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后謀妃

濃云密布在天空，月光暗淡，白玉雕欄琉璃瓦，朱紅色宮墻深深，小徑處，翠竹的影子被暖黃的燈光在地上拖出一叢清影。

兩道身影縮在大殿的側廊之下，其中一人悄語道：“我這幾日跟你說的，你都記住了？”

另外那個穿著宮裝的人極其慎重地點了點頭：“都記在心里了，娘娘只管放心去吧?！?/p>

那宮女裝扮的人眸中一動，唇畔微微浮現出一抹笑容來，輕聲道了句珍重，揣著令牌往宮門口去了。

一 閑倚修竹看月朗星稀，想平生付盡流水三千里

夜里的蟬聲斷斷續續，不知是從何處傳來的，空氣中隱隱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桂花甜香，紫檀雕花軟榻上，沈清漪翻來覆去了許久，終是無法入睡，心中似堵得厲害，她索性掀開帳幔下了榻，走到窗邊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揚聲喚道：“千凡，千凡！”

“是，娘娘?！绷⒓从幸粋€攏著手的小宮女應聲進來。

“什么時辰了？”

“回娘娘，已經是五更天，快要天亮了?！鼻Х补Ь吹卮鸬?。

“本宮睡不著了，你伺候本宮更衣梳妝，今兒皇后娘娘在太和殿設宴請眾妃一道品茶，本宮還是準備妥當早些過去，免得落人話柄?！?/p>

在深宮中，稍有不慎，即是萬丈深淵，沈清漪雖入宮才三個月，但她身份特殊，宮中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只能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千凡抬頭望一眼自己的主子，素袍未妝，清麗非凡，她看得癡了一會兒后，連忙上前來服侍她更衣。

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沈清漪滿意地看了一眼銅鏡中黛眉朱唇的自己，三千青絲被挽成流云髻，只用一支梨花簪綴飾，雅而不艷，千凡忍不住夸了一句：“小姐姿容絕色，如此裝扮下來，看上去竟跟我家小姐的容貌有八分相似，即便旁人眼睛再厲害都看不出端倪。”

沈清漪眸子淡淡，嘴角鉤起一抹微笑，恍如罌粟綻放：“千凡，本宮就是你家小姐，是這鸞鳴宮的容妃娘娘，你若是說這樣似是而非的話，別說有心人聽了，饒不得你，本宮第一個就要你死?！?/p>

不輕不重的語氣，卻是威脅意味十足，冷冷的透著讓人生寒的凌厲。

千凡身子一顫，忙垂下頭，低低地應了聲是。

“走吧，去太和殿。”

她站起身來，淺藍色的素羅衣裙，襯得她整個人都纖如柔柳，大有飛燕臨風的利落之姿。

剛進太和殿，便聞得一股淡淡的安神香，甚是清爽，皇后南氏儀錦端然坐于主位，眉毛微微挑起，一雙鳳目波光流轉，微微透著精明。

“臣妾參見皇后娘娘?！鄙蚯邃粲掳荨?/p>

皇后的嘴角浮現一抹稀薄的笑意，拂了拂手：“容妃倒是勤快，這么早便過來了，入座吧?！?/p>

沈清漪才坐下，便見著靜妃和云妃兩人翩然入殿，兩個人都是盛裝華服，嬌美艷麗，柔聲笑語地向皇后請安。

云妃恰巧是坐在沈清漪的右側，她趁此機會將云妃仔細打量了一番。

眉目靈動，一顰一笑都有妖嬈的風姿，一看就非常討喜，難怪自己與她一道入的宮，云妃卻更得圣寵。

皇后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吩咐宮女奉茶上來：“最近天熱，本宮念你們閑著也是無聊，恰巧皇上賜了些普洱新茶來，本宮便請你們過來一道說說話，也解解暑?！?/p>

“皇后娘娘垂愛，臣妾感激不盡?！痹棋鷵P眉一笑，臉上是自得之色，“臣妾剛入宮不久，跟靜妃姐姐和容妃姐姐都還不熟悉，正好趁此機會多了解?！?/p>

對面的靜妃忙謙和了幾句，沈清漪只管低頭飲茶，甚少吭聲，耳邊正聽到云妃嬌俏的話語：“臣妾倒是好生羨慕容妃姐姐，父親是手握兵權的寧王，只消你爹一句話，姐姐想要什么便能有什么。”

隔著正在給自己添茶的宮女，沈清漪看不清此時云妃臉上的表情，她的手微微一僵，還沒來及反應過來，一壺滾燙的茶水已經朝著自己的腿上潑了過來。

她猝然驚叫一聲，萬種言辭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痛楚，一張勻了淡妝的面容褪成紙白色，眼前一黑之際，只見添茶宮女驚恐的面容，還有聽道皇后的一句大喝：“沒用的狗奴才，還不快去請太醫！”

二 宮墻深院，葬流水飛花，如何舍得，一生只換剎那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鸞鳴宮，沈清漪睜開眼，身子動了動，腿上那片火辣辣的疼痛立即蔓延至心房，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眼里險些泛出淚光來。

受傷幾日，倒是弄得宮中人盡皆知，各宮妃嬪都隱約知曉了這事，卻都持冷眼旁觀的態度，第七日的時候，靜妃薛令婉親自來探望。

沈清漪半臥在床榻上，歉然地道：“多謝姐姐來看我，恕我不能親自相迎?！?/p>

雖然位份相當，但薛令婉在宮中已有三年，于情于理，沈清漪都該尊稱她一聲姐姐。

靜妃抬手按了按沈清漪的手，示意她稍安，微微笑道：“不必多禮，我也是掛心你的傷勢，特意來看看你。”

溫溫地說了幾句話，靜妃忽然話鋒一轉：“妹妹無辜受傷，只是可惜了那真正的兇手沒有受到懲罰。”

沈清漪心念一動，垂下眼簾，故作不解地道：“皇后娘娘下令不是把那添茶的宮女杖斃了嗎？”

靜妃似冷笑了一聲，俯身靠近沈清漪：“什么宮女，那不過是個替罪羔羊，我坐在你的對面，可是親眼看著當時云妃推了宮女一把。”

她雙手捏著衣角，心怦怦地跳著，面上卻表現得越發迷茫：“我不明白，云妃為何要害我，她比我得寵的多……”

“你傻啊?！膘o妃親昵地點了她額頭一記，好像兩人已經熟稔多時，“云妃雖然得寵，但是出身低微，她是忌憚你的家世，心頭之恨難解，惡意要害你。我在這宮中多年，這點小心思還看不出嗎？”

看著沈清漪垂著頭不說話，靜妃的眼中似有悲憫之色：“其實依你的容貌，要得寵也不難，只是可惜……”

話說到這里，她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袖：“我也不過是看不下去云妃的跋扈，特意來提點你幾句，我宮中還有事，改日再來看你?！?/p>

靜妃走了之后，沈清漪回想著她的一番話，心煩氣躁了幾日，待終于能下床走動了，喚了千凡讓她扶著自己出去走走。

八月天燥似流火，御花園里的花朵卻開得正好看，空氣中的桂花香越發馥郁，沈清漪走了一段路，背上已經布滿了密汗，瞧見前面的假山附近有一泓清水，清爽之氣撲鼻而來，便循著小徑過去了。

走得近了，才發現水池旁蹲著一個玉青色衣衫的小男孩，約莫三四歲，生得白凈秀雅，沈清漪看了，心中竟隱隱生出歡喜之感，猜想著不知道是哪個宮中的小皇子。

“你是我母妃嗎？”

小男孩聽見沈清漪的腳步聲，回頭望了她半晌，張嘴問道。

沈清漪撲哧一笑，搖了搖頭：“我入宮不過三個月，怎么會是你的母妃呢？”

“你跟我母妃長得好像?！?/p>

稚聲稚氣的話語，他的眸中似蘊了郁郁之色，沈清漪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緊。

一連幾日，沈清漪都特意到水池邊來，而這小男孩也會天天在這里等著沈清漪來，跟他說了一些話，她才知道這孩子叫弘安，他的母妃一年前突然溺斃，現在暫且由皇后娘娘撫養。

“娘娘，小皇子現在畢竟是在皇后膝下，你這樣親近，會不會招致皇后娘娘的不滿？”千凡不放心地勸說道。

沈清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不過是同他說說話，又沒對他怎么樣，皇后娘娘能不滿什么？”

話正說著，宮門口忽然走進幾個太監，神色冷峻地道：“容妃娘娘，勞煩您去太和殿走一趟吧?！?/p>

三 塵囂散盡，寂滿目喧嘩，只手覆，擾亂誰的天下

沈清漪不明就里地跟著太監到了太和殿，才知道是方才小皇子突然溺水，險些有性命危險。

她心里一急，脫口而出道：“弘安呢？弘安怎么樣了？”

“放肆！”皇后回轉身，狠狠甩了沈清漪一個巴掌，“小皇子的名諱，豈是你能隨口喚的？你不要以為本宮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先是討好小皇子，想要把他從本宮這里搶走，討好不得又狠心要害死他！”

“臣妾不敢！”沈清漪捂著臉跪在皇后的面前，露在外面的那半張煞白的臉布滿了驚慌，眼淚滾滾落下，“皇后娘娘明察，臣妾怎敢有這樣陰暗歹毒的心思?！?/p>

皇后的鳳眉高高挑起，她冷笑一聲：“有沒有你自己知道，本宮先不處置你，待皇上稍后親自發落?！?/p>

太醫從內殿急匆匆地走出來，擦了擦額際上的汗珠，說道：“稟皇后娘娘，小皇子已無大礙，皇上正在里頭陪著小皇子。”

沈清漪聞言，像背負著的千斤巨石被挪開去，渾身癱軟下來。

半晌，一道明黃色的身影舉步走出來，身材威武，風華如玉，身上的龍袍讓沈清漪頓覺雙目刺痛，忙俯首下去，不敢抬頭再看。

皇上聽了皇后的一番話，清冷的目光掃過匍匐在地的沈清漪，似嘆了口氣，閉了閉眼道：“看在寧王的面子上，朕不要你的命，你自行搬去冷宮吧?！?/p>

后宮之中總是這些事，妃嬪之間的明爭暗斗，甚至不惜暗算無辜的孩子，他最惱的便是心狠手辣的女人，且后宮只有弘安一個皇子，他能饒沈清漪一命，已是不易。

“皇上，臣妾有話要說！”沈清漪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臣妾絕無半分謀害小皇子的意圖，臣妾是冤枉的，請皇上明鑒?！?/p>

她抬起淚臉，臉上猶有五指印，將這些日子跟小皇子相處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道出：“皇子落水時，臣妾已經回宮，鸞鳴宮的宮人都可以為臣妾作證，臣妾受了冤屈不打緊，只是萬萬不要讓兇手再有機會對小皇子痛下殺手?！?/p>

年輕的皇帝凝視著沈清漪的面容良久，眸光似透過她，落到了遙遠的時空，空空茫茫里，有悲戚之色閃過。

沈清漪走出太和殿時，圍在殿門口的妃嬪們紛紛側目，聽聞皇后怒氣沖沖地把容妃宣走，現在卻見她一臉平淡，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眾位姐姐放心吧，小皇子已經醒了，他說他記得從背后推他入水那人身上的香味，皇上已經下令徹查所有宮殿的香料，交給小皇子辨識?！?/p>

沈清漪笑了笑，眸光淡淡地掃過神色各異的眾妃，梨渦深陷間，臉上是似笑非笑的神色。

網已經撒下了，接下來要看是誰沉不住氣，自己露出馬腳了。

四 煙水如夏，等一季年華，卻等到，皓水負了蒹葭

深夜，月華如水，銀光一般鋪在地上，沈清漪側臥在美人榻上，墨瞳淡淡瀲滟氤氳，輕撫腕間的玉鐲，鶴瓷九轉頂爐染了幾縷煙來，千凡急匆匆地跨進門來，望一眼煙霧繚繞中的沈清漪，竟有種不敢直視的錯覺。

“娘娘，謀害小皇子的那人抓到了，居然是皇上甚為寵愛的云妃娘娘?！?/p>

沈清漪淡淡揚眉，似在意料之中：“皇上是怎么處置的？”

“奴婢打聽了一下，聽說當時在太和殿外的幾人，唯獨云妃匆匆回宮吩咐人將宮中的香料包括衣服的熏香全部都換掉，皇上震怒，將云妃娘娘打入冷宮，其父的官職連貶三級?！?/p>

沈清漪斂下眸子，嘴角劃過若有若無的笑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是皇上對這云妃倒真是喜歡得緊，打入冷宮已經是輕罰了。

云妃如此囂張跋扈，把沈清漪當做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而后快，這些日子沈清漪跟小皇子在水池邊玩耍的事情，恐怕早就落入云妃的耳目里，這才心生此計，想要除掉沈清漪，又能害死小皇子，實為一石二鳥。

“皇上駕到！”

隨著太監的高聲通報，一道頎長的身影穩步踏入殿里，沈清漪沒想到皇上會在這個時候來，忙抬手整了整云鬢，拉著千凡一道跪下迎駕。

“愛妃請起?！被噬嫌H手扶起她，眉目之間隱隱有倦色：“朕今日錯怪了你，愛妃不會生氣吧？”

被冊封入宮三個月，皇上只恩寵過一回，從此不聞不問相對，如今一口一個愛妃，他從旁人那里受了傷，便想要在她這里尋得安慰，沈清漪不動聲色，溫婉一笑：“臣妾怎會生皇上的氣，有皇上這句話，臣妾歡喜還來不及?！?/p>

皇上的手指撫上她的眉梢，一寸一寸蜿蜒向她的鼻子、嘴唇、下巴，微微笑了：“你倒是懂事?！?/p>

燭火搖曳里，他眼里的繾綣，倒映著她羞怯的神色，似不勝嬌柔的水仙，讓人陡然生憐。

旁邊的千凡機靈地退了出去，輕手輕腳地將殿門掩上。

鸞鳴宮的門庭漸漸熱鬧了起來，各宮的妃嬪眼巴巴地往這里跑，容妃娘娘現在是皇上最寵的妃子，夜夜侍寢承恩不說，連皇后娘娘都數番派人送禮過來示好，其他人更是想方設法地拉攏關系。

別人送來討好的禮物，除了留下皇后宮中的，沈清漪一概不收，通通回絕了去，倒是千凡有些惴惴不安：“娘娘如今風頭正盛，這般不給人留情面，會不會讓人懷恨在心？”

旁邊的靜妃也笑著打趣道：“妹妹性子這樣孤傲，倒讓那些心懷不軌之徒好生難堪呢。”

沈清漪杏眼微挑，頰邊梨渦深陷，嘴角微微上翹，露出淡淡的弧度：“旁人難堪，與我何干？當初我受傷之時，她們誰來看過我了，如今不過是見我得勢，想要巴結攀附罷了，我偏不給她們這個機會?！?/p>

靜妃怔怔地注視了她半晌，口里喃喃地道：“好像，這說話的神態和語氣，真的好像……”

“姐姐說我像誰？”沈清漪眸光流轉，狐疑地看著靜妃。

心里卻漸漸地浮起冷笑來。

五 回憶盡頭，風聲依舊凜冽，埋下的骨和血，早沉沒在黑夜

靜妃的身子顫了顫，在這酷暑的天氣，周身卻如置冰窖，她神色復雜地道：“初見妹妹時，我就覺得你好像如妃，即便妹妹你如今這樣得寵，也不及如妃她當年得皇上歡心的十分之一，可惜啊，紅顏早逝?！?/p>

“當年的如妃蘇枕琉是太后疼愛的侄女，跟皇上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貌美無雙，性子雖有些驕縱，但心地卻不壞，太后薨時，留下遺詔，命皇上娶為妃，不管日后發生什么事情，一生一世不得廢棄她。

“皇上跟如妃成婚后，倒是鶼鰈情深，羨煞后宮佳麗，如妃還給皇上產下了一位小皇子，封后指日可待，他日更有機會像她的姑母一樣，成為皇太后，可惜，那一年端午時分，皇上帶領眾妃出宮看龍舟比賽，如妃卻不幸溺水身亡，皇上悲慟。

“可惜了如妃恩寵正盛，死時卻連尸身都沒有找到?！?/p>

靜妃講到這里，已是眼淚潸然，連嘆了幾聲可惜，沈清漪細細地揣摩著她的神色，附和著嘆了幾口氣，裝作不經意地問起：“那如妃是自己溺水還是被人陷害的？”

“你怎么問起這個？”靜妃大驚失色，扭頭往四周看了看，靜悄悄的鸞鳴宮里，除了她們兩個，再無他人。

“我只是好奇，堂堂一個妃子，怎會那么輕易地溺水了？”沈清漪以手托腮，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

“我同你說，你不要告訴別人。”靜妃湊近她，低聲道，“皇上起初也不信，懷疑是有人蓄意將如妃推下水的，但是查來查去一無所獲，也就放棄了，但是……”

靜妃的語氣有些不安，似在講著一個驚天秘聞：“我當時是隱隱見著如妃的身后有一個穿著青色彩繡織錦衣服的人一閃而過，我記得很清楚，那錦繡宮中只有一匹，到底是送去了哪個宮中，我也不得而知?！?/p>

蘇清漪的眼里浮現出冷冷的笑意：“送去了哪個宮中，去尚衣局查查不就知道了嗎？”

靜妃連連搖頭，樣子有些奇怪：“豈是這么簡單，我旁敲側擊地打聽過，但是那段時間記錄這些布匹的賬本都突然被挪去了羽延宮中，羽延宮是禁宮之地，哪容人隨意進出。我看這其中絕不單純，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你也別好奇了?！?/p>

蘇清漪握著靜妃的手，柔柔地笑了：“姐姐說得是，過好眼下的日子才是正事，我有些乏了，想歇一會兒?！?/p>

靜妃會意，站起身來：“那妹妹好好休息，我就不叨擾了?！?/p>

送了靜妃出去，蘇清漪凝著面色站在窗前不發一言，千凡小心翼翼地湊過來道：“娘娘可是要去羽延宮里走一趟？”

“去！必須得去！”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眼見真相昭然若揭，她豈能放過這個機會，哪怕前方是龍潭虎穴，她都要去闖一闖。

在宮中，能有這么大本事將那些賬本從尚衣局挪到羽延宮的人，除了那個人，還能有誰。

心里揣著驚疑，卻不敢再細想下去，她不甘心，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清楚明白。

“娘娘，奴婢陪您一起去吧?！鼻Х补蛳聛恚壑幸延袦I意。

蘇清漪嘆了口氣，扶她起來：“你好好留在這里，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死咬住一無所知，也許他日被發配出宮，你還有機會見到你家小姐?！?/p>

“娘娘！”千凡用手捂住嘴撲倒在她懷里，喉嚨間有悲鳴嗚咽之聲。

六 時光來去你在原地，安靜地站到兩鬢蒼蒼

子時，萬籟俱寂。

一抹黑影悄無聲息地摸到了一處冷落清寂的宮門前，她抬首推了推宮門，竟發現是虛掩著的，柳眉微微揚起，心里閃過一絲不安，黑衣人仍然是舉步跨了進去。

羽延宮甚為冷落，當初曾是太后的住所，自太后薨后，只有如妃會惦記著派人常來打掃，如妃死后，這處宮殿也就凋敝了下來。

黑衣人閃身進了內殿，借著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到處在找著什么。

不多時，輕車熟路的她從妝鏡臺最下方的小抽屜里翻出了幾本賬本，正要借著火折子仔細翻看，身后忽然響起了細微的腳步聲。

“誰？”她警戒地回頭，死死地盯著在門口停住了腳步的黑影。

“妹妹，你連姐姐都不認識了嗎？”

那道熟悉的聲音響起的同時，內殿里一下子便通明起來，靜妃的面容浮現在燭火里，一臉的似笑非笑。

“我還道容妃妹妹這大半夜的跑來羽延宮，是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呢，原來是尋幾本野史看看啊?！?/p>

燭光漫上蘇清漪手中的賬本，她低頭一看，果然是幾本野史而已。

“你騙我！”她抬頭瞪向靜妃，憤然的面色，咬牙切齒地道。

苦心布局了幾個月，竟然毀于一旦。

“不騙騙你，怎會知道你就是如妃呢？”靜妃冷哼一聲，臉上浮現猙獰之色，“你冒名頂替入宮，就是想查出是誰害死你的，然后把證據交給皇上，讓皇上替你報仇雪恨吧？你當初那樣狂狷妄為，幾乎是集天下寵愛于一身，沒想到也有如今這樣狼狽落魄的時候。蘇枕琉，我想這宮中除了皇上，沒人還盼望著你活著，我現在就抓你去見皇后娘娘，你當日害得我無法再有孕，我今日總算能親手報仇了。”

沈清漪，也就是蘇枕琉，閉了閉眼，想起來一事，她跟皇上正要大婚時，靜妃正懷有身孕，若是靜妃誕下皇子，皇后之位非她莫屬，太后姑母垂死之際，派人送了一碗摻了麝香的補藥去，靜妃的孩子當夜就沒了，此后再也不能有孕。

她苦笑著想，可惜姑母千算萬算，皇上還是另立了皇后，她蘇枕琉即便憑著太后的護身符再得寵，也無法成為他身邊最尊貴的女人。

“那不是我的錯，是太后姑母……”蘇枕琉閉上眼，蒼白無力地解釋，有些不忍去看靜妃的面色。

失去孩子的痛，她在這半年間充分體會到了，像是蝕骨的蟲子從心臟開始出發，慢慢地爬過四肢百骸，每一寸骨血，都是剜肉剔骨般的痛。

“太后造的孽，也是為你，你就替她償還吧?！膘o妃丟了燭臺，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指蘇枕琉，“去太和殿，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蘇枕琉明白靜妃是想借皇后的手除掉自己，她驀地倒退一步，臉上浮現懇求的神色：“姐姐，求求你放過我。”

靜妃哪里肯聽，握著匕首逼上來，蘇枕琉乘機伸腿絆了她一下，反手要去奪她手中的匕首，兩人糾纏間，身下的靜妃忽然停止了動作。

蘇枕琉稍稍起身，才摸到一手的血，她嚇得倒抽一口冷氣，驚得跌坐在地上，心跳如擂鼓，眼睛都好像看不清東西了，好半天，她才顫顫巍巍地伸手想要拔下靜妃心口上的匕首。

外面忽然響起了紛沓的腳步聲，似有很多人走了進來，明晃晃的燈火刺得蘇枕琉睜不開眼睛，意識一片虛茫之際，聽見皇后娘娘厲喝一聲：“來人，把容妃拿下！”

七 那年轉身離去，水聲遠了河岸，村落是否依然，千萬里我惆然回看

“罪妃沈氏，謀害靜妃，罪無可恕，雖有寧王出面求情，但朕意已決，賜死沈氏，以正后宮風氣，以儆效尤，后宮再有歹毒害人之徒，朕絕不姑息?！?/p>

天牢里，一身粗布囚服的蘇枕琉茫然地看著太監將詔書扔在了自己面前，她下意識地搖著頭，不可能，怎么可能，即便皇上不知道自己是蘇枕琉，可她還是容妃，是寧王的千金，那么多夜的恩愛繾綣猶在眼前，他怎么這么狠心，說殺就殺？

十歲的時候，太后姑母把她帶到皇上面前，那時他還只是太子，眉目溫和，像弘安小時候一樣，乖巧懂事，主動牽著她的手去玩。

十五歲的時候，太后姑母病重，他和她跪在床榻前，淚落滿襟，太后薨后，她失去依靠，獨自坐在清冷的庭院里，滿懷蕭瑟，他走過來，擁她在懷里，告訴她，她還有他。

十六歲的時候，披著鳳冠霞帔嫁給他，成為后宮里人人眼饞的如妃，又有了弘安，她越發地篤信能跟他白頭到老。

記憶跳躍，是最后一次她因為宮中又新納妃嬪跟他吵架時的場景，他閉著眼，很是疲憊，他說，枕琉，不要胡鬧了，朕累了。

張揚跋扈率性而為如她，也是他寵出來的，可是有一天，他告訴她說，累了。

那日端午出宮，眾人都在船頭賞龍舟，她躲了皇上幾日，一人站在船尾，暗自神傷，卻被人推落入水，再醒來，是寧王千金沈清漪的面容，黛眉杏眼，竟跟自己有五分相似。

沈清漪已有情郎，入宮是不得已而為之，蘇枕琉表明身份，愿意代她留在宮中，她從半年前開始觀摩沈清漪的言行舉止，連語氣神態都模仿了個九成，再加上有千凡在一旁提點著，跟沈清漪互換身份后，雖有人暗中驚疑，但見她神色坦蕩自若，加之蘇枕琉是由皇上昭告天下已經死亡，眾人的疑慮漸漸消散，自此貍貓換太子，她一步步走向真相，卻還是身陷囹圄。

“我不相信！我要見皇上！”蘇枕琉神色凄厲，像瘋了一般地抓著太監的衣服拉扯著，發絲散亂在身后，有如瘋婦。

“你見了皇上也沒用！”

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錦衣華服的皇后出現在天牢門口，眉宇間是譏誚的笑意：“你不是想查出那彩繡織錦的綢緞送去哪兒了嗎？本宮不妨告訴你，那匹錦緞只做成了一件袍子，在你落水之前……”

皇后走到蘇枕琉身前，微微俯身，對她低聲說了一句話。

蘇枕琉的指甲掐進肉里，唯有身上的疼痛才能代替內心快要被撕裂般的痛楚。

“你以為你去羽延宮，只有靜妃一人知道？本宮的耳目早就暗中跟著你了?！被屎蠛谜韵镜赝萑氚d狂狀態的蘇枕琉，眼里劃過一抹痛快之色。

蘇枕琉全身的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面色血色盡失，雙膝軟下去，跪倒在冰冷的地上。

“你不該再回來的，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還是要代人受死?！被屎髣e開目光，凝了語氣說道，“你是要乖乖飲下毒酒，還是要本宮帶著弘安來看著你被處死，自己選吧。”

蘇枕琉哧哧地笑了，眼淚卻順著眼角不停地滑落：“努力了一輩子，原來還是無法與你并肩！”

終

太和殿中，皇后踏進殿門時，在座上等候多時的皇上主動迎了上去，他握住皇后蔥白的玉指，眉峰疊起，急急地問道：“怎么樣？”

“皇上放心，臣妾已經辦妥了?！被屎笕崧暤?，反握住皇上的手，似在給他力量。

皇上長松了一口氣，眼中隱隱閃過不忍之色，片刻后，又恢復了清明。

“寧王手中的兵權已經被削得差不多了，以后不足為患，你派人將容妃的身后物送回寧王府吧?！彼剞D身，一步步走出太和殿。

“臣妾遵旨。”

天牢里的蘇枕琉，飲盡毒酒，身子頹然地臥倒在地，眸子緩緩地合上，腦中的最后場景，是皇后俯身在自己身邊的低語。

“在你落水之前，皇上把那袍子賞給了本宮，而賬本也是本宮讓人挪去羽延宮的。誰讓你假扮的是寧王的女兒，正合我意，皇上忌憚寧王的勢力，斷不會留你。這一次，你縱有通天之術，也再難翻身?！?/p>

計中計，局中局，原來她自始至終不過是皇后手中的玩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