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宮天（二）

三日之后，綃綃便能在后宮光明正大地走動了，她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十三公子的侍婢。

第二章 不知何人夜吹笛

容千尋記得，自己七歲那年，父皇在風棲皇宮的御花園建了一座很大的人工湖。湖畔遍植白羽樹，每逢盛夏，白羽樹最茂盛的時候，風一吹，細小輕薄的白羽樹葉就會飄滿整個湖面。樹葉是白色的，很細很軟，比柳絮還溫柔。被氤氳的水汽托著，成片成片懸浮在湖面上空。

容千尋最喜歡在那個季節到湖邊玩耍，感覺自己好像脫離塵俗，遨游在云端似的。但有一次他一個人到了湖邊，只顧著玩耍，卻沒注意到腳下的泥潭，不小心陷了進去。他當時年紀小，嚇得只知道哭，可周圍連個求救的人也沒有，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有人把他從泥潭里撈了起來。

救他的是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救了他，卻什么話也不說，急匆匆地就走了。那姑娘的后頸有一只玄青色的毒蝎文身，文著蝎尾的地方，還長了一顆黑色的痣。當時綃綃在屋頂上的時候，容千尋正好看見她的文身和黑痣，他依稀覺得，雖然時隔多年，但綃綃的容貌跟記憶中那個救他的小姑娘還是有些相似的。而且，他事后還向人打聽過，別人告訴他，救他的小姑娘十有八九是錦儀司正在訓練的細作。如果綃綃真的是錦儀司的人，那她跟他也算是自己人了，所以他不僅沒有暴露她的行跡，還打算收留她。

容千尋思索間，一個油頭粉面的太監進了綠曦園，身影鬼祟，好像生怕被發現似的。跟容千尋交頭接耳說了一陣，抱著容千尋塞給他的銀子，慌里慌張地走了。

綃綃在角落里看得一清二楚，她出來問道：“你給他銀子做什么？”容千尋說：“還不是為了打點你的事情。”

綃綃喜問：“搞定了？”

容千尋一愣：“什么叫搞定了？”他又說，“你放心吧，從現在起，你就不是那個瘋妃江如瑟了，你有一個全新的身份。”

“全新的身份？”

“嗯，從今以后，你要改名，叫做綃綃，全名是薩顏圖古綃綃。我會要樓湮祺將你撥來我綠曦園跟著我。”

綃綃驚訝地道：“薩顏圖·古綃綃？”心里暗想，跟我本來的名字古綃綃還挺接近的。容千尋卻輕蔑地看了看她，說：“不是薩顏圖，是薩顏圖古，是你的姓氏。笨！記得啊，你是雪貞部落的人……”他把薩顏圖古綃綃的身世解釋了一遍，綃綃記一半忘一半，問容千尋：“那真正的薩薩圖古綃綃呢？”

“薩顏！薩顏圖古！”容千尋再次糾正她說，“我買通了人，已經把她秘密地送出皇宮去了，她永遠也不會在宮里出現。”

綃綃沒有注意看容千尋的表情，不知道他沒說實話。她又問：“可是皇帝會同意讓我跟著你嗎？”

容千尋問她：“難道你以為我連一個奴婢都使喚不得了？綠曦園以前本來有一個公公跟著我的，只是他幾天前染病死了，我正好用你來填他的空缺。”他輕蔑地踢掉了腳邊的一顆石子，不屑地道，“哼！我生平最恨人小看我了。我在這宮里雖然只是個質子，但我能辦到的事情可比你想象的多。”

三日之后，綃綃便能在后宮光明正大地走動了，她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十三公子的侍婢。

十三公子就是容千尋。

因為他是風棲國皇帝的第十三子，他一來琰昭國，樓廷就輕蔑地喊他容十三。也不給他任何封號，于是皇宮里的人便對他以公子相稱。

那幾天，綃綃如獲新生，高興得連御花園里開得最茂盛的薔薇也敢摘，拿在手里拋來拋去，嘴里還哼著歌。容千尋看了急忙斥她：“趕緊扔掉，免得被人看見了找你晦氣。”綃綃也看過不少宮廷劇，知道在后宮里就連一根針也能引起軒然大波，她吐了吐舌頭，把薔薇拋進草叢里，拍拍手：“沒了。”

說完，就聽不遠處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

一眾宮女太監圍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那女人衣著富貴，看樣子身份不低，她一手牽著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一手拿著一把發銀光的匕首，指著眾人說：“你們不要過來！走開……不要妨礙我帶禾兒去跟先皇團聚！”

容千尋不無譏諷地道：“樓湮祺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好不容易讓這些女人只是出家，不用陪葬，沒想到這里倒還有一個一心要跟著樓廷去死的。”綃綃白了他一眼，便也擠進人堆里，跟大家一起勸解起來。

原來那女人姓敬，曾經是樓廷身邊一位得寵的妃子，封了昭媛，還為樓廷生了個兒子，就是她身邊的岐王樓夜禾。小岐王早就嚇得哇哇大哭，直喊“我不要去見父皇”，卻掙也掙不脫敬太嬪的手。

敬太嬪癡癡地笑著，仰頭望著天：“皇上，臣妾聽您的，臣妾這就帶禾兒來見您……”說著，她高舉匕首，眼看就要朝岐王刺去！

“啊！不要啊……”宮女太監們驚慌失措，亂成一團，有的也不想著救人了，只顧得上蒙住自己的眼睛。綃綃急中生智，摘下耳環朝著敬太嬪的手腕一彈，敬太嬪頓覺五指麻痹，肩一沉，匕首哐當一聲，落在地上。眾人立刻圍上去，將岐王跟敬太嬪分開了。

綃綃頓時得意起來，沒想到自己還能像楚留香那樣靠彈指神功救了別人的命，順便也給容千尋拋了一個炫耀的眼神過去。可是那眼神拋到一半，卻拐了個彎。因為她看見人群的令一側，有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正盯著自己。

哎呀，不好，是謫仙大人！

綃綃有點心慌，也不知道寒瑯剛才看見她的彈指神功沒有，容千尋早就警告過她的，在皇宮里一定要藏好自己的武功。她不敢再看寒瑯，這時，人群漸漸安靜下來。敬太嬪忽然不哭不鬧了，綃綃一看，只見她嘴唇緊緊地閉著，下巴前伸，眉頭緊蹙，眼睛里都是兇光。這是一個人極度憤怒的表情，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果然，敬太嬪突然撿起匕首，像火山爆發似的，朝著岐王跑去。那些宮女們看她那發狂的樣子，都嚇得撒腿亂跑。綃綃不想強出頭，可是看那情形，岐王幾乎沒人管了，她不忍心，跺腳罵了聲沒用的家伙，就沖過去想攔敬太嬪。但立刻又想起自己不能用武功，不禁有點遲疑，干脆弓著身子把敬太嬪的腰抱著。

敬太嬪喊了一聲“滾開”，匕首舉起，往綃綃的肩膀上一扎，綃綃疼得差點背過氣去。匕首一抽出，鮮血直流。

容千尋本來就站得遠，看綃綃受傷，緊張地撥開人群沖上去，把綃綃摟在懷里。綃綃眼神迷離，看了他一眼，再看敬太嬪，她已經被寒瑯治住，點了昏睡穴，倒在地上。她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眼皮一沉，也昏睡了過去。

綃綃的傷勢，說輕不輕，說重也不重，只是傷口疼得厲害，雖然止了血，卻還是折磨得她翻來覆去。她時醒時睡，迷迷糊糊地好像聽到有人在喊她，哦不，是在喊江如瑟，她一回頭，看見巍峨的宮殿消失了，變成一望無際的麥田，麥浪翻滾，一個年紀小小的少年穿過麥浪走到她面前，溫柔地看著她，說：“瑟瑟，傷口還疼嗎？”

她瞟了他一眼，不滿地道：“不疼？你來試試？”

少年笑著從背后掏出一包蜜餞，說：“答應過給你買蜜餞送藥的，吃過藥，傷口就會慢慢好了。”

她揀了一顆放進嘴里嚼了嚼：“嗯，還挺甜的嘛。”

少年于是又道：“舞刀弄劍的難免受傷，你這么怕疼，以后還怎么能替朝廷效命？”

她的神態里有一種跟她的年紀不相符的老練，說：“哼，效命？你管我呢！反正我也不是真心想替朝廷效命……你呢？你難道就是真心的嗎？你其實跟我一樣，都是想要自由的吧？有一天，我一定會得到自由的！”她說著，戳了戳那少年的額頭，命令道，“這些話你不能對任何人講哦，否則我就用我的劍，砍了你一條胳膊！”

少年低著頭：“哦，知道了。我不說。”

忽然，一陣大風刮來，少年頓時被卷走，消失得無影無蹤。金黃的麥子變成了焦黑，像被大火燒過似的。她一個人站在那里，周圍空曠得像地獄。她明明很害怕，有想哭的沖動，卻使勁地抑制自己，不讓自己掉眼淚。天地越來越暗，越來越暗……突然，綃綃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醒了。

原來是夢。

這是因為自己分享了江如瑟的身體的緣故嗎？夢中的那個小女孩就是江如瑟？那個少年又是誰呢？綃綃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突然聽到窗外咯噔一聲響，有人影飛快地閃過，她警覺地跑到窗邊一看，卻只有滿園的寂靜荒涼。她慢慢地躺回床上，才注意到枕頭邊放了一個小紙包，紙包底下還壓著一道平安符。她把紙包拆開來看，里面都是蜜餞，有一點玫瑰的香氣，甜得膩心。

她想起剛才的那個夢，夢里面的少年也是送的蜜餞，她心里面頓時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

第二天，她看見容千尋，便問他道：“昨天夜里綠曦園有人來過？”

“有嗎？”容千尋一臉疑惑，“我怎么不知道？”

綃綃思索著，說：“那我床頭的蜜餞是你買的？”容千尋眉毛一挑說：“我？哼，我在這破宮里，到哪兒去給你買蜜餞？”綃綃一時無言，容千尋又道，“興許是你的傾慕者，聽說你受傷，默默地獻殷勤來了吧。”說著，他恍然大悟地道，“哦，我知道是誰了！”

“是誰？”

“不就是雍慈宮的那個小太監張保嗎？哈哈哈！”

“呸！”綃綃白了他一眼，“你才被太監傾慕呢！太監一般都喜歡你這樣皮滑肉嫩、白白凈凈的公子哥。”

容千尋滿不在乎：“蜜餞呢？不如拿出來孝敬主子吧。”

綃綃把蜜餞往桌子上一扔：“你吃個夠吧，當心有毒毒死你。”說著，她就走出院子曬太陽去了。后來才想起平安符還別在腰上，忘了給容千尋看，不過反正那家伙也不上心，跟他說了也是白說，索性不再管蜜餞的事了。

休養了三五天，傷勢幾乎全好了，容千尋又來了新花樣。他竟然要綃綃陪他玩捉迷藏。綃綃再不情愿，也得顧著容千尋是她主子，對他順從著點。容千尋說，御花園里任何地方，都可以任由她躲藏，只不過，在日落之前，他要是找到她，她就得任憑他處罰。相反，綃綃要是贏了，容千尋也會答應她一個要求。

綃綃心有不滿，一路上都嘟嘟囔囔的，經過悅瀾亭，遠遠地就看到一身龍袍的樓湮祺等人過來了。寒瑯也在其中。她看他神情寡淡，眉目肅然，雖然清冷了一點，卻也是傲然鶴立，不乏絕世的風姿。

她那個時候就忍不住想，如果說樓湮祺像初升的旭日，那寒瑯應該就是沉靜的明月了吧？

只是她似乎忘記了，如今她在這皇宮里，不是只有夜晚的天空才能令她感受到親切與寧和嗎？幾星疏照，半天明月，分明是她最渴望看見的風景。她還不知道，那輪明月，原來從初相見的第一眼，便就已經將她籠罩其中，她是注定了要跟寒瑯之間糾纏難清的。

此刻，綃綃看樓湮祺、寒瑯等人走近了，便跪在路旁行禮，頭埋得很低，因為怕樓湮祺注意到她，又添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他們走遠了之后，綃綃才敢起身。剛走到水仙池邊，又看到一隊人慢悠悠地過來了。為首的那個穿金戴銀、珠圓玉潤，一副囂張跋扈、不可侵犯的樣子。前面的宮女看見她，都喊她劉太妃，畢恭畢敬的，行了禮就趕緊走開。

綃綃心中暗驚，這位劉太妃娘娘，不正是當年誣陷江如瑟，害她被打進冷宮的那個劉淑妃嗎？

她要是看見自己，這還了得？

她趕忙躲到了路旁的假山背后，這時候，另一條小路上也來了幾個人，走在最前面垂頭喪氣的那個，綃綃認得，就是那天的岐王。岐王看到劉太妃，眼睛一瞪，哼了一聲。劉太妃倒是來了精神：“嘿，我說岐王，您這是怎么了呀？本宮哪里得罪你了嗎？”

岐王說：“都是你，你那天來常熙宮，也不知道給母妃說了什么，母妃就發了瘋似的想殺我。一定是你，是你給她吃了迷魂藥，讓她被鬼迷了心竅！”劉太妃柳眉倒豎：“小孩子，不懂就別胡說！這世上哪來的什么迷魂藥啊？”

“我才沒胡說呢！哼，母妃說，這宮里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了，先帝還在的時候，你就老想害我母妃！”岐王說得眼淚鼻涕都掉下來了，一定是想起那天驚心動魄的一幕，悲憤交加。身邊的宮女勸他：“王爺，別說了，我們走吧。”

劉太妃對那宮女一個巴掌扇過去：“賤蹄子，主子們說話，你敢插嘴？岐王就算是個小孩子，也得守規矩，這樣污蔑我，我以后還怎么在后宮里立足？”岐王跳起來，一把扯著劉太妃的袖子：“你敢動手打我的人！”

雖然是個小孩子，但他又哭又喊，死抓著劉太妃的衣袖不放，倒還是讓劉太妃頭疼，漲紅了臉，終于忍無可忍地推了岐王一把。那一推倒好，岐王一個跟頭竟栽進了水仙池里。

跟著岐王的那三名宮女都不會游水，只知道趴在池子邊上亂抓，想把岐王給撈起來。劉太妃冷眼旁觀，看得心花怒放。突然，一道白影飛過，像仙鶴一般從水面掠過，轉眼便將岐王救了上來。

綃綃一看，見是寒瑯，一面沉醉于他的輕盈飄然、優雅不凡，卻一面還是為他擔心，只怕他會得罪了這個潑辣的劉太妃。

寒瑯剛和樓湮祺商議完宮中防御的事情，正準備出宮，沒想到卻遇上這樣一幕。他替岐王整了整衣裳，道：“岐王，沒事吧？”

岐王打了個噴嚏說：“都尉大人，你來得正好，劉太妃企圖謀害本王，你把她抓到皇兄面前去，治她的罪！阿阿阿……阿嚏……”寒瑯看了劉太妃一眼，淡漠的眼神，無波無瀾，卻好像可以震懾人心。

劉太妃強撐著氣場說：“寒都尉，你見到本宮，怎的一點禮節都不顧了？”綃綃看出劉太妃對寒瑯是有畏懼的，頓時松了一口氣。寒瑯嘴上說了聲問安，但只是頭輕輕一點，身子還是站得筆直，顯然不是真心的。

他又問道：“太妃娘娘，岐王為何會落水？”

劉太妃說：“他自己不小心掉進去的。”又指了指身后的宮女：“你們說是不是？”

岐王立刻跳起來：“她撒謊！是她推我的！”

寒瑯看了看跟著岐王的那三名宮女，她們個個都畏懼劉太妃，反倒不敢替自己的主子說話。綃綃看得發氣，但也不敢公然走出去指證劉太妃，一來是怕她將來記恨，二來還是怕她把自己當成了江如瑟。她靈機一動，取下一只珍珠耳環，一彈，珍珠就滾到劉太妃腳下，劉太妃正好抬腳，腳落下就踩在珍珠上，身子一晃，撲通一聲也跌進了水仙池里。

岐王頓時樂得哈哈大笑，拍著手喊：“報應，報應啊！”

綃綃捂著嘴偷笑，心想，姑奶奶曾幾何時最拿手的就是惡作劇了，給你點教訓也好，看你還敢不敢囂張。等她再看時，寒瑯已將劉太妃撈上岸，警覺的眼神向四周一掃，似乎看到了她。她嚇得連忙縮回身子，按著胸口大氣也不敢出。誰知寒瑯卻不揭發她，只叮囑宮女好好地照顧太妃娘娘。

劉太妃卻不罷休，低頭一看，看到那顆珍珠，立刻亂罵起來：“是哪個賤婢把珍珠扔在地上，存心想害我是不是？”眾人都不敢吭聲。這時假山背后卻傳出一聲：“哈哈，我找到你了！”

劉太妃和岐王頓時異口同聲：“誰在那里？”

綃綃氣得臉都綠了，沒想到容千尋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找來，他完全不知道假山外面的世界是如何暗藏殺機，只顧抓著綃綃得意地道：“這么容易就被我找到了，你不會是故意輸給我的吧？”

劉太妃卻更嚴厲了：“什么人？躲在后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這時，容千尋才知道附近還有人在，而且氣氛不妙，他不由分說地拉著綃綃出來，不卑不亢地躬了躬身子：“劉太妃。”劉太妃一看到綃綃，當場便愣住了：“你是……江修儀？”綃綃急忙跪下來：“奴婢綃綃，見過太妃娘娘。”

“綃綃？”劉太妃打量著她。

容千尋解釋道：“她是跟著我的。”

劉太妃瞟了他一眼：“你們躲在假山背后干什么？”容千尋嬉皮笑臉地道：“我們是閑著無聊，在玩捉迷藏呢。”劉太妃忽然注意到綃綃只有一只耳朵上戴著耳環，而那耳環上墜著的一粒珍珠，跟讓自己滑到的那顆一模一樣。她一伸手就把綃綃的耳環扯了下來：“賤婢！你敢暗算本宮？”

綃綃裝得楚楚可憐：“娘娘在說什么，奴婢不明白。”

劉太妃不屑跟一個宮女多費唇舌，便把耳環遞給寒瑯：“寒都尉，你看看這珠子，跟剛才讓我滑到的那顆，是不是一樣的？”

寒瑯比對了一下，輕輕地嗯了一聲。

劉太妃冷笑道：“本宮懷疑，這宮女用珍珠害本宮落水，是想謀害本宮的性命！”

綃綃知道這劉太妃是有氣沒出撒，把火頭燒到自己身上來了。又聽容千尋道：“皇宮這么大，一般模樣的珍珠不知道有多少，劉太妃怎么能單憑這個就說綃綃想害您呢？”劉太妃睨了他一眼：“十三公子，你不過是個人質，有資格跟本宮爭論嗎？”容千尋被劉太妃的話一堵，啞口無言。岐王倒發話了：“十三公子說的也沒錯，劉太妃，這個道理連我這個小孩子都懂，你不會不懂吧？”

劉太妃正想反駁，寒瑯卻上前道：“太妃娘娘，后宮里的案子，都是我們東御府的職責所在，不如，這件事情就交給東御府來查？”他提了兩次東御府，劉太妃的心就怦怦地跳了兩下。她撇了撇嘴說：“既然寒都尉發話了，本宮就暫且息事寧人。寒都尉，你可一定要秉公徹查，不要讓本宮失望才好！”說罷，她拂袖而去。

隨后，岐王也走了。寒瑯看了一眼綃綃，那雙深邃的眼睛里，藏著看不清的薄霧。他一語不發，負手而去。綃綃揉了揉跪得發麻的膝蓋，站起來，容千尋卻來斥她：“你當真以為自己會武功就了不起了啊？”

她撅嘴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容千尋氣道：“在我面前你還裝？讓劉太妃滑到的，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個人。”綃綃撇了撇嘴說：“我就是看不過眼嘛……明明是她把岐王推下水的，還沒人敢說句公道話。”容千尋道：“你闖了禍，我可救不了你。”綃綃捏著還在發疼的耳朵說：“我也沒指望你救我，你看你剛才在劉太妃面前一句話也說不上。”

容千尋被綃綃這句話激怒了：“你敢這么說我！”

綃綃委屈地道：“本來就是嘛，要不是寒大人幫我，我就要被劉太妃扒掉一層皮了。”

容千尋冷笑道：“你又知道他是在幫你？”

“他知道珍珠是我射的，卻沒有揭發我，不是幫我是什么？”說著，她想起寒瑯從容正氣的樣子，不由得心神蕩漾起來，“真是人長得帥，心地還特別善良，又機智，威風八面的，簡直太完美了。”

容千尋不由得妒意頓起，冷哼一聲道：“過兩天東御府調查到你頭上來，你可要好好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看綃綃要走，他又喊住她，“喂！你忘了我們的賭約了？”綃綃問：“好嘛，是我輸了，你要怎么罰我？”

容千尋看了看四周，狡猾地道：“我要你今夜侍寢！”他還故意說得很大聲，綃綃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呸！你……你剛才說什么？”容千尋壞笑道：“你沒聽清？真要我再說大聲一點？”

“不要！”綃綃著急地道，“侍……侍寢？”

“沒錯，侍寢。”

“容千尋，你這玩笑開得也太過分了吧？”

“誰說我跟你開玩笑？你本來就跟其她宮女不一樣，你是來伺候我的，就是我的人，難道我要你侍寢，你還敢不從？”

綃綃看容千尋態度嚴肅，越說越認真，心里不禁有點著急：“可是，你……你別以為你是主子就好欺負我，我綃綃可不是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的！”

“好，綃綃，你可別忘了，我能留你也能不留你，你要是不聽我的，后果怎么樣，我可不敢保證。”他說著，湊近她耳邊似有暗示地道，“今晚你來我房里，說不定我心情好，不會對你怎么樣呢？”

綃綃踩了容千尋一腳，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連拖帶拽地回了綠曦園。沿路還遇到不少宮女和太監，大家都看著這對主仆，一個淫邪暗笑，一個憤然掙扎，都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容千尋把綃綃關在屋子里，天一黑，他酒足飯飽踢門進來，便看綃綃縮在角落里，像受驚的雛鳥一樣，甚是楚楚可憐。

屋子里一燈如豆，他點燃了角落里的熏香，香氣繚繚地散發出來，是一種綃綃從來沒有聞到過的氣味。他大搖大擺地過去，把她拎了起來，她眼睛一瞪，朝著他的胳膊咬了一口，他疼得嗷嗷大叫，將她推倒在床上：“好一匹胭脂馬！你的性子越烈，我倒是越喜歡，今天晚上非得好好地馴服你不可！”

綃綃對容千尋又抓又踢：“你再這樣，我真對你不客氣了！”

綃綃這么一說，反倒提醒了容千尋，他想起她是會武功的，于是先下手為強，點了她的穴道，她頓時動彈不得。

容千尋慢慢地俯下身來，指尖輕輕地滑過她柔嫩的面頰，挑起她鬢角的一縷頭發，輕佻地攪著，放在鼻尖嗅了嗅：“真香啊……”

綃綃這回知道怕了，嚇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那雙杏眼因為怯懦便在夜色里顯得更加水嫩迷人。

容千尋越看越著迷，眼神也迷離了起來。

有那么一瞬間，他竟是真的想吻她，心中的烈火忽然燒得很旺。他盯著她的眼睛，盯著她的芳唇，盯著她顫抖的香肩和起伏的胸口，猛地伸手扯住了她的腰帶。她的眼皮已經越來越沉，再是死撐，可最后還是撐不住，頭一側，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他忽然打了個冷戰，如夢初醒，噌地坐直了身子，手撐在床沿邊，粗重地喘著氣。

片刻，他回頭來看她，輕聲說：“綃綃，熏香里有迷藥，你暫且睡一會兒。我不會強迫你的，我做這一切，只是想掩人耳目。東御府盯得我太緊，我只有讓他們以為我是沉醉在溫柔鄉里，才能偷偷地去我想去的地方。”他呢喃著，輕輕地給她蓋好被子，吹滅了桌上的油燈。

月光在黑夜中頓時顯得明亮起來，有一抹在地上照出一片銀色的光斑。容千尋換上事先準備好的夜行衣，忽然看地上有什么東西，他彎腰撿起，見是一道平安符，想必是剛才糾纏的時候從綃綃身上掉下來的，他微微一笑，將平安符隨手揣進懷里，便悄悄地從后窗溜了出去。

綃綃睡得難受，噩夢連連，午夜過后她開始聽見若有若無的笛聲。那笛聲像隔了幾世的輪回，穿越而來，在她的身畔吹出一片一片潔白的花瓣。她似夢似醒地問了一聲：“是誰在吹笛？是誰？”

忽然，綃綃醒了過來。

爐中熏香已經燃盡，迷藥也早就散了。容千尋本以為那迷藥足以讓綃綃昏睡一整夜，但他沒有算到那笛聲。笛聲如蠱惑人心的魔音，穿透層層夢境，直吹進綃綃的靈魂深處。她猛地坐起來，低頭發現自己衣衫完好，并沒有被侵犯的痕跡，身邊也不見容千尋的蹤影，四肢的穴道過了兩個時辰已經自行解開。她滿腹疑惑地下床來，又到處找了找，巴掌大的綠曦園，沒有容千尋半點蹤跡。

她發愣地在園子里站著，漸漸地，笛聲又飄了過來。

她想了想，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決定尋找笛聲的來源。她輕輕地跳上屋頂，貓著腰潛行幾步，又停下來四處掃視。慢慢地，她發現笛聲竟然是從冷宮里傳出來的。冷宮的北面有一片死寂的荷塘。荷塘的中央，建著一座兩層樓高的水榭。遠遠地，綃綃看見水榭二樓的露臺上，似乎有一道身影，在如水的夜色里，略顯孤獨地倚著欄桿站著。笛聲正是從那人的嘴里吹出來的。

綃綃小心翼翼地窺看著，不敢靠得太近，怕對方發現。忽然，橫空飛起一道黑影，跟吹笛人竟然打了起來。

“笛子！笛子……笛子……”后來的那個黑影是個女人，一邊打，一邊不停地說著“笛子”。

吹笛人的武功顯然高出她許多，出招優雅而從容。綃綃越看越覺得，那個人好像是自己認識的。她忍不住偷偷地再靠近了一些，終于看清楚了，那個吹笛人不是東御府的都尉寒瑯嗎？按理說，這個時間他大概是不應該出現在皇宮里的吧，而且還是出現在這么詭異的冷宮水榭……

綃綃正在狐疑，遠處巡邏的禁衛已經聽見打斗聲，匆匆趕過來，寒瑯似乎不想被禁衛發現，便不再理那個女人，輕輕一躍就飛到了屋頂上。他飛了上去，居高臨下，才發現一直躲在墻角偷看的綃綃。

綃綃不知道寒瑯已經發現她了，只顧著看禁衛過來抓住了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