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是你的新娘

很早我就醒了，說很早是和我以往起床的時間比。我轉了轉脖子，不經意間瞅見窗臺上放了一款最新型的諾基亞E72，我撐起身子，周俊毛茸茸的大腿還戀戀不舍地壓在我身上，我把他搬開，翻過他的身子我終于把它拿到了手里。

我用最快的速度換了我的卡，剛一開機就有電話打進來，我坐在周俊身上一邊接電話一邊無所事事地撥弄他腿上的汗毛。電話是瘋子打來的，問我在哪。我說：“我在周俊身上呢！”那邊就不置可否地嗤了一聲：“就那點破事，你們還做不完了。”我笑，周俊終于被我搞醒了，齜著牙看我。“喂，出來吧，晚上拉丹的迪廳有個PARTY。”“行啊，你來接我吧！”我放下電話，周俊一眼瞅見了我的7250：“喂，那是我老婆的……”我一把捂了他的嘴，狠狠地瞪了眼睛給他看，他果然不敢再說話。我從他身上跳下來，地板上到處都是我的衣服。

“拉丹那小子不是個好東西！”周俊氣呼呼地說。

“嘻嘻，”我忍不住地笑了出來，“在我眼里男人本身就不是個東西！”

“我可是真心對你的啊！”他強辯。

“你只是真心對我的身體而已！”我一把掀開他的被子，果然他那里又直愣愣地立著。“男人都是一種下半身的動物。”我背上包努力忍住往上涌的惡心，我總是這樣在清醒的時候根本無法面對男人的那東西。它看上去是那么的罪惡、丑陋。

拉丹是一個染了黃毛的小子，因為老爸有家不大不小的企業，他拿了錢出來開了家迪廳。

我和瘋子進去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了，一群人鬧哄哄地擠在一起拼酒，我有些無聊，都是些老面孔，我端了酒獨自找了個地方坐下。天亮了才上床睡覺，他又不老實，而且他老婆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香水，弄得我總想打噴嚏。正想補個覺呢，拉丹領了個男人過來：“妖精，給你介紹個朋友。”我直起身子才發覺他身旁站了個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的男人。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在這兒我從沒見過這么正經的主，我握了握他伸過來的手，順便向上瞅了他一眼，是一張穩重本分甚至有點緊張的臉，他正在似是而非地看著我。“有一點眼熟是吧？”我歪著頭問他。他微微地點了下頭。“以后換個新鮮點的開場，事實上凡是男人我看上去都一個樣，滿臉的欲望，我想，你也差不多吧！”“我叫孟一帆，剛從美國回來。”他扶了扶眼鏡不溫不火地說。

瘋子在那邊跳脫衣舞，隔了老遠叫我。“要不要一起去？”我問他，他擺了擺手，我自顧自地徑直去了舞池。我和瘋子是舞場高手，只要我們倆在，氣氛很快就會沸騰起來。拉丹把音響旋到最大，震耳欲聾的音樂震得房子都在打顫。我突然來了興致，我把頭發打散，爬上最高的臺面，我瘋了一樣拼命地晃動著我的腦袋、我的屁股、我一切可以晃動的地方，我一粒粒解開上衣的扣子，我聽到臺下聲嘶力竭的尖叫，我感覺我的身體像要爆裂開了一樣，我喜歡這種感覺，我抑制不住地沖著下面喊：“男人他媽的都不是東西。”底下傳來一片撕心裂肺的笑……

不知是誰趁我不注意一把把我從臺上抱了下來，拽著我往外走，我手腳并用地掙扎，他卻不管不顧地任我抓破了他的臉。走出大門，他喘著粗氣一把把我塞進一輛黑色的凌志車里，我拂開眼前的長發，原來是那個叫什么一帆，剛從美國回來的那個。

“你干什么拉我出來？”我張牙舞爪地擠到前座大聲地問他。

他不回答我，繃著臉發動車，一踩油門，我來不及反應稀里嘩啦地摔回后座。我捂著被碰到的腦袋氣鼓鼓地看著后視鏡里的他，他的下巴有一道口子，正在一滴滴地淌血。

他像是瘋了一樣把車開到極速，我打開車窗，風立刻灌滿了整個車子，我睜不開眼但我感覺我好像在飛，我喜歡這種感覺，極致的快要崩潰的瘋狂，我張開胳膊，我想象著我是一只正在飛向死亡的鳥，孤獨寂寞沒有方向……車突然剎住，我又一頭撞向前座，當我再一次捂著腦袋清醒過來，他已站在了我面前：“4年前我就認識你了，你根本不是這樣的，”他紅著眼沖我喊，“你根本不是這樣……”

“4年前？”我突然有點好笑，4年前我是什么樣子我自己都忘了，再說4年前是什么樣子又有什么關系，重要的是我喜歡我現在這樣，我喜歡我現在的生活。

“你管得著嗎？”我冷著眼睛潑婦般地罵。

他彎下身子抱住腦袋，許久許久不再說話。我望望身后，他竟然把車開到了盤山路上。

“我不想你這樣，我真的不想你這樣，我喜歡4年前的你，你是那么的清純那么的優雅……我一直暗戀著你……一直……”

晚風沉寂，不知什么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我擦了一把臉，那里有濕濕的東西，我有點詫異，4年了我從沒哭過，但是今天我竟然開始流淚。

4年前我在這個城市里的一所高校讀書，4年前我喜歡穿白色的連衣裙梳披肩的長發，4年前我純潔善良得像一朵還沒開放的百合花，4年前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感覺叫生不如死……

出事的時候我正在教室上自習，快熄燈了，教室里已經沒有其他的人了，可我全然沒有注意到，我正在讀一本讓我著迷的小說，我總是這樣，一旦陷進某種境界就很難清醒。

燈滅的時候我正捂著臉哭，我為主人公的命運悲哀。突然有人從身后抱住了我，我不耐煩地想甩開他，他不肯放松卻把我扳轉過來，一張滿是酒氣的嘴迅速地吻上了我。我終于清醒了過來，使勁推開他，我想喊救命，可是不等我喊出聲，他一把捂住了我的嘴，黑暗中他的目光布滿了血色。眼睛深處的印記像無比銳利的刺，我害怕極了，已無力掙扎……

被人發現的時候，我赤身裸體地躺在地上，睜著眼睛卻什么也看不到，我聽到同學驚慌的呼叫，我感到有人把我背下了樓……我在醫院躺了7天，不吃不喝不說話地躺了7天，7天后我下了床望著從外地匆忙趕來的媽媽，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想重新開始生活，我想過去的終會過去的，我沒有必要為了那個混蛋而放棄我的人生。然而我很快發現我懷孕了，我再也沒有辦法忍受了，我已經忍受了太多的屈辱和嘲笑，我不能再忍受肚子里的孽種帶給我的時時刻刻的折磨，我得了很嚴重的抑郁癥，沒有辦法我只能休學。

半年后我從醫院里出來，望著外面的陽光，嗅著新鮮的空氣，我慶幸我還活著，活著就應該有另一種生活，全新的生活。

說這話的時候，我看見孟一帆神情凝重，我覺得很好笑。我們已經是很好的朋友了，他在美國讀的是心理，他正在想辦法給我療傷。他摸出打火機按了兩下沒有打著，我搶過來為他點著火，他很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在我面前他倒更像是個心理患者。

我也點了一根，熟練地吸了一口，他詫異地看著我，他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他的記憶中我永遠是那個一襲長裙純潔高傲的女孩。

“我會讓你愛上我的！”他像發誓似的說。

“這好像不是心理醫生的方式。”我笑。

“這是一個暗戀你多年的人的方式。”他定定地看著我。

第一次見我是在校園里，他來拿他最后的行李。他因為考試作弊被學校勸退。

他看見我時，我正從學校外回來，是在傍晚時分，我拿了幾個從小攤上買的熒光氣球，手腕上還套了幾個。從他身旁走過，我并沒有注意到他。他呆立片刻，抓住一個同學問我叫什么名字。“她呀，她是新一屆的校花……不過老兄，你恐怕是沒機會了！”那個同學故意刺他。他放下行李狠狠地揍了他一頓。“要知道老子已經不受這個學校管了！”他邊打邊說。“我經常去學校看你，”孟一帆瞇了眼說，“我給你送了一個月的玫瑰。”

我笑原來那些莫名其妙的玫瑰是他送的啊！

“我想追你但我不敢，你肯定會拒絕我，直到我要去美國了，我才發誓，我一定會回來追你，讓你……愛上我。”煙霧里他皺著眉頭說，“美國的4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我有點想笑，經過了這么多事對這樣的話我早已不怎么在乎了，愛不愛的不過就是那么回事！

“你還能接受我嗎？”他摁滅了煙抓了我的手問。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寶貝，只要你要我就是你的。”

孟一帆是個霸道而沒有腦筋的家伙，他竟然把我父母接了過來，他給他們租了房子又硬生生地把我搬了進去，看著我目瞪口呆的樣子，他竟敢恬不知恥地對我爸媽說：“爸、媽放心好了，我一定會把小瑤調教過來的，她會成為我的好妻子你們的好女兒。”不等他說完，我的玉掌早已準確無誤地印在了他的腦門上，他齜牙咧嘴卻好不得意地看著我。

沒有辦法，在父母的強逼下我只得到他的心理門診做了他的秘書，我很不習慣這種朝九晚五的生活，但他和爸媽像看守一樣全天24小時地監視我，我只能通過電話和瘋子發發牢騷。半年后我漸漸安定了下來，在聽了許許多多病人的痛苦后我開始嘗試用他的方式來分析我的問題：是因為被傷害而索性放棄了自己；是因為對那個男人的恨而再也不能相信任何男人。這樣想的時候，我忍不住瞅了他一眼：白凈的面頰，溫文爾雅的微笑，黑亮的眸子，氣定神閑的風度，該是個不錯的男人吧。說實話，對他我真的開始有點喜歡了。

電話響的時候，我正在發呆，我接起來，話筒里是瘋子有氣無力的呻吟：“小妖，快點來救救我……”

打開門時，瘋子一個人坐在地毯上，地毯上到處都是血，我瘋了一樣抱起她，她艱難地睜開眼，半天不能說話。我想把她抱到樓下，可我抱不動，我的手上粘糊糊的，我感到她的下身還在汩汩地淌血。我忍不住開始哭，瘋子已經暈過去了：“瘋子，瘋子，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我抱著她坐在血泊里失聲痛哭。孟一帆終于趕來，瘋子被送去了醫院，我抱著他的脖子沒法停住我的哭泣，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血，我好害怕。孟一帆把我緊緊摟進懷里：“沒有關系，沒有關系，都過去了。”我躺在他的懷里忍不住地哆嗦：“4年前我也有過一個孩子……”他低下頭吻我，這是他第一次吻我，我睜著眼望著他滿是心疼的臉流著淚笑了。

瘋子出院后做了我的伴娘，告別的時候，她說她要走了，去日本，這段生活已經結束了。她說，你很幸運，有個這么好的老公愛你。我回頭看孟一帆。不戴眼鏡的孟一帆看上去好傻。我的心突然刺痛起來，一種恐懼慢慢向我襲來。

我把自己關在浴室里好久，有些事情我一定要想想明白。出來時整個房子出奇地安靜。我去找孟一帆，孟一帆卻像失蹤了一樣。桌子上有一封信我拿起來拆開：小瑤，盡管我盡了我最大的努力，但我沒辦法戰勝自己，我以為只要讓你獲得了幸福我就可以得到上天的寬恕，可是我錯了。只要我一天不說出來，我一天就得不到安寧，真正想得到寬恕就應該讓你知道一切。當年強奸你的那個人，就是我。我不想辯解，不管出于什么樣的動機我都對你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如果你還恨我，那個強奸你那個改變了你生活的人，你可以馬上離去，我會在你走之后投案自首的，如果你肯再給我一次機會……當然我是不敢奢望了……永遠愛你的一帆！

我平靜地抬起頭，陽臺上一點亮光一明一滅地閃著。我把信撕了扔進垃圾筒，過去拉開門，孟一帆驚喜地看著我，我向他伸出手：“今天我是你的新娘。”

孟一帆永遠都不會知道其實我早已認出了他，畢竟在眼睛深處長胎記的人并不多。

責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