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奈的愛

第一章

“夜小姐，我撞了你？”

“是的。”

“你沒有大礙，但我依舊賠償了醫藥費和營養費以及精神損失費？”

“是的。”

“我們在醫院通通談妥，應該沒有瓜葛了？”

“是的。”

“那你為什么還跟著我？”

對方的耐心顯然已到了邊緣，雖然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夜蕾仿佛意識到這一點，縮了縮脖子，盡量將脖子躲進圍巾中。她的樣子，仿佛如果圍巾夠大，恨不得將整張臉藏進去。她在圈子中名聲并不好，據說經常徹夜不歸，泡吧喝酒擲骰子無所不能。夜家破產后，夜老爺子心臟病去世更加沒有人管她，她在酒吧做調酒師，曾經一度扒著有婚約的未婚夫不放手，那邊給了一大筆錢后才擺平了這件事。

這也是盧哲涵對這次車禍不計責任爽快賠償的原因。夜蕾大名如雷貫耳，他不愿沾上一點兒臟水。夜蕾還是縮頭縮腦的模樣不肯說話，盧哲涵于是上了車揚長而去。他在后視鏡中看到她一直追著他的車子跑。她大約小時候是長跑冠軍，盧哲涵以為她沒跟上，沒想到在等紅綠燈的時候看到她神使鬼差地又出現了。

下班高峰期，塞車，她在他車邊一站就是半個小時。

交警在前面揮舞著警棍叫：“你，就是你。才堵了半個小時就不耐煩了，趕緊上車去，妨礙交通知不知道？”

盧哲涵只得開了車門叫她上來。

他把車駛上高架橋：“夜小姐，我在哪里放你下來？”夜蕾轉頭看他，他遞給她一個禮貌疏離的微笑。

很多時候夜蕾都在想，就這樣吧，他過他的優雅生活，她在她的泥濘沼澤中掙扎。然而當這樣的笑容呈現在面前，即使是一個普通的交際微笑，都能將她練就的刀槍不入的心臟撞擊得粉碎。

憑什么？

憑什么他可以忘卻前塵往事幸福生活？憑什么她必須在支離破碎的過往中痛苦求生？說好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哪里去了？說好的永不放手又到哪里去了？

盧哲涵驚訝發現女子的眼中含了淚，晶瑩剔透在夕陽余暉下閃閃發光。她用一種復雜的迷茫的揪心的目光審視著他。盧哲涵迅速扭頭看向前方，她使他不自在。他又問了一遍：“夜小姐，我在哪里放你下來？”

夜蕾緩緩地把手覆在他的手上，他手底下是冰涼的方向盤，她的手掌更加寒冷。盧哲涵對她的動作驚訝極了：“夜小姐？”

“你記不記的——”她凝視他的雙目，叫他移不開眼睛，“你曾經說過，同年同月同日死？”

在最后一個字吐出之時，她撲在他的方向盤上，使車子失去控制撞向防護欄。可是夜蕾知道，他們不會死，他們早已失去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資格。

在他大聲叫她滾的時候。

在他決絕地把她關在門外的時候。

第二章

車禍讓盧哲涵無法參加第二日的會議。清晨日報上有一張兩人車禍現場的照片，配以鮮紅刺眼的文字：夜盧二人共乘座駕，是否舊情復燃？

他磕到額頭，半寸長的玻璃碴刺進脖子，嚇得全家人輪流打越洋電話問候。他們的驚都不及盧哲涵看到報紙的驚——舊情復燃？何來舊情？

助理來醫院匯報說：“查清楚了，夜蕾是蟑螂組織的人，那邊雇了她阻止你參加大會。”

盧哲涵先是松了一口氣，這才是事情的原委，哪里來的舊情復燃一說？現在的記者想象力太豐富。但他很快皺起眉，蟑螂組織顧名思義，蟑螂是害蟲，臭名昭著。說是黑社會還抬舉它了，那群蟑螂整日里做些損人不利己完全沒有原則可言的壞事。

可是夜蕾，那個怯怯縮在圍巾中的女孩，怎么會是蟑螂組織的人？他感到不可思議，夜家的小姐竟然淪落至此。盧哲涵欷歔不已，助理問他：“要不要請律師控告夜蕾？”

“讓我想一想。”

“也對，畢竟她曾經是你未婚妻。”

盧哲涵一整天都沉浸在這句話帶給他的震撼中。他從小被稱為天才，能清楚地記得三歲生日收到的十二件禮物，可以背出幼兒園三十六位老師的姓名，偏偏不記得曾經有位女孩是他的未婚妻。

他也不曾失憶過，他沒有空白記憶。

太奇怪了不是嗎？傳說中被夜蕾扒著不放手敲詐了一大筆錢的未婚夫居然是他盧哲涵！顯然，這是個盡人皆知的新聞，換藥時連醫生好友都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態：“解除婚約也不是什么大事，兩個人非得鬧到大打出手的地步嗎？”

盧哲涵太陽穴隱隱作痛。他到隔壁病房找夜蕾。

與他一起送進醫院的夜蕾，如果不是傷了腿，估計早早溜走了。

夜蕾比任何人都痛恨醫院，它帶給她的不是死亡而是毀滅。曾經，那穿白袍的醫生同情地望著這對金童玉女的未婚夫妻，歉意開口：“夜小姐，我很抱歉，檢驗報告表示你不能生育。”她的苦難從此拉開序幕。

原來，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愛情真的不堪一擊。

夜蕾微微抬眼，盧哲涵十指交叉，不斷變更雙腿交疊的姿勢，他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可以和她深入交談的話題。她于是率先開口，用淡淡的白開水一樣的聲音問：“你有事嗎？”

這個問題真正使人惱火。她制造了一場車禍，居然可以這樣坦然，盧哲涵道：“在我追究你的行為之前，請你回答我的一個問題。”

“你問，我不一定會回答。”

他并不介意她看上去有些傲慢的姿態，嘴角揚起一抹笑容，也許為了淡化病房中呼之欲出的爭鋒相對，也許為了掩飾自個兒的尷尬。

“我是不是曾經是你未婚夫？”

緩慢流動的空氣似乎完全停止了流動，猛然一滯。

夜蕾皺起了眉，盧哲涵說：“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可笑的問題？原諒我對這件事一點印象沒有。”

一點印象沒有……是的，他忘記了，完全忘記了。這是他的選擇，選擇徹底地遺忘。夜蕾的面容安靜祥和，如果不是微微皺起的眉，他會以為她和他一樣不記得發生過這件事。她并沒有否認，但也不曾承認：“既然你不記得，我也沒有告訴你的必要。何況，你的心中早有了答案。”

她一瘸一拐地從他身邊繞過，盧哲涵抓住她手腕，低聲催促：“告訴我，我為什么不記得？”

夜蕾回過頭，扯出一個報復的惡意微笑：“盧哲涵，是不是覺得很驚恐？你缺少了一段記憶，但在你的回憶中所有記憶卻都是完整的。你記住，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而我，永遠不會告訴你。”

在這一刻，他深深感覺到這個女子對他的恨意。她的雙眸閃動著地獄之火，笑容如同撒旦惡魔。她一點點引起他的好奇心，卻不肯透露她所知道的，她要他在無盡的猜疑探究渴求中發瘋至死。

瞧，過去的某個時刻，他曾經擁她入懷，曾經與她山盟海誓，曾經甜言蜜語地哄她。而這些，他不記得一分一毫。夜蕾說得對，他覺得驚恐，就像身處孤島，周圍是驚濤駭浪，唯一的獨木舟被風浪摧毀。

第三章

致夜蕾：

我唯一的愛人夜蕾，也許你已不相信我的話，但我仍然要告訴你，你是我此生摯愛。我不知道我們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無法孕育后代的你。是你，你不相信我，你的不信任將我推向深淵。原諒我，我沒有辦法再與你生活，你對我的所作所為讓我在炎炎夏日也覺得寒冷。

我不愿記得你，我會去醫院做腦部手術，抹去關于你的記憶。如果有一天我們相遇，請裝作不認識我。如果有一天我聽著種種傳聞尋來，請不要告訴我，我曾經被我的愛人這樣殘忍地對待。

盧哲涵留給她的信，她記得一字不落。及至午夜夢回，她抱著膝蓋坐在床下，也能嘲諷地念上兩句“我唯一的愛人夜蕾”。

到底誰更殘忍呢？她記得她和他說過：“就算我們的回憶只剩下痛苦我也不要忘記，因為那是我和你的回憶。”

所有人都以為他至此不再提起她，是因為撕破臉皮不堪回首。誰能想到，他是不記得呢？

他一邊說著愛她，一邊寧愿躺在冰冷手術臺上和她劃清界限。在她看來，他的忘記不過是為了心無芥蒂無牽無掛去愛另一個女人，延續盧家的血脈。盧哲涵是孝子，對母親雖談不上言聽計從，但也盡量滿足母親的要求。

夜蕾的不孕犯了大忌。

出院第二天，她接到新的任務，其實談不上任務，拆遷遇上釘子戶，這個時候最需要蟑螂組織的人。“蟑螂”，是生活在這個城市最底層的害蟲，揮舞著四肢慢慢爬過骯臟的臭水溝。有人說，當我們被內心的陰暗驅使著去做害人的事情時，不妨想想愛你的那些人，用光明的力量打敗黑暗。

可是這樣的人，夜蕾絞盡腦汁也不能想出一個。她在黑暗中無人救贖。

釘子戶是個年輕的女子，夜蕾在破碎的家具中撿到一個相框，照片是盧哲涵和這個叫段靜曼的女子。她忽然想起她是誰，她是盧氏集團盧大少爺的灰姑娘。夜蕾轉頭去看這個呼天搶地的女子，她有秀氣的眉目和弱不禁風的姿態，著實叫人憐愛。如果不是出了夜蕾這件事，盧家長輩怕是不會同意盧哲涵和一個毫無身家背景的女人交往。

“夜姐，這個女人老妨礙弟兄們做事。”

“拖出來，我請她喝茶。”

夜蕾其實長得也很秀氣，就算不笑的時候也不令人害怕，反而有股憂愁的味道。段靜曼一邊回頭看烏煙瘴氣的屋子，一邊拉著夜蕾說：“大姐，你們不能這樣。”

“大姐？”

段靜曼連忙改口：“妹妹，做人要講良心，你們這樣是犯法的。”

夜蕾輕輕抿了一口茶，眉頭一挑：“妹妹？”

后面的小弟忍不住笑出來，以前真沒看出夜蕾有這種幽默。段靜曼無所適從，這時忽然像見到救星，驚喜大叫：“哲涵。”

對啊，盧哲涵來了，英雄救美此時最恰當不過。她又抿了一口水，慢慢咽下去，陽光將他的身影鋪滿白色塑料茶桌，他的眼眸在水面上不斷跳躍，好刺眼。夜蕾靜靜等著英雄如何拔劍護佳人，盧哲涵卻說：“夜蕾，我們談一談。”

她忍不住抬頭看他，和他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個正著。真正戲劇化轉變，第一時間不去關心受辱的女朋友，倒點上她的名字了。段靜曼亦是錯愕，眼睜睜看著夜蕾隨盧哲涵走至偏遠處。

第四章

“我知道我們分手之前很相愛。”仿佛為了印證這句話的可靠性，他補充道，“我調查過。”

看來她確實困擾到他了，夜蕾嘴角揚起細微的笑紋：“每個情侶在分手之前都很相愛。”她在殘缺的墻壁上坐下，注意到他因為她的這句話收縮了瞳孔。他不是脾氣差的人，隱忍是他的性格。

盧哲涵不能解釋那種感覺，仿佛胸腔中凝聚一團悶氣，四處游走想要尋求突破口，然而在夜蕾面前統統沉寂，無處可逃。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這種感覺叫騷動，是內心的某根弦被觸動。后來他問自己，她做了什么觸動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弦？不，夜蕾什么都沒有做，她只是在他面前出現了。因為他曾經愛她，現在愛她，一直愛著她。她的出現對他而言就是燃燒的火。

可是現在盧哲涵不能明白，他以為自己只是想要挽救這個可憐的誤入歧途的曾經是他未婚妻的女子。他俯視她，憐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有話和你說。”

對一個社會渣滓，用上了這樣親和的口吻，實在難得。

在盧家燈火通明的那個晚上，他也是這種方式的開場白。她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犯人立在大廳中央，底下坐著盧哲涵的祖父母、父母等等盧氏家族各個有頭頭臉的人物。和她同樣站著的是盧哲涵，她不懂他當時有多艱難，有多少人逼迫他，但到底他把話說出來了：“我有話和你說。”

她預感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身子瑟瑟發抖。他回避她的眼神：“夜蕾，我們解除婚約吧。你也知道你的情況，我是盧家的長子嫡孫，不能娶一個無法生育的女人。你應當明白我，夜家和盧家一樣家大業大，需要繼承人。”

不不，這個時候的夜家已經風雨飄搖，如果夜家與從前一樣呼風喚雨，怎么會由得她在這里任人欺侮？縱然在幾天前，盧哲涵信誓旦旦地與她說：“夜蕾，無論什么時候你都要相信我。”

她拿什么去建立一段千瘡百孔的信任？他已經將她推到風口浪尖，推到眾人赤裸裸的目光凌遲下，憑什么還要求她傻傻得去相信？她甚至目睹他和一個女人進了賓館，在漫天的冷言冷語將她淹沒時，他不是挺身而出，而是聽從家族的安排和一個女人進了賓館！

哈，她傻透了。

夜蕾仰了頭去看盧哲涵，她很想聽聽此時此刻他又有什么話和她說。她的眼中滿滿的都是嘲諷，盧哲涵遮住她的眼睛：“別這樣看我。”

“有話快說。”

他依然遮著她的眼睛，她長長的睫毛在他掌心掃來掃去，癢癢酥酥。他微微動了動手心：“我在醫院查過，也問過一些朋友。”他的語速慢下來，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夜蕾，我是不是……因為你不能生育……和你分手了？”

正直的盧哲涵不能相信自己是這樣無情無義的男人。

“不，不是的。因為你被我捉奸在床，所以我把你甩了。”

這樣尖酸的口吻，盧哲涵不能確定是不是氣話。他道：“就算是這個原因，夜蕾，你也不必這樣糟蹋自己。你可以好好地生活，有困難的話我無條件幫你。”

夜蕾笑了，她拿掉他的手掌，眼角高高提起：“你似乎很看不起我的工作。你以為我今天來找段靜曼是因為你嗎？你未免太高估自己，這是我的工作，和你無關。你家是開善堂的嗎？無條件幫我？真的無條件嗎？”

“你在恨我，我愿意消弭你的仇恨。”

遠處，段靜曼緊張地注視，一群小弟鬼頭鬼腦剔牙喝茶。

“夜姐和盧哲涵說了好久了，他們居然有話聊。”

“盧哲涵是這次反拆遷的領導人，說不定夜姐在用美人計。”

“哇，夜姐和盧哲涵手抓著手了。”

“天啊，夜姐在親盧哲涵啊，這下子占大便宜了。”

第五章

夜蕾是 KISS 酒吧的臺柱，調酒的時候狂蜂浪蝶少不了，更何況她本身并不是個扭捏保守的女子。可是今天晚上夜蕾是生人勿近，因為吧臺前站了一個黑面神。酒保低聲問她：“夜姐，這家伙想干什么？”

“想叫我洗心革命重新做人。”

她轉頭問盧哲涵：“如果我告訴你你為什么失憶，你會不會繼續想做什么挽救迷途羔羊的圣人？”

“我承認我很想知道。可是就算你告訴我了，我也不會放棄你。”

“盧哲涵，下次說這種話時記得加上修飾語，不然很容易引人誤會。”夜蕾利索地調了四杯酒，酒保端出去， DJ 調大音樂聲，她開始表演各種花式，好評如潮，掌聲如潮。她斜睨盧哲涵，仿佛在說，“瞧，這就是我不正經的工作”。

那天她在拆遷處親吻他的事情已經傳到公司，先前支持他的股東紛紛表示失望，盧哲涵迷上蟑螂組織的女人，那個女人還是他的前未婚妻，這樣的盧哲涵還有什么指望？也許夜蕾的目的正是如此吧。

正如她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在他耳邊吹拂氣息：“我恨你，所以我會毀了你。”

他現在覺得沒有什么比引導夜蕾更重要了。他對段靜曼說：“我不允許自己的人格有污點，如果是我的不負責任薄情寡義造就了一個墮落的夜蕾，我愿意付出更多來拯救她。”

他忘記了，施與受需要雙方同意。

盧哲涵一直等到夜蕾下班，他堅持送她回家，理由是：“三更半夜，一個女孩子很危險。”

“你確定送我回家？”夜蕾似笑非笑。

她的神態叫他想了不該想的，耳根子微微發紅。夜蕾有些恍惚，仿佛回到相遇的當初，青澀的少年和春花般綻放的少女，那么美好。包裹她的堅硬外殼似乎裂開一條縫，她松動：“好吧，隨便你。”

夜蕾的態度讓盧哲涵看到一絲希望。

他更加頻繁地出現在酒吧。夜蕾從來不吝嗇告訴他：“你花了很多時間在我身上，想來你的女朋友受到冷落。”

“她會理解我。”盧哲涵笑著說，“段靜曼是善解人意的女孩。”

夜蕾似是而非地笑，這個世界上有善解人意的女孩，可是沒有寬容大度的女朋友。這天晚上，她問盧哲涵：“要不要進來坐？”

“你愿意請我進去？”

“隨便你。”

盧哲涵隨她進屋。夜蕾的屋中裝飾物很多，隨處可見丟在地板上的公仔，墻壁上少數名族是壁毯。他對一只古老的煤油燈感興趣，試圖和她找到共鳴：“你在哪里找到的？很別致。”

“你送給我的。”

他一怔，她大方承認反讓他不知所措。夜蕾的手指一個個點過去，毛毛熊、盆景、水晶球，統統由他送出。盧哲涵覺得他要窒息了，他努力回想，可是不能想出零星片點。他舔了舔干澀的唇：“你一直留著？”

夜蕾的嘴角掛著她標志性的嘲諷的笑：“是啊，提醒我時時恨你。”

“我知道我帶給你很大的傷害，可是，人不能一直活在過去中。你還這么年輕，未來的日子還長。”

“我這樣的人沒有未來。”

他心里揪痛：“你告訴我，你的仇恨如何能消失？”

夜蕾聳聳肩：“我不知道，或許我死了之后或許你死了之后。”

她上前兩步，幾乎和他貼在一起。她的氣息通通拂在他面上，他甚至想就這樣吧，把他殺死她就不用再恨了。忽然間手上一涼，原來她趁他失神間拿走了他的手機。他后知后覺地問：“干什么？”

“你在我身邊這些天做的努力，一方面期望我將失憶的真相告訴你一方面試圖套出線索調查。你送我回家是為了知道我住在哪里，你趁我不在家的時候進來翻過我的東西。盧哲涵，我說得對不對？”

“我說過，我承認我很想知道真相，可我也不會放棄幫助你。對于翻了你的東西，我很抱歉，你該知道，是你一步步引我探索。”被戳穿做了宵小之事，盧哲涵毫不慌亂，他放低聲音，無比真誠，“你說得對，這件事只有你清楚。我花了不少人力物力，可是查不到。夜蕾，請你告訴我。說出來之后，你會舒服許多，我們一起努力忘記不愉快的過去。”

他的話夜蕾恍若未聞，她低頭看盧哲涵的手機：“時間剛剛好。”

“什么時間？”

第六章

盧哲涵的手機響了，夜蕾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讓他心驚膽戰。她按下接聽鍵，段靜曼驚恐的聲音傳出來：“哲涵救我，那些人又來了，他們逼我簽拆遷同意書，你快過來……”

“過來干什么？”盧哲涵還沒來得及阻止，夜蕾冰涼的聲音已經傳進段靜曼耳中。

那邊沉默了一下便是“嘟嘟”的忙音。

“你對她做了什么？”盧哲涵氣極，青臉一吼，“夜蕾，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轉身就走，夜蕾在他身后慢慢地說：“你確定要走出去嗎？外面埋伏的都是記者，你確定要三更半夜從蟑螂組織的夜蕾閨房中走出去嗎？”

盧哲涵腳下一滯：“你早有預謀？”

夜蕾笑得特別殘忍，眉眼彎下。盧哲涵握著門把手，額頭沁出冷汗，又聽她說：“如果你今晚留在這里不走，我把這封信給你看，上面是你一直想知道的真相。”

她揚著手中的信紙，紙上是密密麻麻的鋼筆字。盧哲涵一眼認出自己筆跡，可是看不清寫得什么。他掙扎，艱難地問：“你對段靜曼做了什么？”

“不會傷她的性命，不會要她的貞操。”

盧哲涵緩緩地緩緩地將手從把手上移開。夜蕾的眼一瞇，內心有什么東西倒塌。她失望了，為了一個所謂的真相他放棄拯救心愛的女朋友。有哪個男人放心女朋友同蟑螂組織的人一起？盧哲涵是太相信她還是就是這樣一個令人失望的男人？

就像那時，他在種種壓力下放棄她。夜蕾黯然，不免同情起段靜曼，這時盧哲涵向她伸出手：“給我看。”

“你會后悔的。”

“給我看。”

“現在不行，到早上再給你。”她伸出食指搖了搖，“我信不過你。”

女人有時候不能太囂張，尤其是孤男寡女的時候。盧哲涵徹底被她激怒，搶上前，夜蕾防不設防竟叫他搶了去。他迫不及待看過去，可是每看一個字，不僅先前的疑惑得不到解答，心里的疑云更添一分。

他什么都沒說，因為他來不及說，他必須趕過去看看段靜曼。一出門，果然眼前全是閃光燈，照得他看不見前方的路。他根本不在乎雜志周刊的胡亂猜想，盧哲涵有本事讓照片沒法流出去。

夜蕾拉上窗簾，彎腰撿起飄落地上的信紙。他現在知道自己如何失憶，接下來糾結的怕是她曾經對他做了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們相遇，請裝作不認識我。如果有一天我聽著種種傳聞尋來，請不要告訴我，我曾經被我的愛人這樣殘忍地對待。

盧哲涵，你能聽從自己的叮囑放棄追尋答案嗎？

夜蕾裹了毯子在身上，她覺得冷，盧哲涵又騙了她。其實那時，他們的感情已經不穩定，充滿了爭吵和無盡的猜疑。是，都是她，她草木皆兵疑神疑鬼，她也不相信他會要一個無法孕育后代的女子。她首先敗給了自己。

她縮在沙發里昏昏沉沉睡著。早上，盧哲涵幾乎把門拍爛，她一開門他便將她按到墻上，眼里布滿血絲，唇上冒出一點胡楂。啊，男人胡楂原來長得這么快。夜蕾恍恍惚惚地想，盧哲涵搖晃著她的肩：“你給段靜曼吃了什么，你給她吃了什么？”

她呵呵地笑：“沒有什么，避孕藥而已，整整三十顆。”

“你！”盧哲涵揚起巴掌。

夜蕾盯著他的眼，眼神同樣的怕人：“沒錯，我就是想看看她要是不能生育你還會不會要她。”

“你怎么變成這樣？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夜蕾幾乎跳起來：“以前，你根本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樣的。”

盧哲涵的聲音把她的嘶叫蓋下去，他臉上的肌肉統統顫動：“是，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以前要是這個樣子我絕不會不會愛上你。”

“你只愛你自己，愛你可笑的家族。”

“那封信呢，那封信呢。”他撲到茶幾上，拿了夜蕾隨意丟著的信送到她面前，“你看看上面寫的什么。我叫你相信我，顯然你沒有。你到底對我做了什么，讓我不顧一切去做那項充滿危險的手術？”

夜蕾一字一句：“你說不要告訴你。”

第七章

“告訴我，你還想用這個繼續折磨我嗎？”他雙目圓睜，幾乎將眼球暴出來，樣子可怕極了。

她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你為什么不問你對我做了什么，導致我做出可怕的事來？”

這平靜如水的聲音仿佛奇異的音樂，意外安撫了暴躁的盧哲涵。他腦中一片混亂，他什么都想不起來，他頭痛欲裂。他捂著太陽穴動彈不得。夜蕾的聲音還在繼續：“天那么冷，我穿了單薄的睡衣。你就這樣把我關在門外，我拼命地敲門求你讓我進去，你不理我，把音樂調到最大，任憑我在冰天雪地里自生自滅。”

“不——”他終于叫出來，“我不相信我是這樣的人，我不相信我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心愛的女人。”

“這個時候的你憑什么肯定那時的你是愛我的？你連自己曾經做過什么都不記得。”

“我知道我知道，因為我現在依然愛你！”

這禁忌的話脫口而出，不禁夜蕾愣住，盧哲涵更是不敢相信這話從自己口中迸出。他茫然不知所措，看看夜蕾，看看深藍落地窗中倒映出的自己，奪門而逃。

夜蕾倚著墻壁慢慢癱在地上，她差點摧毀一個人的意志。那天她在盧哲涵的水里下了藥，她毫不掩飾地告訴喝完水后的他：“哈哈哈，現在你和我一樣了。”

他悲哀地看著她，像是從來沒有認識過她。在他的眼神中，她知道，她將他們的感情徹底毀了。他疲憊極了，指著大門冷冷說了一個字：“滾。”她不肯走，他將她拖到門外，“嘭”一聲將門關閉。從此兩個人咫尺天涯。

她從來都是偏激的人，愛到極點，恨到極點。

雜志周刊曝出盧哲涵留宿前未婚妻夜蕾的香閨的第二個周末，始料未及的，盧哲涵通過媒體發布了婚訊。他即將迎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段靜曼，傳聞段靜曼和夜蕾一樣，無法生育。

夜蕾接到盧哲涵的電話，他告訴她：“我現在證明給你看，就算她無法生育，我也愿意娶她。我盧哲涵絕不會因為一個女人無法生育而拋棄她。”

這徒勞的證明又能改變什么呢？夜蕾不知道，當盧哲涵頂著家族壓力和她解除婚約時，他已為他們的未來鋪好了退路。他帶女人進賓館，不過是做個樣子給家里人看，為他和夜蕾爭取更多的時間。他叫她無論如何相信他，可惜夜蕾沒有做到。

這些，夜蕾永遠不會知道，因為盧哲涵不再記得。

尾聲

很多很多年后，盧哲涵身體欠佳住院，在種種精密儀器的檢查下，他才有機會知道原來自己因為吃了某種藥物導致精索靜脈曲張。精索靜脈曲張會抑制精子的生成，也就是說，不管他娶誰，他都沒有辦法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原來，這就是夜蕾對他的殘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