我望著藍藍的天，白白的云，頗感凄涼。我老爹正在和劉伯伯告別，而柳云少斜斜靠在青石柱上，抿著紅唇，不知在想什么。

這番場景扎疼了我的臉，我扭過臉去。

有一句話說得好，年少不知愁滋味。以往的我沒心沒肺慣了，只覺得這世上的情情愛愛太復雜，入不了我的眼。和柳云少在一起，也沒覺得他對我又多重要。就連后來出現一個假女人，我也只是惱怒，不大傷心。現在看來，并不是我沒對柳云少動心，而是他仍在我身邊，看著他，我就不覺得傷心。

現在就要和他分開了，我的心才一抽一抽開始疼。以前他喜歡和我說那些曖昧的話，我以為自己沒聽進心里，現在它們全成了割我心的刀。

瞧見柳云少這副一動不動的妖孽樣子，我知道自己是沒什么希望可言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徹底死心了，慢悠悠地騎著我的小白羊，跟著我老爹走了。

只是這一路上，我腦子里還是想著他。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正在扒人家的衣服，現在我竟想通了，他身下那人的肩頭就有一塊梅花的刺青，和溫泉里看的那個小少年肩頭的刺青一模一樣。原來，自我們第一次相遇，我就已經注定牽扯到其中，只是我仍茫然不知。

這樣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子，老爹停下來，說是去取水，叫我好好待著。

我點頭答應，就待在原地。不知不覺又嘆了一口氣，我摸著底下的小白羊道：“小白，也只有你一直不離不棄地陪著我。”

“那我呢？”

“你……”我呆住了，僵硬地轉頭，果然看見那張妖媚的臉，眼里帶著笑，一眨不眨地瞅著我。

我吞了口唾沫：“你來干嗎？”

他好看的眉眼彎了彎：“自然是舍不得娘子走了。”

我的小心肝沒用地蹦跶起來，可偏偏嘴上不留情：“那你方才怎么不說出來。”

“我以為娘子會主動要求留下來的，可沒想到娘子這般灑脫地就走了。”他嘆了一口氣，活像是我拋棄他似的。這委屈的神色到底給誰看的！

我微微紅了臉，絕對不承認自己已經樂開了花：“是你先騙了我。”

他卻忽然不笑了，拉起我的手：“只此一次，今生定不相負。”

夏風暖人，天氣晴好，我望著這個男人如畫的眉眼，忽然低低笑了起來。只怕，我老爹取水回來，發現自己的寶貝女兒被人拐走了，又要暴跳如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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