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2月3日,印度中央邦首府博帕爾遭遇嚴重氰化物泄漏事件,史稱“博帕爾慘案”。這場災難源于發達國家將高污染的工廠轉移到發展中國家的結果。
如果把孟加拉國以西的印度領土粗略地看作一個四邊形,那么博帕爾大約就位于這個四邊形兩條對角線的交叉點上。它是印度中央邦的首府,自公元11世紀起便是南亞的名城。
但在1984年12月2日深夜到3日凌晨的幾個小時里,這座飽經風霜的古城,遭遇了一場至今余波未平的災難。從一座農藥廠中泄漏的約30噸(一說為近40噸)劇毒的異氰酸甲酯氣體,彌漫在整座城市上空,讓博帕爾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座“死城”。
劇毒農藥廠“降臨”貧民區
一切要從1969年說起。這一年,美國聯合碳化物公司下屬的聯合碳化物(印度)有限公司,在博帕爾北郊的貧民區建起了一座農藥廠。這家工廠的主要業務就是使用劇毒的異氰酸甲酯為原料,生產西維因和涕滅威等農藥。這兩種農藥是破壞昆蟲神經系統的利器,在當年因為出眾的殺蟲能力而有一定的市場,盡管它們也會對人類健康造成損害。
由于化學工業的進步,現代的農藥廠制造西維因,已經逐漸使用以氯氣和一氧化碳生成光氣,再直接投入生產的方法。這種改進的生產工藝涉及的光氣雖然也屬劇毒,但畢竟繞過了使用異氰酸甲酯的生產環節,而且不必儲存光氣,隨制隨用,所以有助于降低危險因素。但在20世紀70年代,異氰酸甲酯還是制造西維因重要的中間產物。
在化工領域,異氰酸甲酯不能大量儲存可謂常識。這是因為,異氰酸甲酯不僅容易揮發,而且會與水發生劇烈的化學反應,放出二氧化碳和甲胺。可以說,最先進的安全措施和最謹慎的人,也無法對大量異氰酸甲酯的安全負責。即使是在今天,采用異氰酸甲酯作為產品中間產物的工廠,通常也不會儲存這種危險的劇毒物質。然而,聯合碳化物(印度)有限公司設在博帕爾的農藥廠,卻儲存著大約45噸異氰酸甲酯。它們被冷卻成液態,存放在地下的巨型不銹鋼罐里。不僅如此,巨量的異氰酸甲酯卻只有一般性的安全措施,而且農藥廠附近就是人口稠密的城市。所有這些因素,為博帕爾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1984年底,聯合碳化物(印度)有限公司在業務上遇到了一些困難。為了降低成本,設在博帕爾的農藥廠決定削減安全方面的開支,也就是關閉一些重要的安全系統,或者推遲對損壞部分的維護。12月2日,由于一次操作失誤,大約100升水流進了儲存異氰酸甲酯的不銹鋼罐,化學反應隨即開始。到當天深夜,不銹鋼罐里的壓力已經升高到了可怕的程度。
12月3日0時56分,保安閥終于不堪重負,出現了縫隙。由于不銹鋼罐內溫度升高,已經成為氣態的異氰酸甲酯迅速從保安閥泄漏出去。雖然工廠方面在事故發生后的幾分鐘里就關閉了全套系統,但罐內至少三分之二的異氰酸甲酯已經彌散在空氣中。這片毒物以每小時約5公里的速度向城市方向擴散,悲劇就此釀成!
慘案背后的利益魔影
博帕爾慘案是一場典型的人禍,而且與“泰坦尼克”號冰海沉船、切爾諾貝利核事故等一道,被認為是20世紀里改變人類思維方式的巨大災難。但這場悲劇發生在印度的原因,就更值得人們深思。
生產劇毒農藥的工廠被建在博帕爾市郊,與成千上萬居民為鄰,正是當年西方發達國家奉行的“污染天堂”理論的真實寫照。在20世紀50~60年代,工業污染問題最先在西歐和美國引起了人們的關注。于是,很多企業選擇了以鄰為壑,將高污染工業向當時的發展中國家轉移,并形成了所謂的“污染天堂”理論。這種理論認為,發展中國家急于引進外資以發展經濟,對生產安全和環境保護則相對不重視,因此,對工業進行重新布局,將高污染的工廠轉移到發展中國家,將有助于降低生產成本。
以博帕爾的農藥廠為例,如果這樣的工廠設在美國本土,不僅需要遠離人口稠密區,而且需要配備昂貴的電腦警報系統。即便如此,這樣的工廠也難免會遭到民眾抗議。但如果在印度設廠,不僅安全標準可以降低,而且鄰近城市也有助于招工。于是,在大企業的商業利益面前,數十萬博帕爾居民的生命就顯得輕如鴻毛。
歷史悲劇余波難平
毒氣泄漏事件發生后,人們從睡夢中驚醒,并驚恐地四散奔逃。但相當多的人甚至剛剛離開家,就痛苦地倒地身亡。由于異氰酸甲酯對眼睛的強烈刺激,許多人在逃生途中雙目永遠失明,只能摸索著前進,因而增加了在毒氣中暴露的時間,很快也失去了生命。絕大多數僥幸逃生的孕婦,都因為這次事故而流產或產下死嬰。
令人寒心的是,在事故發生之前的15年里,這家農藥廠從未對周邊居民講解過應急避險方面的知識,而只對自己的員工傳授逃生方法。甚至在事故發生之初,農藥廠的負責人還堅稱“只是強力催淚瓦斯泄漏”,即使面對成千上萬生命的消逝也堅決不改口。這種隱瞞事實的做法,令搶救病患的醫生因為不知道毒源而束手無策。
到1984年結束時,當場中毒死亡和搶救無效死在醫院的博帕爾居民已達2.5萬人,超過20萬人落下雙目失明等殘疾。在隨后的數年里,還有大約55萬人死于中毒引起的各類癌癥等絕癥。活到今天的幸存者,也往往患有慢性病甚至喪失勞動能力,常年與痛苦相伴。
博帕爾慘案發生25年又6個月之后,印度法院在2010年6月對時任聯合碳化物(印度)有限公司主席馬欣德拉等8名被告做出判決,以玩忽職守致他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但由于其中1人已經在宣判前逝世,因此判決只對剩下的7人有效。而真正需要為博帕爾慘案負責的美方老板安德森,則仍在紐約逍遙法外。
時至今日,當年農藥廠周邊的土地仍然是一片富含毒物的“廢土”。沒有人知道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讓這里重現活力。
手記:金錢與良心的博弈
追逐利益是商人的天性,而降低成本無疑是增加利潤的有效途徑。通過技術革新提升效率是降低成本的手段之一,但另一些人則選擇了更簡單的方法,就是將高污染工業向急需外資,以至于饑不擇食的國家轉移。在只有利益和叢林法則的“污染天堂”理論之下,毒魔在博帕爾被放出了籠子。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這座印度古城里的慘景和浮于其上的冤魂,不斷警示著今天的人:在追求富庶的時候,我們也應當學會關注同處一個星球的那些卑微卻不卑下的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