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背后的恐怖

摘要：以往關于愛倫坡恐怖小說的研究，多從“效果說”的角度出發，強調其作品對讀者所喚起的情緒和產生的效果，而對其人性的揭露幾乎不著一字，這就未免有失偏頗。本文同樣以愛倫坡小說的恐怖效果為研究對象，從其效果的延伸性和內向性兩個向度，剖析坡對傳統哥特小說的顛覆和對人性的大膽揭露。

關鍵詞：哥特；陌生化；心理描寫；人性

作者簡介：張夢石 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2009級中文基地班，學號：200900051087。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1-0213-01

第一重意蘊——恐怖效果的延伸性

以往關于愛倫坡小說對哥特小說繼承的研究，多停留在意象的描繪和環境的渲染這一層面上，而忽視了哥特（goth）這一詞另一個含義：無動機殺人。而這正是愛倫坡小說的核心框架和獨具特色之處，即日常敘事與恐怖情節之間的矛盾和張力。

這種結構在坡的作品中屢見不鮮：《泄密的心》中主人公由于厭惡鄰居老人的眼睛而殺害了老人；《黑貓》中原本善良有愛心的男主人在酒精的刺激下將普通的黑貓視為復仇的象征而失手殺了妻子；鄰居、老人、黑貓這些常人眼里再平凡不過的事物在坡的主人公眼里卻成了無動機殺人的“動機”。這就與傳統哥特小說追求離奇的情節、超自然的生物和夸張的恐怖氣氛有所不同。坡往往從日常生活的一個橫截面切入描寫，從現實元素中尋找創作素材，將日常生活場景與離奇恐怖的結局放置在一起，共同呈現于短篇小說狹小局促的空間中，再借敘述者平淡冷漠的口吻講述出來。敘述者冷靜、理智的語氣與瘋狂、殘忍的行為所構成的反諷效果給讀者心靈上造成強烈震撼的同時，其反諷背后的非正常邏輯更令讀者感到恐怖。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曾說：“愛倫·坡只是讓一件不正常的事情從表面上看有可能發生（不過有時會非常巧妙地證明它發生的可能性），而在假定事件發生以后，其余方的描寫則完全忠實于現實生活。”【1】而這種類似俄國形式主義“陌生化”效果的敘事手法，則“消解了讀者在接受時的機械化和自動化，使得讀者以全新的眼光去看待由于習慣了而熟視無睹的事物，并以此重新恢復讀者對事物的新鮮感受”。【2】這種所謂的“新鮮感受”，具體到坡的小說中則表現為文本營造的恐怖效果，從虛構的情節延伸至現實的生活，從文字的驚悚延伸至心靈的戰栗。這便是坡小說“恐怖效果”的第一重意蘊。

第二重意蘊——恐怖效果的內向性

這種恐怖效果之所以能夠延伸向讀者的現實生活，是因為它首先具有內向性。也就是說，對故事主人公心理活動的刻畫才是坡營造恐怖效果的關鍵，也是坡小說最偉大和最成功之處。有評論曾說坡“選擇文學主題，看重的不是它的理性內容，而是它的情緒感染力。”【3】本文并不同意這種觀點。坡小說的恐怖效果不同于傳統哥特小說中恐怖意象的堆疊或是感官的刺激，而是一種深入心靈的剖析和揭露。“他是第一個開掘人類意識最深處幽暗領域的人。”【4】

為了使讀者順利進入主人公的內心，作者往往從犯罪者的角度出發，采用第一人稱敘述。這就與傳統小說第三人稱敘述的全知全能視角有所不同。顯而易見，像巴爾扎克那種“上帝式”的敘事視角，作者往往占據主動地位，居高臨下的講述故事，道德說教的成分較多，讀者只能被動的聆聽。這就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讀者接受故事的可能性，也削弱了讀者主動思考和批判的能力。而在坡的創作觀點中，“讀者接受”始終是他創作的第一原則。因此，他選擇了第一人稱敘事，既增加了情節的可靠性和真實性，又拉近了與讀者的距離，使讀者成為主體，隨著主人公的敘述身臨其境的進入那個恐怖幽暗的世界。透過主人公的“惡之眼”，普通的黑貓變成了復仇的化身，古老的府邸變成了“鬧鬼的宮殿”，地下室的白骨凄凄預示了死亡的命運，地板下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瓦解著殘存的理智。作者借用大量的象征和隱喻，一步一步引導著讀者的思緒，在不知不覺中走入主人公心靈的泥沼。

然而，最恐怖的是隨著故事主人公心理活動的完全坦露和潛意識的直接剖析，讀者完全進入主人公的心理世界，“感同身受”地體會主人公常人難以理解的殺人動機和變態心理，并順著主人公的邏輯，一步一步，“順理成章”地完成了原本看來滅絕人性的行為。一定程度上，讀者參與了這一行為，最起碼理智的思考被迷狂的沖動所擊倒，認同了這一行為。至此，讀者已經完全陷入了作者設下的“敘事圈套”，進入了主人公的“黑暗世界”。而正當讀者深陷其中，深信不疑時，作者卻又在高潮處戛然收筆。

但是，讀者跳出了作者的敘事圈套，卻又陷入了另一個更大的圈套——人性的怪圈。恍然大悟之間，讀者仿佛在主人公身上看到了自己，這才是坡小說恐怖效果最深層次的意蘊：對人性黑暗面的揭示。這種人性的黑暗面不是心理異化下的個體經驗，而是具有普適性的群體揭露。每個人的潛意識里都隱藏著殘忍丑惡的一面，每個人都有無動機殺人的潛質。身處異化社會的人類不斷以道德、倫理的外衣掩飾自己內心的同時，內心也在不斷的異化，理性與沖動的不斷沖撞，最終導致了人的瘋狂。正如福柯所說：“任何瘋狂現象都是特性社會環境所造成的。”在現代社會迅速發展的今天，這種異化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嚴重。而作品的現代性意義就是在于逐步剝開理性的外殼、倫理道德的枷鎖，窺視人性中最幽暗的一面。

D·H·勞倫斯曾在《美國經典文學研究》中形容愛倫坡“是一個敢于闖入可怕地人類靈魂地獄的冒險家”。【4】沒錯，閱讀愛倫坡小說的過程其實就是一次黑暗的冒險旅程。我們順著作者的文字進入那個荒誕恐怖的世界，卻在那個世界找到了另一個自己，這才是真正的恐怖。

注釋：

【1】[俄]陀思妥耶夫斯基：《愛倫·坡的小說·陀思妥耶夫斯基斯基散文選》，劉季星，李鴻簡譯，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年，第53頁

【2】[俄]什克洛夫斯基：《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王薇生譯，鄭州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8頁

【3】盛寧：《20世紀美國文論》，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17頁

【4】常耀信：《美國文學史》，南開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239頁

【5】[美] D·H·勞倫斯：《勞倫斯文藝隨筆》，黑馬譯，漓江出版社，2004年，第78頁

參考文獻：

[1]、愛倫·坡．愛倫·坡小說精選．陳良延等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6

[2]、張沖．新編美國文學史·第一卷．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3]、申丹．英美小說敘事理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4]、朱振武編．愛倫·坡小說全解．上海：學林出版社，2008

[5]、盧敏．美國浪漫主義時期小說類型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6]、李慧明．愛倫·坡人性主題創作的問題意識探討．學術論壇，2006年第5期

[7]、郭紅梅．論愛倫·坡小說的“陌生化”效果．作家雜志，2009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