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種不同的場合和地方,筆者曾一再呼吁關注當代史的記錄和研究,并認定書寫發生在身邊的歷史是歷史學家群體不能逃避的職責。但對于當代史研究的困難和風險則論述不夠,現在這里略作申述,以引起寫史者的警覺。
在我看來,當代史研究的最大問題是恩怨未泯、利害攸關。也就是說,當代史的創造者還在,歷史的當事人還在,不但還在,而且說不定仍在當道。即使當事人不在了,但當事人的學生、弟子、追隨者、門徒還在,即使學生、弟子不在了,但再傳弟子、學統、門派還在。這樣,人們就會從名字的有無和地位安排的高低來決定認可一篇當代史研究文章的程度,等等。于是,學術問題會很自然地演變為人事問題。當代史的難寫,可以說沒有甚于此者!早在1992年,筆者在《歷史主義思潮的歷史命運》一書的后記中,就已經對此有所體會了,只是遠不如現在深刻罷了。當時我說:當代人撰當代史,免不了冒點兒風險,這是因為,當代史的創造者們仍然健在,偶有失慎、失誤或失真,創造者們如果現身說法,作者定會陷于被動、尷尬的境地,這當然不像研究千百年前的歷史,死無對證,此其一;其二,由于所研究的時代剛剛過去或還未完全過去,這個時代給不同的人的感受又很不一樣,對這個時代或憎惡或懷念的情緒仍在感染著人們,研究者很容易受這種或那種情緒的影響而不能十分冷靜地對待其中的人和事,從而出現偏頗;其三,當作者與某些仍然健在的研究對象有某種感情上精神上的聯系而不能認同于他們當年的某些觀點或做法時,是一件很棘手很麻煩的事。如實評述吧,心有不忍,心有不安,為尊者諱為賢者諱吧,又與實事求是的精神相背,進退兩難。這就是筆者當時的感受,但這些感受明顯還局限在學術本身上。事實上,問題比這里說的要嚴重得多。
必須指出,這里強調當代人撰當代史的種種風險并不是想讓有心研究者知難而退,而是要讓研究者能夠對現實利害、主觀好惡等干擾因素有清醒的意識和一定的免疫力,從而更好地承擔起為民眾為民族國家記錄歷史、保存記憶的責任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