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寒瑯嘆息道,“不僅如此,而且,東御府還查出,太后行為異常之前,無論起睡還是飲食都跟平常一樣,唯一不一樣的,就是她見過你,而且還戴上了你送給她的那條五彩繩。雪貞族對漢人來講,是番邦異族,如果說你懂得巫毒之術,也不足為奇。況且,你跟的又是十三公子,無論是先皇還是當今圣上,都對他懷有戒心。這件事情,皇上擔心是十三公子甚至風棲國的陰謀。”
寒瑯說到這里,容千尋也出來了。綃綃不想被他發現自己跟寒瑯過分親近,示意他不要再說,便和容千尋一起,跟寒瑯往靖乾宮來了。直到樓湮祺發話審問,綃綃才將自己一路上打的腹稿都背出來:“皇上,您誤會了。”
樓湮祺狐疑地看著她:“誤會?”
綃綃道:“十三公子的確是托人從宮外弄來了一條五彩繩……”語出,容千尋驚訝地看著她,疑惑又緊張。寒瑯卻不動聲色,那張英俊的臉上,仍然維持著在人前的低沉與冷酷,眉宇間始終有拂不去的淺愁。
綃綃又道:“但是,奴婢獻給太后的那條,也千真萬確,是奴婢親手做的。
“前些天陰雨綿綿,濕氣太重,奴婢被那樣的天氣一沖,風濕發作,手疼沒力氣。十三公子擔心奴婢不能完成皇上交代的事情,怕奴婢受到責罰,所以趕緊托人買了一條,以備不時之需。但是奴婢知道,如果獻給太后的,不是奴婢親手做出來的五彩繩,那就是欺君,奴婢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想掉腦袋啊。所以,奴婢就咬緊牙關,熬更守夜地做五彩繩。公子找回來的那條,奴婢早就收起來了,皇上要是不相信,大可以立刻派人去綠曦園找,它現在還在我屋子里呢。”
樓湮祺對身邊的太監耳語了幾句,那太監便退出去了。過了半個時辰,回來將從綃綃的妝奩里找出的五彩繩遞上。
容千尋一看,眼中頓起異樣,但只是不動聲色地看了綃綃一眼。
殿外好像來了幾重人影,太監看了看,低聲道:“皇上,太后娘娘來了。”樓湮祺起身相迎,沈冰憂攙著他,還沒有開口,太后已經前腳跨進門:“哎,皇兒,你有傷在身,趕緊坐回去。”
樓湮祺輕笑:“母后這兩天可休息得好?”
太后說:“御醫前前后后診了許多回,一點毛病也診不出來,我就是還做些噩夢,時而有幻覺,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說著,她看綃綃和容千尋都跪著,又問,“哀家聽說你在審犯人,審的就是他們?”
樓湮祺把事情簡單地給太后解釋了一遍,太后面露惋惜,說:“這個小宮女就連田螺和蠶豆不能混食都會提醒哀家,哀家覺得,她不像是個壞心腸的人啊。”
綃綃聽太后這樣說,心中不禁暗喜。
樓湮祺又道:“兒臣認為,母后無端舉止異常,實在太過蹊蹺,兒臣不想掉以輕心,所以必須不放過任何細節。”
太后問:“那你審出結果了嗎?”
樓湮祺搖頭:“暫時沒有。”
太后回想著自己發瘋要殺樓湮祺的情形,慢慢地說道:“雖然哀家現在知道,刺傷你全是哀家的錯,但是,哀家是真的記得,你父皇臨終的前一刻,就拉著哀家的手,千叮萬囑,說紫福紫福,你一定要帶祺兒來見朕啊,朕就在黃泉路上等著你們,等著你們……”
在場的人聽得寒意陣陣,太后又說:“哀家想殺你的時候,就覺得你父皇的叮囑不停地在盤旋,在加重,在催促著!哀家有一種迫不及待的心情,就好像渴求了一輩子的愿望,終于有機會實現了……”
樓湮祺道:“母后,父皇臨終前,在場的除了幾位大臣,就只有我和皇兄皇妹們。您來的時候他已經駕崩了,父皇哪里有機會跟您說話啊?”
太后痛心疾首:“是啊,我醒了以后,你皇妹也是這么跟我說的,可是,為什么我的記憶里面,是真的有那樣一幕?連你父皇松開我的手,閉上眼睛之前最后看我的那一眼,我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難道,這人的記憶,也是可以被篡改,被強加或者被拿走的?”
綃綃聽他們這樣說,隱約想到了什么,身子微微起了起,但還是忍住沒吭聲。樓湮祺只顧著跟太后說話,沒有注意到,寒瑯卻看見了,狐疑地看了看綃綃,她順勢遞給他一個欲言又止的眼神,希望他能領悟到,她是有話想告訴他,希望他私下再去見她。這一來一往,卻被狡猾的容千尋看在眼里,心里又是一番思量。
綃綃出了靖乾宮,直呼慶幸。容千尋卻黑著臉,不吭聲。回到綠曦園,看見洗了一半的衣裳還在木盆里,抬腳一踢,水花、泡沫、臟衣服全倒在了地上。
綃綃跳腳道:“你這是發的哪門子脾氣啊?”
容千尋道:“我問你,你那條五彩繩是哪里來的?”
綃綃騙他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嘛,你能找人買,我難道不可以啊?”
容千尋冷笑道:“如果真是你找人買的,那為什么東御府只查出我,沒有查出你來?哼!在這個皇宮里,有兩種人辦事,東御府是查不出來的。第一,心思細密、行事謹慎而且又位高權重的人,他們多花點心思,是有可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的。可你……哼!沒這個本事!第二種……”
綃綃瞪著他:“第二種是什么人?”
容千尋道:“第二種,東御府自己的人!”
綃綃回嘴:“我、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容千尋步步緊逼:“你不懂我在說什么,沒關系,你只要知道,你那條五彩繩是寒瑯給你的就行了!他是東御府的都尉,自然知道怎么樣不會讓樓湮祺查到他……剛才在靖乾宮你們倆眉來眼去的,別人看不見,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一直以來,在暗中跟你見面的那個人也是他吧?平安符上的留字、約你去碧音水榭的,也是他,對不對?你們到底有什么關系?”
綃綃沒想到容千尋會順勢推出她跟寒瑯有關系,但嘴上當然不肯承認:“這都是你自己瞎猜的。”
容千尋的憤怒卻不僅于此,他一把捏住綃綃的手腕,纖細的腕骨生生發疼:“我給你那條五彩繩,上面系著的鈴鐺是紅色的吧?你把我給你的獻給太后,他給你的卻收在身邊,那是有多重要?有多讓你舍不得啊?”
綃綃沒想到容千尋的心思竟然敏感到這樣的地步,而且還真的猜中了她的心思,她使勁想掙脫他,嚷嚷著說:“你無理取鬧,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
容千尋卻把她抓得更緊,仿佛再用力一點就能將她揉碎了:“你以后不許再見他!聽見沒有?我以你主子的身份命令你,不許再見他!”
“我憑什么不能見他?”
綃綃也怒了,這句話脫口而出,一瞬間,綠曦園鴉雀無聲。空氣里彌漫起曖昧而詭異的氣息。兩個人都瞪著對方,凝視的瞳人,裝著彼此的影像。近在咫尺的呼吸,撲打在彼此的臉上。
她瞬間就醒悟過來,她這樣一說,就是間接承認了她的確跟寒瑯有往來,容千尋也聽出了話里這意思,妒火更勝,他一字一頓地道:“我說過,你是我的!”那種可怕的占有欲,從他的眼睛里就能窺出一二,綃綃有點害怕了,他又狷狂地一笑,貼在她耳邊道,“我要你的人和你的心,都忠貞不二地屬于我!”
綃綃牙齒打戰,半晌說不出話來。
容千尋慢慢地松開她,負手打量她:“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有如此強烈的占有欲,到底意味著什么。”綃綃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她沒想到容千尋會愛上自己,這份愛是自私的,霸道的,也許還是可怕的,就像火山口的巖漿,隨時有可能將她灼成灰燼。
她轉身跑進了屋子里,關上門,一邊急急地喘氣,一邊發現自己的掌心里已經滿是汗漬。
夜里,星月暗淡,綃綃溜出綠曦園,正想往碧音水榭去,突然覺得身后有動靜,回頭一看,只有一叢花枝在風影里輕輕搖曳。她又走了兩步,還是覺得不對勁,猛地又回頭,人影快如閃電,但被風鼓起的袍袖卻收慢了半分。她知道,那一定是容千尋,看來這次他是真的盯上她了。她也不敢再繼續往碧音水榭走,只好向右一轉,穿過月洞門,往御花園的方向去了。
御花園里,暗香浮動,疏影橫斜,時不時有宮人提燈走過,低著頭,腳步很輕,幽幽的帶點陰氣。綃綃既要躲著他們,又想找機會擺脫容千尋,在花林曲徑里穿梭了好一陣,突然聽見有人大喊了一聲:“啊!是誰在那里?”
綃綃看見是個穿著官服的老頭兒,想必是面了圣準備出宮去,也不知道他發現的是她還是容千尋,她立刻躲進樹影里沒吭聲。
須臾,巡夜的禁衛也來了:“鄧大人,什么事?”
鄧大人說:“我看見那邊好像有人影,你們過去看看。”
“是。”
東御府禁衛都是穿青衣,白帽白靴,冷然肅穆。藍焰刀一出,即便在暗夜也依稀可見銀白的煞氣。他們一步一步搜尋過來,綃綃躲了又躲,眼看就要無路可退,只能翻身躍上背后的圍墻。
圍墻的那邊,是靖乾宮。
靖乾宮里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太監和宮女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做著,但一點喧嘩聲也沒有,這種無聲的忙碌,就像一部繁華的默片。
綃綃探頭探腦地順著長廊走,想從長廊盡頭的那面圍墻翻出靖乾宮,忽然轉角走出來幾個捧香的宮女,她怕被發現,趕忙閃身進了一間沒有點燈的屋子。
氤氳的水汽撲面而來。
那間屋子原來不是沒有點燈,而是點了兩排緋紅的蓮狀燭臺,跟外面的燈火通明相比,這里就顯得昏暗了。室內有一座兩尺來高的浴臺,一眼看去,浴池里坐著一個人,背對著,兩條手臂都搭在浴池邊上。顯然是個男人。
綃綃頓時覺得尷尬,轉過身去看門縫,只想等那幾個宮女走了自己也趕緊溜出去。可是門縫卻突然被一個胖乎乎的身影堵上了。有人要進來!她呼地跳起躲到屏風背后去。
進來了一胖一瘦兩個太監,胖的那個抱著衣裳,說:“皇上,沈貴妃親手給您縫的錦袍拿來了。”
樓湮祺動了動手指頭:“嗯,放到那邊吧。”
胖太監又道:“皇上,您的傷還沒有痊愈,還是讓奴才們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樓湮祺有個習慣,洗澡的時候不喜歡有旁人在場,就連近身的太監也只能在門外等,他道:“朕沒事,你們在門外候著就是了。”
太監不敢多言,退了出去。胖乎乎的身影又把門縫堵上了。
綃綃心里叫苦不迭,唯一的出口都被人看死了,她怎么出得去?她郁悶地在屏風背后躲了一陣,忽然覺得鼻子癢,沒忍住,竟然打了個噴嚏!動靜不大,可樓湮祺還是聽到了。他頓時驚起:“誰在?”話沒有說完,聲音是在一瞬間停頓消失了。緊接著的,就是一點似有若無的痛苦呻吟。
綃綃覺得不對勁,探出頭一看,浴池里竟然好像沒有人了。
她走過去,只見樓湮祺趴在浴池里,動也不動,脖子附近的水色略深一些,像纏繞著一匹暗綢。他剛才冷不防被她驚擾,本能地想起身轉頭去看,沒想到牽動了傷口,傷口裂開,此刻正血流不止!
綃綃身子一顫,錯愕地站著。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古董店的老板,還有那只潔白如玉的骨瓶。她捏緊了拳頭,一步一步退開。
一道閃電,映得浴池里水光慘白。
驚雷聲起。
她對自己說,不能救他。如果他就這么死了,他的死,骨瓶,回到現代,這一切將會是多么連貫而又充滿希望的事情。她留在皇宮里,等的不就是這樣的結果嗎?可是,他如果因為她而舊傷復發,她卻見死不救,那她豈不是變成了間接的殺人兇手?那樣,就算回到現代,她能心安嗎?活生生的一條人命,難道就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斷送?
……
綃綃的身體里出現了兩種聲音,彼此爭辯著,撕扯著她。她還是僵硬地站著,不知道怎么辦。
此時,黑雷如鬼,白電如魅,仿佛就連燭臺也嚇得發抖,光影輕顫。眼看著樓湮祺的身體已經開始在浴池里漂浮,幾乎是半死了,再慢一刻,就算救起來也回天乏術了。她突然大嘆一聲,牙關一咬,跳進浴池里把他撈了起來。
渾身赤裸的男子貼著她,她不敢看,羞得滿臉通紅。突然腳底一滑,仰摔在地上。樓湮祺也跟著倒下來,笨重地將她壓著,她的臉更紅了,心怦怦跳著像要跳出來。
他的意識恢復了一點,微微睜開眼睛:“啊,是你?”
她推開他,蒙著臉說:“不是我,不是我!”
他的傷口還在流血,又昏了過去。她狼狽地站起來,看了看那道屏風,伸手一推,屏風倒地發出巨大的聲響,她立刻飛到房梁上躲著。門外的太監聞聲沖了進來,看見浴室里的情形,頓時慌了神。
整座靖乾宮,一夜無眠。
人被抬走了,浴室里便安靜了下來。雕花的窗,窗內殘燭搖曳,窗外聲影鼎沸,綃綃知道外面定是人來人往,忙碌混亂,她這個時候出去,只怕很容易被人發現,她索性繼續在房梁上趴著,可是竟然漸漸地睡著了。
醒的時候,身子一晃,差點從房梁上滾下去。
天已經亮了,折騰了一夜的靖乾宮,在這個時候反而安靜異常。就連昨夜的胖太監都坐在走廊上打盹。綃綃終于成功地溜了出去,穿了幾道門,一進御花園,長舒了一口氣。她光明正大地走著,忽然有人在背后拍她,她驚得差點喊起來,回頭一看,見是寒瑯,頓時喜上眉梢。
寒瑯問:“你昨天有話要和我說?”
綃綃點頭,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遮掩著:“嗯,是關于太后的事。”
他打了個岔:“你是從靖乾宮那邊過來的?”
綃綃只好支吾著把她躲容千尋的事說了,但避重就輕,沒說浴室里的細節。
寒瑯恍然:“難怪,十三公子昨夜去了水榭。”那是容千尋跟丟了綃綃以后的事情,他不知道她進了靖乾宮,還以為她擺脫自己,是去碧音水榭跟神秘人會面了。
綃綃忙問:“那他有沒有發現你?”寒瑯搖頭。綃綃又說,“他看見了平安符,雖然沒有證據,但還是一口咬定了是你。”她忍不住又問,“大人,平安符里的字,真是你寫的?”
他沒領會到:“怎么?”
她壞笑著說:“沒怎么,我就是覺得……那個……跟你本人,不太協調……”寒瑯這才明白,本來不以為意的,可是被綃綃這樣一取笑,竟然有點不自在。
她怕他生氣,忙說回正題:“大人,我懷疑太后的事,跟劉太妃有關。”
“何以見得?”
“那天,我給太后送五彩繩,劉太妃剛好從雍慈宮里出來。還記得那次岐王跟劉太妃在水仙池爭吵嗎?我親耳聽見岐王說的,說敬太嬪發瘋,也是在劉太妃看過她以后。這兩件事情,一定是有關聯的。”
東御府也查過,知道那天劉太妃去過雍慈宮,只是她的行為沒有可疑,所以樓湮祺覺得問題不在她那里。
綃綃抱怨說:“你們這個皇帝啊,把好人當賊辦,壞蛋就在眼前,他偏偏還看不到。”
“你為什么說是劉太妃?”
“那天,我聽太后說起她的情況,發覺她的癥狀跟我在一本書上看到的很相似,我想她應該是被人催眠了。”
寒瑯聽得糊涂:“催眠?你從哪本書上看到的?”
綃綃自然不好說實話,就騙他說:“書名……我忘了,總之……是一本很古老、很有來頭的……嗯,曠世醫藥巨著!記載的呢,都是一些很罕見的病例。”
他又問:“就算如你所言,何以見得是劉太妃?”
綃綃道:“我也是見了太后之后才想起來,我那天在雍慈宮遇見劉太妃的時候,她掉了東西,是一條很奇怪的項鏈。當時項鏈被我撿到了,我拿著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對勁,眼睛好像被那條項鏈吸住了,還昏昏欲睡的。其實,那就是催眠的工具,難怪當時劉太妃那么慌張,就是怕別人發現她的秘密。”
寒瑯仍然對催眠似懂非懂,愁眉低蹙,面有疑難。綃綃想了想,耐心解釋說:“我打個比喻,你或許就明白了。項鏈就好比……嗯,蒙汗藥吧,而且,絕不是一般的蒙汗藥,它可以令人陷入昏迷的狀態,喪失所有的防備能力。這個時候,人的記憶就好比一座城,城門大開,沒有一兵一卒守護。只要劉太妃乘機把那些根本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講給太后聽,反反復復,讓那些虛假的訊息融入太后的記憶,太后醒來,就會真的以為那段記憶是在現實里發生過的。”
寒瑯若有所思,搖頭說:“就算太后真的以為先皇臨終前跟她說過那番話,但她也有辨別對錯的能力,她怎可能忍心對皇上下狠手呢?”
綃綃笑道:“那是因為催眠之后的連帶行為,還需要一個觸發點。”
“觸發點?”
“劉太妃可以在催眠太后的時候,告訴她,當她聽到某種聲音,或者看到某件東西、某個人的時候,她就必須不顧一切采取行動。比如說,當她看見皇上,她就必須殺了他,算是履行先皇的遺訓。那個時候,她就不會分辨對錯,也不會顧念母子親情,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她應該而且必須殺了皇上。”
“那……當這個觸發點沒有被觸發的時候,也就是太后沒有看見皇上的時候,她是不是跟平常沒有兩樣?”寒瑯終于開了竅,綃綃急忙夸他:“大人冰雪聰明,真是孺子可教。”
寒瑯搖頭笑道:“冰雪聰明?”
綃綃吐了吐舌頭:“嘿嘿,對不起,我一時嘴快,用錯詞了。”見寒瑯又有了笑容,自然賞心悅目,側頭專注地看著,“大人平時應該多笑的,不要總是板著個臉嘛。你笑起來多好看吶!”
寒瑯一本正經地說:“我還是少笑一些的好。”
她問:“為什么?”
他將頭輕輕一低,摸著鼻梁說:“有些人見不得我的笑容。”
綃綃不明白:“大人這么帥,笑死人不償命的,誰會見不得?”
寒瑯心里的那個自己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笑得扶額彎腰了,可表面上還是保持鎮靜,說:“比如——你。”
“我?怎么可能呢?”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跳著腳說,“我最喜歡看大人笑了,你別冤枉我。”
他說:“你沒發現哪里不對勁嗎?”
她左看右看:“哪里?”
他指了指她的腳,她的腳踩在一個水坑里,鞋襪都濕了,之前竟渾然不覺。他說:“你就是只顧著看我笑了。”
綃綃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笑自己被他迷得七葷八素,云里霧里了。她頓時有點臉紅,可還想拿點彩頭:“哼!大人跟得我久了,開始會說笑了嘛。”
寒瑯也知道,自己在她面前總是特別放松,不但說話比平時多,笑容也多,甚至有時還想捉弄她,看見她羞澀、撒嬌、賭氣、著急,不管什么表情,都是他喜歡的。因為她,自己好像也跟著鮮活了許多。
過了一會兒,綃綃又問:“大人,劉太妃的事情如果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拿出來,是不是單憑我說的這些,還遠遠不夠?”
寒瑯點頭:“是的。不過,既然有了眉目,我必然很快就能將真相查出來!”
綃綃說:“其實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人贓并獲,讓她當場現形。”她把自己想的辦法簡單地說了,寒瑯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后卻又搖頭:“你會有危險。”
綃綃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說:“劉太妃不過就是仗勢欺人,在我看來啊,跟她斗還不算危險。再說了,我也想洗脫我的嫌疑,證明給皇上看,我不是什么異族妖女,也沒有害太后。說不定這次我立了功,他還會對我另眼相看,以后少找我的麻煩呢。”
她看寒瑯凝神思索,一語不發,又湊上去問:“而且……有大人你在,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笑彎的兩只眼睛,像天邊的月牙。
寒瑯還沒有回答,不遠處就過來了幾個宮女和太監,他和綃綃互看一眼,不方便再繼續說下去,便各自朝不同的方向散了。
綃綃一邊走,一邊還在想著剛才未完的對話,忽然見頭頂飛來一個東西,不偏不倚,就像蝴蝶似的,輕輕地停在她的左肩上。她拿過來一看,原來又是一枚平安符。再一回頭,只見月洞門外那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正在慢慢遠去。她知道,他是在借平安符告訴她,他一定會保她平安的。
無聲的許諾,勝過千言萬語。
第五章 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這日清晨,細雨霏霏,薄霧蒙蒙,彷如牽開了一匹無邊的輕紗,罩著這森森龍樓鳳宇,朱閣綺戶。廊蕪橋畔,最是那一樹不知名的白花,迎風飄搖,偶爾飄落幾片花瓣,在半空中打著旋,掉進橋下絲帶般的清水里,一路遠去。
綃綃聽寒瑯的通知,知道她要找的人會從廊蕪橋上經過,她在橋頭撐傘等,不多時,果然見一個穿著粉衣的宮女渾身濕淋淋地跑過來,一邊跑一邊罵:“沒長眼睛的狗太監,弄壞了姑奶奶的傘,看姑奶奶哪天不收拾你!”
綃綃走過去,差點跟宮女撞上。
“怎么又來個瞎了狗眼的!”宮女一邊罵,抬頭一看,認出綃綃來,“喲,我還當是誰呢。”
綃綃伸了一半的傘給她:“芳意姐姐,這是要回劉太妃的錦霞宮嗎?”
芳意是劉太妃的近身侍婢,之前在御花園就見過綃綃了。前幾天綃綃在雍慈宮撿到劉太妃的項鏈,來搶的也正是這位芳意。芳意在皇宮當差的時間很長了,又跟了個得勢跋扈的主子,當然覺得自己受她一句姐姐受得起有余。眼角輕輕一瞥,不屑地道:“關你什么事呢?”
綃綃連忙笑道:“可關我的事了!”說著,她湊在芳意耳邊道,“劉太妃對付太后那一招,可謂出神入化了哦。”
芳意臉色微變:“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呢?”
綃綃做出不懷好意的樣子:“你們那天不是掉了項鏈來著?其實,不止掉項鏈吧?還將把柄也掉了。”
“什么把柄?”
“就是劉太妃趁四下無人把太后給弄昏了,又跟她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的事嘛。真不巧,其實我早就偷看到了。你說是不是掉了把柄,掉在我手里了?”綃綃得意地搓了搓手,盯著芳意,看芳意面露驚恐,她又說,“不過,我倒也不是一個多嘴的人,只是覺得既然守秘密就得擔風險,既然要擔風險,一點點保障還是要有的。”
芳意明白了綃綃是想乘機勒索,但嘴上還是死不承認,說:“誰給你這么大的膽子在這兒撒瘋?仔細太妃娘娘知道了,饒不了你!”言下之意,就是在用劉太妃威脅綃綃,這倒正中綃綃下懷,看芳意沖進雨里慌里慌張地走了,還差點被青苔滑一跤,她忍俊不禁,朝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芳意回到錦霞宮,果然將遇見綃綃的事情一字不漏地稟告了,她戰戰兢兢地問:“娘娘,您說那宮女是不是真的看到了?”
劉太妃也沒了好臉色,氣急敗壞地說:“不是讓你看著四周的嗎?怎么被人偷看了也不知道?”
“奴婢、奴婢……真的有仔細看守啊,可是沒見她出現,她會不會是在詐我們?”芳意揣測。
劉太妃回憶道:“催魂引是我娘當年救了的一個老道士傳授給她的,算是報答她的救命之恩。據說那是九雅族人的秘技,也不是什么正派的東西,我娘沒有對任何人講,連我爹都不知道。娘看我要入宮,希望我可以好好利用催魂引,在皇宮里闖一番天地,所以才私下將這門秘術傳給了我。”說著,她盯著芳意,又道,“催魂引這樣非同尋常的秘技,若不是親眼看見,她單憑猜測,是不可能說得那么準的。她一定是看見了!都怪你!你把的什么風!真是連一只看門狗都不如!本宮先收拾了她,再好好跟你算賬!”
芳意都快哭了:“奴婢一時大意,求娘娘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吧!”
劉太妃聽她求得心煩,道:“閉嘴!你先給我把那個小賤人約到錦霞宮來,就說本宮要親自給她好處。還有……要偷偷的,不許讓其他人知道!”
綃綃等了不到一天,就見芳意神秘兮兮地來找她,她料想一定是自己的計劃奏效了。劉太妃果然要見她,她一臉討賞地跟在芳意后頭,出了緑曦園。容千尋不在,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這兩天,容千尋都有點行蹤不定,問他在做什么,他也不說,只說:“你不是和我約定,五天之內,我不過問你的事情,五天之后,你就會把之前的種種,全部主動地給我一個交代嗎?”
“是啊。”
“那我不過問你,你又何必管我的事情?”
綃綃想著容千尋那副陰惻惻的樣子,心里就有點不舒服。那天晚上他跟丟了她,直到第二天清早才見她回去,他暴跳如雷,不停逼問,她卻只想著自己跟寒瑯約定的計謀,沒有心思應付他,于是便和他來了一場五日之約。在這五天里,他對她什么也不過問,五天之后她主動向他坦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