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鵬：一個意見表達者的成長史

在東方榮譽國際搏擊俱樂部，李承鵬戴著手套，雙目炯炯，仿佛要穿透眼前的人和事。他說直到去年，“我才終于度過了我的青春迷茫期。我的青春期比較長，從13歲到43歲。通過10個月的人大代表參選，我成人了。過去我還懷抱很多幻想”。

從足球評論員、到暢銷書作家、意見表達者，李承鵬身份的轉變，是一個男人的成長史。他說在過去，他相信男人必須勇敢，但現在他覺得僅有勇敢并不夠，還需要有智慧；他曾很容易憤怒，如今心雖然還像火焰，卻可以表現得冷靜沉穩。在他看來，這就是成長。

那些年碰過的壁

很多年后，他仍然無法忘記自己當年寫足球評論時被停職的感受：沒敢告訴家人，每天裝做準時上班，在大街上溜達一天，常常走著走著就委屈地想掉眼淚。像極了電影里的橋段。

從事體育報道的14年時間里，他先后在《成都商報》體育部、《足球》報等媒體供職，因為一張大嘴和控制不住的筆，得罪過不少人，先后被迫停職、換工作，來來回回，折騰過很多次。剛開始遇到這樣的事，他說還是覺得害怕，害怕失業、害怕還不起房貸、害怕家里人知道，后來次數多了，“就不在乎了”。后來他甚至想：“每一篇稿子，在得罪一部分人的時候，肯定也會贏得一部分人，所以這些事情根本打不垮我。”

《中國足球內幕》是李承鵬足球評論員生涯的最重磅作品。2009年下半年，公安部開始發起針對中國足球的反賭掃黑風暴。因為李承鵬一直在博客中揭露足壇的黑幕，所以有出版方找到他，希望他寫一本深刻揭露足壇黑幕的書。考慮之后，他和兩個同事一起，累積十多年奮戰一線積累的素材，又走訪和電話采訪了130多名相關人士，完成了這本22萬字的書。書一推出，他就遭到圍攻，慘烈異常。

2011年的1月9日，距離《中國足球內幕》發布整整一年，李承鵬獲得了“2010出版人年度作者獎”。一年前質疑過他的人開始改口稱他“大俠”，因為他書中所披露的那些事實被證明是真的。曾經怒不可遏要和李承鵬打官司的時任中國足協副主席南勇被警方傳訊，并被免去職務，成為在警方行動中落馬的最高級別官員。

戲劇性的變化并沒有讓李承鵬覺得很高興。他說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往往都起緣于一些偶然的機會，無論是寫雜文、寫小說，還是表達意見，都為他打開了生活中不同的門。2003年的愚人節，張國榮跳樓自殺，李承鵬在博客中寫下《偶像沒有黃昏》，極高的點擊率讓他發現自己還可以寫出足球外的好文章；2006年，他的第一部小說《你是我的敵人》為他賺了一大筆錢，還了房貸。但是煩惱也很快到來，對他“炒作”的質疑不絕于耳。“甚至有媒體的同行間我：‘你寫作是為了炒作自己嗎?’我回答：‘我是個作家為什么不寫書呢?’他又問：‘你要寫社會的陰暗面為什么不寫舉報信呢?’我真的沒辦法回答這類問題，很無奈。”

即使到今天，他仍然常常會面臨相似的問題。

做個接地氣的寫作者

2012年7月，四川小城什邡發生了一場公眾自發的環保活動。李承鵬從成都趕過去，記下了自己一路所見所聞。時隔不到十天，他和我們談起什邡之行的原因：“我為什么要去什邡?因為我小時候在那里游過泳，那里有世界上最漂亮的花臉鴨，有斑鳩。我是為了自己去的。有的地方你必須去，有的事情你必須去觀察，特別是作為一個作家。作家不應該坐在書房里寫作，要去親歷、觀察。所幸在大家的努力下，取得了一點點成效。我覺得這就是社會的進步。”

寫身邊的事，寫接地氣的故事，這是李承鵬一貫的主張。他說很多事都是自己親歷之后才動筆，他想要知行合一，盡管自己做得還很不夠，但至少在嘗試。所以他不寫“大愛無疆”，他寫《李可樂抗拆記》，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高尚，但這就是他認為應該寫的東西。

至于為什么而寫，他說自己所有的寫作就是為了兩個字：公平。“我沒有當官的能力，不是沒有這個野心，是真沒有這個能力。我急了會奮筆疾書，再急了我可能會爆粗口，我干的永遠是最簡單的事情，我寫作，是因為這是我所擅長的。”

為了保證信息的準確，李承鵬會查閱大量資料，也會和很多記者保持緊密的聯系。尤其是一些時評類的雜文寫作，每篇文章看似很容易，其實背后都有大量的心血。“調查而發加上有感而發，這才是好的評論。”

李承鵬說自己并不喜歡“意見領袖”這個標簽，但是既然大家給他貼上，那就要演得像、演得真，不能演了幾年就露餡兒了。雖然時常對于一些焦點問題和事件發表評論，但他不認為自己偏激，沒有約架，也沒有在微博上罵臟話，只是做一個意見表達者，對看到的問題做出分析，而不是抨擊。他承認自己好斗，同時又表示，是中國人都太不好斗了，中國人好內斗，不愛和敵人斗。好斗才能產生文明，好斗才能相互制約。

并不是沒有質疑。質疑他的人，批評他空談多過行動，嘩眾多過贊美。他說：“我做了很多美好的事情，他們看不到。汶川地震我不僅去了，還捐了20萬元，10萬現金10萬財物。我并不富裕，我為了掙錢就不斷去做節目，做節目的時候遇到一個腦癱病人，我又捐了5萬元。這樣的事情并不值得宣揚，但有時你必須發聲。當然我能夠捐錢是因為很多人幫助我，讓我能掙到錢。”

做有智慧的行動者

關于什么是有價值的行動，在他看來，“行動不是上街打標語，行動其實可以是一些很小的事。發出漂亮的反對聲，提出有營養的主張。反對應該是一針見血的，不能是隔靴搔癢的；主張是要有保護盾的，你保護了自己才能更好地發表主張。勇敢者必藏智慧，沒有智慧的勇敢者是莽夫。我們要記住一個前提，激烈的反對不是為了反對，我們的目的是得到開心、幸福、安全感。”

參選人大代表大概是李承鵬最著名的一次實際行動。2011年，李承鵬在微博上宣布參選成都市武侯區人大代表。為了這次參選，李承鵬很認真，他仔細研究《選舉法》和《憲法》，還走訪了很多選民，傾聽他們的意愿。他說參選的決定，更多地是為了實踐公民的權利：“被選舉權是法律賦予我們的，如果一次都沒使用過，情何以堪?”

這次參選，幫助他度過了青春迷茫期。他說：“我的青春期比較長，從13歲到43歲，通過10個月的參選，我成人了。”

這些事情，為他積累了巨大的人氣，除了寫小說雜文外，他還做電視節目嘉賓。今年，李承鵬又開始了新的嘗試，他與靈思沸點影業合作，導演了他的首部微電影《可以在一起》，從一個孩子的視角講述了一個“離婚破壞者”的故事。不是什么宏大的主題，李承鵬說，只是想表達一個簡單的事實：每個人的心靈都容易受到傷害，不管是成人還是小孩都不能幸免。電影上線后，反響很好，這第一次的新作讓他覺得很滿意。

這次拍微電影，李承鵬對投資方要求很苛刻，不僅簽了一個拍攝合同，還簽了一個附加合同，不準上廣告，不準把片子嫁接到某個廣告上，不準植入廣告。他說：“這次的投資方只是支持我表達我對人生的一個看法，他們從我身上幾乎得不到什么回報。這是特別愉快的一次合作。”

李承鵬覺得，四十多歲了，應該做一個“更有技術含量的男人”。他在尋找讓觀點更容易被接受的方式：“可能以后每一兩年我會對社會發表一些影像化的意見，有文字的意見，有影像的意見。當然我也不會強求，哪天不想做就不做了。”他現在也偶爾上上電視，“證明自己還可以”。他說自己永遠無法成為隱藏在幕后的作家，選擇走到公眾視野中是因為他要接受公眾的挑剔，一個單槍匹馬的男人，需要永遠對自己的言行負責。

李承鵬編年史

◆1968年9月22日

中國國家天文臺首次完整地觀測到清晰的日全食，那天晚上我出生了，此時正是處女座和天秤座交換星座的偉大的一刻。我出生的時候眼睛是睜開的，我想可能是上天讓我更好地看到這個世界。之后的事情很尷尬，護士去搞武斗，把我忘了。一個8斤3兩的大胖小子在那里，兩眼茫然地看著雪白雪白的產房。9月的新疆晚上已經比較涼了，所以到現在我的胃一直有點問題，經常打嗝。我也不哭，直到護士來了把我倒拎起來打我的屁股，我才哭。

◆1975年

7歲，我正念小學。加入少先隊那天，我跟鄰居的姐姐借了一件女式的白襯衣，因為我們家非常窮，買不起白襯衣。結果我遭到了嘲笑，所以當時我很憤怒地拒絕加入少先隊。后來我還是非常驕傲地戴上了紅領巾，發誓要效忠毛主席。我一直以為毛主席是萬壽無疆的，但是很快，1976年9月9日，毛主席離開了。一個8歲的小男孩突然發現他心中的一個神話破滅了。

◆1981年

13歲，當時我已經從新疆到了成都，到處都在拆遷。我身體發育了，開始喜歡看女孩的胸部。老師把我拎起來說我思想復雜，我問老師一個問題：為什么我看女生的胸部不可以，但是我們要學《生理衛生》?老師無言以對，讓我請家長，我第一次撒謊，說家長出差了。

◆1991年

23歲，我開始做生意。我開過店，賣過電話，賣過電腦，當年的286，恨不得錄入一個文件要輸入一大堆源代碼那種。我還倒賣過豬飼料添加劑。當時“全民經商”嘛。在那時，我相信金錢，我認為有錢就是一切。

◆2001年

33歲，當時我是個沽名釣譽的人，當然現在也是，但是當時我是一個低端的沽名釣譽的人。這一年發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有了孩子。他出生那天我正在外面談合同，我趕緊開車到宜賓，我看見產房里有個小孩睡在襁褓里，面色沉靜，安然入睡。我突然有一絲恐懼，就像郵箱里突然收到一封不知從哪里來的信件，我覺得高深莫測，我責任重大，甚至想拔腿逃跑。我突然發現我有責任了，這個突然到來的生命，我要接下這個單。

◆2011年

43歲，此時我在參選，順利地落選。他們都覺得我失敗了，但是我覺得我勝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