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渡邊淳一,日本著名作家,以擅長情愛小說聞名于世,但其早期作品則多以醫(yī)學為主題。其作品《為死者化妝》揭示了主人公對癌癥的恐懼心理,堅信“母親”必死無疑的事實,執(zhí)拗地認為沒有徹底摘除腫瘤的遺憾。其另一篇作品《死神降臨》,描寫的是兩名胃癌患者殊途同歸的故事。作者敘述了人們對癌癥的痛恨和對死亡的恐懼,體現(xiàn)了作者對人類社會的一種真摯的人性關懷。
關鍵詞:渡邊淳一;《為死者化妝》;《死神降臨》;恐懼與無奈;人性關懷
作者簡介:李悅佳(1983-),女,天津市人,天津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助教,碩士,從事中日比較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1-0011-02
日本當代作家渡邊淳一,以擅寫情愛小說著稱于世。在近40年的時間里,渡邊淳一創(chuàng)作了50多部作品,其中大部分都是情愛題材的小說。43年前他曾在札幌攻讀醫(yī)學課程,后因加入反對心臟移植的組織,被迫離開校園前往東京,開始了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在成為職業(yè)作家之前,渡邊淳一曾當過10年的外科整形醫(yī)生。這段經(jīng)歷,在其早期作品中有所體現(xiàn)。以醫(yī)院為舞臺,主人公為醫(yī)患雙方。[1]很多人注重研究渡邊淳一的情愛類小說,但筆者更加其早期作品。此類作品描寫了醫(yī)院背景下的人物內(nèi)心世界,關注人們面對死亡時的恐懼與無奈。
一、虛無與無常的恐懼
1965年,渡邊淳一以短篇小說《為死者化妝》獲新潮同仁雜志獎,由此正式登上文壇。該作品主人公是一位腦部手術主刀醫(yī)生“我”,故事情節(jié)是以“我”的心理活動為主線展開的。“我”的母親被確診為“小腦橋角腫瘤”,其腦神經(jīng)密集處長滿了惡性腫瘤,不斷對周圍神經(jīng)形成壓迫。“我”早已知道這種病是不治之癥,動手術還會加速母親的死亡。“哥哥”和“姐姐”們不斷詢問母親的狀況,討論著如何給母親治療,并且毫無根據(jù)地堅持說哪怕失敗也要試一試,但“我”卻深知做與不做結果都是一樣的。
在頑固的親人們面前,“我”不得不妥協(xié),同意醫(yī)生給“母親”做腦部手術,并在旁邊觀摩。“母親”的頭骨被打開,但腫瘤只能被吸出一部分。“我”的心情忐忑不安。術后一天,“母親”最終還是撒手人寰。在給“母親”準備葬禮的時候,大家又都忙著為她梳洗化妝,著了魔似地忙做一團。“我”則無法理解他們那一通瞎忙活,覺得人已經(jīng)死了無論如何化妝都是白費的。此時,在“我”的腦海里,不斷閃現(xiàn)的仍然是那鵪鶉蛋似的偏黃色的腫瘤。
“我”始終堅信“母親”必死無疑,遺憾沒有徹底摘除掉腫瘤,心理被恐懼的意識所占據(jù)。[2]而且“我”的恐懼是復雜的。恐懼“母親”死亡,恐懼自己的清醒,更恐懼由于過度清醒而造成的孤獨感。這種孤獨感讓自己覺得與世隔絕,好像別人做什么都跟自己無關。另外,這種孤獨感,即“我”感覺只有自己和死者是與他們大家格格不入的。或許“我”也會被卷入其中,也會像母親一樣被他們擺弄一番后,和母親的尸體一塊兒被埋葬掉吧。
在作品的最后部分,作者道出了“我”面對“母親”死亡事實的無奈。在柔和而又豐滿的母親那白色的大腦中,只有一處偏黃色的面目猙獰的創(chuàng)面。母親的生命就是被這個小東西奪去的。我強烈感覺到自身的力量是那么卑微,眾多親人的努力也是那么徒勞。關乎母親的所有一切都結束了,無論我們再怎么掙扎都無法對母親產(chǎn)生意義。母親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3]
面對親人的離去,“我”所表現(xiàn)出的不是單純的恐懼,更多地感到一種虛無和無常。主人公痛恨過度清醒的自己,這種清醒的狀態(tài)令他的恐懼升級。他同時也痛恨那個長在“母親”腦中的腫瘤,這顆腫瘤的樣子時常在他腦中出現(xiàn)。對于他來說,癌癥等于死亡,腫瘤就是惡魔。自以為有著超長智慧的人類,對這個惡魔卻無計可施,這真是既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渡邊淳一在一檔節(jié)目中也曾經(jīng)談過:作為一名外科醫(yī)生,我常常感到一種虛無和無常。因為很多患者在醫(yī)生的手中死去,就像我從教科書中看到的那樣,人生無常,每個人都有那么一個終極。我們無法避免這樣的人生結局。這是令人悲觀的事情,可是我們卻無能為力。他說,他本人也覺得死亡是件可怕的事情,人們不知道用什么來對抗對死亡的恐懼。[4]
二、徹底崩潰的恐懼
說起渡邊淳一作品里的恐懼情景,還應該提到其另外一篇小說《死神降臨》。該作品敘述了兩名胃癌患者殊途同歸的經(jīng)歷。一位是他所敬仰的文學界“K老前輩”,初次在文學界授獎會場結識的著名作家。雖然只有過一面之緣,但因為是同鄉(xiāng),或者說是因為他患有癌癥,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雖說兩人只是在會場聊天,也能使讀者感覺到只有死亡才能傳達給人的徹骨寒意。
另一位是小學校長“宇井晉作”,此人因患晚期胃癌在主人公的醫(yī)院住院。在短短幾個月內(nèi),宇井從一米九的強壯體魄變得只剩下粗大的骨架,看上去就像樓房的鋼筋鐵骨一樣架在那里。作品以其病情為線索展開了故事情節(jié),赤裸裸的描述讓人不寒而栗。通過描寫當事人的外貌,讓讀者了解不治之癥摧殘當事人的身體和精神。使人感到,人們恐懼死亡遠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親人的死亡帶給至親們的是“世事無常的恐懼”,而直面死亡的當事人就是“徹底崩潰的恐懼”了。比如,文中這樣描述到:在得知病情后宇井哭了起來,他用雙手捂著臉大聲哭了起來。我還從來沒見過哪個男人如此放聲大哭,宇井哭得驚天動地。當著已經(jīng)看過自己肚子里的一切的醫(yī)生,宇井將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徹底暴露了出來,絲毫不覺羞怯。宇井的膝蓋微微顫抖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把臉弄得一團糟。那位特別講究規(guī)矩的稍微上了年紀的校長早已形象全毀了。[5]
宇井臨死之時,也表現(xiàn)得異常痛苦。他一邊咆哮著“為什么只有我一個人去死”,一邊鞭打著年老的妻子,最后口吐黑血閉上了虛空絕望的眼睛。這種真實殘酷的死亡過程,讓人感到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如同渡邊淳一在《為死者化妝》中所提到的那樣,“我”強烈地感覺到人的力量是那么“卑微”。作者之所以用“卑微”一詞,是因為在他眼中死亡與癌癥這個惡魔統(tǒng)治著這個世界,而人類不管多么的聰明也是隸屬于其下,受它的控制。它才是這個世界的統(tǒng)治者,跟它相比,人類真是太卑微可憐了。絕癥讓人感到無比的恐懼,最終讓人的精神徹底崩潰。
“K老前輩”,與宇井有著同樣的遭遇。其夫人說她的丈夫“臨終前一點都沒驚慌,很平靜地閉上了眼睛。”[6]但作為醫(yī)生的“我”,經(jīng)歷過太多死亡場景。“我”認為這樣的謊言太容易被人看穿。面對死亡,所有人都有著同樣的恐懼與掙扎,“K老前輩”也不會例外。很顯然,這只不過是他夫人為了維護文學家丈夫的顏面而編造出來的而已。死亡像一張無情的網(wǎng),沒有一個人能夠逃脫。它給每個人帶來的都是一樣的無奈。絕癥面前人力渺小,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三、質疑癌癥手術
從渡邊淳一的這兩篇小說中能夠看出,他對某些手術是很排斥的。例如,在《死神降臨》中的一段話:我明白了。院長是在明知已經(jīng)遲了的情況下提出要做手術的。對于已經(jīng)出現(xiàn)晚期癥狀的患者還主張做手術,這到底合不合適呢?我覺得現(xiàn)在如果要采取什么措施的話,那也只能是送患者去大醫(yī)院做放療,以求延長患者的壽命罷了。我對院長的治療方針很難表示贊同。[7]
在《為死者化妝》中,也有涉及手術該不該做的敘述。比如,無論如何也只能在手術與不手術之間二者擇其一了。說實在話,就連做這種選擇我認為都是多此一舉的。因為我比誰都清楚母親的死亡總歸是不可避免的。[8]也就是說,在這兩篇小說中,作者都質疑了晚期癌癥手術。
渡邊淳一的小說《光與影》,贏得了直木文學獎。同年,其所在大學的附屬醫(yī)院正在進行日本第一例心臟移植手術。當時,他懷疑被摘除心臟的那位患者并未真正的腦死亡,為此他直率地批評了醫(yī)院當局。其后果可想而知,他無法繼續(xù)留在醫(yī)院工作下去了。于是,他辭職來到了東京,開始了專業(yè)小說創(chuàng)作的生涯。時年,渡邊淳一三十五歲。
筆者認為,正是這個經(jīng)歷使渡邊淳一對某些手術產(chǎn)生了質疑。既然已經(jīng)確定病人即將走向人生的終點,那么還有必要讓他們承受手術帶來的痛苦嗎?在他心中的答案應該是否定的。即使他本身反對這種毫無意義的手術,但在他的小說中,主人公都最終為了家人或醫(yī)院領導妥協(xié)了。因為他知道就算他一個人反對或阻礙手術,這個手術也會如期進行下去。因為比起他的理智,別人的幻想更能占上風。病人的家屬幻想著親人能夠治好。作為醫(yī)生,如果違背家屬的意愿,不進行手術治療的話,后果將更加嚴重。
作為一名醫(yī)生,渡邊淳一道出了醫(yī)院中錯綜復雜的醫(yī)患關系。醫(yī)生就算已經(jīng)確定患者必死無疑,也不得不按照患者家屬的意愿全力進行救治。其實,那些治療是徒勞無益的,白費力氣。就像《為死人化妝》中,大家都忙著給“母親”擦臉、化妝。此時,“我”會認為母親已經(jīng)死了,他們這么做沒有任何意義,有一種和人群剝離開的感覺,跟大家格格不入。對毫無意義的搶救和無意義的“為死人化妝”,作為曾經(jīng)是醫(yī)生的他感到非常的無奈。筆者認為,正是這個原因讓作者最終選擇了棄醫(yī)從文。就像渡邊淳一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我從不寫無聊的東西。”他正秉承著自己的意愿,做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
四、真摯的人性關懷
渡邊淳一的短篇小說,帶著讀者走進了他的作品世界,也走進了他本人的內(nèi)心世界。他恐懼死亡,痛恨死亡帶給人肉體和精神上的傷害。然而,從其作品中可以看出,比起死亡,他更痛恨去做一些明明知道沒有意義卻又不得不做的事情。面對這樣的世界,每個人都會遵循一定的規(guī)則去做事情,但我們有沒有想過什么事情是有意義,而什么又是徒勞的呢?他的作品讓人陷入深深的思考。當我們認定所做之事是毫無意義的,我們是不是也會像他一樣感到被眾人所拋棄,而產(chǎn)生一種孤獨感呢?我們會不會背道而馳,放棄那些毫無意義的事物呢?筆者認為,每個人心中的答案都不同。但是,不論我們怎么想,我們也只能跟隨著這個社會大環(huán)境,即早已鋪設好的軌道行駛下去,就像死亡一樣早已在人生的旅途中被設計好了。
在疾病面前,人是渺小的。面對死亡,每個人都會恐懼。尤其是“癌癥”這種絕癥。就像《死神降臨》里“K老先生”問“我”的那樣:“得癌癥的情況下,一直到死頭腦都是清醒的吧?”我低聲回答:“是的。”他無奈地自言自語道:“癌癥真可怕。真令人討厭啊!真是一種令人討厭的病啊!”[9]這句話一直蕩漾在“我”的腦海里,并貫穿文章的始終。每當“我”想起“K老先生”,或翻開書的封面看到“K老先生”的照片時,“真討厭啊!癌癥真討厭啊!”這句話都會出現(xiàn)在“我”的耳邊。
通過小說作品,作者表達了痛恨癌癥,痛恨讓人清醒著去死的這種殘酷的疾病。這一點,在兩個作品故事中都有所描述。比如,在做手術的時候,主人公都對癌癥咬牙切齒、怒不可遏。“我真想干脆一把揪下現(xiàn)在握在我手里的這個圓乎乎的腫瘤,我好不容易才抑制住這種沖動。”主人公手中握住的不僅僅是一個腫瘤,而是死亡。他之所以最后又保持清醒抑制住那種沖動,也是因為他本身明白死亡是揮之不去的。
渡邊淳一的作品具有兩個極端的傾向,一個是對死亡的極端恐懼與無奈,另一個是對情愛的癡狂。他認為面對死亡只有愛才能對抗。“比如一個癌癥晚期的病人,被即將到來的死亡嚇得直哆嗦的時候,如果他的愛人握著他的手,可能這個病人心里就會覺得溫暖,而少了一些恐懼。”[10]渡邊淳一是一位杰出的中間文學作家,有人為其感到驕傲,也有不少人對其作品持批判之態(tài)度,認為他的文學太過赤裸和放肆。而筆者卻認為,他的作品主題涉及我們每個人的人生終極關懷問題,并且,在其敢愛敢恨的故事中充滿了對人類社會的真摯的人性關懷。
參考文獻:
[1]、丁麗潔.渡邊淳一.我的愛戀,我的文學[J].《文學報》.2004.6.3.第002版.
[2]、渡邊淳一.《淚壺》[M].文化藝術出版社.2007.1.P173.
[3]、渡邊淳一.《淚壺》.P194.
[4]、劉國勇.死、存在與現(xiàn)代性碎片[J].《語文學刊》(外語教育教學).2010年11期.
[5]、渡邊淳一.《春怨》[M].文化藝術出版社.2007.1.P141.
[6]、渡邊淳一.《春怨》.P161.
[7]、渡邊淳一.《春怨》.P119.
[8]、渡邊淳一.《淚壺》.P172.
[9]、渡邊淳一.《春怨》.P112.
[10]、劉國勇.死、存在與現(xiàn)代性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