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亨利(O·Henry,原名威廉·西德尼·波特,1862—1910)是美國現代短篇小說的奠基人,與法國作家莫泊桑以及俄國作家契訶夫齊名,是享譽世界的短篇小說三位大師之一。歐·亨利小說構思奇巧,以出人意料的結尾尤為著名,形成了獨具一格的風格——歐·亨利式結尾。
歐·亨利式結尾就是在小說結局時,往往奇峰突起,筆鋒一轉,出人意料,人物的命運轉化讓讀者大跌眼鏡,轉念一想,卻又覺得合情合理。這種在描述效果上符合人們生活中的實際邏輯而又在結局時讓人大呼意外的寫作風格,正是其獨特藝術魅力之根本所在。
歐·亨利一生共創作了近三百篇短篇小說和一部長篇小說,著名的短篇小說有《警察與贊美詩》《麥琪的禮物》和《最后的藤葉》等。
本文以他的短篇小說《警察與贊美詩》《麥琪的禮物》和《最后的藤葉》《愛的犧牲》為例來談談這種藝術。
縱觀《警察和贊美詩》全文,主人公蘇比為了被抓進監獄得以過冬,曾幾次惹是生非,在街上肇事胡鬧,卻總被警察放過,未能“如愿以償”。而當他聽到教堂外不時傳入耳中的朗朗宗教贊美詩的聲音時,蘇比的內心卻因此忽地產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神圣的情愫,于是他暗下決心欲改邪歸正,卻以“莫須有”的罪名,出人意料地被警察當做不法分子抓住了,由法庭宣判把想重新做人的蘇比送進了當初他想進卻不能進的地方被迫“過冬”,又怎能不讓讀者為這一意外之結局嘖嘖稱奇呢?
這種當所有的讀者都已經根據作者的層層鋪墊設想好蘇比會平安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之時卻意外地發現他最終竟然鋃鐺入獄的寫法,便是所謂的典型的“歐·亨利式結尾”—— 主人公內心情景或命運的突然轉變,就如一心期盼馬上到來的黎明又被無窮無盡的黑暗覆蓋了一般,讓人深感措手不及,驚嘆不已,而細細品味之下,又感覺津津有味,引人深思,忽生無限回味之感,久難忘懷。
在他的另一篇作品《麥琪的禮物》中,這種“歐式結尾”的獨特藝術魅力又一次登上舞臺大放異彩——故事的結尾使人在驚愕之余,感到無限辛酸。
《麥琪的禮物》以描述妻子德拉因沒錢為丈夫杰姆準備禮物金表的表鏈痛苦不已,而決心忍痛賣掉自己心愛的長發以得到足夠的金錢換回禮物為明線,詳盡地刻畫了在這一過程中妻子從為沒錢買禮物的痛苦糾結到心甘情愿賣掉長發買得金表表鏈并滿懷期待地等丈夫回家后給他一個驚喜的心理轉變過程,而丈夫方面的動向卻一直是悄然掩蓋著的。當讀到此處,讀者們甚至可以隱隱想象得到丈夫看見金表表鏈時欣喜的表情,情況卻已然悄悄地發生了變化。杰姆回到家,猛地發現妻子剪短了她的頭發,卻露出了一種讓人“猜不透的表情”——他對于妻子剪掉了她最愛的長發這一事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大吃一驚還不斷詢問妻子“你把頭發剪掉啦?”,直到德拉托出了表鏈放到丈夫面前,杰姆內心對妻子的真情才漸漸浮現于作者筆端——他賣掉了自己的金表,為妻子買回了她心儀已久的全套發梳。夫妻二人失去了彼此最引以為豪的東西,換回的卻是不再對對方有任何用處的“廢物”,這個結局是讀者始料未及的。美好意愿的陡然落空,命運的坎坷多舛,使得讀者也不自覺地想要設身處地回到那個視錢如上帝的世界當中,不情愿卻又不得不和這對夫婦一樣,深深地感受到了那個年代金錢物質對人們內心深處真情實感的冷酷踐踏。通篇都是看似對平常生活的描述,直到最后才用寥寥數筆緩緩道出真相,使讀者恍然大悟,這正是歐·亨利小說的一個顯著特色。
再看他的《最后的藤葉》:女畫家瓊西病倒在華盛頓一個肺炎流行的窮藝術家街區,帶著醫生告誡她的只有十分之一恢復的希望,每天不斷地在窗前目睹著窗外原本茂密繁盛的常青藤葉片在秋風的吹動下漸漸地凋落,她一片片數著,不禁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將會如這秋葉一般下場,在一場秋雨之后,隨著最后一片葉子落下而走向盡頭。得知了她這種心理的潦倒老畫家貝爾笑稱她這是“癡呆的胡思亂想”,并宣稱自己會“畫一幅杰作”幫她脫離苦海。故事在讀者們一方面深深關切女畫家的病情發展,另一方面暗自譏笑那位“不自知”的老畫家下慢慢推進到了第二天,前一晚的風雨交加,好像使讀者比文中的女畫家還要早地就放棄了希望,那僅存的一片葉子,又怎么能抵擋過凄涼無情的秋雨呢?即便不甘,瓊西年輕的生命也恐怕就到此終止了吧?然而,真實的情景卻是,待到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時,瓊西拉開窗簾時居然發現那最后一片藤葉竟仍掛在枝頭不曾落下,由此得到鼓舞的女畫家也竟重拾希望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原來,正是那個被人譏笑的老畫家貝爾,用盡他殘余的力量,在那個凄冷的夜晚畫了那最后一片藤葉并把它掛上枝頭,給了瓊西以希望,自己卻因此感染風寒而亡。
那個“他耍了四十年的畫筆,還是和藝術女神隔著相當的距離,連她的長袍的邊緣都沒有摸到”的被作者刻意譏諷的一生不得志的老畫家,在文章的結尾處“畫”出了自己這一生的杰作:“那片栩栩如生的藤葉,一片以畫家的生命為代價,并凝聚了這個‘暴躁的小老頭兒’舍己為人高尚品德的藤葉。”
真葉子是落了,留著的是假葉;瓊西沒有死,老畫家卻去世了。這其中的孰真孰假,孰生孰死,實在太出人意料了——因為文章的大部分內容都在引著讀者去關注瓊西的最終命運,對于老畫家畫葉救人的意圖沒有絲毫的透露;而換個角度想想,這個結局又是情理之中的——因為老畫家的看似出人意料之舉其實又不過是基于藝術家之間“英雄惜英雄”的情誼,讓人深感贊同。正如中國歷代詩人對詩歌的開頭和結尾的重視一般,歐·亨利的小說真乃“起句如爆竹,驟響易徹;結句如撞鐘,清音有余”。作者往往在文章的開頭便拋出一個包袱,似乎在暗示著讀者事件正在按照自己的所期所想如序進行,卻又在結尾星移斗轉,和盤托出原委,使得整篇文章顯得愈加跌宕起伏,令人拍案叫絕,思想上上升的高度又讓人不禁覺得“余音繞梁,三日不絕”,發人深省。使人不得不對于“歐式結尾”中表現出的藝術的“爆發力”深感贊許和敬佩。
除上述三篇文章外,講述背井離鄉去紐約深造的年輕藝術家夫婦因家境貧困而無法在藝術界大展拳腳的小說《愛的犧牲》,也將這一“歐式結尾”的藝術特色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種“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矛盾似乎也正是以辯證的方式在作者筆下層層展開:無論這對青年對自己將獻身于藝術的決心有多大,貧困生活的殘酷現實卻總是要比他們的決心大上幾千倍,幾萬倍;于是,理所當然的,“沒多久,藝術動搖了”。然而雖然枝葉動搖,決心的根本仍在,于是妻子暗自決定為了心愛的丈夫能夠繼續在藝術領域里實現自己的理想,自行中斷了學琴去教音樂,并稱“我一面教授,一面也能學一些,不仍是永遠跟我的音樂在一起嗎?”這樣一種看似“放棄”的行為,是一個年輕女子為愛情而獻身的精神。男方也是如此。丈夫不忍心讓妻子一人承擔整個生活的重負,也不愿因為想要成全自己而斷送了妻子的藝術生涯,也決定停止學畫,“到中央公園去速寫”,一面畫,一面把畫的成品出售以補貼家用。兩個人這樣的“了不起的犧牲”,雖然讓讀者對夫妻二人無法順利地實現自己的夢想覺得有些可惜,卻又因為他們都沒有為了生計而放棄對藝術的追逐,生活也看似美滿,在心理上有了些許的安慰。
然而,令讀者們意想不到的是,直到文章的最后,作者才用一起偶然的事故向讀者展露了事情的始末,再一次“打破”了已經構建好的美好的幻想:原來這夫妻二人都為了對方能夠繼續在藝術上有所造詣,各自編制了一個美麗的謊言——妻子的“教音樂”原來是在洗衣作坊熨燙襯衫,而丈夫的“中央公園速寫”則是在洗衣作坊做燒火工。
歐·亨利的小說是不容易猜到結尾的,他總會在故事的最后讓讀者感到意外,《愛的犧牲》雖然也是這樣的故事,但是與大部分帶有諷刺意味的歐式小說不同,這部作品帶給人們更多的是感動,為主人公們對愛情的真誠,更為他們對藝術的執著和“不舍得卻不得不作”的犧牲而感動。這正和讀者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不謀而合:殘酷的生活也許能讓他們放棄藝術,卻永遠不能使他們放棄對彼此的愛。
歐·亨利式的結尾被無數人研究與模仿,然而至今沒有人可以熟練地掌握這種技巧,其原因之一是歐·亨利的成長環境以及生活閱歷給了他獨到的思維方式。歐·亨利的一生富于傳奇性,又十分坎坷,三歲喪母后跟隨著當教員的姑姑學習,當過藥房學徒、新聞記者、銀行出納員,之后辦過雜志社,由于銀行的懷疑使得他惹上了官司,被迫逃往洪都拉斯,從此開始了逃亡生涯。不久后卻因聽聞妻子病危而不顧一切返回家中,被當地警察發現而鋃鐺入獄。也正是在監獄醫務室擔任藥劑師的這段時間里,歐·亨利真正地開始了他的寫作之路。因為經歷過大多數底層民眾所經歷過的生活疾苦,歐·亨利的文章中也便經常地使用幽默、質樸的言語來描寫世間百態;也正是因為自己的生活一直都是跌跌蕩蕩、起起伏伏、猜不透結局,他的小說的結尾才會一直有著令人意想不到又驚嘆不已的“神龍掉尾之勢”,讓人在仔細回味之后覺得有如“醍醐灌頂”,引發了讀者對生活和人性的更深刻的思考,因而也便形成了后來眾所周知的“歐·亨利式結尾”。也正是這一切,奠定了他世界級文學大師的地位,并使其在世界文學史上有著特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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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樂平(1968— ),女,四川成都人,河北政法職業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中西方文化與英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