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王石每天會抽出至少40分鐘發微博,他說,一來是方便與國內聯系交流,二是訓練文字簡潔表達,三是接受各方批評與譴責。
2011年,王石正值耳順之年,這位功成名就的中國房地產行業“教父”,選擇去哈佛大學當清苦的“修道徒”——自己做早餐,步行上學,坐地鐵出行,和十幾歲的孩子一起學習語言。“我在哈佛這一年,體會到了后進生的滋味。”
哈佛“現代修道院”
在哈佛上課,如同“趕集”。王石每天從8:40開始在哈佛設計學校聽“城市規劃”,臨到結束前幾分鐘,必須不動聲色地把書包理好,一結束就噌噌噌往經濟系跑,跑8分鐘,再一路爬上三樓,放慢腳步,輕輕推開門,坐進去,前哈佛大學經濟學院院長本杰明·弗里德曼的宗教課已經開始。
中午,穿過哈佛廣場,步行去對面的英語學校。如今,王石已在學習Advance級課程,這是該校的最高級課程。廣場里有幾棵大樹和大片的草地,王石偶爾會找一間咖啡屋坐下來,吃個三明治,更多時候則是邊走邊吃。“我想休息一下的機會非常非常少。在哈佛,很清閑的就是游客,學生要匆忙得多。”王石說,他唯一會停下來的原因是發現了賞心悅目的落葉,或者在雪地里覓食的灰松鼠,這時他總會“忍不住停下來拍兩張照,傳到微博上。”
英語學校放學后,他就在哈佛廣場的速食店花幾美元買一個雞肉卷回家,吃一半,另一半放在冰箱當第二天的晚飯。在美國的日子里王石很少應酬,他的夜生活幾乎都是在公寓里溫書。“因為你只要晚上安排應酬,你的學習就得熬到三四點,要不第二天的課就壞事兒,完全跟不上。”
在哈佛大學的11個月里,他感覺身處在一個“現代修道院”。“我住的地方很簡單,旁邊是一棟教堂式的建筑,頂尖是十字架,中世紀風格,就像一個修道院。不管在學校,還是在附近的星巴克,里面的學生都是一邊吃一邊看作業。這就是一個讀書學習的地方。”
到英語學校報到的第一天,60歲的王石差點被人誤認為是“老師”。他的周圍,都是十五六歲的孩子,開學自我介紹后,發現最大的也才25歲。為了克服“啞巴英語”,王石強迫自己每天跟這群比自己女兒還要小的孩子混在一起。美國課堂強調游戲互動,由一個學生來比畫單詞,王石來猜。“往往一個單詞掛在嘴上,卻怎么也說不上來”。最有壓力的要數每周一次的考試,每次60分鐘,周圍的同學答題30分鐘后陸續交卷,60分鐘后,整個教室變得空蕩蕩,只剩下握著筆的王石和一位等待收考卷的老師。
“我也經歷過小學、中學、工農兵大學,雖然不是最優秀的,成績也是中等偏上。這次算是體會到什么叫后進生。”王石說,他生平第一次感覺腦袋累,是腦殼里那種累,半夜兩三點很疲勞,但睡不著。“有點像某種病態,一度擔心在哈佛沒學到東西,變神經了,想放棄。但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又背著書包去上學。”
在哈佛的前三個月,他幾乎聽不懂主講人在說什么,于是花錢請了一位翻譯幫忙做筆記,“自己裝模作樣地聽,聽懂一個單詞,想一想,接下去,又聽不懂了”。三個月后,他開始自己做筆記,讓翻譯糾正,四個月后,他已經能聽懂六七成,便毅然擺脫了翻譯這根無形的“拐杖”。如今,王石已可以自如地用英語發微博,“氣候組織”大中國區總裁吳昌華欣喜地在微博上回復他:以后出國不用給王總做翻譯了。
房地產開發商眼中的美國
在哈佛,王石的研究方向是“企業倫理和城市群落研究”。他選擇了兩門跟宗教有關的課:“宗教如何影響資本主義思想”和“資本主義思想史”。“我們現在是西學中用。我們學習西方的東西,更多是技術層面,如何從意識形態的角度去理解、去了解、去吸收。到最后一定是宗教信仰。”王石這樣解釋自己選擇與宗教有關課程的原因。
在哈佛期間讓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堂課,是一名哈佛教授講述二戰后美國信教人口變化。課堂上,他了解到二戰后美國71%的人信仰基督教,80年代初驟降到39%,90年代初又有所回升。他還了解到,二戰后出生的美國人有兩個宗教,一個是出生時家庭給的,第二個是20歲后獨立選擇的。上完那門課,王石形容自己“豁然開朗”。
“談到西方文明,就無法回避基督教。以前我總是困惑上帝究竟存不存在,現在我發現,這不是要點,要點是宗教背后的文化訴求。”王石說,現代企業制度的根源跟基督教密不可分,包括現代企業管理提到的“契約精神”,可以在《圣經》的舊約中找到最早的故事。
在哈佛游學的日子里,王石無時無刻不在用房地產開發商的視角觀察哈佛,觀察波士頓,觀察美國。在設計學院的“城市規劃課”上,王石不忘觀察身處的這棟建筑:一個透明的“大玻璃盒”,冬暖夏涼,可容納400人。獨具匠心的是,這個學校的教室與教室間沒有視覺上的阻礙,“梯田”狀從一樓一直到達五樓,五樓高高挑空,將空間串聯成一體,更像開放式的三角形階梯圖書館。低年級學生在頂層,便于觀摩下層學長的設計活動,學生們隨著年級上升,教室逐年下移至畢業。
在設計學院,王石了解到美國人數百年的城市規劃史。他拿波士頓舉例,波士頓在城市化進程中,也曾大肆建造高速公路。沒想到,交通是順暢了,卻一下子把城市一分為二,造成了城市割裂。后來美國政府不得不花大量財力,把波士頓重新規劃。“如何在城市發展規劃中避免高速、地鐵的劣勢?紐約和芝加哥是怎么過來的,遇到哪些情況,如何處理,這是可以借鑒的。”
在哈佛學習期間,王石也多次走出波士頓,從其他城市獲取靈感。2011年3月,王石受邀赴華盛頓拜訪了世界自然基金會的總部。該環保組織總部的屋頂綠化引入蜜蜂的設計,讓他印象深刻。他當即電話萬科的同事,要求在深圳大梅沙總部的綠化中引進蜜蜂。4個月后,萬科總部引進的兩箱中華蜜蜂開始產蜜,每次可割蜜15斤。萬科的員工對自己的辦公室屋頂能產蜜感到非常自豪。一位員工告訴《外灘畫報》:“雖然蜂蜜的產量不高,每人只分得一小勺,但真的比新西蘭蜂蜜還要好吃,蘊含一股自然的醇香。”
“意識到差距,所以來學習”
“其實去美國游學,一是自我修為,二是為了想清楚,企業的下一步該怎么走。”王石說。
在一年一度的公司內部溝通會上,他從美國發回視頻。視頻是在哈佛大學JFK政府學院外的草坪拍攝的,王石的背后,是一群悠閑的大雁。在哈佛的演講中,王石透露了些許對公司“下一步”的想法。
“在中國,民營企業生存不難,但相對粗放。”王石說,2008年美國金融海嘯,全美前三大房地產公司年銷售量相加還沒有萬科大。但是從市場規模看,美國第一大房地產公司的銷售量占美國總量的6%,但是萬科在2010年的銷售量為1千億,只占到中國的2%。“要沉住氣,不能急于求成。意識到差距,所以來學習。”
王石作為萬科最核心的人物赴美讀書,接班人話題自然也是眾人關注的焦點。王石用了一個比喻:“我對萬科有感情,但它是我的一個作品,而不是我的兒子。”王石解釋,他把自己定位在一件作品的制作者之一,作品的將來如何發展,如何才能更加“好看”,需要一個團隊一波一波去打造,而不是僅憑一個人的力量,或者一個接班人。“1999年和2000年,我和柳傳志分別辭職,由郁亮和楊元慶接任。三年前,柳傳志重新出山,力挽狂瀾,效果不錯,如果你問我萬科遇到類似情況,我會不會出山,我很肯定地回答:不會。”
60歲的新生
在美國,王石每天會抽出至少40分鐘發微博,他說,一來是方便與國內聯系交流,二是訓練文字簡潔表達,三是接受各方批評與譴責。
他的微博跟國內其他幾位房地產大亨相比,顯得十分“另類”,既沒有任志強那樣的“火暴”脾氣,也沒有潘石屹那樣愛湊熱鬧。
在微博上,他兩次提出“人生拋物線”理論。他說,人生就像一顆從槍膛里飛出的子彈,我的最高點已經過去了,現在處在下滑處,應該逐漸淡出人們視線了。
他的微博頭像是一張坐在電腦前面的照片,戴著眼鏡,嘴角微微下垂,臉龐清瘦,法令紋很深。一位網友指出,這張照片“顯老”,建議他換一張。他回復說:變老是規律,下次換頭像會顯得更老才對。
“60歲是上老年大學的年紀,卻跟16歲的人一塊兒混,這是另一種對生命極限的挑戰。一種更不動聲色的咄咄逼人的表達。”王石說,“哈佛的這一年,我感覺獲得了新生。”他調侃自己,剛到哈佛時,“我已經是半殘廢了”。他指的是創辦萬科后,有司機、有秘書,到哪里都有人接送,自己在不知不覺退化成“城市廢人”。而在哈佛,王石伴隨著各種笑話開始了他的“新生”。去銀行辦信用卡,因為在國內沒有辦卡的經驗,足足跑了五次銀行,花了一個月才辦成;去超市買東西,搭地鐵,乘公交,經常搭錯車,搭錯方向;每天晚上一邊溫習功課一邊燒水泡咖啡,結果那只燒水壺被燒紅了三次,塑料壺蓋都燒化了
董巖據《外灘畫報》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