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豬太子的媒婆妻

楔子

晨曦還未出現，太子府的宮人們便開始忙碌起來，面容嚴肅的尚宮帶著兩列睡眼惺忪的小宮女快步而又有序地走到太子的臥室前停下，尚宮恭聲道：“時辰已到，恭請太子殿下萬福金安！”

話音剛落，房門便被打開，屋里伺候的小太監又再度低頭，閃到兩旁，誰也沒有注意到，此刻他的身體正在瑟瑟發抖。尚宮領著兩名宮女走進去，又高聲道：“太子殿下，請起身更衣。”

重重帷幔后的大床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尚宮頓了頓，再度將方才的話重復了一遍，依然沒有人回應。她的心一凜，騰地轉過身，狠狠盯著小太監，小太監心一慌，身不由己便跪下去，拼命磕頭，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沒有守住太子爺！”

尚宮頓覺大事不妙，再不顧禮數，直接沖向龍床，那里，空空如也。

她一蒙，便往后倒下去，太子不見了，偌大的太子府，上千人伺候一個太子爺，他竟然不見了！

第一章

曹鎮雖位于江南，卻是在深山中獨獨辟出來的一個小村鎮，因著外頭隔了一座大山，故而傳進來的消息總是慢人家好幾拍，也因如此，這里淳樸的民風也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就譬如現在，豬肉攤前面圍了一堆的人，個個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鉚足了勁對著攤子前端的男子使勁眨眼，攤子前的男子笑容滿面地招呼著客人，可惜姑娘們的眼齊刷刷地都落在后面切肉的漢子身上。

瞧他一身儒雅之氣彌漫，眉眼俊朗，鬢若刀裁，手起刀落，那肉不多一兩也不少一兩，正如他的身形，多一分則胖，少一分則瘦，哪有一絲殺豬的氣質，真真是擔地起“豬肉潘安”這四個字。

正在姑娘們如癡如醉之時，隊伍中忽然出現了一個極其顯眼的小家伙，他用力地從人縫中擠到攤子前，扶著案踮起腳喊道：“給我來兩斤豬肉，不肥不瘦的豬肉。”

稚嫩的聲音似乎被下了魔力，立即將切肉男子的注意力勾起，他抬頭看了看那小孩：“來，叫聲爹來聽聽！”

小孩撅著嘴，在猶豫！

切肉男子開始威逼利誘：“叫了，豬肉免費送，不叫，哼！”

小孩萬分不愿意，還是選擇暫時性服從，脆生生叫了聲：“爹……”

切肉男子的臉上登時鋪滿了陽光：“好嘞，給你割，兩斤肉送兩斤豬蹄，記得拿回去燉湯給你娘美容養顏！”

“爹！娘說了，豬蹄不要在您這里買，毛多，要劉大叔家的。”

“劉大叔？”聽到這個稱呼，切肉男子的眼眸里生出一股殺氣！

小孩渾然不知，繼續道：“劉大叔的豬蹄可是一根毛都沒有呢，吃起來可香了，對了，劉大叔今天還給娘送了一份禮物！”

“禮物？什么禮物！”

“一對翡翠耳環，綠得都快要滴出水來了，娘看了好開心！”

“居然敢打我慕澄修女人的主意，他不想活了！”他丟下一句話，也不管攤子前排了多少人，拿著刀就殺出去！

小孩卻沒有跟上去，只是吐了吐舌頭，朝賣肉的男子道：“叔叔，給您錢，兩斤豬蹄加兩斤豬肉，給您錢！”

“小豆子！”賣肉男子蹲下身笑吟吟問道，“你不是說劉大叔家的豬蹄好嗎？”

“劉大叔家的肉是好，但是還沒好到叫他爹的地步。”小豆子理所當然地應著，接過肉和豬蹄，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賣肉男子搖了搖頭，笑意不減。

二

慕澄修沖進小豆子家的時候，小豆子娘正和劉大叔坐在屋子里的那張圓桌上，兩個人的手貼得非常緊，把慕澄修看得怒火朝天，可是他越是憤怒，反倒越鎮定，只是身上的冷氣卻令人不敢逼視。

劉大叔正對著大門坐著，遠遠就看到慕澄修揮著菜刀踏進院子里，他有些害怕，縮了縮手，一旁的小豆子娘已經說道：“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是嗎？我倒覺得普通得很，顏色不清澈，還小得可憐。”說話間，慕澄修已經進門，大大咧咧地坐在圓桌的另一角，眼含鄙視地掃了一眼。

小豆子娘一見到他，方才的滿臉笑容已經飛得一干二凈：“這對翡翠耳環這么珍貴，是女人都喜歡！”

“雪妍，十年不見，沒想到你連眼光都差了這么多！”慕澄修說著，拉了一把凳子，直接坐到她身邊，更以鑒寶為借口，直接將她困在懷中，“你自己看，這色澤，打磨的痕跡……”

這一番舉動直把劉大叔看得目瞪口呆，他瞪大了眼，看了看蘇雪妍那厚厚的濃妝，又看了看慕澄修俊朗的面容，半天無法將這兩個人對上號，只能結結巴巴道：“蘇媒婆，你們……”

慕澄修朝他眨了眨眼，索性就將蘇雪妍摟得更緊：“劉兄既然已經看清，又何必言明呢？”

蘇雪妍的臉立即紅了，她用力地推了他一把，直接把他丟到地上去，怒道：“慕澄修，你別太過分！

“蘇……蘇媒婆……”看到一貫笑臉迎人的蘇雪妍突然如此暴力，劉大叔再度被嚇到了。

慕澄修也不惱，倒在地上笑瞇瞇道：“雪妍害羞了，你別介意！她一臉紅，就喜歡打人，我都被她打過無數回了！”

蘇雪妍恨不能朝慕澄修的臉上踩一腳，可是就在她抬腳的時候，立即反應過來，忙露出一貫的甜笑道：“他劉大叔，你看看，連豬肉潘安都對我這么丑的老女人心懷不軌，這足說明一件事！”

“什么事？”

“再漂亮的人，也有可能喜歡上比自己不好看的人！”蘇雪妍笑著安撫道：“所以你可以放心，楊姑娘一定不會看不上你的！”

“好，好，這我就放心了！”劉大叔不知是真的被蘇雪妍說服，還是為她的暴力嚇壞，聽了她這一句，只胡亂應了聲，就腳底抹油，溜了。

“我還以為是跟老子搶女人的，想不到是過來找你說媒的。”慕澄修看著劉大叔遠去的背景，嘆了口氣，“你這不是坑人家嗎？就他這樣，楊家小姐怎么可能同意？”

蘇雪妍不無鄙視地掃了他一眼：“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以貌取人，人家楊小姐一早就對劉大叔傾心，不然我怎么敢接下這一樁媒。”

“原來如此！”慕澄修立即滿臉后悔，“早知道就打擊一下他！”

“慕澄修，你是存心不讓我做生意是不是！存心讓我娘倆解不開鍋是不是！”她咬著牙憤怒道，“這個月毀了我多少親事你知道嗎？”

“如果不這樣，你怎么肯跟我回去？”他說罷，有些無奈，“雪妍，我說過，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蘇雪妍的嘴角又揚起，但這一次，是嘲諷。

十年，與他分開已經有十年。

蘇雪妍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跟他相遇的情形，他滿身的血，倒在她的轎子前，血污將他的面容一并遮蓋，彼時她只想著救人，根本沒有考慮過自己帶回去的會不會是一只白眼狼。

想著十年前那眾叛親離的那一幕，她的心依舊難過得無以復加，可是，她仍然慶幸，經過十年時間的風化，到如今她終于可以將心內的血止住，然后將悲傷埋在皮囊之下，讓此刻的自己看起來是那么的冷漠。

蘇雪妍從來沒有想過慕澄修有一天會重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跟我回宮！”

回宮，真是可笑，她怎么可能回去，就算她已經平靜，也不代表原諒了他。

可沒想到，這家伙居然丟下京城里的所有事務，跟著她耗在這個村子里，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攪黃她說的每一樁親，到現在她已經好久沒有說成一對鴛鴦了。

一想到這里，蘇雪妍就恨地牙癢癢，低頭看著仍然倒在地上的慕澄修，一時氣不過，直接踩著他的手背邁出家門。

身后，成功傳來一道呻吟！

三

小豆子回家的時候，剛好見到這一幕，他那胖得有些異常的娘踩著他那個死皮賴臉不知是真是假的爹的手直接跨出門檻，那面上的猙獰直接令他的背后滲出一股冷意，不知道骨頭會不會碎掉。

蘇雪妍正準備去做飯，就見到兒子提著兩塊肉搖搖晃晃走進家門，心里一陣高興，大的雖然不能用，小的卻是個好幫手，于是便迎了上去，接過兒子手上的東西道：“乖兒子，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娘，我剛才在路上經過曹老爺家，看到他家又貼了新告示。”

“那又怎么了？有錢人家請人是正常的。”蘇雪妍說歸這樣說，卻有些心動，眼看著這些婚事被屋里頭還在地上躺著的家伙弄吹，恐怕真要去找份工來做一做，兒子正在長身體，她可不想委屈了他。

小豆子忙道：“娘，不是的！這回不是招人的。是要給曹家小姐找夫君。”

“曹家還有個小姐？我怎么不知道？”

“聽他們說，是從前寄養在京城親戚家。”

蘇雪妍眼睛一亮：“那就是說，我們有機會！”

“還用說！”小豆子比他娘還高興，“曹家是我們這里最有錢的，要是親事談成了，肯定會給我們好多銀子的！”

“好！我現在就去！”

蘇雪妍說著就要往外走，卻被小豆子一把拉住：“娘，我們還沒做飯呢！”

她轉頭看了看屋子里已經坐在椅子上的慕澄修，朝小豆子努努嘴：“叫里面的那個聲爹，他絕對會把你的五臟廟伺候得服服帖帖！”

“娘！真的嗎？”小豆子卻是懷疑得很，不是對慕澄修廚藝的懷疑，而是娘說的那句話，爹怎么可以亂喊呢？剛才他叫那個賣肉的是無可奈何，可是娘這次卻主動讓他叫，難道說，他的爹真的是那個賣豬肉的？

四

蘇雪妍來到曹家的時候，曹家已經擠滿了人，附近的媒婆們消息無比靈通，全都在第一時間沖過來。

曹家不愧是大戶人家，雖然屋子里擠滿了各種品級的媒婆，可是下人們卻沒有絲毫的鄙夷之色，依舊當做客人般，好茶好水伺候著。

不多時，曹家下人突然高喊著：“小姐到！”大廳內立即一陣騷動，眾媒婆紛紛探頭，心內期盼著這位小姐千萬不要長得太抱歉，否則這親事可就有點難度的。

然而，曹小姐的出現卻令她們倒吸了口氣，不，不是丑得倒吸口氣，而是漂亮得奪目。櫻桃小嘴，如雪般剔透的肌膚，一襲美好身段，那舉手投足間不可逼視的冷艷，都令眾人驚喜不已。

只見她走到廳中央，便揮了揮手，一旁的下人立即將一個托盤端上來，有大膽的媒婆忍不住好奇心，掀開上頭的紅綢布，隨即又是倒吸了一口氣，那托盤上堆著好幾錠銀子，雪雪發光。

曹小姐微微一笑：“這里有一百兩，誰要是能替我找個如意郎君，這銀子就是誰的了。”

有錢人就是有錢人，出手真是闊綽，眾人的眼睛根本無法挪開，方才掀開紅綢布的媒婆搓了搓手，再度大膽開口道：“不知曹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條件是如何的……”

聞言，曹小姐的雙頰頓時染上了一抹紅暈，她微微垂下頭：“不瞞各位，其實我心里已經有人了。”

眾人又松了口氣，不用漫無目的地找，這銀子就賺地更輕松了，可是當曹小姐把答案道出來時，眾人卻開始叫苦：“就是離我家不遠的市場上賣豬肉的那位。”

此時，仍有人不死心，小心翼翼地試探：“那賣肉的小哥確實長得不錯……”

“不是！”曹小姐立即否認，“是那位切肉的。”

眾人一聽，僅剩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事實上早在“豬肉潘安”出現在小隆鎮時，方圓五面里的媒人就已經嗅到了氣息，可是一段時間之后，媒人們就自動將此人視作是不可說對象，不是因為他說不動，而是這人根本沒法靠近。

先不說他手上那把閃著寒光的刀，就單單是他身上的這股寒氣，就足令四周的人退避三舍。更何況是讓他們對著他說上一堆的話。此時已經有很多人萌生了退意，這其中就包括蘇雪妍。

從蘇雪妍聽到曹小姐說出自己愛慕的人開始，她就覺得這樁婚事不是她可以接受得了的。先不說慕澄修根本就不會理會她的說親，就算曹小姐成功嫁給了慕澄修，那又如何。

別人不知道，但是蘇雪妍心里卻清楚得很，慕澄修可是當朝太子爺，未來的皇帝，即位之后，就算他多么喜歡曹小姐，她也免不了與后宮女子爭風吃醋的下場，這里頭不僅僅包括了嬪妃，還有權臣之間的傾軋，她普普通通一個商人之后，怎么可能斗得過那些陰險狡詐的老油條？

可是，就在蘇雪妍打算閉口到離開曹家的時候，曹小姐忽然又說出一句令她改變主意的話。曹小姐說：“我也知道豬肉潘安不好說，可是我對他實在思慕得緊，若是有人可以代我把我的情意傳遞過去，這一百兩銀子也可以給她，要是可以成功說上這門親事，我……”她說著，牙一咬，取下頭頂上的朱釵道，“這只朱釵就送給她，要知道，光著上面的一只夜明珠，就價值連城，就算出了小隆鎮，它也足夠普通人舒舒服服地過完一輩子。”

只是傳遞個消息就有一百兩銀子可以拿，要是說和了他們，還可以得到無價之寶，到時候慕澄修忙著成親，必然會對她母子倆有所疏忽，這樣的話，她就能帶著小豆子離開這里，到別處隱姓埋名安安穩穩地過完一輩子。更重要的是，她了解慕澄修這個人，只要他娶了人家，必然會好生對待，這樣的話，曹小姐也不虧，既嫁了自己所愛的人，又攀上了太子爺，也算一舉兩得！蘇雪妍偷偷在心里合計完后，便定下主意，走上前朝曹小姐微笑道：“只要小姐您言而有信，我倒是可以為您說下這門親事。”

曹小姐滿臉歡喜，指了指那一堆銀子道：“蘇媒婆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先將這一百兩銀子交給您！待事成之后，這只朱釵便是你的了！”

看著那一堆耀眼的銀色光芒，蘇雪妍心花怒放，腦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小豆子，咱要逃離魔爪了！

五

自曹家出來，蘇雪妍便直沖到河邊的菜市場去，在一列排著長龍的肉攤子前找到埋頭切肉的慕澄修。

見到她，慕澄修顯得極為驚喜，他丟下菜刀便閃到她面前，微笑著道：“你終于肯來看我了。”

蘇雪妍本不想給他好臉色的，但是一想到那一百兩銀子，她就拉不下那個臉，硬是堆起笑容道：“其實，我也有話跟你說，如果你愿意的話，今次離開，還會有人跟你一起走。”

“是嗎？”慕澄修更是欣喜若狂，“你真的愿意跟我回去了嗎？”

蘇雪妍忙退了兩步，掛出職業笑容道：“當然不是，我這樣丑，怎么配得上您呢，是曹家小姐，她對您仰慕已久，想與你結為秦晉之好！我今日來，就是想同您說一說這門親事！”

看著她僵硬的笑容，慕澄修一顆漲滿熱血的心在一瞬間冷卻下來，他冷冷地看著她良久，忽然開口：“她給了你多少銀子？”

“一百兩！”蘇雪妍想也不想便應道，隨即微微一怔。

他牢牢盯著她，再度開口問道：“為了區區一百兩，你就要將我推給別的女人？”

她似乎還未回過神，只是怔怔地看著他，把旁人看得異常著急，小隆鎮第一媒婆對決冷面豬肉潘安，這絕對是鎮上百年難得一看的好戲，可沒想到兩個人都蹦出了他們聽不懂的話來。

蘇雪妍渾然不知眾人的焦慮，只覺得鼻子酸澀，有十年了吧，十年未曾聽到家鄉話了，她原本沉寂的心竟然又被撥得漣漪陣陣。

當年她將他救回去之后就對他動了情，可是族里規定是不許跟外族人通婚的，她為了讓他能夠得到阿爹的好感，族人的信任，硬是拉著他教他說本族的族語，希望有朝一日爹娘可以接受這位異族人。當時，他一邊埋怨著難學，一邊卻又輕巧地掌握，誰曾想到了最后，他卻用著一口族語直接將她推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思及此，蘇雪妍心內唯一的猶豫也飛得一干二凈，她抬起頭看著他，冷笑道：“太子爺您早就已經是別人的人了，又何懼再多這一個，改明兒你登基了，后宮佳麗三千，還怕沒地方藏嬌嗎？”

慕澄修欺近她，用著不大不小的力道捏住她的肩膀道：“蘇雪妍，你惹怒我了。”

她絲毫不為所懼，昂著頭挑釁道：“那又如何！”

他怒極，反倒靜了下來，眼眸里露出一抹冷氣，嘴角卻揚起笑道：“那我就替大家揭穿你的真面目！”

蘇雪妍一慌，本能問道：“你想做什么！”

他并未回答，只是捏緊了她的肩膀，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慕澄修雙臂一揚，直接將她仍進了河里。

“撲通！”河面濺起好大的水花，眾人被這眼前的一幕嚇得目瞪口呆。幸而水里的蘇雪妍并沒有讓他們擔驚受怕太久，她只是在水里掙扎了一下，便拖著濕淋淋地身體爬上岸，抬手就準備給慕澄修一耳光。

然而蘇雪妍的這一耳光并沒有落下去，因為她看到眾人的眼神里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色彩，她本能地低下頭，腦袋隨即轟的一聲，炸開了。

她整個人泡了河水，身上的衣裳已經濕透，那塞在衣服里的一大堆棉花自然也跟著扁下去，臉上呢？那些脂粉本來就碰不得水，就算她將妝畫得再濃，也經不起河水的沖洗，一上岸，原形畢露。

蘇雪妍還來不及相處對策，耳畔已經傳來了慕澄修的聲音：“大家看到了嗎？這才是蘇媒婆的真面目！雖然沒有規定說媒婆不可以長得好一些，可若長得太好只怕會壞事，還有，她從一開始就這樣欺騙人家，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說的原……”

慕澄修的話還沒說完，立即就有一名胖女人擠出人群哭喊道：“我的親事會說不成，是不是你搗鬼的，人家就是因為你這副妖媚樣子，才不想娶我的對不對？！”

此聲一起，曾經在蘇雪妍手上壞過親事的姑娘們跟著開始憤怒指責，一時之間她便成為眾矢之的，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只有恨得咬牙的份了，慕澄修，你果然心計深，一開始就破壞我經手的親事，原來是為了今天這一擊！

可是蘇雪妍說不出口，若是再出聲，恐怕就不是被這群姑娘們的唾沫淹死，將會是悲亂拳打死，她只能忍，思及此，蘇雪妍咬著牙打算默默離開。卻不料，才走了一步，慕澄修忽然間從她的身后用力抱住她，深情地說道：“請大家原諒她，她也是為了生計，雪妍，我不在乎，只求你，不要再拋棄我。”

這句話比之方才的揭發威力更大，若說方才的揭發是還情有可原的話，那么現在一旁的姑娘們就只剩下憤怒！

“你居然搶走了我們的澄修公子，還拋棄他！”

“你竟然將他的一片真心踩在腳底下！”

“蘇雪妍，我們不會原諒你！”

蘇雪妍惶恐地看著眼前被怒氣蓋住理性的姑娘們，腦袋又再度變成兩個大，突然覺得自己的未來一片黑暗！

而慕澄修，依然緊緊摟著她，將頭埋進她的發絲之間，誰也沒發現，其實他正在偷笑。

雪妍，斷了你的后路，看你還不跟我走。

六

初夏的陽光還沒有到凜冽的地步，但已經有了炎熱的氣息，金色的光芒肆無忌憚地侵占者大地，將唯一的一縷涼風一并帶走。

蘇雪妍躺在自家的院子里，對著滿樹紋絲不動的綠葉子發呆，隔一陣子，就重重嘆了口氣，小豆子便是被這道哀嘆聲嚇出家門的。

其實蘇雪妍也不想把自己搞到人見人厭的地步，可是沒辦法，自從慕澄修在菜市場上將她整了一頓之后，她就陷入了地獄般的生活。

一出去就被人圍攻，要么是慕澄修的迷戀者來找碴，要么是對她垂涎的男人來占便宜，這樣的冰火兩重天害得她根本沒法踏出家門。可其實根本沒有用，每天還是有不少石頭往她家里丟，依舊是上面的兩撥人，只不過迷戀者丟來的是純石頭，而垂涎她的丟進來的則附送了一張紙，要么是情詩要么是畫。

這樣的生活真是沒法過下去了，難道真的要向慕澄修妥協？蘇雪妍異常煩躁！

思緒正游離著，耳畔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蘇雪妍嚇了一跳，差點從搖搖椅上摔下來：“誰啊？”

“蘇媒婆在家嗎？”

那溫柔的聲音飄了進來，蘇雪妍立即聽出對方的身份，是曹家小姐，難道她也是來找碴的？蘇雪妍有些害怕，可是人家已經登門，關在外頭根本不是待客之道，她只能抖著身去打開。

見到她時，曹小姐有些吃驚，但立即恢復笑容道：“蘇媒婆果然標致，難怪澄修公子會對你念念不忘。”

她忙否認道：“不是這樣的，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他，又恰好被抓住了秘密，所以才落得這樣的下場。”

“是嗎？”曹小姐依然眉眼含笑，“蘇媒婆，我有事同你說。”

她這才想起來對方還站在門口，忙請進屋里，端茶遞水之后，又忍不住道：“小姐的婚事恐怕得請別人來代勞了。”說著，她又有些慶幸，還好當天沒有將那一百兩銀子帶走，否則現在要她吐出來，可真是比割肉還疼。

“其實我也知道這門親事并不好說，我在家里想了好久，覺得還是我自己親自出面會比較好。”

“啊！親自出面？”蘇雪妍差點又從椅子上摔下來，京城長大的姑娘真是彪悍。

“對，我想過了，同他親自說更有誠意，也許他就會被我的真誠感動了呢。”曹小姐說著，潔白的雙頰又飛起紅霞，映得她面容極為嬌媚，她頓了頓，又繼續道，“但是還需要請蘇媒婆幫個忙，幫我把澄修公子約出來，最好是明天。”

“可是……”蘇雪妍好生猶豫，她實在不確定此刻的慕澄修會聽從她的安排。

“蘇媒婆，這里是一百兩銀票，您先收著。”曹小姐說著，自袖子里取出一張銀票塞進她的手里道，“只要明天可以在十里亭見到他，就算是為我說成這門親事，您可否幫一幫我？”

看著銀票上的大紅印章，蘇雪妍只猶豫了一下，便咬著牙點頭，小隆鎮是待不下去了，有了這筆銀子正好可以帶小豆子遠走高飛。

見她手下，曹小姐這才松了口氣，約定了時間，便起身準備離去。豈料門才打開，小豆子就沖了進來，曹小姐眉頭一蹙，靈巧閃過，這才施施然離開。

小豆子看著她的背影，轉向母親疑惑道：“娘，剛才那位好像是曹家小姐。她又來跟你搶爹了嗎？”

蘇雪妍有些心虛，忙唬住臉道：“別胡說，人家是大家閨秀，只是過來跟我說點大人之間的事情而已。”

“哦。”小豆子似懂非懂得點點頭，眼里卻是滿滿的懷疑，一轉身，卻見母親已經轉身進入里屋，抓過筆在紙上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然后塞進一個信封了，交給他道：“乖兒子，你把這個東西交給豬肉潘安。”

“這里面是什么？”小豆子的好奇心又被勾起。

蘇雪妍不耐煩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少多話。快去！”

小豆子極不情愿地拿過來，扭頭沖出了家門，可是他并沒有立即跑去菜市場，反而找了個角落，把信拿出來看，卻見上頭寫著：澄，明日未時于成為十里亭綠柳樹下，不見不散。妍。

小豆子看罷，忍不住得意，哼，我就說娘和賣肉的爹肯定有什么，她還嘴硬，看樣子很快就有個賣肉的漂亮爹了。

思及此，小豆子立即身心舒暢，將信又小心裝回去，飛快就往菜市場沖去。

七

次日下午，蘇雪妍在家里走來走去折騰了一整天，還是決定去十里亭瞧一瞧。她給自己的理由是，確定一下慕澄修到底有沒有赴約，要是沒有，她就去他家里把他拉過去。

走過大半的路程，蘇雪妍終于抵不過自己良心的譴責，在心里默默承認，就算多么嘴硬，她還是害怕慕澄修真的會接受曹小姐。其實看與不看結果都一樣，可是這一回，她希望可以給自己一個了斷。換個結果說，就算他拒絕了曹小姐，好歹還能夠幫幫忙，就算罵不過，也可以安撫一下對方受傷的心靈，好歹她收了人家一百兩銀票。

可是蘇雪妍萬萬沒想到的是，她居然看到慕澄修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下，一如十年前的那一幕，鮮血模糊了他的臉，卻依然被她一眼認出。

“澄修！”她想也不想就撲過去，奮力抱住他，“怎么會這樣……”

“我怕……你等……久，所以先過……過來，沒……想到被……人偷襲……”慕澄修斷斷續續地說著，口中的血又涌出來。

“我帶你去找大夫……”她慌了手腳，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是如此無能，鮮紅的血液刺著她的眼，令她一點也緩不過氣來。

“不，不要……”他卻緊緊拉住她，依舊是斷斷續續地出聲，“我就要死了，在我臨死之前你可以告訴我，怎樣才能原諒我嗎？”

她慌亂地搖著頭，淚水滑落：“我不是因為你當年利用我們之間的關系恨你，也不是因被我爹趕走恨你，而是因為你破壞了我們族里的寧靜，逼迫我爹歸順！”

他深深吸了口氣：“雪妍，你離開南疆這么久，難道沒聽過消息嗎？”

“我一直住在小隆鎮，這里消息閉塞……”她說著，又頓了一下，“難道不是我想的這樣嗎？”

“朝廷收復了南疆，但是依舊讓你爹來管理，你的族人和從前沒有變化。甚至還獲得了很多的賞賜。”

“可是當年你們還說要出兵……”

“父皇當年之所以下令攻打南疆，是因為聽信了讒言，但最后，這場戰并沒有打起來！”

“真的嗎？”她愕然，當年因為與他的私情被父親流放出去之后，她就沒有收到過家里來的任何消息，之后的情況如何，她也無法打聽到了。

慕澄修的聲音又飄到她的耳畔：“那這樣的話，你還愿意跟我回去嗎？”

她微微一怔，飛快點頭，失去的恐懼又再度襲上她的胸口：“愿意愿意，只要你好起來！”

“只要我好起來，你就會跟我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嗎？”他驚喜地看著她。

她已經不敢太多停留：“是，所以我們先找大夫！”

“你說的哦！”慕澄修忽然一笑，反手緊緊抱住她，那力道，根本就不像是受傷的人。

蘇雪妍蒙了，轉而會過意，用力推著他道： “你……你居然騙我！“

“不然怎么知道你的心里到底想什么！”他快樂地抱緊了她，“我沒有騙你，當年父王決定收服你的族人，原本打算用的是武力，我不想生靈涂炭，所以才出現，原本打算兩族聯姻，沒想到你性子這樣烈！你爹一說，就真的離開了！”

“那我爹呢！我娘呢！”

“二老一直在南疆，沒有離開過，你可以放心，他們也一直在找你，要是見到你回去了，不知道該多么開心！”

聽著慕澄修的話，蘇雪妍亦是無法抑制地歡喜，反手緊緊抱住他，感受著久違的溫暖，激動得直想落淚，十年心結一朝得解，再沒有人比她更開心了。

就在這時，一道冷冷的聲音將此時的柔情打散：“二位如此繾綣，黃泉路上也不愁沒伴了。”

蘇雪妍只覺得聲音熟悉，抬頭看去，卻是曹小姐，蘇雪妍這才想起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原因，本想道歉，卻猛地發現不對勁，她的身邊為什么圍了這么多黑衣人，各個手持利器，目光猙獰。

慕澄修緩緩起身，將蘇雪妍護在身后淡淡道：“曹公等這一刻想必等了很久。”

曹小姐嫣然笑道：“太子爺萬福，我家主人不過是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所以特意為您找到了雪妍公主，在這個明媚的夏日送你們下黃泉。”

“那可有勞曹公費心了。”他應曹小姐的話，一邊查看四周的地形，十里亭就建在路的盡頭，前路被堵住，后面便是懸崖，根本退無可退。他心里暗自懊悔，早知就不讓手下們太早離去。

曹小姐已經看穿他的意圖，得意笑道：“太子爺別看了，我們費了如此大的周折，為的就是送你上路，方才要不是您的手下還在，您早已經下黃泉了。”說著，她又看向蘇雪妍，“要引開你可以真不容易，倒是要對不住雪妍公主了，我可沒想到你這么傻，竟然也跟了過來，不然還可以保住一命。”

蘇雪妍這才知道自己竟然闖了大禍，她忙拉住他的衣袖，小聲道：“慕澄修，能出去就出去，不要管我，只求你替我照顧好小豆子！”

“笨丫頭，說什么傻話，有我在！現在立即閉上眼，沒我的同意，不許睜開！”他滿意地看著她乖乖閉上眼，便緊緊拉住她的手，抬腳踢起地上的一只樹枝迅速接住，而后笑著道，“既然要取我的命，那還不趕快！”

曹小姐神色一凌，揮了揮手，黑衣人便一擁而上。

蘇雪妍閉著眼，看不見四周的情形，卻也察覺得到此中的激烈，兵戎相接，刀劍碰撞的聲音不絕于耳，她被他拉扯著，差點無法站穩，可是仍然不敢睜開眼，因為他說過，沒他的同意，不許睜開。

可是不多久，她便聽到一道輕微的悶哼聲，身體被他的背部撞了一下，倒退了好幾步，直抵涼亭的柱子，后面沒有退路，懸崖的風聲在她的耳畔呼嘯而過，曹小姐的聲音跟著傳過來，帶著清晰的得意：“太子爺，已經沒有退路，又何必掙扎，一刀了結總比粉身碎骨好，不是嗎？”

即便沒有親眼看到，蘇雪妍也知道他們此刻的處境是多么危險，她本能往前靠近那個溫度的來源小聲道：“快走！”

“不準！”他想也不想就拉緊她，“就算我死，你也必須活著。”

她不敢再出聲，要到此刻，她才會發覺自己是有多么無力，會死掉嗎？他們會死掉嗎？

那一邊，黑衣人已經再度靠近，蘇雪妍甚至已經聽到劍揮下的“咻咻”聲，可是卻未等到身上的疼痛來襲，反是一道道慘叫沖進耳膜。而后她聽到有人跪地，高喊：“微臣救主來遲，求殿下恕罪！”

她松了口氣，身子差點軟下來，慕澄修在耳畔輕聲道：“沒事了，睜開眼吧。”

她忙看向他，除卻拉著她的那只手臂，他那一襲青衫幾乎已經成為碎布，看著那橫七豎八的傷痕，她的鼻子一酸，落下淚來：“我早就說了，讓你先離開……”

“一直都是你救我，好歹要讓你知道，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不是嗎？”他反而笑起，柔聲道，“別哭，只是皮外傷，無大礙的，你一哭，我也會難受，好么？”

她用力地點頭，可是淚水更止不住：“慕澄修，我不恨你了，真的不恨了！要不是你……”

話音未落，小豆子突然撲上來，拉住他們邀功：“娘，還有我呢，要不是我去通風報信，叔叔他們根本趕不及呢！”

見到他們面露疑惑，為首的男子忙上前，將經過說明。原來蘇雪妍來到十里亭時，早已獲悉消息的小豆子也偷偷跟在后面，看完他們冰釋前嫌的那一幕，本來想現身，可是曹小姐搶先了一步，他眼見著事情不對，忙沖去菜市場，告訴給慕澄修的護衛，于是原本偽裝在菜市場的護衛們又再度沖了回來。而那曹小姐未料到他們由此回馬槍，防不勝防，自然當場斃命。

聽著他的說明，蘇雪妍只覺得一陣后怕，她抱緊了兒子，連話也說不出來，小豆子反倒興奮：“娘，你看，我也可以保護你！”

“好，不愧是我兒子，夠機靈！”慕澄修滿意地夸道，可是蘇雪妍的淚水反倒更洶涌，他忙伸出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柔聲請求，“雪妍，跟我回去好么？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

她沒有出聲，只是沉默，經過這一難，她發現自己已經無力去再面對與他分離的痛苦。既然舍不得分開，那就在一起吧！他不是也說了嗎，只要有他在，就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們，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怕的？

“嗯，我跟你回去，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她終于點頭，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抱緊了她的生命。

慕澄修，那皇宮就算是地獄，我也愿意隨你去闖一闖，從今往后，天上地下，永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