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足球我是外行。我看足球,是將足球當故事看,有開頭,有起伏,有懸念,當然也有結(jié)局。
與此同時便也有了立場。
搞文學的習慣于同情弱者。譬如過去,咱的足球和外國踢(特別是韓國)老是輸球,國足自然成了我同情的對象,也無意中培養(yǎng)了我許多的愛國感受。只是后來這感覺越來越不對,發(fā)現(xiàn)咱中國足球,是你越同情它,它越是輸?shù)檬菬o精打采。
嘆只嘆靠輸球培養(yǎng)愛國情感不是長久之計,因此作為外行便慢慢琢磨,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我第一的感覺是,足球這玩藝兒不簡單。它的發(fā)源據(jù)說在咱老祖宗那里。但老祖宗的足球怎么個踢法不得而知,留有文字最明確的是《水滸》里的高俅。
高俅那廝在那時代也該算是個大牌球星。他靠踢球不僅混得一口飯吃,而且還做了大官。你看《水滸》里如何說他,“這人吹彈歌舞,刺槍使棒,相撲玩耍,亦胡亂學詩詞曲賦……”諸般的能耐。如今球員,恐不能與其比較者多矣。
不過《水滸》作者施耐庵將這才能賦予這么一個潑皮,基本上也表達了以正統(tǒng)儒學為基礎的社會對民間體育的態(tài)度。足球這玩藝兒之所以后來沒能發(fā)展起來,除歷史的緣故,諸如社會一直是動蕩不安;還有在老祖宗那里,一直沒能將這一運動與所謂的“正派”的生存技能聯(lián)系起來,更沒可能將它劃定為大雅之堂里可觀可賞的藝術,而只是將它看成市井里的雜耍,閑暇時人們的游戲觀賞罷了。
如考察我們足球歷史的話,這大概是我們的基礎。
還是回頭說說高俅。這潑皮其實是個很有性格的人。假如他不是真的“潑”,今天便可懷疑他的球技是否真能玩到令宋徽宗歡喜的程度。《水滸》是這樣描寫高俅改變命運的那精彩的一腳,“那個氣球騰地起來,端王(宋徽宗)接個不著,向人叢里直滾到高俅身邊。那高俅見氣球來,也是一時的膽量,使個‘鴛鴦拐’,踢還端王。端王見了大喜,……”這描寫的用意,是在敘述氣球滾動的蹊蹺以及當事人腳下瞬間的膽力和技巧。
當高俅假意向端王道歉時,那端王竟這樣說:“這是‘齊云社’,名‘天下圓’,但踢何傷?”翻譯成今人的話是:這里是球在藍天白云上飛來飛去的地方,球為“天下圓”,圓者團也,團者聚也,無論是掌握生殺的皇帝還是市井里的潑皮,一旦上了球場,大家的身份竟無分別,都可以聚一起游戲玩耍。踢氣球,不過是在表演你手足的靈巧而已,你怕什么?高高在上的端王即后來的皇帝宋徽宗,無意間竟說出這項運動的游戲本質(zhì)。
不過話雖這么說,但后來的端王,并無意將其培養(yǎng)成更大牌一些的球星,而是將他引入官場,這才有了后來迫害林沖等等一系列禍國殃民事情的發(fā)生。
歷史上我們的民族,每逢盛世或者風平浪靜的年代,是最會玩最能玩的,游戲生長在我們每一個人的骨頭縫子里。唐朝時候的馬球,其隆重程度,在當時的圖書繪畫里,似乎多處都有它的影子。還有我們的圍棋,也是一時又一時的興隆,潮起潮落于宮廷和市井。文化上你正統(tǒng)歸正統(tǒng),嚴肅歸嚴肅,輪到大家過日子耗年月的份上,游戲還是得游戲,而且還得游戲出“花兒”出來。特別是圍棋,圍繞其發(fā)生的奇聞異事可以說浩如煙海,舉不勝舉。國人眼里的圍棋,似不再簡單,而是通徹天地、運行萬物的大知識、大學問。
只是事情發(fā)展下去,球手、棋手最后的結(jié)局,歸結(jié)于官場,受皇帝賞賜,官至幾品。于是幾個世紀之后,足球越踢越沉,越踢越累,越踢越?jīng)]意思。
高俅如果活在今天,喪失了身上那份天然的“潑野”,即使面對徹底改變自己后半生的榮華富貴和天賜良機,會踢出那一腳漂亮的“鴛鴦拐”嗎?也許會,也許不會,所以才有小說里說的“蹊蹺”。
(作者為作家、畫家,現(xiàn)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