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本文系上海電機學院重點學科(扶持)項目“英語語言文學”(項目編號:09XKF01)的階段性成果。
《黑貓》中的懺悔
在小說《黑貓》中,愛倫·坡一開始就用第一人稱描述了主人公對自己罪行的懺悔:“我沒指望人們能相信我的故事。不過我的確沒有發瘋也沒有做夢。即使明天就要死了,我今天也要承認自己的罪過,由于這些事情所造成的后果,我飽嘗驚恐——備受折磨——把我的一生都給毀了……”①但是,我們可以看出愛倫·坡在此并不想討論道德和良心的問題,小說中主人公并沒有為自己的行為后悔,甚至不為自己的行為的受害者難過。(對普路托(黑貓)的虐待他回憶起來只用了“真叫我臉紅”;對于失手殺妻他只是說“她的干預使我暴跳如雷,我掙脫她的手,隨即把斧頭砍進她的腦袋。她當即倒下死了,連哼都沒哼一聲。干完這窮兇極惡的兇殺,我立刻開始仔細盤算如何掩藏尸體……”②)愛倫·坡所著力描寫的,“與其說是兇手犯罪之后的良心譴責,不如說是對為什么會有殺人沖動和為什么會有招認沖動的迷茫。對愛倫·坡來說,重要的不是殺人沖動和招認沖動之間有什么區別,而是要表現這兩種看似截然相反的沖動,在本質上卻是一致的:故意要沖破理性和理智下的界限,同常理常識‘對著干’,這就是深藏人類潛意識之中的所謂‘乖戾心理’,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英雄氣概,而是明知有悖人倫常理卻無法抗拒偏要為之,并從這樣的行為中得到快感的一種無名沖動。”③在他的很多作品中,愛倫·坡對人類的心理探索和道德探索達到了完美統一。在《黑貓》中,他用了不少篇幅來對主人公的內心進行剖析:
幾天后貓的傷情好多了,但它總是害怕的躲著我。起先我為此感到害臊,但很快就轉化為生氣,緊接著就陷入莫名的“乖戾心理”狀態。哲學上并沒有談到這一心理概念,但它卻是人類內心實實在在的一部分。我們往往只是因為明知不該做卻偏偏去做那些傻事或蠢事,這就是所謂的“乖戾心理”……正是在這種心理作用下我忍受著內心的悲傷滿、含著淚水將繩索套在它的脖子上并將它吊死在院內的樹上。我之所以要吊死普路托只是因為我知道它愛我,只是因為它從來不傷害我,只是因為我知道上帝不會饒恕我的罪行。④
“愛倫·坡的小說并沒有試圖去分析研究這種‘乖戾心理’,并沒有試圖指出‘乖戾心理’的來源與如何客服,事實上,這也許是他自己也為之迷惑不解的現象。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的小說中,將這種心理的不可抗拒性,將它的可怕后果向讀者展現出來。”⑤
“心靈的恐怖”
愛倫·坡不但開創了美國偵探小說之先河,而且還深入探究描寫人類心理和情感最隱秘的角落,被譽為“美國恐怖小說之父”。“在他的小說中,恐怖和美麗奇特地結合在一起,
理智和瘋狂難分難解地并存,擴張著讀者的想象力,試探著讀者的承受力,給他們一種恐怖和奇譎的享受。”⑥愛倫·坡曾說,他作品中的恐怖是“心靈的恐怖”(the terror of the soul)。與其他的恐怖小說不同,愛倫·坡并沒有刻意渲染恐怖的殺人現場、兇殘的作案手段、變態的殺人狂,相反,他筆下的人物大多是壓抑的“小人物”在一種“特殊狀態”下“偶然”殺死了不該殺的人。⑦據此,我們不難看出他原本是一個性格溫順內心善良的人,而酒精是他進入“迷狂”和“變態”的罪魁禍首:
……我的性格和脾氣,由于瘋狂酗酒而變得極為糟糕。我一天天地變得越來越陰郁,越來越容易發火……對妻子惡語辱罵,最后竟然對她拳打腳踢……那些兔子、猴子甚至那條狗,總是遭到我的虐待;但對于普路托,我仍然還能控制自己,沒有對他下手。我的病情不斷加重——還有什么病能同酒精相比呢!——最后甚至普路托也開始感覺到我的壞脾氣……有一天晚上,酩酊大醉的我回家后感到那只貓在躲著我。我一把抓住他;他因我的暴力而驚恐萬分,用牙在我手上碰出了一點輕傷。頓時魔鬼般的憤怒使我失去了理智,我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了。⑧
在這一段描述中,讀者不難看出愛倫·坡對這只貓的指代先是用了“他”后來變成了“它”,到再后來對帶回家的另一只貓用的詞是“畜生”“怪物”,這是對主人公內心狀態變化的一種精妙表達,體現了他在剜貓眼珠子時的那種喪失“理智”陷入“迷狂”狀態的殘忍和清醒之后道德上的“清白”與“無辜”以及看到后來帶回家的那只貓后變得憤怒和狂躁的心態,正是這種愈演愈烈的憤怒和狂躁的內心最終毀了他的一生。⑨在《黑貓》中作者對主人公內心恐怖的描述貫穿始終,但最突出的在地方有兩處,一處是在房子失火后的第二天他到火災現場看到的景象:
我走過去,看見墻上有一個巨大的貓的圖形,就像浮雕一樣刻在白色的墻面上。那圖形真是惟妙惟肖。貓脖子上還拴著一根繩子。當我第一眼看見這個鬼影——我無法不認為它是鬼影時,不由得驚恐萬分……對于我剛才仔細敘述過的這件令人驚詫的事情,我雖然未能完全說服我的良心,但卻這樣輕而易舉地在理性上做了解釋,不過它仍然在我心里產生了深刻影響。⑩
另一處是在從酒吧帶回另一只貓后發現它酷似先前那只貓時的心理描寫:
……我對那畜生萬分恐懼。這種畏懼并非完全是對有形體的罪惡的畏懼,但我也不知道另外該如何來界定它。即使如今身在死牢,我也幾乎羞于承認這個動物在我身上引起的畏懼和恐懼,又因為一種可能是它所造成的純粹的幻覺而加劇。我妻子已經不止一次地提醒我注意那一團白毛斑跡。這只來歷不明的怪物和我宰毀掉了的那只貓之間,唯一明顯的區別就是那團白毛。這一團毛斑雖然很大,但最初它的界限卻很模糊;然而在很長時間內,我的理智竭力把它作為幻覺來加以否認。B11
《黑貓》中的“哥特”因素
哥特(Goth)一詞最初來自于條頓民族中哥特部落的名稱。意大利人法薩里(Vasari,1511—1574)用它來指一種為文藝復興思想家們所不喜歡的中世紀建筑風格,這種風格主要用于教堂和城堡。在文藝復興思想家們的影響下,哥特一詞逐漸被賦予了野蠻、恐怖、落后、神秘、黑暗時代、中世紀等多種含義。18世紀后期,哥特一詞成了一種新的小說題材名稱,這種小說通常以古堡、廢墟或者荒野為背景,故事往往發生在過去,特別是中世紀;故事情節恐怖刺激,充斥著兇殺、暴力、復仇、強奸、亂倫,甚至常有鬼怪精靈或者其他超自然現象出現;小說氣氛陰森、神秘、恐怖、充滿懸念。哥特小說最突出的主題是表現善與惡之間永恒的沖突。《黑貓》中的“哥特”因素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第一,獨特的空間設置。《黑貓》中主人公的生活空間雖然描寫很少但卻給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他的家原來是個養有鳥、魚、兔、狗、猴和貓的一個凌亂不堪的家,在這個家里妻子無足輕重、逆來順受,這些都為描寫主人公壓抑的心態和整日酗酒放縱提供了必要的空間因素,這些因素正是“哥特”小說中兇殺、暴力等恐怖情節所特有的。第二,懸念叢生的情節安排和充滿恐怖的心理剖析。小說《黑貓》的情節可謂曲折——在吊死普路托之后小說似乎結束,但接下來卻莫名地發生了火災,而火災現場留下的“鬼影”又為主人公恐怖的心理剖析作了必要的情節安排,與此同時,這一情節又為后來主人公搬進帶有地下室的老房子埋下了伏筆。第三,必不可少的恐怖場面描寫。除了前面講過的酩酊大醉后剜貓眼珠的情景外,在故事最后當墻壁被警察拆開后妻子尸體暴露出來的描寫也讓人不寒而栗:
尸體已經腐爛不堪,到處是血污,赫然立在眾人的眼前。在它的頭頂上,坐著那只可怕的畜生,它大張著血紅的嘴巴和火一樣的獨眼……B12
與此同時作為恐怖小說大師,愛倫·坡當然知道如何利用聲音來制造恐怖氣氛,在小說最后對那個“告密聲音”的描寫可謂“點睛”之筆:
我敲打墻壁的回響剛一停止,就聽見那墓室里有一個聲音在回應!——那是一聲哭叫,起初甕聲甕氣,而且斷斷續續,就像一個孩子在哭泣一樣,接著就迅速變成一聲悠長、響亮、持續不斷的尖叫,聲音極端怪異,與人聲完全不同——那是一聲嚎叫—— 一聲尖利的呼嘯,半是恐怖,半是得勝的喜悅,只有在地獄里,那些為詛咒所煎熬的鬼魂的痛苦慘叫和那些帶來詛咒的魔鬼們的得意歡呼混合在一起時,才同這叫聲一樣。B13
第四,充滿輪回報應的復仇主題。神秘、超自然和因果報應似乎是“哥特”小說的一條主線。在這篇小說中作者通過一只黑貓“轉世”報復主人的故事呼應了“哥特”小說輪回報應的主題——小說一開始主人公就講道:
“我滿懷恐懼,詳加敘述的情況,只不過是一系列非常自然的因和果的普通交替而已。”B14作為“哥特”小說大師,愛倫·坡淋漓盡致地駕馭了作品中的各種“哥特”因素,“在這一切的背后,讀者感覺到是愛倫·坡本人那永不安寧的想象力在躁動、繃緊、擴張,是愛倫·坡本人在不斷試驗、挑戰,沖擊著自己的感覺極限、意識極限和承受力極限。”B15
注 釋:
① 肖明翰譯:《愛倫·坡哥特小說集》,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6頁。
② Idem,第52頁。
③ 張沖:《美國文學史》(第一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55-256頁。
④ 陳琳:《愛倫·坡恐怖故事》,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頁。
⑤B15 張沖:Idem,第256頁,第251頁。
⑥ 陳琳,Idem,第247頁。
⑦⑩B11B12B13B14 肖明翰:Idem ,第46頁,第49頁,第51頁,第54頁,第54頁,第46頁。
⑧ Idem,第47-48頁。
⑨ 張沖,Idem,第254-255頁。
[作者簡介]
劉向前(1972— ),男,陜西洛南人,上海電機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