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康熙年間的高士奇確實是個十分奇特的人物。
以一個窮秀才的身份,僅僅因為寫得一手好字,經(jīng)人推薦之后,很快就成為康熙的心腹秘書——這是第一奇。
康熙每次外出,都不忘帶上高士奇,兩人幾乎形影不離,無話不談,名為君臣,實同師友——這是第二奇。
高士奇用金錢收買康熙身邊的服務人員,公開半公開地套取他的生活起居和工作信息,然后招搖撞騙,轉(zhuǎn)手倒賣,康熙卻任其胡作非為——這是第三奇。
高士奇即使違了法,犯了罪,康熙也是著意成全和保護——這是第四奇。
遭彈劾解職歸里后,康熙對高士奇仍然恩禮有加,充滿了真摯的關(guān)愛和呵護——這是第五奇。
高士奇退休之前,康熙不僅給他官升一級,而且在他退休幾年之后,還給他提升實職,真是史所罕見——這是第六奇。
康熙對高士奇的恩寵無人可比,高士奇卻將許多假畫進獻給他,精品一律留給自己珍藏——這是第七奇。
人有三急,高士奇在單位上卻可以不屙屎、不拉尿、不出汗——這是第八奇。
高士奇的住所成了政府第二情報站或政府第二辦公廳,康熙不聾、不瞎、不啞,卻始終不聞、不問、不管——這是第九奇。
歷史上對高士奇的評價,不僅褒貶不一,而且褒則上天,貶則入地——這又是奇中之奇了。
一、因緣際會攀高枝
高士奇,字澹人,號江村,祖居浙江平湖,以錢塘籍補杭州府學生員(秀才)。康熙十年(1671)入國子監(jiān),試后留翰林院辦事,供奉內(nèi)廷,為康熙所寵幸。
高士奇能與康熙搭上關(guān)系,《檐曝雜記》卷二、《嘯亭雜錄》卷八和《清史稿·高士奇?zhèn)鳌范颊f是大學士明珠推薦的。這些書籍記載說:年輕時的高士奇也像如今的打工仔一樣,自己挑了一擔鋪蓋,來京城里找機會。他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明珠府上一個門衛(wèi)家里教書。有一次,明珠要寫幾封要緊的信,并急于發(fā)出,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寫手。高士奇的東家也就是那個門衛(wèi)知道后,就把高士奇推薦上去。正是急于用人之時,明珠來不及多問就答應了。明珠只簡單交待幾句,高士奇就一揮而就,草稿都不用打。明珠十分滿意,就把高士奇留在自己府里工作,擔任掌書記,也就是秘書。后來,明珠再把高士奇推薦到康熙那里。從此,高士奇一路順風順水,仕途青云。
汪景祺的《讀書堂西征隨筆》,對高士奇的發(fā)跡史卻另有說法。說是有一個叫祖澤深的官員,為人雖然狡惡橫暴,卻很會看相。有一天他路過報國寺,看到流落京師的高士奇,正在寺門前擺攤賣字,就駐足觀看起來。他先是看高士奇的字,后來就專注看高士奇這個人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高士奇的相貌很不一般。端詳良久之后,祖澤深忍不住對他說:“看你的相貌,應該大富大貴啊,怎么坐在這里賣字糊口呢?”高士奇聽了,不禁傷心哭起來:“謝謝您的吉言。我窮困潦倒如此,每天擔心會不會餓死,哪敢做大富大貴之夢呢?”祖澤深說:“你可不能這么小看自己。從相法上看,你可以做到宰相。即使沒有宰相之位,也有宰相之權(quán)。”說完,就把高士奇領(lǐng)回家里好吃好喝養(yǎng)起來。不久祖澤深要去外地當官,大學士索額圖有個親信家奴正想找個能寫會算的人料理文字,祖澤深就把高士奇推薦給了他。讀書人一般比較清高,很少愿意做奴仆的奴仆,但寄人籬下的高士奇哪里清高得起來?他心想宰相家人七品官,況且索額圖是椒房貴戚,聲勢煊赫,能到他的親信家奴那里混口飯吃,從此時來運轉(zhuǎn),攀上高枝,也未可知,因而欣然允諾。
也合該高士奇的時運到了。那家奴不久受賄事發(fā),緊張得到處找人商量對策。大家都勸他一定要挺住,打死也不要承認。高士奇卻對他說:“主人一直把你當心腹,做人應該憑良心、講忠誠,怎么好意思欺騙他?你只要痛哭流涕,說自己一時鬼迷心竅,辜負了主子的栽培,肯定能得到他的寬恕。你如果不承認,恐怕就要死于嚴刑拷打之下;如果熬不過嚴刑而承認,最后還是要活埋。”那家奴聽著有道理,就照辦了,也果然得到了索額圖的寬恕。過了幾天,索額圖越想此事越覺得蹊蹺:人性最根深蒂固的缺點是死不認錯,可這小子如此爽快就承認了,其中必有原由。一問,果然是高士奇給他出的主意。索額圖就把高士奇叫去,見面談話后,發(fā)現(xiàn)高士奇既善解人意,又寫得一手好字,就把他留下來當幕友。再過一段時間,康熙想找個書生當顧問,索額圖想推薦高士奇而猶豫不決,正好祖澤深來見他,便對索額圖說:“我看這個人的面相,日后估計會位極人臣呢。”那家奴也趕忙附和說:“這高某人挺誠實,必定不會辜負主子的大恩大德,就上次他教我主動認罪來看,也知道是個好人。”就這樣,索額圖把高士奇推薦到了康熙身邊。不到一年,高士奇就已經(jīng)權(quán)傾天下。
從這些記載看來,高士奇出身低微,也沒有考取功名,他得以進入仕途,受知于康熙,完全是因緣際會,靠人推薦,這是毫無疑問的。至于推薦人是明珠還是索額圖,這一點并不重要。但從《讀書堂西征隨筆》成書于雍正二年(1724),大大早于《檐曝雜記》等書來看,它的記載似乎更可信一些,因為它畢竟是當時人記當時事,這種口耳相傳的記錄,自然要比后人依靠間接資料寫出的文字更值得相信。當然,迫于形勢壓力或其他因素作用而有意作偽的文字,應該另當別論。另外,從明珠和索額圖后來對待高士奇的不同態(tài)度來看,高士奇是索額圖推薦上去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這一點我在后面會專門寫到,讀者如果有興趣,完全可以自己體會并得出結(jié)論。
二、點名進了南書房
說高士奇到康熙身邊工作不到一年,就已經(jīng)權(quán)傾天下,這個話可能有些夸張,但說他很快就成為康熙面前的大紅人,倒真的一點不假。
這就不能不提到南書房這個機構(gòu)。
南書房最初是康熙本人的書房。康熙十六年(1677)十月,康熙對大學士明珠等人說:“朕隨時讀書寫字,身邊卻沒有博學善書之人,有疑問無法討論。可在現(xiàn)有翰林中選擇一二個學問好的人,常侍左右,考究文義。為方便他們工作,就在大內(nèi)給他們安排住處。另外如高士奇寫得一手好字的人,也選一二個進來。”不久,康熙即令張英、高士奇到南書房辦事。
從康熙上述講話可以得知,高士奇受到康熙賞識并親自點名要他進入南書房,是因為他的字寫得漂亮。從表面看,康熙增設南書房官員,主要是為他講解經(jīng)史,詩賦唱和,抄寫文書典籍等,屬于皇帝文學侍從性質(zhì),實際情況并非完全如此。趙翼說:“時尚未有軍機處,凡撰述諭旨,多屬南書房諸臣,非特供奉書畫、賡和詩句而已,地既親切,權(quán)勢日益崇。”(《檐曝雜記》卷二)也就是說,南書房官員還有一項很重要的職責,就是秉承皇帝旨意起草詔令、撰述諭旨,實際上是將內(nèi)閣的部分權(quán)力移植到南書房。另外,皇帝每次外出巡幸,南書房官員都是重要隨從;皇帝即興做詩、發(fā)表講話等等,也都由南書房官員記錄整理;刊印御制詩文集,或內(nèi)廷要編纂什么文獻資料,任務也都落在南書房官員身上;每當年節(jié),皇帝要給大臣賜字,也常由南書房官員事先做好準備。
在南書房供職的官員,既沒有固定數(shù)量,也沒有品級限制,但必須是皇帝親自挑選的親信,這似乎是唯一的入選標準。這些人一旦被選入,就與皇帝亦步亦趨,形影不離。所以南書房完全是一個由皇帝嚴密控制并專門為皇帝個人服務的內(nèi)廷機要秘書班子,隨時承旨出詔行令。越到后來,內(nèi)閣越偏重于處理日常行政事務,議政王大臣會議也名存實亡,形同虛設,南書房的地位則越來越重要,作用越來越突出,這一現(xiàn)象一直持續(xù)到雍正朝建立軍機處為止。此時,機密文書均歸軍機處辦理,南書房官員不再參預機務,這一機構(gòu)也就逐漸失去了中樞機要秘書機構(gòu)的作用,在其中工作的人也就成了專門侍奉皇帝讀書消遣和專司文詞書畫的文學侍從了。但由于南書房官員能常覲見皇帝,因此仍具有一定地位,南書房亦被長期保留,直到清朝快滅亡時才被撤銷。
在南書房辦事的官員,通常被稱為“南書房行走”。這個官名看起來有點古怪,實際上也好理解。因為所謂“行走”,就是指本來有官職而被派到其他機構(gòu)中辦事;那么南書房行走,就是指原來有別的職務而被派到南書房辦事。比如高士奇進入南書房時,另外還擔任了內(nèi)閣中書,后來他的職務也屢有變化或提升,但只要他沒有離開南書房,叫他“南書房行走”就不會有錯。
康熙與南書房官員的關(guān)系是相當密切的。他們除工作上的緊密聯(lián)系外,康熙還常常“與諸文士賞花釣魚,剖析經(jīng)義,無異同堂師友”。(《嘯亭續(xù)錄》卷一)有一年五臺山向?qū)m中進貢了一種名叫“天花”的菌類植物,康熙認為“鮮馨罕有,可稱佳味”,于是特意派人送到南書房,讓他們也知道“名山風土也”。(《池北偶談》卷二)至于賞賜南書房官員御用瓜果茶酒和其他物品,更是尋常之事。
高士奇曾先后兩次進入南書房工作,一是康熙十六年(1677)到二十七年(1688),二是康熙三十三年(1694)到三十六(1697)年,前后加起來,時間長達十四五年之久。這段時間既是高士奇最辛苦的日子,也是他覺得最充實、最榮耀的時光。據(jù)各種文獻資料記載,高士奇在南書房工作期間,正常情況下每天都是早出晚歸,一旦有任務在身,或康熙要留他商量事項、討論問題,深更半夜到家也是常事。有時下班實在太晚,路上早已戒嚴,康熙就吩咐警衛(wèi)人員護送他回家。到家后,高士奇還常常要為第二天的工作做準備,不把事情處理完不休息,可謂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不敢稍有懈怠。這時期,康熙外巡時,也總要把高士奇帶在身邊,讓他與警衛(wèi)官兵一起騎馬隨從。高士奇曾作詩紀其實說:“身隨翡翠叢中列,隊入鵝黃者里行。”(《嘯亭雜錄》卷八)康熙與高士奇似乎須臾不可或離。由此可以看出,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是多么特殊和親密無間。在外人眼里,高士奇是何等風光,也就不言自明了。
三、小人并非總是圍著昏君轉(zhuǎn)
康熙離不開高士奇,如果僅僅理解為高士奇的工作有多么重要,別人無法替代,那是難以讓人信服的。其中肯定還有其他原由。
我們不妨先看看高士奇數(shù)次隨駕南巡時留下的幾件趣聞逸事。
僅《清朝野史大觀》卷五《記高士奇之隨鑾》,就記載了這么幾件趣事:在杭州靈隱寺,留下了“云林”;在鎮(zhèn)江金山寺,留下了“江天一色”;在蘇州獅子林,留下了“真趣”;在山東泰山,留下了“高明配天”。這些趣聞逸事既透露了高士奇的機敏和才智,也有助于我們了解康熙總要把他帶在身邊的原因。
有一年,康熙南巡來到杭州靈隱寺,寺院住持見皇帝興致不錯,便率領(lǐng)僧眾跪在康熙面前,懇請皇上給靈隱寺題寫一塊匾額。康熙向來喜歡舞文弄墨,對僧眾的這種“強烈要求”,自然不會拒絕。可他那天真是太興奮了,手一揮,就將繁體“靈”字上部的“雨”字寫得過大,中間并排的三個“口”和下部的“巫”,簡直無從下筆。如今的歌星在臺上唱歌,調(diào)子起高了,下面無法接唱,可以自我調(diào)侃一下,然后重新起調(diào)。但皇帝面子大,哪能推倒重來?康熙一時便有些尷尬,僵在那里寫也不是,不寫也不是。高士奇見狀,馬上明白康熙遇到了難處,于是趕忙在手掌上寫好“雲(yún)林”二字,然后假裝上去磨墨,悄然攤開手掌,故意露給康熙看。得此巧妙提醒,康熙也就將錯就錯,寫下了“雲(yún)林”二字。靈隱寺另有“雲(yún)林寺”這一別名,就是這么來的。后來,杭州老百姓雖然并不買賬,私下里仍舊稱這個寺廟為“靈隱寺”,但康熙題寫的這塊匾額,20世紀80年代初期我在靈隱寺游覽時,發(fā)現(xiàn)它仍然掛在寺門上方。如今是不是還照常掛著,我就不清楚了。
金山位于鎮(zhèn)江市附近的長江岸邊,山勢巍峨,水天一色,有“江南諸勝之最”的美譽。有一次,康熙來金山寺游覽,登高遠眺,大江東去,水天相接,很是高興。寺僧們早知道皇上有舞文弄墨、到處題詞留言的嗜好,于是也像靈隱寺的同行那樣,懇切盼望皇上能夠留下一塊墨寶。這次題詞因為是議程之外的請求,隨從人員事先未與地方溝通好,所以康熙思索許久,也拿不定主意寫什么。見主子受窘犯難了,高士奇馬上遞了一張紙條上去,康熙展開一看,原來是“江天一色”四字。一語提醒夢中人,康熙當即揮毫,將此四字題寫在宣紙上。據(jù)說,康熙得到高士奇及時提醒后,極為高興,因此書寫“江天一色”四字時,精神特別煥發(fā),結(jié)果與其他各處題詞比起來,這四個字寫得“尤為精神飽滿”。(《嘯亭雜錄》卷八說康熙的題詞是“江天一覽”四字)
獅子林是蘇州的一處園林,設計布局非常巧妙。康熙進園后,只見假山遍布,長廊環(huán)繞,樓臺隱現(xiàn),曲徑通幽,有迷陣一般的感覺,就情不自禁地夸贊了一句:“真有趣!”皇帝的金口玉言,當然必須作為墨寶留下來,隨從們當即吩咐當?shù)嘏阃藛T,快去備好筆墨紙張。可是后來康熙題寫的匾額,并不是“真有趣”三字,而是留頭保尾,把中間的“有”字去掉了。這是怎么回事呢?原來高士奇覺得,“真有趣”三個字,口頭說說,足見真情,但要題寫成匾額,實在白之又白,不免顯得俗氣,還不如將中間的“有”字去掉,僅題“真趣”二字,康熙愉快地采納了他的意見。(也有說“真趣”二字是乾隆下江南時所題。)
還有一次,康熙登臨泰山,與大學士明珠和高士奇一起站在一座偏殿的中央,康熙一時來了興致,就笑著問身邊這兩個親信大臣:“今兒咱們像什么?”明珠回答說:“三官菩薩。”高士奇馬上跪在康熙面前,高聲回奏說:“高明配天!”明珠聽了,既驚且慚,額頭上汗都嚇出來了。為什么會這樣呢?原來經(jīng)高士奇點破后,明珠很快想起來了,“高明配天”一語出自“四書”之一的《中庸》,上下兩句分別是“博厚配地”和“悠久無疆”,組合起來的意思就是:“博大而深厚,可以與承載萬物的大地相匹配;高大而光明,可以與覆蓋萬物的天空相匹配;悠長而久遠,可以與生成萬物的天地一樣無邊無際。”恰好高士奇和明珠的名字分別有“高”和“明”兩字,皇帝又俗稱“天子”,高士奇這么一比,自然一語雙關(guān),含義深遠。明珠既無知無識又沒有自知之明,不僅與皇帝相提并論,而且自稱菩薩,他聽了高士奇如此巧妙的回答,自然會自愧不如并心驚肉跳了。
高士奇的這些表現(xiàn),從好的方面說,自然是他腦子反應快,知識底子厚,服務皇帝能力強;從不好的方面說,則是他善于察顏觀色,曲意奉承,馬屁拍得非常到家,把心思都用在討好皇帝上,所以是好是壞,就看各人如何看待,如何理解,是很難形成統(tǒng)一看法的。這也是歷史上對高士奇的評價褒貶不一的原因之一。
然而,高士奇另外有些表現(xiàn),就令人不齒和惡心,怎么看怎么讓人起雞皮疙瘩了。
有一次,康熙外出打獵,坐騎老是尥蹄子,弄得他很不痛快。高士奇知道后,立刻策馬跑到爛泥里,把衣服弄得臟不拉稀,然后故意湊到康熙身邊,讓他看自己的狼狽相。康熙見他這副模樣,果然感到奇怪。高士奇于是故意裝得可憐的樣子,說:“別提有多倒霉了!我剛才騎馬,不小心掉進污水坑里,摔了個嘴啃泥,衣服還沒來得及洗。”康熙原本覺得自己今天夠窩囊的,想不到還有更倒霉的人,臉色馬上由陰轉(zhuǎn)晴:“你們這些南方人,如此懦弱無能。我的馬剛才也不安份,老是踢來蹦去,我就沒有掉下來!”說話的神情十分得意,原來的一肚子不痛快,早已跑到九宵云外去了。
高士奇這樣作賤自己,外人雖然非常反感,甚至罵他是一個佞臣,但能夠博得皇上高興就行,這樣高士奇的目的就達到了,或者說他的心思就沒有白費。皇帝也是人,他再怎么“英明偉大”,再如何“勤政愛民”,也有七情六欲,也喜歡眾星捧月。他們既要正派能干的大臣協(xié)助自己治理國家,也需要高士奇這種很會腦筋急轉(zhuǎn)彎,能夠急中生智,不顯山不露水就給自己救急解難的人。這就是小人并不總是圍著昏君轉(zhuǎn),明君手下也出奸臣的原因所在。
四、心思都用在皇帝身上
康熙離不開高士奇,固然是他很會討人喜歡,有他在就沒有解不開的難題,但必須說句公道話的是,別看高士奇沒有很高的文憑,其實他的學問還是很不錯的,才能也比較出眾,工作更是認真負責。另外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康熙和高士奇在許多領(lǐng)域都有共同語言,嘮起嗑來總是興味盎然,臨要分別都覺得興猶未盡。所以不管工作上,還是感情需要上,康熙都覺得高士奇是非常適合在自己身邊服務的一個人。
《清史稿》本傳說高士奇:“幼好學能文。貧,以監(jiān)生就順天鄉(xiāng)試,充書寫序班。工書法,以明珠薦,入內(nèi)廷供奉,授詹事府錄事。”高士奇雖不能說是一流書法家,但他的字寫得漂亮,康熙很喜歡他抄寫的文書典籍,這是肯定無疑的。在印刷術(shù)尚不發(fā)達的清初,朝廷和官府下發(fā)文件,不像現(xiàn)在那樣可以印刷和復印,而是靠人工抄寫若干份發(fā)下去。皇帝要下發(fā)文件到縣,那該是多大的工作量啊!高士奇入宮以后很長一段時間,做的主要是抄抄寫寫的工作。他的字既寫得好,工作又異常勤奮,皇帝自然會十分喜歡他了。另外高士奇還畫得一手好畫,尤其是他的山水畫,“筆墨雋雅”,堪稱精品。
高士奇對康熙學習的影響也是很大的。康熙曾對侍從說:“朕初讀書,內(nèi)監(jiān)授以四子本經(jīng),作時文;得士奇,始知學問門徑。初見士奇得古人詩文,一覽即知其時代,心以為異,未幾,朕亦能之。士奇無戰(zhàn)陣功,而朕待之厚,以其裨朕學問者大也。”(《清史稿·高士奇?zhèn)鳌罚┠觊L康熙十歲的高士奇,無疑成了康熙跨進學海的引路人。
另外,高士奇一生勤奮好學,博覽群書,精考證,勤著述。他的著作,收錄在《四庫全書》的就有《左傳紀事本末》、《春秋地名考略》、《三體唐詩補注》等八部;收錄在《四庫存目》的就有《天祿識余》、《塞北小鈔》等五部。其他還有《讀書筆記》、《苑西集》、《經(jīng)進文稿》等十數(shù)種著作。
高士奇的這些著作,大致由三部分組成:一是詩文集,二是為康熙活動的記述,三是學術(shù)著作,可謂品種豐富,琳瑯滿目。其中學術(shù)著作又分為兩類,一為治《春秋左傳》之作,二為治唐詩之作。《四庫提要》對高士奇的學術(shù)著作評價較高。新中國成立后,中華書局曾出過《左傳紀事本末》點校本,可見它的學術(shù)價值得到了當代史家的認可。
高士奇還是一流的書畫鑒賞家和收藏家。清初的收藏大家,有“三家村”之說。所謂“三家村”,就是字號中都有一個“村”字的三位收藏家:梁清標字棠村,安岐號麓村,高士奇號江村。梁棠村和安麓村以藏品宏富精絕著稱,高江村尤以鑒賞水平高超而聞名,凡經(jīng)其法眼鑒賞過的作品,聲價頓增十倍。這樣的本領(lǐng),無不令人稱奇。
由此可見,高士奇的學問雖然說不上有多么高深,但確實比較廣博;雖然不能稱之為大家,但確實夠得上雜家的稱號。我們都知道,康熙是一個興趣極為廣泛,求知欲特別旺盛的人,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堅持讀書,且學習內(nèi)容包羅萬象,十分廣泛。天文、地理、經(jīng)學、詩文、歷史、數(shù)學以及西方近代的自然科學知識,他什么都想學,每樣也的確都下過一定功夫,最后雖然“貪多嚼不爛”,往往淺嘗輒止,但學習過程中如果沒有談得來的對象,就會感到寂寞甚至索然寡味。剛好身邊有高士奇這個“奇才”,把他視為知己和同道,最后對他喜愛有加并格外看重,也是順理成章的。
當然我們也可以反過來說:高士奇在學問方面之所以有如此廣泛的涉獵和興趣,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投康熙所好,以便隨時應付他的“垂詢”。
《清稗類鈔·異稟類》就記載了這么一個有趣的故事:高士奇自從來到康熙身邊后,不但工作異常勤奮,而且上班時間從不離開崗位半步,康熙只要找他,他一定在;康熙有事叫他,每次他都能應聲而至。也許有人會說,人有三急,廁所總要上吧?怎么能保證時時刻刻不離康熙半步呢?這話對別人來說也許不錯,放在高士奇身上則不然,因為他在單位上不屙一泡屎,也不拉一次尿,仿佛是個機器人,沒有這種生理需求。更奇怪的是,即使盛夏酷暑時節(jié),高士奇也不出一滴汗,別人恨不得打赤膊,他照常“西裝革履”,儀態(tài)端莊。他的同事和領(lǐng)導,當時都認為高士奇“生有異質(zhì)”,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因而無不感嘆“侍從諸臣,俱莫能及”。
高士奇難道真的具有異于常人的生理結(jié)構(gòu)?否則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不可思議的現(xiàn)象呢?這其實很好解釋,就是盡量少喝水或不喝水,自然就不會出汗和拉尿了。至于上班時間不要解大便,也是可以解釋得通的,因為只要經(jīng)過自我調(diào)適,就可以把“便意”調(diào)整到自己認為合適的時間段上并形成習慣。我想,高士奇忍屎憋尿的奇功,就是這樣練成的。當然,這對身體是有很大傷害的。
高士奇之所以不惜損害自己的身體,要在每個人所固有的生理現(xiàn)象上用心思,顯然是要保證一刻也不與康熙分離,時刻等待康熙的“垂詢”。這一來說明他的心機確實很深,二來也讓人覺得他其實非常可憐。他出身寒微,又沒有別的政績和功勞,只能通過這些具體細微的表現(xiàn),來博得康熙寵愛。
高士奇不僅上班時間不離康熙半步,而且對康熙下班之后做了什么事,見了什么人,說了什么話,他也要努力想辦法弄清楚。他對康熙八小時之外讀了什么書尤其感興趣。為此每天從家里出門時,高士奇都要裝滿一口袋金豆子,一到單位上,就找到康熙的貼身小太監(jiān),詳細詢問康熙的生活起居和工作信息。太監(jiān)每提供一條有價值的信息,高士奇就送上金豆一顆,多講多送,隨講隨送,往往一口袋金豆,到晚上下班時,就一顆不剩了。
高士奇一旦獲知康熙讀了什么新書,回家之后必定馬上找來翻閱,對書中的內(nèi)容不管感不感興趣,他都必須趕在康熙之前把此書讀完。他這樣做的目的非常簡單明了:一旦康熙問到書中的內(nèi)容,他都能回答個八九不離十。高士奇學問龐雜而不精,這也是原因之一。
由于高士奇對康熙的喜怒好惡無不了解,對康熙的一言一行無不知曉,包括對康熙所讀之書事先都作了認真預習,所以不管康熙問他什么,哪怕是一些比較冷僻書的內(nèi)容,高士奇都能對答如流,深合上意,康熙于是既佩服高秘書的學問“博大精深”,也感到他們之間能夠談得來的話題實在太多了。在這種情況下,康熙不想把高士奇視為心腹,有問題不想找高士奇探討,恐怕都難辦到了,所以《郎潛紀聞二筆》卷十一說:“以廷臣中博雅可與道古,莫士奇若也。”
據(jù)我所知,在中國這塊土壤上,至少還有兩個著名人物做秘書時,也像高士奇一樣,特別用心搜集最高領(lǐng)導人的讀書信息,然后精心預備。其中一個是高士奇的前輩盧多遜,另外一個是高士奇的后輩陳伯達。
據(jù)《續(xù)資治通鑒》卷五記載,盧多遜做知制誥(秘書)時,看到宋太祖求知欲旺盛,經(jīng)常派人到史館取書,身兼史館負責人的盧多遜便叮囑手下工作人員:太祖皇帝到史館取了什么書,一定要及時匯報,不得有誤。信息報上來之后,盧多遜馬上連夜通讀這些書,于是每當宋太祖問到書中內(nèi)容,他都能對答如流。宋太祖越來越喜歡他,先讓他做參知政事(副宰相),再讓他做同平章事(宰相)。另據(jù)毛澤東秘書田家英的夫人董邊女士回憶,陳伯達做毛澤東秘書時,經(jīng)常向田家英打聽“主席最近又讀了什么書”、“注意什么問題”等等,不斷揣摩毛澤東的心思,以便做到步步緊跟、事事緊跟。一向為人正直的田家英對陳伯達的察顏觀色行為雖然極為反感,并罵他是“小人”、“偽君子”,卻不妨礙毛澤東越來越喜歡他,越來越器重他。結(jié)果在毛澤東所有秘書中,這個一貫自稱為“小小老百姓”的陳伯達是爬得最高的人:1966年5月,陳伯達擔任中央文化革命小組組長,這個機構(gòu)不僅取代了中央政治局和中央書記處的功能,而且逐漸凌駕于黨中央、國務院之上,陳伯達因此成為呼風喚雨、權(quán)傾一時的風云人物;同年八月,在中國共產(chǎn)黨八屆十一中全會上,陳伯達又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常委,成為排在毛澤東、林彪、周恩來、陶鑄之后的黨內(nèi)第五號人物。
盧多遜和陳伯達雖然都投機成功并權(quán)傾一時,但后來都裁了大跟頭,高士奇則不然,他不僅生享殊榮,而且死賜祭葬并福及子孫。從這一點看來,高士奇要比他們兩個人幸運多了。
五、生享殊榮、死賜祭葬并福及子孫
康熙究竟給了高士奇什么殊榮呢?
別的不說,僅《清史稿》、《清史列傳》、《清代名人傳略》和《清代人物傳稿》等書中寫到的,就有這么一些(為方便讀者閱讀和記憶,我們不妨開列一份清單,這也許是最為簡明的一法):
康熙十年(1671),充翰林院書寫序班。
康熙十四年(1675),補為詹事府錄事。
康熙十六年(1677),擔任內(nèi)閣中書,入南書房辦事,賜居西安門內(nèi)。
康熙十七年(1678),康熙特意下發(fā)文件,表彰高士奇:“爾在內(nèi)辦事有年,凡密諭及朕所覽講章、詩文等件,纂輯書寫甚多,特賜表里十匹、銀五百兩,以旌爾之勤勞。”
康熙十九年(1680),康熙對吏部官員說:“高士奇學問淹通,居職勤慎,供奉有年。應授為翰林院,從優(yōu)議敘。”吏部研究后,決定授予高士奇額外翰林院侍講。鄉(xiāng)試落榜、舉人都沒有考取的高士奇,從此正式成為翰林官員。這比如今只有中學文憑的人成了北京大學教授和博士生導師還難得。
康熙二十年(1681)夏天,高士奇身體不適,康熙寫信并送錢表示慰問:“爾內(nèi)直以來,勤慎盡誠,夙夜匪懈。近日聞爾偶得暑病,特賜頤養(yǎng)之資,爾當安慰自怡,輔以醫(yī)藥。”
康熙二十一年(1682),康熙東巡回來,途中與高士奇談古論今,話題極為投緣,一直到深夜,都不忍分離。臨別之時,康熙還叮囑高士奇記錄他們當夜的談話內(nèi)容,并贈詩一首:“六御東巡海上回,夜深懷古帙重開,秘書日日隨行殿,玉勒前頭珥筆來。”此詩充分表達了康熙與高士奇之間親密無間的感情。
康熙二十二年(1683),補翰林院侍讀,充日講起居注官,與康熙的關(guān)系更貼近了。
康熙二十三年(1684),康熙南巡返京途中,在船上讀書至夜半,高士奇請他早點休息:“圣躬過勞,宜少節(jié)養(yǎng)。”康熙回答說:“朕自五齡受書,誦讀恒至夜分,樂此不為疲也。”當年,高士奇升任右春坊右庶子,不久又提升為翰林院侍講學士。
康熙二十四年(1685),轉(zhuǎn)為翰林院侍讀學士,充《大清一統(tǒng)志》副總裁官。
康熙二十六年(1687),升任詹事府少詹事。
康熙二十七年(1688),正當高士奇步步高升的時候,遭遇意外挫折:山東巡撫張汧帶了大量銀子到京城行賄,事發(fā)之后,供詞涉及高士奇。康熙得到消息后,傳話說:“此案若嚴審,牽連人多,勿令滋蔓。”有了康熙保護,高士奇雖然未傷皮毛,卻上疏為自己辯白并請求離開南書房:“臣等編摩纂輯,惟在直廬,從未干涉政事。獨是供奉日久,嫌疑日滋。張汧無端疑怨,含沙污蔑,臣將無以自明,幸賴圣明在上,誣構(gòu)難施。但禁廷清秘,來茲萋斐,豈容仍玷清班?伏乞賜歸田里。”康熙雖然同意高士奇離開南書房避一避風頭,但仍留他在京負責修書事務。
康熙二十八年(1689)春天,康熙南巡杭州,高士奇仍為親信隨從。在杭州,康熙特意來到高士奇的西溪山莊,并御書“竹窗”匾額。可見康熙并不因為高士奇涉及張案而冷落他。這必然引來更大的攻擊。九月,左都御史郭琇嚴辭彈劾高士奇,列舉了他的四大可誅之罪,康熙無法繼續(xù)出面保護,只能令其“休致回籍”。
康熙三十三年(1694),康熙指示大學士在翰林官員內(nèi)推薦長于文章、學問超卓者前來修書。這實際上是為高士奇復出尋找借口,大學士們自然心領(lǐng)神會。結(jié)果不僅高士奇官復原職,而且郭琇彈劾案中受高士奇牽連的王鴻緒等人,也像“還鄉(xiāng)團”一樣回來了。高士奇“前度劉郎今又來”之后,仍入南書房辦事。
康熙三十六年(1697),高士奇以母老乞還,康熙在他退休前還特意提拔他為詹事府詹事。
康熙四十一年(1702),康熙擢升高士奇為禮部侍郎,官居二品。高士奇雖然因為母親年老不便來京赴任,但二品官帽還是戴到了他頭上。常言道:“人一走,茶就涼”。可是,康熙對他的已經(jīng)正式退休好幾年的老秘書高士奇,總是那么一往情深,關(guān)懷備至,真是史所罕見。
康熙四十二年(1703),康熙又一次南巡,高士奇奉召赴淮安迎接,之后隨康熙巡視江南,再隨駕入京,第三次寓于大內(nèi)直廬。高士奇這次在京時間雖短,但康熙給予他的關(guān)心相當體貼入微,不僅與他數(shù)次相見談話和宴游,而且高士奇離京時,賞賜他許多錢物。數(shù)月后高士奇在家病故。康熙聞訊后,悲痛地說:“高士奇簡侍內(nèi)廷,勤勞歲久。忽聞在籍病逝,朕心深為軫惻!”于是下令有關(guān)部門好好安排高士奇的后事。高士奇的長子高輿,也由翰林院庶吉士提拔為編修。按照規(guī)定,高士奇的級別只能予祭一次,也沒有謚號。但是康熙不僅下令給予全葬,而且對大學士們說:“原任禮部侍郎高士奇在內(nèi)廷供奉有年,其品級不應有謚”,但“朕軫念舊臣”,所以應該給予他謚號,“以示特恩”。高士奇因此賜謚“文恪”。所謂謚號,就是用一兩個字對某個大臣的一生做一個概括的評價,算是蓋棺定論吧。它不僅具有特定的涵義,而且規(guī)定了不同的等次。清代大臣中的謚號規(guī)定,只有曾入翰林,或獲授大學士的官員,死后才可用“文”字。高士奇只是個假翰林,也不曾做過大學士,給他謚“文”,確實出于皇帝的“特恩”。另外,在與“文”字搭配組成的三十多個等級的二字美謚中,“文恪”雖只排在中間偏下的位置,但“恪”為恭敬、謹慎之意,所以這種評價還是相當高的。
不過這只是官方評價,民間是不是這樣認為,可不一定。事實上高士奇也的確配不上“文恪”這一稱號。
六、恩將仇報的小人
高士奇對康熙,除了進獻假畫這一點做得不地道外,其他方面確實表現(xiàn)得很“恭敬”,但對同僚和上司,則完全不一樣。至于“謹慎”一詞,更是無論如何用不到高士奇身上。
我們先看他對同僚和上司是什么態(tài)度。
據(jù)《郎潛紀聞初筆》卷五記載,高士奇的同事和浙江老鄉(xiāng)朱彝尊曾寫過兩首《詠史詩》,它們是:
漢皇將將屈群雄,心許淮陰國士風。不分后來輸絳灌,名高一十八元功。
海內(nèi)詞章有定稱,南來庾信北徐陵。誰知著作修文殿,物論翻歸祖孝征。
原來高士奇發(fā)跡后,得意忘形,招搖太甚,恃才傲物又書生氣較重的朱彝尊很有些看不慣。這兩首詩便是諷刺高士奇的。
第一首借韓信受知于劉邦,比作高士奇得寵于康熙,話還不怎么傷人。第二首把高士奇比作北齊的祖珽(字孝征),便使得他恨之入骨了。為什么呢?因為長期做秘書、后來官至宰相的祖珽雖然博學多才,冠絕當時,可謂文武并馳,一時無雙,為南北朝時期一大奇才,但此人品行惡劣,善于鉆營,結(jié)黨營私,陷害忠良,聚斂錢財,驕縱淫逸,這些都與高士奇頗為相像。另外,當時社會上有股議論,說高士奇的一些著作,乃是請人代作的。恰好祖珽主持編寫的《修文殿御覽》,不僅受到了《華林遍略》的啟發(fā),而且直接以《華林遍略》為藍本,說它是由《華林遍略》改頭換面而來,似乎也無不可。這與高士奇的托人著書,不也有共同之處嗎?
高士奇于是氣得大罵朱彝尊:“他這樣的人,豈獨不可接近天子,連翰林都做不得!”又說:“我斷不饒他!”
不久便有翰林院掌院學士牛鈕參劾朱彝尊的事情發(fā)生。
朱彝尊那時正在編一部書,因為抄寫資料需要人手幫忙,就攜帶楷書手私入禁中抄錄四方所進圖書。帶仆入值本為京官常事,牛鈕因為受了高士奇的指使,于是參劾朱彝尊泄漏宮廷機密。康熙二十三年(1684)一月,朱彝尊從寬降一級罷官。高士奇總算出了這口惡氣。
更讓人心寒的是,發(fā)跡后的高士奇,并沒有像索額圖的家奴說的那樣,決不會辜負自己的恩人。實際上,高士奇這個“出自糞土”的“市井小人”,不僅小人得志、反復無常,而且唯權(quán)是圖、黨同伐異。當時朝中的派系,最初是索額圖和明珠兩大派,以后又有徐乾學、高士奇、王鴻緒、李光地等派。用戰(zhàn)國連橫、合縱的手法,今天聯(lián)甲倒乙、明天聯(lián)乙倒丙,搞得暗潮洶涌,糾紛迭起。后來明珠和索額圖相繼倒臺,高士奇都是主要幕后推手。
還是《讀書堂西征隨筆》記載說:高士奇后來雖然成了皇帝面前炙手可熱的大紅人,但為人專橫,脾氣火爆的索額圖還是把他當成自己的家奴看待,不僅頤指氣使,而且稍不如意就開口亂罵,甚至罰他到院子里跪著。索額圖的家人,也仍舊稱他“高相公”,毫無尊重之意。
這還是相安無事時的情形。要是高士奇做了什么讓索額圖不愉快的事,或說了什么使索額圖不舒服的話,索額圖更是橫眉怒目,沒有好態(tài)度。常常不問青紅皂白,就把高士奇喊來,在院子里罰跪;也不管有沒有人在,見面就跺腳大罵,一點不留情面。
有一次,高士奇到索府拜訪,時方盛暑,索額圖光著上身坐在那里,高士奇剛剛磕頭請安,還來不及說話,索額圖便氣急敗壞發(fā)作起來。這一頓罵,不僅聲震屋宇,而且連高士奇的祖宗八代和老婆孩子都罵遍了。索額圖這次發(fā)這么大的火,是有原因的,那就是他知道了高士奇與明珠暗中勾搭的事。有個姓曹的候補總兵,當時寄食于索家,他剛好站在索家門簾子外面,完整地目睹了這一幕。他心里想:高士奇這等不堪的情狀,落入自己眼中,事后一定會遷怒于我。為了免受他的陷害,只好引疾而歸。
高士奇當然恨得牙根癢癢,恨不得一刀宰了索額圖,哪還記得對方往日的恩情。
多年前,高士奇雖在暗中搞過明珠的小動作,但為了推倒索額圖,此后他又主動與明珠修復關(guān)系。明珠與索額圖本是勢不兩立的政敵,如今為了“共同的革命目標”,高士奇能夠“降尊紆貴”討好自己,明珠自然會“盡棄前嫌”。
高士奇從此一直在尋找倒索的機會。
康熙四十一年(1702)冬天,康熙南巡到德州(今山東德州),皇太子得病,召索額圖到德州看護,自己則返回北京。一個月后,皇太子病愈,他們才一起回來。索額圖是皇太子生母的親叔叔,與太子關(guān)系向來十分親密。后來康熙對太子行事逐漸不滿,索額圖曾受過牽連,但康熙沒有公開處置。這次康熙突然召索額圖到德州的原因,表面上是讓他探視并服侍皇太子,但真實意圖是什么,誰也不知道,只有康熙自己清楚。嗅覺高度靈敏的高士奇還是感覺到了其中的異常,于是馬上抓住這一良機,在第二年春天陪同康熙南巡及返回北京期間,與明珠等人聯(lián)手倒索。他們加給索額圖的罪名是與太子結(jié)黨并“潛謀大事”。這雖是篡位的委婉說法,但按皇家禮法,卻是誰也救不了的死罪。史家因此都認為,最后傾陷索額圖的人中,最令人注目的就是這個高士奇。
索額圖是康熙四十二年(1703)五月獲罪的,再過一個月,高士奇也死了。臨死還要拉索額圖墊背,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可見高士奇是一個多么陰險之人。
高士奇陷害索額圖,雖說是以怨報德,但畢竟有說得出的理由;他傾覆明珠,則看不出有什么個人恩怨。只是看到有人檢舉揭發(fā)明珠,康熙又過問了此事,他才落井下石,順勢踏上一腳的。
自康熙初年明珠任內(nèi)弘文院學士,參與國政之后,很快就做到吏部尚書和武英殿大學士,并與索額圖勢均力敵,共理朝政。康熙十九年(1680)索額圖一度因病解任后,明珠一人佐理朝政,顯示了很高的政治才能。在平定三藩之亂和統(tǒng)一臺灣戰(zhàn)爭中,明珠尤其功不可沒。
康熙崇尚理學,用以改變滿族貴族缺少文化素養(yǎng)的武夫形象,并作為統(tǒng)治漢人的思想武器。明珠作為新一代滿族貴族,為了廣植黨羽,招攬新進,便與皇帝亦步亦趨,著意與理學名臣建立良好關(guān)系。
可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由于理學名臣之間的學派糾紛,加之明珠與索額圖集團之間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最后不僅使他與理學名臣徐乾學等人搞僵了關(guān)系,而且也使自己失去了左右朝政的地位。
康熙二十六年(1687)冬季,康熙外出,路過霸州(今河北霸州市),直隸巡撫于成龍到行在謁見皇帝,談話中說到明珠,于成龍義憤填膺說:“當今官位已被明珠等人賣完了!”康熙問有何證據(jù)?于成龍回答:“請皇上派親信大臣檢查各省布政司的庫銀,如果有一處不出現(xiàn)虧空,便是臣胡說八道。”康熙訊問高士奇:“于成龍說的是不是事實?”高士奇就把明珠如何結(jié)黨營私、如何賣官鬻爵的種種事實和盤托出。康熙聽后大吃一驚:“問題如此嚴重,以前為何無人揭發(fā)?”高士奇回答:“誰不怕死!”康熙說:“有我在,你們怕什么!他的勢力難道比四輔臣還大?當時我要除掉鰲拜,不就干凈利落除掉了?”高士奇說:“有皇上做主,當然沒有什么辦不到!”(《清史稿·高士奇?zhèn)鳌罚┎痪茫呤科姹闩c徐乾學密謀,唆使時任僉都御史的郭琇參劾明珠,最后明珠被革去大學士職務,授為內(nèi)大臣。也有說高士奇與徐乾學共同起草參劾明珠的疏稿,先呈皇帝改定,再由郭琇出面參劾。不過比索額圖幸運的是,明珠不僅保住了小命,而且一直擔任內(nèi)大臣,直到康熙四十七年(1708)去世。
高士奇進獻康熙假畫是怎么一回事呢?在此簡要介紹一下。
高士奇曾進給康熙大量的書畫,但后世從康熙的收藏中發(fā)現(xiàn)了不少贗品。這些贗品是怎么送到康熙手上的?高士奇有一冊名為《江村書畫錄》的秘密賬本,記錄了一些書畫的真?zhèn)魏途忧闆r。翻閱此書,他的用心一目了然:仿制得天衣無縫的假畫可以進獻皇帝,真正有價值的名作真跡則留給自己珍藏。原來高士奇進呈給康熙的書畫,幾乎全是假的,而自藏的書畫,卻沒有一件贗品。對高度信任自己的康熙,高士奇都敢蒙騙,固然是他對真畫愛得太深,且料定康熙的鑒賞能力不足以發(fā)現(xiàn)其中的破綻,但不管怎么說,能做出這種事,說明在他內(nèi)心里,對康熙也不全是“恭敬”的。
七、康熙給高士奇打招呼,要他多“防備”
說高士奇不是“謹慎”之人,更有充分的根據(jù)。
高士奇用金錢收買康熙身邊的太監(jiān),套取康熙生活起居和工作信息,本來就是很不謹慎的表現(xiàn),而他獲取這些信息之后,除了為自己所用之外,更多的是拿來炫耀自己消息靈通和“門路獨真”,有時還公開轉(zhuǎn)手倒賣,這就更不是謹慎的人所能做出的事了。關(guān)于這一點,許多筆記野史都有詳細記載和描述,如《檐曝雜記》卷二是這樣寫的;
每歸第,則九卿肩輿伺其巷皆滿,明公亦在焉。江村直入門,若為弗知也者。客皆使傔從偵探:盥面矣,晚飯矣。少頃,則傳呼延明相國入,必語良久始出。其余大臣或延一、二入晤,不能遍,則令家奴出告曰:“日暮不能見,請俟異日也。”諸肩輿始散。明日伺于巷者復然。以是聲勢赫奕,忌者亦益多。
這段話的大概意思是:高士奇每天下班的時候,朝廷各個部門的大臣們都擠在他家門口的馬路上等候他回來,大學士明珠有時也在其中。好不容易看到高士奇的身影出現(xiàn),他卻裝著沒有看到大家,目空一切地進了家門。這些人跟高士奇搭不上話,只好派仆人進高府打探消息,連高士奇什么時候洗臉,什么時候吃晚飯,都一一報出來。對于舊日“恩人”和當朝“宰相”明珠,高士奇還算給了面子,因為過了一會兒,就傳話讓明珠進去,兩人交談許久,明珠才出來。對于其余的“部長”和“副部長”們,高士奇可沒有這么多時間接見,往往只選擇其中的一至二人叫進去見見,就讓家奴出來通知說:“時間已晚,不再會客,改天再說吧!”這些人只好騎馬乘轎而散。第二天,這種情況又重復出現(xiàn),幾乎天天如此。
高士奇的同事李光地在《榕村續(xù)語錄》卷十三中也說:“徐健庵(‘健庵’是徐乾學的字號)勢傾滿漢,高淡(澹)人呼吸風雷……滿朝誰不造之?”
由此可見高士奇的權(quán)勢是多么炙手可熱,行為舉止是多么狂妄自大,眾人對其是多么巴結(jié)討好!
朝中大臣不厭其煩地腆著臉來拜見高士奇,當然不單純是套近乎,也不是一般的拉關(guān)系,而是向高士奇探聽只有他才知道的內(nèi)幕信息,或通過高士奇之手向皇上傳遞什么東西。在專制時代,禍福之間,往往決定于消息的靈通與否,在這方面高士奇確實獨擅勝場,所以他常常用“門路獨真”的話作招搖——這話不假,走別人的門路,能不能達到御前,大成疑問,只有高士奇,隨時可以找到向皇帝進言的機會。當然他是用旁敲側(cè)擊、迂回婉轉(zhuǎn)的方式,使康熙在不知不覺中聽了他的話,受了他的影響。就這樣,高士奇的住所成了政府第二情報站或政府第二辦公廳。來人自然不會空著手,荷包里總要帶幾張銀票,僅僅這一點,就成了高士奇滾滾不盡的財源。
高士奇如此招搖,自然會遭人嫉妒,更會激怒正直之士,于是有人向康熙反映說:“高士奇這個窮光蛋,自己挑著鋪蓋來京城找事做,如今只要問問他有多少家產(chǎn),就知道他收受了多少賄賂。”康熙果然如此問了高士奇一次。他一點不在乎,想也不想就實打?qū)嵆姓J:“督撫諸臣,以臣蒙主眷,多有饋遺。其實圣明威福不旁落,臣何能參預一字。在彼誠無益,在臣則寸絲粒粟,皆恩遇中來也。”(《郎潛紀聞二筆》卷十一)當時社會上雖然流行“九天供賦歸東海,萬國金珠獻淡(澹)人”的說法(“東海”是徐乾學的郡望。由此兩句口號,可以想見他們兩人是多么貪婪),但康熙聽了高士奇的花言巧語后,想想還真是那么回事,就只是笑了笑,不再追究了。后來,康熙可能又聽到了一些不利于高士奇的言論,于是一方面提醒高士奇多“防備”(《榕村續(xù)語錄》卷十四),另一方面故意向身邊人放話說:“諸臣為秀才,皆徒步布素,一朝得位,便高軒駟馬,八騶擁護,皆何所來貲?可細究乎!”(《嘯亭雜錄》卷一)康熙這一套“法不責眾”的歪理論,顯然是在放煙幕彈,以便混淆視聽,達到遮蓋高士奇違法犯罪事實的目的。所以,他不追究高士奇的不法行為,是一點也不讓人感到奇怪的。
知道高士奇的這些行為和表現(xiàn),如果還說他是個“謹慎”之人,那只能被視作天大的玩笑和諷刺!
八、“夜路走多了,難免遇見鬼”
俗話說“夜路走多了,難免遇見鬼”。對高士奇而言,也是如此。
就在高士奇的權(quán)勢發(fā)展到最為顯赫之時,康熙二十八年(1689)九月,左都御史郭琇終于向他亮出了正義之劍,上疏將他彈劾回家(也有說是徐乾學唆使郭琇彈劾高士奇)。
別人何嘗不想扳倒高士奇,可是他們都缺乏郭琇的勇氣和能量,于是只能像朱彝尊那樣,發(fā)發(fā)筆墨牢騷,逞逞口舌之威。不過后人還是應該好好感謝他們:正是有了他們的文字記載,才讓我們有可能全面認識這個高士奇。
郭琇何許人也?為什么一篇雄文就能將皇帝的心腹秘書一腳踢回家去?
他就是那個彈劾權(quán)臣明珠的僉都御史,當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左都御史了。
郭琇原本就是康熙朝著名的清官和直臣,他彈劾明珠下臺之后,更是直聲震天下,并獲得了“鐵面御史”(《履園叢話·舊聞》)的美譽。郭琇因此受到康熙的格外器重,在短短一年多時間里,就連續(xù)四次提升他的職務,先由僉都御史升任太常寺卿,繼而升內(nèi)閣學士,再升吏部侍郎,充經(jīng)筵講官,最后升任左都御史,仿佛不如此就不能獎賞他的功勞。僉都御史只是都察院的一個中層干部,左都御史則是都察院的最高領(lǐng)導,相當于如今的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官居從一品。一般人需要上十年時間才能走完的程序,郭琇僅用一年多時間就完成了,可見他當時的風頭是多么強勁。康熙對他可謂破格再破格提拔,超常再超常重用。郭琇正是挾著這股余威,向高士奇叫板的。
當然,要扳倒高士奇這種極其特殊的人物,僅有勇氣和能量是遠遠不夠的,還得有事實。郭琇手上恰恰掌握了高士奇與原任左都御史王鴻緒等人結(jié)成死黨,內(nèi)外呼應,招搖撞騙,大肆收受賄賂的大量犯罪事實。他于是精心準備了一篇彈劾文書,從四個方面詳細論證了高士奇的殺頭之罪。這篇雄文被許多文獻資料所引用,《清史稿》和《清史列傳》的高士奇本傳雖然都只有一千來字,卻用了一半左右的篇幅來抄錄這篇奏疏,可見它的影響之大。
我寫文章向來是能夠不引用原文就盡量不引用,但為了讓讀者全面認清高士奇的真實面目,現(xiàn)在只好當一回文抄公了:
士奇出身微賤,其始徒步來京,覓館為生。皇上因其字學頗工,不拘資格,擢補翰林。令入南書房供奉,不過使之考訂文章,原未假之與聞政事。而士奇日思結(jié)納,諂附大臣,攬事招權(quán),以圖分肥。內(nèi)外大小臣工,無不知有士奇者。聲名赫奕,乃至如此。是其罪之可誅者一也。
久之羽翼既多,遂自立門戶,結(jié)王鴻緒為死黨,給事中何楷為義兄弟,翰林陳元龍為叔侄,鴻緒兄頊齡為子女姻親,俱寄以心腹,在外招攬。凡督、撫、藩、臬、道、府、廳、縣及在內(nèi)大小卿員,皆鴻緒、楷等為之居停,哄騙饋至,成千累萬。即不屬黨護者,亦有常例,名之曰“平安錢”。而人之肯為賄賂者,蓋士奇供奉日久,勢焰日張,人皆謂之門路真。而士奇遂自忘乎其為撞,遂亦居之而不疑,曰:“我之門路真。”是士奇等之奸貪壞法,全無顧忌,其罪之可誅者二也。
光棍俞子易,在京肆橫有年,事發(fā)潛遁。有虎坊橋瓦房六十余間,價值八千金,饋送士奇。此外順成門外斜街并各處房屋,令心腹出名置買,寄頓賄銀至四十余萬。又于本鄉(xiāng)平湖縣置田產(chǎn)千頃,大興土木,杭州西溪廣置園宅。以覓館糊口之窮儒,忽為數(shù)百萬之富翁。試問金從何來?無非取給于各官。官從何來?非侵國帑,即剝民膏。是士奇等真國之蠹而民之賊也,其罪之可誅者三也。
皇上洞悉其罪,因各館編纂未竣,令解任修書,矜全之恩至矣!士奇不思改過自新,仍怙惡不悛,當圣駕南巡,上諭嚴戒饋送,以軍法治罪。惟士奇與鴻緒愍不畏死,鴻緒在淮、揚等處,招攬各官饋送萬金,潛遺士奇。淮、揚如此,他處可知。是士奇等欺君滅法,背公行私,其罪之可誅者四也。(詳見《清史稿·高士奇?zhèn)鳌泛汀秶[亭雜錄》卷三)
郭琇所寫的,不僅條條都有真憑實據(jù),而且他揭發(fā)的主要問題,如高士奇的欺君滅法,背公行私,諂附大臣,攬事招權(quán),都是古代皇帝對大臣最為猜忌的,康熙又豈能兩樣?郭琇抓住這幾個要害問題進行檢舉揭發(fā),可以說完全摸準了皇帝的普遍心理,打中了高士奇的要害,確實是一道很有威力和十分具有殺傷力的彈劾文書。這道疏文一上,既容不得高士奇一伙半點狡辯,也堵死了康熙繼續(xù)保他的所有門路,無奈之下,康熙只能令高士奇“休致回籍”。
九、留給世人的思考
最后我想用陳康祺在《郎潛紀聞二筆》卷十一說的一段話,來結(jié)束這篇已經(jīng)不短的文章:
文恪以單門白士,徒步游長安街,遭辰遌時,平陟通顯,仁皇帝(康熙)數(shù)十年之矜全培護,斷非他人夢寐所敢?guī)祝卧~章而外,他事無聞。其結(jié)歡內(nèi)侍,納賂疆臣,無非為身家富貴之計,依恃寬大,巧言自文,不以墨敗,幸也。視世之五諫(五種進諫方式)從諷,片語回天者,辟(屏除、驅(qū)除之意)諸草木,區(qū)以別矣。
的確,高士奇除了做事認真勤奮,寫得一手好字,還有很會討好康熙之外,工作上再沒有其他積極作為。然而偏偏就是這么一個只為“身家富貴”著想的窮秀才,數(shù)十年來不僅得到康熙高度信任和重用,而且即使他違了法,犯了罪,康熙也是著意成全和保護。相比之下,那些忠直之士、敢言之人,以為一言能夠興邦,片語可以回天,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通過各種方式提建議、進忠言,結(jié)果卻忠言逆耳,良藥苦口,往往如雜草朽木一樣被屏除掉,這究竟是何道理呢?何況康熙還是歷史上大有作為的明君,要是碰到好歹不分、忠奸難辨的昏君,世道人心又會壞到何種程度呢?所有這些,難道不值得我們認真思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