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中的阿黛爾需要覺醒嗎

基金項目：本文受山東省教育廳“高校優秀青年教師國內訪問學者”項目經費資助。

凱特·肖邦的《覺醒》被視為美國文學中女性文學的經典之作，描寫了19世紀末美國南部一位富商的妻子——艾德娜的自我意識、性意識和社會意識的覺醒。小說中的艾德娜因不滿乏味的婚姻，憎恨社會強加給她的家庭主婦的角色，走出家庭，離開丈夫和孩子，搬進自己的小屋——“鴿子窩”，靠繪畫為生。最后，她帶著復雜的心情走向大海深處，投向大海的懷抱。

小說中的另一個女性阿黛爾與艾德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阿黛爾的生活完全以丈夫和孩子為中心，是“天使”的化身。有的研究者認為阿黛爾是“覺醒前的艾德娜”。阿黛爾會像艾德娜一樣地覺醒嗎？

一

19世紀的美國經濟、文化迅猛發展，社會處于開放變革的時代。當時的倫理秩序仍然是以男性為中心建構的，男性是歷史的建造者、政治體制的設立者與倫理秩序的維護者。這是一個提倡家庭崇拜的年代。此時大多數的女性還沒有選擇自己人生道路的權利，她們在經濟和社會諸方面還仰仗和依靠男人。相夫教子、管理家事就是她們的事業，投身于自己的事業是對其丈夫的社會地位和尊嚴的一種威脅。

至1860年，大多數的美國白人女性已經具有一定的文化程度。女性接受教育的目標是非常明確的：“成為聽話的女兒、忠貞的妻子以及細心周到的母親，成為明智的伴侶和慈愛的朋友，毫無疑義是女性職責的主要目標。”（金莉，2007）

培養女性的這些美德既便于她們在家庭生活中成為有用的人，又能使她們在社交場合中應付自如。小說中克里奧父權體系下生活的婦女們，堅守著傳統女性的社會角色，忙碌在廚房、 孩子、 丈夫及丈夫的社交圈中，她們滿足于這種平靜安詳的生活。《覺醒》中阿黛爾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

二

凱特·肖邦筆下的阿黛爾和艾德娜是好朋友，她的魅力無處不在?！敖鸾z般的秀發如云，連發夾、針釵都難以駕馭；眼眸如藍寶石一般；微微嘟起的雙唇鮮艷欲滴，讓人看了不禁聯想到櫻桃或者甜美的紅果子……”艾德娜很喜歡阿黛爾，認為“她的迷人之處不在于有什么微妙的隱秘之處，而在于毫無修飾純天然的美，就像一團燃燒著的火焰，光彩照人”。（Chopin， 2007， 12）

阿黛爾“崇拜自己的丈夫，侍奉孩子，認為埋沒作為獨立個性的自我和生出作為保護神的翅膀是一種神圣的特權”。作為妻子，她體貼忠誠，善解人意；作為母親，她慈祥，對孩子無微不至。阿黛爾具有“一切女性的美德和魅力，是所有男人都會鐘愛的妻子”。（11）

阿黛爾的丈夫萊迪奈先生是人們稱作“精英分子”的人物之一，他樂觀、豁達、善良又熟諳人情世故。萊迪奈先生繼承父業開了一家藥店，在藥品行業根基牢固，在社區中人緣很好，口碑不錯，人們都知道他正直，明事理。（79）

萊迪奈夫婦生活殷實而富足，彼此間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如果世界上真有哪兩個人能合二而一，融為一體的話，毫無疑問，除了他們再沒別人了?！保?2）萊迪奈先生非常健談，知識面很廣，政治、市內新聞乃至街坊鄰里的小道消息無一不是他們交談的話題?！八v的一切都繪聲繪色，令他太太著迷。（阿黛爾）時而停下刀叉，專心聽著，生怕漏掉一個字，時而隨聲附和或是直接說出她想說的話。”（82）寥寥數語，萊迪奈夫婦兩人的默契便展現得淋漓盡致。

阿黛爾結婚七年間，“差不多每兩年便生一個孩子。目前已經有了三個小孩，又開始想第四個了”。（10）盛夏時，阿黛爾已經在準備孩子冬天穿的睡衣了?！八o孩子設計的睡衣很獨特，可以把孩子完全包住，只留下嘴巴、眼睛和鼻子，以便能擋住冬天的冷風”。在去海邊度假時，艾德娜“還是無法說服她不要把一小團針線帶在身邊——阿黛爾求著要塞進口袋里”。“看著她穿針引線，或調整尖細中指上的金頂針縫制衣褲圍兜時的情景，簡直是一種享受”。（17）為了孩子，阿黛爾“堅持練琴，因為她和先生都認為音樂能讓家庭溫馨、甜蜜”。（35）

阿黛爾的魅力還在于她對朋友的熱情、坦誠和率真。萊迪奈夫婦每兩周舉行一次周末音樂會，接待朋友們。他們家舉行的音樂會在遠近都很有名，每一個能來這里參加的人都感到很榮幸。（80）萊迪奈太太不能跳舞，但她會非常高興地給大家伴奏?！八樽嗟煤艹錾瑑灻绖勇牭囊魳钒殡S著愉悅的華爾茲舞步，使那迷人的表演和動人心魄的曲調渾然融為一體。”

對于好友艾德娜，阿黛爾更像一個母親或姐姐。為了鼓勵艾德娜學畫，她會用夸張的語氣說：“你在繪畫方面很有天賦，你的天資是不可估量的?！薄八粡堃粡埖乜粗履鹊乃孛?，先湊近看，然后又把素描高舉過頭，偏著頭瞇起眼睛看?！边€說：“毫無疑問，這張巴比倫農民像應該鑲在鏡框里。還有這籃子蘋果，這是我見過的最最逼真的畫，蘋果簡直逼真到可以伸手從籃子里拿出來?！保?1）

對于艾德娜有違背社會倫理道德的做法，阿黛爾也會婉言相勸：“我覺得你有時候還像沒長大呢。你做事似乎欠考慮。但在生活中，有時這是必要的?！碑斔l現艾德娜流露出對羅伯特的情意時，她私下里勸羅伯特不要再糾纏艾德娜，告誡羅伯特說：“她不是我們這般人，跟我們不一樣。她可能會對你認真起來，那就鑄成不幸的大錯了?！保?8） 對于羅伯特的辯解和不以為然，阿黛爾嚴肅地說：“你說話太不負責任了，就像在那邊沙灘上玩耍的小孩子一樣說話欠考慮！如果你想隨隨便便就對已婚婦女獻殷勤，而且還想得到人們的信任，那你就不是大家印象中的那個謙謙君子，你就不配同任何信任你的這些人的妻子和孩子們交往了?！保?29 ）

羅伯特去墨西哥后，內心備感失落的艾德娜又與放蕩不羈的艾洛賓交往密切。阿黛爾再次善意提醒她：“人言可畏呀！有人說艾洛賓時常來拜訪。如果艾洛賓的名聲不那么糟，當然，也沒什么。萊迪奈對我說，僅僅是他的光臨就足以使一個女人家名譽不保了?！保?39）甚至在阿黛爾生孩子身體極度虛弱之時，她還不忘勸告艾德娜“想想孩子”。（163）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阿黛爾不僅關愛自己的孩子，對艾德娜的孩子和遠道而來的老父親同樣關心有加。“音樂會上，萊迪奈太太的一舉一動使得艾德娜的父親顯得魅力十足。她總和他講話，挖空心思贊美他，晚會結束時，艾德娜的父親感到自己又變成一個小伙子了”，（100）就連艾德娜也覺得她“像某個引起美感的圣母瑪利亞像”。

三

凱特·肖邦筆下的阿黛爾充分地體現了傳統女性的生存價值觀念和理想范式： 家里的天使， 男性的奉獻者， 自我的犧牲者，是一個完美女性的典型代表。但在艾德娜眼中，“她的生存是了無生趣的，萊迪奈太太沉浸在這種自滿自足之中，向來不知痛苦是什么，也從未領受過那種令人全身心投入、意亂情迷的生活的味道。”（82）

艾德娜不是賢妻良母型的傳統女性。因為丈夫忙于生意，兩人沒有多少共同的興趣愛好，又缺乏情感和精神的交流，所以隔閡越來越深。艾德娜有時甚至害怕和丈夫待在家里，“因為，如果他在家里，我該做什么呢？ 我們之間沒什么可說的?！睘榇耍履冗x擇了逃避：她拒絕接待來訪的客人，逃避做母親的責任，逃避做妻子的義務，逃避家庭，不顧老父親的勸說，自己親妹妹的婚禮也拒絕參加，最后獨自搬到“鴿樓”居住，靠繪畫為生。艾德娜追求愛情和個人價值是可以理解的，但作為社會人，她放棄了應負的家庭和社會責任的行為，是讀者所不能認可的。

而阿黛爾擁有幸福的家庭，“每天和丈夫出去散步，有著說不完的知心話”。她沒有像艾德娜一樣沉迷于羅伯特等人的情話，也無需體驗艾德娜“那種令人全身心投入、意亂情迷的生活的味道”；因為對孩子的愛，她親手設計出抵御冷風的睡衣，炎炎夏日為孩子織出漂亮的衣服；因為對朋友的關心，她能夠對艾德娜坦誠相待。阿黛爾善待周圍的每一個人，定期在家里召開音樂會，促進了鄰里和諧共處。因為阿黛爾的付出和責任心，她贏得了孩子、丈夫以及朋友們的尊重和愛戴，誰又能說她不幸福呢？誰又能說她的人格尊嚴、個體生命價值沒有得到體現？阿黛爾不是沒有思想的女子，她不是“覺醒前的艾德娜”，或許，她永遠不會也無須像艾德娜那樣的覺醒。

后現代主義批評理論認為：“沒有終極的真理，因為真理是片面的，取決于我們所屬的社區和社會團體。由于真理的主觀性，我們必須學會接受對方的想法，我們必須學會在一個多元化的社會并處，取長補短，同時悅納我們的分歧?！保˙ressler. C，2007）我們理解艾德娜的追求，同時，更應該尊重阿黛爾身上所體現的美德。責任感、利他、禮貌、寬容和坦誠，這些跨越了東西方文化差異的美德，具有普世價值，永遠不會過時，也不容抹殺。

女性從無我到自我的覺醒是一個復雜、艱難而漫長的過程。女性在現實社會中的權利和地位要靠我們自己的覺悟和行動來加以改善和提高。如何以理解的態度去看待和分析現實生活的存在，如何爭取平等與自由，最終獲得尊重與認可，這或許是《覺醒》中的艾德娜和阿黛爾帶給我們的思考。

[參考文獻]

[1] Bressler C. Literary Criticism—An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Practice [M].New Jersey： Pearson Prentice Hall， 2007：100.

[2] Chopin Kate. The Awakening [M].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7.

[3] 金莉.十九世紀美國女性高等教育的發展軌跡及性別定位[J].美國研究，1999（04）.

[4] 劉紅衛.倫理環境與小說《覺醒》的拒絕與接受[J].外國文學研究，2008（06）.

[5] 曾曉覃.大海的呼喚——析《覺醒》中的象征[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 2004，3（02）.

[作者簡介]

張燕華（1967— ），女，山東濰坊人，濰坊醫學院外語系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為應用語言學、美國女性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