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娘很精明,而我有點傻。
在表妹弄壞了我的翡翠頭簪,我又買了一個送給她;在管家的兒子涼生惹我不愉快,而我提著一籃子雞蛋去向他賠不是之后,我娘更是斷定,我不只有一點傻。
不過要我說,她覺得我傻,只是因為她太聰明。
我娘年輕時是個大美女,當然,現在的她也一樣動人。只是面對我爹,她的表情總是淡淡的。面對其他侍妾,她也總是低著頭。
雖是正妻,娘卻是家中人人可欺的對象,因為爹從不會管娘的死活。
當初娘愛爹愛的死去活來,仗著娘家位高權重,使了手段嫁進來,做了正妻,硬生生拆散了爹爹和他真正心愛的女人。聽說后來那女人因此抑郁成疾,爹爹懇求祖母接她回府養病,不求明媒正娶,只要在身邊就好。可我娘太聰明了,知道若讓那女子進府,她的愛情便白白褻瀆,奪過來的夫君也必定拱手相送。
娘親不在乎地位,卻在乎爹爹。
她去找那女子,不知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以致那女子一病不起,竟郁郁而終。爹爹深受打擊,像變了一個人,突然一切都順著我娘和祖母的意。可是后來祖母過世,娘失去了保護屏障,爹爹對她的恨便完全轉為忽略無視的精神虐待……
而十多年后的今天,娘已經從那個精明鋒利如兵刃一樣的女人,變成了一個退出世間塵囂任人欺侮的婦人。
她生活的重心也從對爹爹回心轉意的期盼,變成全心全意撫養我長大成人。
只可惜,我卻不如娘親那樣聰明優秀。美貌不及姐妹,智慧不如兄弟,跟著他們一起上學堂,總是被他們嘲笑,被他們排斥。
但因為我是娘的女兒,這種凡是我占盡下風的爭吵,爹爹一律都會宣判“孩子們的拌嘴是正常的”。
因為嫉妒,因為被排斥,我跟兄弟姐妹的感情并不深,反而常常跟著管家的兒子涼生廝混。誰讓他是唯一一個會在我不開心時逗我開心的人呢!
我習慣把在爹爹那里受到的委屈吐給他聽,他不會像娘那樣覺得傷心,他會保護我,甚至因為我爹對我不公而討厭我爹。有一次他竟然沖動的想去揍爹一頓,還是我威脅說“如果我爹受到一點傷害,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他才作罷。不過打那之后,他人都怪怪的。為了不讓這件事繼續影響我們,我才提著一籃子雞蛋去哄他開心的。
我一直以為會永遠和涼生這么不分彼此的要好,他會永遠陪在我身邊。
直到那天,他向我傾吐對倚桐的愛意,他要向倚桐求親。
可倚桐雖美,性格卻高傲。她覺得涼生對她的愛慕拉低了她的身份,因為涼生雖然相貌俊逸,但他只是下人的兒子,只會三腳貓的功夫,配不上她……
涼生將自己關在房中三天三夜,等我撬開窗戶爬進去時,他下巴一圈胡茬子,臉色發青,活像見鬼的腐尸。他悲傷亦堅定,“倚陌,我要離開這里,我要去闖蕩江湖,磨礪自己,等到我考上了武狀元,倚桐就不會再看不起我了。”
雖然十萬個舍不得,我還是幫助了涼生偷偷離開了這里。
那個滿是星星的夜晚,就像涼生帶我去的后山,滿是螢火蟲一樣,我望著涼生離開的背影,心中說不出的難過。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他,倚桐拒絕他的時候,雖然我異常氣憤,但是心中松了口氣,竟然有種欣喜的感覺。
我想,我喜歡涼生。
2
涼生出走的半年后,發生了一件很嚴重的事。
那就是,我在后院一直偷偷養的老母雞突然不下蛋了。無論我怎么想辦法騙來廚房的老公雞,它都愛搭不理。最后我得出一個結論:一定不是老母雞的問題,而是公雞的毛病。
可是買一只公雞成本太大,我的私房錢都用來給表妹賠償翡翠頭簪了。然后我憶起一個月前在房頂看隔壁新鄰居搬進搬出時,廚房一角那生機勃勃熱鬧非凡的雞窩……
我覺得在那堆色彩斑斕威武雄壯的公雞中,一定有一只可以滿足我家老母雞的需求。
于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抱著老母雞,偷偷從狗洞里鉆進了隔壁的宅院。
轉了好久,才找到廚房。躡手躡腳的把我家老母雞塞進了熟睡的老公雞們中間。回頭卻發現一衣衫單薄的男孩一直坐在廚房門口的小板凳上,他看來與我一般年紀,眉清目秀的,邊啃雞腿邊笑吟吟地望著我:“從來都只見人們到廚房來偷東西吃,沒想到現如今世道變了,還有人送新鮮的肉禽來。”
我見他啃雞腿啃的那樣狼吞虎咽,仿佛幾日都沒吃過東西,皺了皺眉:“你怎么這么大的膽子,偷東西吃還敢明目張膽的坐在門口?”
“越刺激越美味啊!”他挑挑眉,從身后拿出兩只雞蛋。
本來我覺得他這樣做不太好,雖說這么大的宅子不會缺兩個雞腿兩只雞蛋,但他若被逮到了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可見到那兩只雞蛋,我立刻兩眼發直,我已經三天沒吃到雞蛋了。
“給你!”他扔給我一只雞蛋,“看你的饞樣吧。”
我嬌憨的笑了笑,撿起雞蛋:“我的老母雞不下蛋了,給她放到這里來,看看她會不會再下蛋……”
話音剛落,雞窩那邊一聲犀利的雞鳴,繼而此起彼落的雞叫、撲騰翅膀聲,在寧靜的深夜里回響。
男孩先反應過來:“快走,這次真是被你害死了,我還沒吃飽呢。”
他三下兩下把剩下的雞蛋塞到嘴里,拉起我的手拔腿就跑。
果然我們剛踏出廚房的大院,另一邊就有下人趕過來查看情況。
“還是你反應快。”
“停止贊美吧,狗洞在哪兒?”男孩子白我一眼。
我領他到狗洞,問他要不要跟我一起逃走。他卻很驕傲地彎彎嘴角:“你鉆是回家,我鉆是去哪?”
我一想也是:“那你小心。”
他狡黠的一笑:“不過你家的廚房有好吃的嗎?我可以改天去。”
我見他可憐,不忍心拒絕,但是在我家被抓到了也還是要挨打的,于是我道:“有是有,不過要是你被抓到,就說你是……是夏倚桐的朋友,他們就不會為難你了。”
倚桐的小姐脾氣那么大,即使抓到他也沒有人敢去問她他到底是不是她的朋友,所以絕對安全。
我轉身鉆回家,身后隱隱傳來——
“原來你叫夏倚桐……”
3
涼生每個月都會寫一封信給我,講他的游歷見聞。我讀著他的信,仿佛能夠看到他笑起來彎彎的眉眼。可是漸漸的,我從字里行間感覺到他似乎越來越不開心。
第七個月時,我沒有等到他的信。
第八個月,依舊音信全無。
我開始擔心起來,會不會是他出了事,被搶劫?被綁架?被滅口?
然而每每在我因擔憂而失眠的夜里,那日遇到的小乞丐總是會拿著兩只熟雞蛋從狗洞鉆過來:“喏,老母雞又下蛋了,拿來給你嘗嘗,治治你的苦瓜臉。”
我笑一笑,心情好了一點。
萬萬沒想到的是,半個月后,尚書大人來向我爹求親,讓倚桐嫁給他的長子。我看著倚桐含羞帶怯點頭的模樣,天啊,那涼生怎么辦!
晚上,我邊吃雞蛋邊同小乞丐講了這件事,從頭到尾的講起。
小乞丐仔細的聆聽,臉色難看得像被人殺死了好幾回:“涼生……夏倚桐……夏倚陌……你不是夏倚桐!你是夏倚陌!”
我點點頭繼續聒噪:“你說倚桐從來都沒見過尚書大人的長子,怎么就這樣草草答應了呢!如果那個人是個有暴力傾向的丑八怪呢?”
“你也沒見過他,怎么可以說出這么惡毒的話!”
“如果他是個喜歡仗著權貴調戲良家婦女的流氓?”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有那么多怪癖?!”
“如果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呢?”
“夏倚陌,你這個笨蛋!”
“怎么笨了?”
小乞丐氣得印堂發黑:“如果倚桐嫁過去,涼生就是你的了!”
想了一夜,還是無法釋懷。如果倚桐這么嫁了,涼生一定悔恨一生。
我決定出去找涼生。
我不敢告訴娘親,只得留書一封。又怕我不在,她更會受到其他姨娘的欺侮,我在狗洞也留了一封信,讓小乞丐有時間就來照顧一下我娘。
星光滿天的夜晚,一如涼生離開的那夜,我披戴著星月的光輝,帶著涼生寄給我的六封信,走出了這個家。
4
我依照涼生在信里透露的蛛絲馬跡,一直向南走。
可是從未出過遠門的我,明顯將這漫長的旅程估計的太簡單。
眼看倚桐的婚期將至,我卻還沒找到涼生,更糟糕的是,我已經是個泥菩薩,自身難保了。
這是我用光了所有的銀子后的第三天,我實在餓得慌。但是在大街上明目張膽地搶,或者無聲無息地偷,我都做不來。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小乞丐,我靈機一動。
有宅院的地方就有墻壁,有墻壁的地方就一定有狗洞。天黑時,我盯準一家豪華別院,圍著外墻繞了一圈后,順利地從狗洞鉆進了院子。
就像小乞丐當初那樣,在空無一人的廚房挑了兩根剩下的雞腿,撿了兩個雞蛋,我坐在小板凳上邊賞月邊啃雞腿。
“真有你的,夏倚陌,偷東西還敢這么明目張膽地吃。”
圍墻上一個清瘦的身影,蜷著一條腿坐在那。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臉,卻分明感覺他兩道銳利的目光。
我愣了一下,故作滿不在乎:“越刺激越美味。”
小乞丐從墻上跳下來,一臉冷冰地走到我面前,在包裹里摸出兩個雞蛋塞到我手里:“餓了吧!讓你不辭而別!怎么沒餓死你呢!”
本來看到他我是有一點點激動的,可還能抑制,但看到我做夢都想吃的雞蛋,我瞬間就控制不住,場面變得極度煽情。
我嗚嗚抽泣:“我以為所有人都忘了我呢。”
小乞丐一臉鄙夷:“可不是嘛,你真是氣死我,讓我去照顧你娘,虧你想得出來!”
我一驚:“你這樣跑出來,我娘怎么辦?”
小乞丐白我一眼,開始念繞口令:“還記得那個弄壞了你的翡翠頭簪反而得到了一支你送的翡翠頭簪的表妹嗎,你不在,她找你娘去報恩了。”
“那是我娘讓你來的?”
“當然不是!”小乞丐突然發火,“是……是你那只老母雞,成天下蛋逼我拿給你,我才來的!”
我分給小乞丐一只雞腿,我們邊吃邊敘舊。他告訴我,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大哥去打獵摔斷了腿,二弟一首無心之詩作人人傳誦,倚晴不小心砸爛了她的古琴,倚盼的俏江南繡圖終于完工……
“那倚桐呢?”
“倚桐?”小乞丐默了一會兒,陰陽怪氣的,“倚桐本應該上個月完婚,可是沒結成,新郎跑了。”
5
真是峰回路轉。剛要問他具體情況,卻不想我們說話的聲音大了一點,驚醒了睡在雞窩最外側的老母雞,老母雞叫起來,連鎖反應,雞窩炸了鍋。
似曾相識的場景,小乞丐不由分說抓起我的手沒命的跑。但我一時失去方向感,找不到來時的狗洞。左拐右拐迷了路。
我聽到身后追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心想這下完了。可好在身邊有個偷食成性躲避追殺經驗超級豐富的小乞丐。我被他拉著,跳假山,扮木樁,貼墻根跑,灌木叢里爬。等到再次直起身,我們甩開了家丁,來到了一個開闊的庭院。
“像這種豪門府邸,這個位置應該都是地位顯赫的主人或親戚的住房,偷東西吃這種小事,那些家丁是不敢隨意通報到這里的,我們暫時安全,可以休息一會兒。”
我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你都知道!原來你偷東西都偷到這么爐火純青的境地了!”
小乞丐氣惱地戳我額頭:“你還是好好想想狗洞的位置,我們怎么出去吧!”
“要不,我們自己挖個洞吧……”
“你才是狗!”
“那你是怎么進來的?”
“我從墻上跳進來的,你行嗎?”
“我行!”
我看著小乞丐身輕體盈,在墻上找個支點,隨意一跳,身子一翻,就跳上了墻。我學著他的樣子,卻找不到重點,怎么跳都跳不上去。小乞丐嘆口氣,跳下來,當我的墊腳石。我踩著他,扒著墻向上爬。可我明顯高估了我的臂力。嘩啦啦,我一屁股掉下去。
“夏倚陌你剛才到底吃了什么!重死了!”
小乞丐四處看了看,搬來一堆磚石疊放在一起:“你踩著它,我到上面拉你。”
就在我終于安全跨坐在紅墻之上,松了一口氣之時,那深深庭院卻不知何時出現一男子,瑩瑩月光下,他俊美的面龐更顯得深刻。看到我們,他立刻警醒,卻在與我對視的一刻,詫異得不能言語。
小乞丐反應神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著我就跳下去了。依舊,他做了我的人肉靠墊。
“他……”我爬起身,扒著墻往上竄。眼前凈是剛剛月光下的男子。
白皙的面頰,俊秀的眉眼,那不是涼生是誰!
6
我和小乞丐蹲在大門口三天,終于等到了涼生出門。可涼生就像沒看到我們,在我們追上去時,他甚至連一句話都不屑于說,眼皮抬都不抬,十指一揚,扔了幾枚銅錢,將我們給打發了。
我們在酒館里吃飯外加打聽涼生的事,鄰桌的大嘴巴婦人糾正了我們的錯誤觀念,告訴我們那個高傲的小子根本不是什么管家的兒子涼生,而是當地第一巨富之子文楚少爺。文楚少爺能騎善射,文武雙全,從小跟隨父輩四處做生意游歷,見識廣博,直到八個月前才歸家。
“可是你說怪不怪,”小乞丐見我沮喪,拉過我低聲說,“涼生一年前離開你家,而這位文楚少爺八個月前才回來這里。從你家到這里的路程,差不多也就是一兩個月左右。”
“可是,可是他不認識我。”我蒙了,原來乞丐也能這么聰明,受他啟發,我也開始舉一反三,“你說會不會是涼生受傷失了憶,被這富貴人家給救了呢?一定是這樣!”
小乞丐一臉鄙視:“這人啊,這命運啊,真是不可小覷啊。有人不過偷吃自家東西,就會變成別人口中的小乞丐;有人倒霉失憶,結果飛入富人家,跟重新投胎似的……”
我選擇無視他。低下頭,想那夜的月光中,涼生望見我時驚訝的神情,那是一個名字叫做文楚的少爺該有的無措嗎?
雖然對現在那個不知是文楚少爺還是涼生的人而言,我不過是個陌生人,可對我而言,他永遠都是那個會在我不開心時逗我開心,在我把我第一次編織的緞帶手鏈送給他時,那個溫柔笑著對我說,一輩子都不摘的涼生。
我瞬間堅定:“我要見他!”
月明星稀,烏鵲驚枝。
在小乞丐的幫助我,我又一次爬上墻。再次見到涼生。他披了斗篷,快步前行。
“喂,你等一下!”
他大駭:“什么人?”
“噓,噓!”我騎在墻上,比手畫腳,“是我,我不是壞人,我有點事想問你。”
他皺眉沉吟片刻:“你說。”
“我是夏倚陌啊,你當真不認識我了嗎?”
“我認識過你嗎?”
“你不記得以前我們一起讀書習武嗎?雖然你武功不怎么好,但是每次都能贏我。”
“我的武功很好,謝謝。”
“那你不記得我們一起斗蛐蛐嗎?”
“斗蛐蛐?我從不做那么沒有格調的事。”
“那我們一起在后山看螢火蟲嗎?回去之后,我感冒了好久呢?”
“看螢火蟲?和你?”他很是惶恐。
我想了想,對啊,他對我沒有印象,可是,也許,對他喜歡的人,他不會那么容易忘懷呢。
“那你,還記不記得夏倚桐?”我的聲音不知不覺弱下來,“你說過,你很喜歡她,跟她在一起的感覺,與跟我在一起完全不一樣……”
文楚少爺身子僵硬,眼眶卻一瞬間動容的濕潤。
有效果!
“你還說你從未見過像倚桐那么美的人,你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你們一家剛搬來不久,你才十歲,可那時你就知道你今生非她不娶……”我很奇怪,這些話為什么會記得那么清楚。為什么當時涼生說給我聽,我沒有感覺難過,而此時一字一句的重復給他聽,我有種痛不欲生的感覺,卻還要堅強的微笑著。
“夠了!你就是想跟我說這些嗎?我對這些事不感興趣。”文楚少爺義正詞嚴。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我不明白你跟我講這些是做什么,不過你已經不是第一次闖入我們家,事不過三,要是讓我再發現你們,我絕不會放過你們。”
“喂喂喂,”一直在我身后默不作聲的小乞丐突然炸毛,“誰說我們闖入了你家,你看,我們只是坐在墻上,身子還在外面呢……”
文楚少爺不等小乞丐說完,邪惡地動了動嘴角,拍拍手掌,大喊道:“有刺客,來人啊!”
我們大驚,小乞丐惡狠狠地說:“算你狠。”拉著我,跳下了墻。
這世上怎么會有長的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我總是不死心,若是不能確定他是涼生的話,那么就找出他確實不是涼生的證據!
我拉著小乞丐,再次潛入文府。
天陰沉沉的,我們蒙面進入了文楚的房間。文楚在床榻上安靜的沉睡,那睡相跟涼生在后山打盹兒的樣子像極了。
我們在他房間里翻翻找找,在我走到他床邊,不小心踢到了他的鞋,文楚突然睜開眼:“誰?!”
7
我們被抓了。
而且驚動了整個文府,文大老爺像閻王爺一樣坐在大堂,高高在上地審視著我們。
這個時侯,小乞丐不能指望,只好由我亮出身份。雖說我爹只是一介商人,但好歹有點知名度,還有我娘,雖然她自己籍籍無名,但我外公當年在廟堂之上可是個傳說。這樣就不要報官了吧!
可誰知文閻王爺聽到我的身份后,臉扭曲的像牛皮糖一樣。他再三確認我爹我娘的姓名,笑容漸漸變得瘋狂。
“真沒想到,真沒想到……”他只是重復這四個字,目光變得兇戾,“既然是夏家的人,報官。”
這個文閻王竟然是我爹的仇人!
我哭著向小乞丐懺悔是我害了他時,小乞丐卻很講義氣的沒有罵我。轉而對著高堂上的父母官強詞奪理:“說我們是小偷,他丟了什么嗎?我們不過是在夜里找文楚玩,以前我們也在夜里找過他,不信你問他。還有,我覺得以我的身份并不需要偷什么東西。”
這最后一句,讓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驚愕地望著他。
小乞丐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拿著,去通知一下我爹,讓他來接我。”
原來小乞丐不是小乞丐,竟是尚書大人的長子,原來那日我見到他狼吞虎咽偷東西吃,是因為當日他翹了學堂,尚書大人罰他不許吃東西,原來他是在偷自己家的東西吃。還有,他就是倚桐那個逃婚的丈夫,原來他逃婚,是因為我。
衙門放了我們之后,小乞丐問我,接下來想怎么辦。
我正猶豫,不料文楚到客棧來找我們。
他說他之前只是嚇嚇我們,卻沒有料到他們家與我家卻有這般的淵源,差點害了我們。
然后他幽幽地問:“你一直說我是涼生,為什么?”
我更加幽幽地回答:“你們長得一模一樣。”
他垂下眼簾:“你來找他做什么?”
我的眼角濕潤:“我想告訴他,等不到他考上武狀元,倚桐要成親了,讓他不要不開心。”
“那你呢?”
“我……我喜歡他,所以希望他可以開心。”
文楚拿出一個金漆的小盒子,里面的是一沓信:“涼生,這些應該都是他寫給我爹的信。”
那日我們被抓,文大老爺像變了個人一樣要置我們于死地,過后文楚才知道他與我們家的恩怨。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美麗的女子與一窮小子私訂了終身。成親不久,女子在山里采藥時救了一個旅行商人,商人不知她已成婚,對她難以忘懷,三不五時送來禮物前來探望。女子本無心于他,卻擺脫不了虛榮之心,知道這世間還有另外一般錦衣玉食的生活。她受夠了貧窮,于是偷偷答允了商人的求婚。就在她要逃出那個村子之時,卻聽聞商人要與一高官之女結親。而后她發現自己已經懷有身孕,腹部漸漸隆起,無論如何沒有顏面再見商人,便謊稱生病,避而不見。商人一往情深,希望能將她納入府上養病,可是商人的妻子是個聰明的女人,被她發現了其中的玄機。她來找她,讓她不要再做糾纏。女子因此心情激動,早產誕下兩名同胞男嬰,自己燈枯油盡。女子的丈夫立誓報仇,經過十幾年的艱辛,這兩年富甲一方……
小乞丐聽得云里霧里,而我已經忍不住淚流滿面。那個商人是我爹,他這么多年來的傷害我娘,以為實在守護他的摯愛,其實卻是一場自私的騙局。
“涼生和我,是雙胞胎兄弟。可是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生活過,因為我爹,選擇讓他去接近你們,報仇……”文楚不再說話,將那疊信放在我的手中,他的指尖涼涼的,碰到我的一刻他顫抖了一下,袖口露出一抹彩色的綢緞,“這是這些年他寫給我爹的信,你有權知道。”
8
我一字一句小心地讀涼生寫給文老爺的信。從他幼時寄養在外,生活如何艱難,到他初見我爹我娘,恨不得馬上報仇。他第一次見到我,見到我爹如此忽略我娘和我,兄弟姐妹都欺負我,可我還能像什么事都沒有一樣開朗地笑。他說他有時會故意欺負我,因為他知道只要給我一塊糖我就馬上會原諒他,還會笑的更明亮……
漸漸的,涼生的信談到的仇恨變少,而談到我的地方變多。他不再是最初那個一心只有仇恨的家伙,而是偶爾也愿意敞開胸懷,接受溫暖并保護別人的人。直到那次涼生想去替我出頭揍爹,我威脅他再也不理他。他恍悟,如果傷害了我爹,那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可是他從小失去娘親過的那樣苦,都是我們家害的。
他在想要報仇又不忍心傷害我的矛盾中掙扎。最后選擇了離開。他謊稱自己喜歡倚桐,故意去求婚,知道她一定會拒絕,正好借此離去……
而現在,沒人知道他在哪兒。
他不愿回家,因為不知如何面對家人,也不能回到我身邊,因為他更無法面對我。
兩個月后,當我回到家時,管家已經被趕走。大家也都知道了涼生的身份。娘抱著我,心里無端端地感到后怕。
我問娘,明明是那個女人對不起爹,為什么不告訴爹爹真相。
娘說,因為有時候真相更傷人。她不希望爹傷心,也不希望爹覺得虧欠她什么,因為內疚是這世上最為折磨人的酷刑。
小乞丐,哦不,是尚書大人的兒子,他依舊會在晚上端著雞蛋來我家。不過這回不爬狗洞,改跳墻了。
我問他還跟倚桐成親不了。他說全看我。
“你還等不等他了?”小乞丐問。
“誰?”
“文楚啊,還能是誰。”
我低頭笑了笑。原來小乞丐也發現了,文楚編了個漏洞百出的故事,來遮掩他就是涼生的事實。我本來都要相信了,可是那天他把涼生給他爹的信件交給我時,露出的彩色緞帶的一邊,那是我親手編織送給涼生,他說過一輩子都不摘的緞帶鏈子。文楚就是涼生,那個故事中一切都是真的,只不過從頭到尾,只有涼生一個孩子。他的逃避,是因為矛盾與內疚,我不能做什么,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等吧,也許有一天他會想通,再等等再說好了。你呢?”
“哦,那我也等吧,也許有一天你會想通,再等等再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