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作為國與國之間的交往和交涉,起源于國家產生之際。自從有了國家,外交活動就相伴出現了。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的各個朝代都有相應的外交活動——春秋戰國時代的外交以現在的中國地域為舞臺,秦漢唐宋的外交以現在的亞洲地域為舞臺,當代中國外交則以整個世界為舞臺。
在世界發生天翻地覆變化的近代,中國外交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烽火狼煙的亂世之秋,我們的國家經歷了太多。在喜與怒、愛與恨的交織中,回顧千年的榮光和百年的恥辱,無疑令人感慨萬千。而今,偉大的中華民族正走向復興,中國以嶄新的姿態出現在世界舞臺上,盡顯大國風范。
誰廢除了不平等條約
北洋政府:外交拼死抗爭 世界終于正視中國
滿清政府自鴉片戰爭以來,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隨著中國國民的日漸覺悟,與外國的交往逐漸增加,特別是東鄰日本經過明治維新之后,明確提出廢除與西方列強所簽訂的不平等條約,并且獲得相當成果。有樣學樣,中國先進的知識分子尚在滿清時期就發出廢除不平等條約的呼喊,而腐敗的清政府也因為這些條約的逐漸增加感到不堪重負,對此類要求與呼吁采取容忍甚至暗中支持的態度。于是,這個呼聲也就越來越響亮了。1902年中英條約、1903年中美、中日商約改定時,就有“整理本國律例,期與各國一律”之后,三國都同意廢除治外法權的條款。
1911年10月10日,爆發了辛亥革命,清朝政府被推翻,政權落入實力派袁世凱手中,在中英關于西藏、中俄關于蒙古的談判中均以中國退讓告終。接著于1914年8月日本借向德國宣戰之機突然在龍口登陸,次年1月向袁世凱提出“二十一條”。1917年,北京政府利用一戰對德斷交宣戰之機,廢除了與德國和奧匈帝國的不平等條約。接著乘十月革命之機,派徐樹錚率軍開赴庫倫,迫使外蒙古政府取消自治,廢除《中俄蒙協約》。然后,北京政府期盼再利用戰后瓜分勝利的機會繼續取得進展,最著名的案例莫過于1919年的巴黎和會。
1917年4月,美國參加歐戰。中國駐美國大使顧維鈞立即判斷協約國必勝,力促北京向德奧宣戰,同時設立專門小組搜集材料并予以分析,為在戰后和平會議上爭取廢除不平等條約做準備。1918年12月,中國代表抵達巴黎,代表團總計將近百人。這次和會所以如此隆重,蓋因它是中國進入國際社會的首次亮相,中國人對它的期望值很高。
但巴黎和會并沒有令中國人如愿。1919年1月27日,日本代表宣布:英、法、意三國1917年與日本秘密簽訂協定,保證戰后“援助日本要求割讓德國戰前在山東及各島嶼之領土權”。28日,日本又公布了北京政府與日本在1918年9月秘密簽訂的山東境內日本駐軍協議和兩鐵路借款合同,顯示中國政府在已經參戰后出讓了山東的權利。
1919年4月,中國代表團提交了《山東問題說帖》、《廢除二十一條說帖》以及《中國希望條件說帖》,要求廢除列強在華特權。4月30日,美國總統威爾遜、英國首相勞合·喬治、法國總理克里孟梭(意大利首相奧南多缺席)在“四巨頭會議”上決定,把德國在山東的利益轉讓給日本。消息傳回國內,引發了以“五四運動”為代表的“國民外交”浪潮。北京政府對是否在和約上簽字發生分歧,無奈之余任由代表團自行決定。中國代表團拒絕在這個和約上簽字,成為27個參會國中唯一拒絕簽字的國家。而以顧維鈞為代表的中國外交家們果然不負民族與國家的囑托,出色地完成使命。
巴黎和會之后,北京政府開始了廢除不平等條約的高潮。1921年8月,美國為了挽回巴黎和會遭挫折的世界目標,發起召開華盛頓會議。中國便明確表示,要在華埠會議堅持廢除不平等條約,并要求解除英日同盟,以利中國廢除不平等條約。11月,華盛頓會議召開,除租借地問題外,中國其他提案均以簽署條約或協議書形式形成文件,日本不得不吐出部分“戰利品”:中日民四條約、對德和約關于山東的條款被推翻!會議還簽署了《關于中國事件應適用各原則及政策之條約》,從文字上規定“尊重中國之主權與獨立,以及領土與行政完整”。這次會議扭轉了巴黎和會拒不討論中國廢除不平等條約的傲慢態度,西方列強首次全面而且具體地討論了廢除不平等條約問題。至此,世界終于要正視中國了!
國民政府:關稅終于自主 法權收回進二退一
在北京政府進行修約外交的同時,隨著北伐戰爭的進行,中國南方出現了群眾性的反帝運動高潮。在這一高潮中,列強在中國獲得的特權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不得不作出較大的退讓,這主要表現為部分租界被中國收回。
1927年1月初,武漢民眾舉行慶祝國民政府遷都武漢的活動。英國水兵與民眾發生沖突,造成民眾死傷。激憤的人群擁入英租界,英工部局不得不向國民政府請求保護。武漢政府決定建立“英租界臨時管理委員會”,接管租界內一切行政事宜。在九江,中國民眾和英國水兵也發生了沖突。武漢政府派員至九江,成立“九江市民對英行動委員會”,接管了英租界。此后,國民政府又組織了“九江英租界臨時管理委員會”,負責管理租界事務。
事件發生后,中英經過多次艱難的談判,雙方終于達成了《漢口英租界協定》。英方承諾,英租界市政機關即行解散,租界內的行政事宜由華人新市政機關接受辦理。武漢政府規定,將原漢口英租界改為漢口第三特別區,直屬國民政府外交部。這樣,中國正式收回了漢口英租界。接著,中英代表又簽署了關于收回九江英租界的協定。在民眾的強烈要求下,九江英租界無條件收回。
1927年5月11日,南京政府外交部長伍朝樞發表了《國民政府將采取正當手續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之宣言》。南京政府決定先從廢除協定關稅入手,自行宣告中國關稅自主。南京政府的立場受到列強的抵制,有關國家甚至進行武力威脅。而此時,南軍在與北軍的作戰中也遭到挫折。在此內外均遭不利的情況下,國民政府發布布告,決定暫緩實行《裁撤國內通過稅條例》、《國定進口關稅暫行條例》等,同時宣布“關稅自主為獨立國家主權之行使”,因此,關稅自主的政策仍然不變,自本年9月1日起,全國陸海關稅一律自主。
1928年6月,國民政府統一全國,在對外交涉中擁有了更大的權威性,修約進程由此進入一個全面展開的時期。1928年7月,中國外交部分別照會比利時、西班牙、意大利、葡萄牙、丹麥、日本國駐華使節,通知其與中國訂立的商約已告期滿,現聲明廢止,并提議各國即派全權代表與中國另行商定平等互惠的新約。經過數月磋商,終于在年內與五國訂立新約。至1928年年底,與中國有商貿關系的主要國家,除日本外,均與中國簽訂了關稅條約,承認了中國的關稅自主權。到1930年5月,中日簽訂了關稅協定,日本宣布放棄協定關稅權。至此,中國終于實現了關稅自主。
1929年4月,中國外交部向英、美、法等國駐華公使發出同文照會,提出了廢除領事裁判權的要求。8月,外交部再次照會有關國家,要求各國立即派出代表與中國磋商廢除領事裁判權問題。12月,國民政府公布撤廢領事裁判權特令。國民政府的這一特令,顯然是一個單方面宣布廢除領事裁判權的重大舉動,因此遭到美、英、法等國的強烈反對。于是,外交部不得不又發表了一個聲明,對兩天前的命令作了修正性的解釋,即“并不是立即無條件地廢除領事裁判權,而是從此開始與列強會商廢除這一特權”。
盡管國民政府試探之后又作了退讓,但特令的公布畢竟促進了有關廢除列強在華特權問題的交涉。在此前后,中國政府還正式收回了一些租界和租借地,但在廢除領事裁判權問題上,列強仍堅持漸進地逐步放棄其特權的立場。1930年4月,中原大戰爆發,中外關于領事裁判權的交涉一度處于停頓狀態。9、10月間,英、美先后向中國外交部遞交了各自的草案。國民政府不同意列強在華保留過多的特權。
1931年初,英、美陸續在一些問題上作了讓步,但仍未能滿足中國方面的基本要求。5月4日,國民政府自行公布了《管轄在華外國人實施條例》,自1932年1月1日起實行,《條例》取消了領事裁判權。然而,正當中外交涉進入關鍵之時,日本在東北發動了九·一八事變,迫使中國外交的重心隨之轉變,如何對付日本的侵略成為當務之急,修約之事便降到了次要的位置。有關領事裁判權的交涉,至此半途而廢。
抗日戰爭:犧牲終有價值 條約枷鎖一朝盡卸
1941年,日本與美國矛盾日益尖銳,美國為中國被日本侵略可以說近乎兩肋插刀。5月上旬,國民政府外長郭泰祺與美國國務卿赫爾會晤,郭正式提出希望與美國商談中美平等條約問題,也就是廢除不平等舊約的問題。赫爾明確表示,美國希望中國恢復完全主權,建議協議可以采用換文方式確定。接著郭泰祺致函赫爾,表示中國政府希望“在和平恢復時”通過談判,調整以往中美間不平等條約,重簽平等新約。5月31日,赫爾復函,聲明同意于和平重現時,以談判方式將美國及其他各國在中國仍享有的若干特權全部放棄。
同年8月12日,羅斯福與邱吉爾發表《大西洋憲章》,這個劃時代的歷史文件規劃了戰后世界的外交準則,事實上已經明確了所有不平等條約失滅的前景。1942年1月1日,中國作為世界四大國之一,與其他25國共同簽署了聯合國家宣言,從法理上支持了中國的廢除不平等條約要求。1942年4月19日,宋美齡在《紐約時報》上發表《如是我觀》的文章,強烈譴責列強在中國的特權,敦促有關國家盡早予以放棄,以結束中國國家和人民的屈辱狀態。
這篇文章不能說沒有蔣介石的授意,它立即在美國激起軒然大波,美國輿論界對此文共鳴強烈,更造成美國民間極大反響。但美國政府仍舊打算在戰后處理條約問題,這使蔣介石極其不滿。10月5日,蔣致電在美國的宋子文,要他敦促美國政府“做一件能夠轉移世界視聽,彰明盟國道義權威的大事”,帶頭自動聲明放棄“對華條約中包含的不平等條約”。7日,宋復電:“關于從速取消不平等條約,原則上美方當無問題,最好俟文回國面陳后再進行。”蔣介石迫不及待,馬上致電宋子文:“如美政府能提前討論取消不平等條約,則我方應立即與之開始交涉,不必待兄回國也。”
出乎意料的是,沒等宋去爭取,美國政府于9日正式通知宋子文和駐美大使魏道明:“美國政府準備立時與中國政府談判,締結規定美國政府立時放棄在華治外法權及解決有關國際問題之條約。美國政府并望在最近期內完成上述目的之草約,提交中國政府考慮。”美國同時通過駐英國大使把這個意見通知英國外交部。英國非但欣然接受,而且搶先一步,于9日發表聲明:“帝國政府愿于最近將來與中國政府進行談判,并將以規定立時放棄在華治外法權及解決問題之草約,提交中國政府考慮。”
三天后,中美簽訂新條約的談判便在華盛頓開始。24日,美國方面把“中美關系條約草案”由國務卿親自交給中國駐美大使。幾乎同時,英國與中國的談判也在重慶開始。30日,英國駐華大使將新條約草案面交中國外交部長傅秉常。國民政府對兩個草案分別提出了修正案。1943年1月11日,中美平等新條約在華盛頓簽字,中英平等新約在重慶簽字。美國和英國同時放棄在華一切特權,英國更多了一條放棄任用英籍臣民擔任中國海關總稅務司的一切權利,從而徹底否定了外籍稅務司的制度,完善了已經簽訂的中國關稅獨立的相關條約。
美國和英國的此項舉動,給其他西方國家造成極大震動。于是,1943年,比利時、挪威、加拿大、瑞典、荷蘭、法國、瑞士、丹麥、葡萄牙等九國相繼與國民政府簽訂了相似的新條約,而日本也為了表示它的公正并不低于美國等國家,也對汪偽政權做出類似舉動。
至此,騎在中國頭上的不平等條約,總算有了一個徹底的了結。為了實現這個偉大目標,中國人民和他們的忠誠兒女在國家貧弱的狀態下作了不懈的努力,我們不應該忘記這些前輩,誠如列寧所說:“判斷歷史的功績,不是根據歷史活動家有否提供現代要求的東西,而是根據他們比他們的前輩提供了新的東西。”
新中國:不要“平等權利” 遺留問題慢慢解決
在1945年2月的雅爾塔會議上,為了爭取蘇聯出兵對日作戰,美、英在未征得中國同意的情況下,便對蘇聯作了有損中國主權的許諾。在7月開始的中蘇談判中,盡管中國方面作了努力,但實際上已無回旋余地。
8月14日,中蘇基本按照雅爾塔協定的框架達成《友好同盟條約》及有關協定。中方不得不同意:如戰后外蒙古公民投票希望獨立,中國政府當予承認;長春鐵路歸中蘇共同所有,蘇方人員擔任鐵路局局長;大連港為自由港,所有港口工事及設備之一半無償租予蘇方30年;中蘇共同使用旅順口為海軍基地。很明顯,中國的領土和行政主權受到了公然侵犯。因此,把這個《中蘇友好同盟條約》稱為不平等條約并不過分,而且,它大抵還是一種舊形式的不平等條約。
戰后,中美于1946年11月簽訂的《友好通商航海條約》則從另一方面說明中國所處的地位,有人稱之為新形式的不平等條約。中美商約在文字上從頭到尾并沒有不平等之處,雙方所賦予對方的權益都是相等的。如果這一條約是在兩個實力相當的國家之間簽訂的,自然無可厚非。然而,中美是兩個經濟實力懸殊的國家,商約所賦予對方的巨大權益和便利,美國可以在中國享受,而中國實際上沒有可能去美國享受。
關于這種互予平等權利的結果,有人把它形象地比作是給予一輛汽車和一輛黃包車使用馬路的同樣權利,誰是實際受益者一目了然。中美商約是否是不平等條約,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問題。在最低程度上,把它稱為一個形式上平等而實質上并不對等的條約,應是毫無疑義的。美國此后在中國各個領域的大舉滲透,明白地向人們展現了這一條約的結果。因此我們可以說,中國人民仍然處在一種不平等的地位。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徹底改變了這一狀況。當以堅決反帝而著稱的中國共產黨成為中國的執政黨后,中國政府一反民國歷屆政府的軟弱,決意徹底掃除不平等條約的殘余。作為新中國臨時憲法的《共同綱領》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必須徹底取消帝國主義國家在中國的一切特權。”值得注意的是,新中國對于舊約的立場既是堅定的,處理方法又是靈活的。《共同綱領》規定,“對于國民黨政府與外國政府所訂立的各項條約和協定,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應加以審查,按其內容,分別予以承認,或廢除,或修改,或重訂。”一方面,新中國政府第一次站在自主的立場上,毫不隱諱地聲明自己對舊約擁有修廢之權;另一方面,又沒有斷然宣布廢除所有舊約,而保留了分別對待靈活處理的權利。
當時,在中國享有帶有不平等性質權益的國家主要是美、英、蘇三家。在具體實踐中,中國政府采取了不同的對策。美國是當時與新中國最為敵對的國家,中國政府對中美商約等一系列條約采取了不予承認的立場,美國此前在中國所享有的特權至此在大陸全部喪失。這種處理干脆利落。蘇聯是中國最重要的盟友,對于中蘇友好條約,中國政府并沒有斷然宣布廢除,而是積極地與蘇聯政府重新談判。1950年2月,中蘇訂立了新的友好同盟互助條約及有關協定。協定規定在不遲于1952年末之前,蘇聯將中長鐵路的一切權利及一切財產無償移交中國,蘇軍從旅順口撤出,大連行政完全由中國政府管轄,蘇方臨時代管或租用的財產,應由中國政府接收。至此,中國已經完全掙脫了百年之久的不平等條約的束縛。
然而,歷史在這里還拖了一條細長的尾巴,這就是中英間的香港問題。基于歷史已經造成的現實,并考慮到當時所面臨的國際處境,中國政府采取了暫時維持香港現狀的靈活態度。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中,中國政府未就香港的前途問題發表正式聲明,但是,中國政府的立場是明確的,周恩來總理在1957年曾明確表示,“香港的主權總有一天我們是要收回的。”40年后香港回歸,周恩來所預言的這一天終于到來。
蒙昧不是誰的專利
悲哀:無知的“明白人”也干糊涂事
關于林則徐,我們長期將其作為一個“高大全”的歷史英雄來看待,因此,他在“高大全”以外的一些側面,就有意無意地被人們忽略了。但任何人都難免有時代局限,相對開明的林則徐也不例外。比如,1839年9月他給皇上的奏折中說,洋人士兵因為腳上有綁腿而無法彎曲膝蓋。這實際也是當時通行的一種荒謬見解,洋人腿不能彎曲,故只長于海戰,一登岸就無可作為。
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爭時期,定海淪陷后,林則徐鼓勵軍民奮勇殺敵,仍然認為英國人膝蓋不能彎,“一仆不能復起”,可任大家宰割。對洋人的堅船利炮,林則徐也有著奇怪的幻想:“英國要攻中國,無非乘船而來,它要是敢入內河,一則潮退水淺,船膠膨裂;再則伙食不足;三則軍火不繼,猶如魚躺在干河上,白來送死。” 基于這些偏見,林則徐相當小看英軍的陸戰能力,他在官涌主持修建的兩座炮臺,也根本沒有防御敵方從側后發起地面攻擊的措施。結果戰事一起,清軍很快就在港口戰艦和登陸部隊的夾擊下,陷落炮臺。
更奇特的是,林則徐認為洋人嗜吃牛羊肉,若無從我國進口的大黃、茶葉以輔食,將會消化不良而死。在與道光的一份奏稿中,他寫道:“況茶葉、大黃,外夷若不得此,即無以為命。”而在一份擬交英女王的文書中,他又再次強調:“大黃、茶葉、湖絲等類,皆中國寶貴之產。外國若不得此,即無以為命。”
這些偏見,難免會使林則徐自信心“爆滿”,加上對國際外交慣例的不熟悉,從而做出一些莽撞的事兒來。
在林則徐廣州禁毒的行動中,部分海外史家對其兩個做法略有微詞,認為實在太莽撞了。
一是他在禁煙初期,對廣州外國商館進行封鎖,嚴密隔離一切外僑。這種做法實在是一竿子打倒一船人,被隔絕的人中,不少并未染指鴉片貿易。以今天的眼光來看,林則徐此種做法,實際上已釀成了一個不小的外交事故。當然,在林則徐那個時代,中國連專門的外交部門都沒有,更別談外交準則了。
當時的廣州外國商館可謂彌漫著“林氏恐怖”,有個中國船夫僅僅因為身邊帶著一封歐洲文字的信件,就被處死。同時,食品,甚至于一桶水,都不能被帶進商館。封鎖中途,交涉到矛盾激化時,林則徐還找工人去商館周圍砌墻,徹底將商館變成監獄,直到英方商業代表義律妥協才解除封鎖。
林則徐禁煙主要只針對英方商人,而不太注意中國方面的鴉片走私勢力,對吸食鴉片者也只有懲戒而無引導之術,結果雖然繳獲了大量鴉片,但并未使鴉片走私絕跡。1839年6月的《澳門月報》記載,就在同年,鴉片貿易又再度活躍,且有上萬箱鴉片已經運到中國海面。禁毒是一個系統工程,而林則徐的禁毒手法則顯得相對單調粗暴,沒能取得哪怕暫時的成功也在情理之中。
林則徐另一個莽撞的做法是:在查繳鴉片后,要外商寫保證書,以后永不攜帶鴉片,違者處死。起先,外商愿意個人寫保證書,但是林則徐要求,保證書不但對簽署者有效,對其船上所有人都有效。換言之,船主若簽署這個保證書,等于是替將來所有在他船上的人都簽署了“生死狀”。結果對方拒絕,導致矛盾進一步激化。
現在看來,林則徐的想法比較樸素,他在一個奏折中稱,外人重信用,所以要求他們簽署“具結”,也就是保證書,可以一勞永逸。他那個時代,當然考慮不到立法的問題,只能做出如此要求。但其時,外交溝通一邊是固執到如石頭的地步,一邊是倔強到如牛頭的地步,且各按自己國家的法律條規、風俗習慣等來思考和處理問題,結局自然只有一拍兩散。
事實上,林則徐當年的莽撞,也是出于一腔愛國熱忱以及對鴉片的痛恨。正如早年對林則徐頗有微詞,但晚年已經有了諒解的歷史學家蔣廷黻所言:“英國雖不反對禁煙,但反對中國再用林則徐用過的方法。這樣一來,禁等于不禁,因為以中國的國力及國情,用文忠的方法尚有一線之望,不用則全無禁煙的希望。”
愚蠢:外交官像雜耍藝人一樣滑稽
1816年,英國第二次派往中國的使者安赫斯特同其前輩馬戛爾尼一樣,遭遇到厄運。上一次,因為叩頭問題,乾隆沒有理會馬戛爾尼代表英國的外交及貿易請求,還把后者的禮物堆到廁所里去。這一次,嘉慶的手下則展開了更有中國特色的處理辦法:中國官員主動提出,可以讓安赫斯特向皇帝的空椅子磕頭。但后者拒絕把臉放在地上,當然也不愿意磕頭9次之多。中國官員決定再想點辦法,他們在半夜叫醒大使,陪他來到皇帝的空椅子前,希望他能因為睡得昏頭昏腦而不再拒絕。在大使半睡著彎下一條腿時,一位大臣按住他的頭,希望能迅速放到地面上去。眼看就要磕頭,大使的一位隨從及時將他扶住,頭最終沒磕成。當然,英國第二位中國大使安赫斯特也就沒能見到嘉慶。
1834年虎門戰役,虎門60個炮臺在短時間內被全部摧毀——由于大炮固定在水泥臺上不能瞄準,發射的炮彈要靠運氣很好才可能落到英國戰船上。當時一位英國人事后回憶:那更像煙花而不是大炮。而對于曾經的虎門銷煙名人,林則徐相信外國人的戒煙方法,他在1939年向廣州的教會醫療協會求助,看有沒有根治鴉片癮的藥物。但是這所協會可能不是最好的求助地方,因為其第二大董事查頓,就是當時英人在中國的最大鴉片販子。后來,林則徐提議,對在18個月內無法戒除鴉片癮的中國人,處以死刑。
1840年,外交大臣巴麥尊擊敗了反對黨議員格拉斯頓的道德譴責,后者反對鴉片戰爭的提案在下議院以262對271票落敗。1840年7月,舟山定海之戰,中國死亡2000多人,英國只死了19人。但是隨后,英國人遭遇了他們最大的死亡使者,這個死亡使者是他們的自己人——英軍定海戰隊的首領中校喬治·布勒爾。他擔心軍隊入城會破壞居民的房子,所以駐扎在一個充滿瘴氣的稻田里。此外,當時溫度已經高過30多攝氏度,這位嚴于律己的中校卻命令士兵必須扣緊厚厚的毛嗶嘰制服最上面的扣子。因此,英軍駐扎期間共有500多人死于痢疾或瘧疾。后來,一位軍官在家信中寫:我們在戰爭中游戲,可是,隨后我們又在游戲中死亡。
在廣州,英法教士常會在街頭拉住中國老百姓,進行一番即興說教。中國人會禮貌地停下來,但是會轉換話題,詢問西方服裝的價格,并且評論說,和中國人比起來,西方人的鼻子太大了。在寧波,一艘英船在一處沙灘擱淺,船上28名人士被俘虜送往監獄。俘虜受到區別對待,歐洲俘虜可以在走出籠子的時候除去鐐銬,印度人則始終帶著,這是因為獄吏很看不慣印度人用手抓米飯吃。不知為何,中國方面堅持認為被俘虜的船長夫人是維多利亞女王的妹妹,于是給她安排了仆人與華貴的臥室。中國人對于等級制度的尊重即使在監獄中都充分體現。
三元里大捷的神話,實際上只有4名英軍死亡、20多人受傷的成績。而且主要原因是當時突發大雨,英軍該支隊被困稻田中槍支受潮不能開火。了解到情況后,英軍總司令傳話給當地長官余葆純,如果不解除義勇包圍,主力英軍將攻打并盡屠廣州城。余葆純清楚雙方實力,也知道英軍的槍炮不會永遠受潮,于是勸退義勇,避免廣州被屠,從此擔上賣國賊的惡名。之后,名聲掃地的余葆純擔任一次主考時,被愛國考生將墨汁潑到臉上,于是他提前退休,郁郁而終。
在寧波戰役中,有人建議清朝官員找來猴子把鞭炮送到英軍船上,點火燒船,因為猴子不好找而沒有實行。又有人想出辦法,讓商人們向英軍出賣感染了天花的肉,可是將軍奕經反對這個計劃,認為如此太不道德。鎮江淪陷,守軍首領海齡坐在所有的朝廷文件上,點燃火把自焚。他死之前,無法發泄對英軍的仇恨,就發泄到漢人身上,有種族屠殺的味道。他在淪陷前聚集全城百姓,指控其中許多漢人叛國,論罪處死。他所殺戮的“叛國賊”人數超過英軍所殺死的中方軍隊人數。
1842年8月7日,《南京條約》簽訂,足足4卷紙,用絲綢捆好。接著是豐盛的午宴。飯后甜點時間,中方使者耆英堅持要按滿洲的風俗,讓英方全權大臣亨利·璞鼎查的嘴里塞滿蜜餞,以象征和解。在場的一位英國人后來寫道:“我永遠不能忘記亨利爵士臉上明顯的順從表情。”
薄涼:外交大員的命運是鐐銬和死亡
1858年1月,廣州城被英法聯軍攻破,到處是斷壁殘垣。兩廣總督府在烈火中熊熊燃燒,兵丁衙役忙不迭地搬物撲火,英法聯軍發射的炮彈不斷地在督衙中爆炸,槍聲、炮聲、尖叫聲混成一片,空氣中彌漫著那么多令人不祥和使人窒息的氣味…… 就是這幢燃燒著的兩廣總督府,曾經是清政府在兩次鴉片戰爭期間設在廣州的外交總部。從這幢中式建筑的府衙中,曾經誕生出了中國近代首批外交大臣們。
現代的外交部長們,大多面對的是禮炮、鮮花和紅地毯,在職時和卸任后的命運一般不會出現跌宕和波瀾。但1840至1860年間中國歷任辦理“夷務”的外交大員們,最終面臨的命運卻是鐐銬和死亡。在其任內不管執行何種外交政策,他們的結局基本上是悲劇性的:流放、革職、受彈劾、被外軍所俘,或被自己的主子賜死。林則徐被撤職流放新疆;琦善被定為斬監候,帶著鐐銬離開廣州;耆英在1858年被咸豐帝賜死;葉名琛在1858年被英軍俘獲。最后一任兩廣總督、欽差大臣黃宗漢在1859年被革去辦理各國事務之權。其中最能代表這些外交大臣悲劇命運的,當屬這一時期主持外交事務最為長久的耆英和葉名琛。
耆英是1842至1848年間辦理西方外交的欽差大員,他于1842年4月、1843年4月和1844年4月被三次頒給欽差大臣關防。第一次欽差大臣任內,耆英負責簽訂了中英《南京條約》,第二次任內簽訂了中英《虎門條約》,第三次則與美國和法國簽訂了中美《望廈條約》和中法《黃埔條約》。作為清廷與西方國家談判的最高官員,耆英幾乎參與了戰后奠基中西關系的全部條約談判。而其他諸如賠款交涉、收復舟山和鼓浪嶼失地事宜以及中外民夷沖突事件,也無不浸透著耆英的心血。
1848年之后,耆英奉旨內招入京。1850年咸豐登基之后,耆英開始為其所執行的外交政策付出代價,最終被降職為五品候補。后來在1858年大沽口被英法第一次攻破之后,耆英重被“棄瑕錄用”,赴天津與西方國家談判。但因在中西談判中被夷人看破底細,并被外國使者當面羞辱,耆英羞愧難當,“未及候旨,踉蹌回通州,為王大臣論劾,賜自盡”。至于耆英是仰藥自盡,還是一絹白綾魂飛去,史料未作記載。
葉名琛是另一位辦理夷務的欽差大員。他是鴉片戰爭后期主持清政府對西方外交的五口通商大臣,其任內因執行鴕鳥式的外交政策,在1858年1月廣州城破后被英國擄至印度的加爾各答。英軍認為,葉名琛在廣東經營十多年,舊部無數,影響深遠,如果把葉囚禁于大陸附近,不僅廣東地方有可能派出營救小隊,而且東南亞的華僑和華人也可作為內應從旁協助。1858年1月,額爾金在寫給葛羅的信中,談到了這種顧慮:“不少人……對我談及一個不能掉以輕心的問題……他們都說,葉留在廣州會使人心不穩,給重新回復秩序和信心帶來困難。”
其實,英國人在此已經犯了“東方主義”的毛病,以歐洲人的“小人之心”度清政府的“君子之腹”。實際上,咸豐帝在得知葉名琛被俘之后,不僅沒有任何營救或者通過實行交換戰俘來搭救葉名琛的行為,反而因為害怕英法聯軍把葉名琛作為要挾清朝政府的人質,而隨后罷免了葉的一切職務,并讓廣東當局通知英方說,葉名琛現在已為一介草民和罪人,其生死無關乎清政府的任何利益,同時命令清軍不要因顧及葉名琛而延誤收復失地的行動,葉名琛變成了無人揀拾的一堆垃圾。
最后,葉名琛搭上了開往加爾各答的軍艦,上船前命仆人從家中自帶干糧。途中雖因海暈嘔吐不止,但他仍然正襟危坐,堅持不哼一聲。從上船一直到抵達印度后,葉名琛一直自命為“海上蘇武”,以明不忘祖國之志。葉名琛在印度一年多的日子里,常常通過翻譯從印度報紙中獲取有關中英戰爭的信息。每當有不利于清朝的戰況時,擊節嘆息;若有中國獲勝的信息,則喜形于色。在食完從家中攜帶的食物之后,于1859年因不吃異鄉粟米絕食而亡。英方在葉名琛的木棺外裹以鐵皮之后,將之運回廣東。
蒙昧:打不過你的軍隊 我就殺你的使臣
1860年8月1日的第二波入侵,英法聯軍選擇了前次僧格林沁給他們規定的北塘路線。有備而來的侵略者憑借強大的火力和先進的戰術,奪取了津門海防,直隸提督樂善戰死于大沽口北炮臺。連侵略者也不得不哀嘆,“韃靼人,帝國的最好的軍隊還想抵抗并寸土不讓地保衛領土”,“韃靼守軍打得非常積極,非常勇敢,甚至在法軍深入炮臺內部后,他們還繼續進行抵抗”,“在炮臺內找到了……成千具韃靼人的尸體”。
這次僧格林沁一敗于津門,他成了咸豐的替罪羊,被“奪三眼花翎,褫領侍衛內大臣及都統”。僧格林沁的蒙古馬隊和萬名步兵,退守通州張家灣-八里橋一線,準備再戰。奈何上頭見形勢不對,執意議和。初,議和破裂,聯軍緊逼北京。怡親王載垣等人到僧格林沁軍駐地通州與英法聯軍談判。經過四天的反復辯論,在中國方面幾乎完全接受了聯軍代表巴夏禮等人提出的條件后,談判碰到了中方堅持的體制問題:英國人提出進京向中國皇帝親遞國書。載垣認為“此事關系國體,萬難允許”。中國當時禮制所限, 洋人必須按照貢使模式進京并須向皇帝跪拜。巴夏禮執意不肯:“ 我非中國之臣,怎能解袍跪拜?”清廷乃訓令:“必須按中國禮節,跪拜如儀,方可許可。”對方堅持不讓步。
巴夏禮此人早就為清政府記恨。因為第二次鴉片戰爭的導火索之一的“亞羅號事件”即是此人導演。繼葉名琛任兩廣總督的黃宗漢曾經上奏咸豐帝說:“天生巴夏禮,所以禍粵也。不去巴夷,粵難未已。”所以,咸豐帝一定記得這個侵略頭子。這回送上門來,看你如何逃脫?
所以,在通州談判前的9月14日,咸豐皇帝在給欽差大臣載垣的諭旨中,明確地表示:“巴夏禮、威妥瑪等系(該夷)謀主,聞明常亦暗隨在內,即著將各該夷及隨從等,羈留在通,毋令折回,以杜奸計。他日戰后議撫,再行放還。若不能羈禁巴夏禮等,令其全數回河西務,亦無不可。斷不準去留任意,有礙戰局。”
于是,有了載垣令僧格林沁扣留巴夏禮一行39人的事件發生。事后載垣就有奏折說:“該夷巴夏禮能善用兵,各夷均聽其指使。現已就擒,該夷兵心必亂,乘此剿辦,諒可必操勝算。”但人質外交并未收到效果,巴夏禮并非統帥,夷兵的戰斗力也遠遠超過了朝廷的想象,清政府的計劃全盤皆輸。英法聯軍發起進攻,僧格林沁敗于張家灣,向八里橋撤退。
9月21日,僧格林沁再敗于八里橋。八里橋在通惠河上,扼京東咽喉要道。此役,僧格林沁率本部馬隊穿插沖殺于敵南路與西路之間,抗擊英法聯軍。旋因聯軍西路一部抄襲僧格林沁軍后路,僧格林沁遂撤隊而逃。洋人記錄了戰爭的慘烈:“八里橋之役,中國軍隊以少有之勇敢迎頭痛擊聯軍……他們頂住了使之慘遭傷亡的強壓火力……還是寧愿一步不退,勇敢堅持,全體就地陣亡。”
次日,咸豐攜皇太子、兩宮皇后、肅順等大臣從圓明園啟鑾到熱河作“木蘭秋狝”,逃跑了,一個爛攤子交給了他的六弟恭親王奕訢。僧格林沁被奪爵、削職,只留欽差大臣一職,蒙古主力喪失殆盡。10月6日,圓明園被焚。此后,巴夏禮等8人被歸還,英法聯軍代表多人被報復性殺害。
開眼看世界的艱難
郭嵩燾:開眼看世界卻成“名教罪人”
郭嵩燾仕途坎坷,雖然在1837年20歲時考中舉人,但其后兩次到北京會試都名落孫山。經過幾年游幕生涯,終于在1847年考中進士,正式步入仕途。不久又因雙親去世,依定制只能回家居喪。由于曾國藩的舉薦,1856年到京城任翰林編修,深得咸豐帝賞識。咸豐帝派他到天津前線隨僧格林沁幫辦防務,因為他的剛直,與僧格林沁積怨很深,終遭排擠,黯然歸鄉隱居。
1875年年初,閑居多年的郭嵩燾又作為懂洋務的人才任福建按察使。幾乎同時,云南中緬邊境突然發生英國教士馬嘉理在與當地居民沖突中被殺的“馬嘉理案”。郭嵩燾不會想到,這一事件最終會影響他自己晚年的命運。“馬嘉理案”發生后,清政府手足無措,只得答應英國的種種要求,其中一條是派欽差大臣到英國“道歉”,并任駐英公使。清廷決定派郭嵩燾擔此重任,因為他向以懂洋務著稱。
中國派駐出使大臣的消息,引起了軒然大波。因為傳統觀念認為,其他國家都是蠻夷之邦的“藩屬”,定期要派“貢使”來中國朝拜,絕無中國派使“駐外”之說。19世紀后期,中國雖然屢遭列強侵略,但這種對外觀并無改變,認為外國使節駐華和中國派駐對外使節都是大傷國體的奇恥大辱。所以,郭嵩燾的親朋好友都為他出洋“有辱名節”深感惋惜。更多的人甚至認為出洋即是“事鬼”,與漢奸一般。有人編出一副對聯罵道:“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容于堯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當時守舊氛圍極濃的湖南士紳群情激憤,認為此行大丟湖南人的臉面,要開除他的省籍,甚至揚言要砸郭宅。
郭嵩燾在強大壓力下,曾幾次以告病推脫,但都未獲準,終在1876年12月從上海登船赴英。行前,朝廷應總理衙門之奏請,命郭嵩燾將沿途所記日記等咨送總署。次年1月到達倫敦,他立即將幾十天極為詳細的日記題名為《使西紀程》寄回總署。從途經十數國的風土民情、宗教信仰,到土耳其開始設立議會、制定憲法的改革,蘇伊士運河巨大的挖河機器,“重商”對西方富強的作用……全都作了介紹。但總理衙門剛將此書刊行,立即引來頑固守舊者的口誅筆伐。有人以郭嵩燾“有二心于英國,欲中國臣事之”為理由提出彈劾他。由于找不到合適人選,清廷未能將他召回,但下令將此書毀版,禁其流傳。
郭嵩燾的副手劉錫鴻也不斷向清政府打“小報告”,列出郭嵩燾的種種“罪狀”。如有次參觀炮臺中天氣驟變,陪同的一英國人將自己的大衣披在郭身上,劉錫鴻認為“即令凍死,亦不當披”。巴西國王訪英,郭嵩燾應邀參加巴西使館舉行的茶會,當巴西國王入場時,郭嵩燾隨大家一同起立。這本是最起碼的禮節禮貌,但劉錫鴻卻將其說成是大失國體之舉,因為“堂堂天朝,何至為小國國主致敬”。更嚴重的罪狀是說郭嵩燾向英國人詆毀朝政,向英國人妥協。在郭、劉二人“內耗”日甚一日的情況下,清政府于1878年8月下令將二人同時調回。
郭嵩燾回國后,心力交瘁,遂請假歸鄉。回到故鄉長沙,等待他的卻是全城貼遍揭帖,指責他“勾通洋人”。就這樣,他在一片辱罵聲中離開了政治舞臺,終不再被朝廷起用。1891年7月18日,郭嵩燾在孤寂中病逝。
斌椿:走出去才能看到“西洋景”
今天,西方的生活方式不再引起國人的驚詫和新奇。然而100多年前,當清朝派出的第一個官方旅游團首次接觸西方現代文明時,興奮伴隨著仰慕激發了自強的熱情。
1860年初,中國海關總稅務司、英國人赫德要回國休假,行前他向清政府建議,帶幾名同文館學生到英國開開眼界,以培養同英國打交道的人。洋務派人物恭親王奕訢早就想派人到歐洲各國考察,于是便選定山西襄陵知縣斌椿為首席代表,率團赴歐,名義上是旅游觀光,實際上抱著考察西方社會的政治目的。3月7日,斌椿一行從北京出發,先后游歷了法國、英國、荷蘭、丹麥、瑞典、芬蘭、俄羅斯、德國、比利時等11個國家,歷時4個多月,開了中國官方旅游團赴歐洲的先河。
法國馬賽是這次考察的第一站。初到馬賽,這里高樓聳立,街巷相連,令斌椿等人大為驚訝,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繁華的街市。當晚,斌椿等人被安排在一家酒店的七樓下榻,上上下下的電梯,令他們大為感慨,西方文明的“奇巧”果然名不虛傳。第二天,他們坐火車前往巴黎。這是斌椿平生第一次見到并乘坐火車,讓他興奮不已。到達巴黎后,他與人多次談到乘坐火車的奇妙感覺,當地華僑商人見他如此喜歡火車,特意購買了一個火車模型送給他。結束了17天的法國之行,斌椿一行來到了英國。在赫德的安排下,英國政府以很高的規格接待了他們。一進倫敦,斌椿便看到了“人煙稠密,樓宇整齊,街道整潔”的景象,他興致盎然地連續參觀了若干地方。在倫敦照相館,他拍下了生平第一張照片。
令斌椿最難忘記的是,他應邀參加了維多利亞女王專門為中國來訪者舉辦的一次宮廷舞會。5月7日晚,斌椿在譯官的引導下,進入白金漢宮,成為進入此地的第一個中國官員。數百級臺階上鋪著地毯,兩旁擺滿了鮮花,燈火照耀,宮廷衛兵列隊兩側。斌椿在眾官員簇擁之下走進舞廳。舞廳之大,令人瞠目結舌;大廳之豪華,令人稱奇。廳的四角僅各種燈就懸掛了上千盞。參加舞會的公爵、侯爵大臣有400余人,加上他們的夫人小姐共800多人。跳舞者袒肩露背,珠光寶氣,光彩耀人。隨著樂隊的演奏,他們翩翩起舞,場面宏大,使斌椿大開眼界。他感慨道:“中華使臣,從未有至外國者,此次奉命游歷,始知海外有如此盛景。”
第二天,維多利亞女王親自接見了斌椿一行,斌椿十分感激。斌椿一行在英國逗留的時間長達1個月零7天。在此期間,他們還參觀了英國的造船、鋼鐵、紡織等工業企業,收獲頗豐。7月6日,斌椿一行來到瑞典,瑞典專門安排他們游覽北極圈內小城,斌椿等人在這里看到了白晝奇觀,興奮得徹夜不眠。而沿途“碧水灣環,山島羅列,峰回路轉”的美景,更令他們心曠神怡。三天后,瑞典國王在自己的別墅接見了斌椿。皇太后得知中國官方旅游團到來后,特意在太后宮召見,以在當地非常珍貴的水果宴招待客人,斌椿受寵若驚。之后,斌椿一行上了赴芬蘭、俄羅斯、德國的旅程。
清朝官方旅游團歐洲之行,實現了中國與歐洲各國交往的歷史性突破。他們所到之處,受到熱烈歡迎。德國媒體把斌椿一行稱為“中國天使”;荷蘭媒體把斌椿參觀水利工程后,有感而發所寫成的一首七律登載在報紙上,廣為傳播;在英國,新聞媒體追逐斌椿等人的行蹤,他們把報道連同斌椿等人的照片刊登在報紙上,使報紙的銷量大增;有的還單獨印制斌椿的照片,廣泛散發;一些小商人竟將斌椿等人的照片加印,在大街上高價出售。
蒲安臣:外國人做中國使團的領隊
1868年,清政府向海外派遣了中國近代第一個正式外交使團,可是這個使團卻是由一個外國人——前美國駐華公使蒲安臣率領的,故稱作蒲安臣使團。此事既表現了清政府外交濃厚的半殖民地色彩,同時也標志著清政府外交終于跨出了走向世界的第一步。
清政府派遣蒲安臣使團乃形勢所迫,并頗具戲劇性。1858年,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清政府被迫與英法等國簽訂《天津條約》,其中規定允許外國公使駐京。1860年以后,西方列強便紛紛派遣公使常駐北京,而中國卻一直未曾遣使出洋。當時,清政府已深深感覺到危機,尤其是《天津條約》規定的十年修約之期將至,清政府擔心列強趁修約之機“索要多端”,急欲事先遣使籠絡各國。可是使臣的遴選和中外禮儀糾葛卻成為兩大難題,無論未出過國的總理衙門官員,或是毫無外交經驗的同文館師生,都不堪當此重任。
正當主持總理衙門外交事務的恭親王奕訢和文祥等大臣憂心忡忡之時,在歡送卸任美國公使蒲安臣的宴會上,聽到蒲安臣表示“嗣后遇有與各國不平之事,伊必十分出力,即如中國派伊為使相同”。奕訢等不禁靈機一動,何不干脆請洋人為使呢?既可達到遣使出洋的實效,又能避免中外禮儀的糾葛。在取得蒲安臣的同意和赫德的支持之后,奕訢正式向朝廷上奏:“請派蒲安臣權充辦理中外交涉事務使臣。”
于是,總理衙門開始組建清政府第一個外交使團。前美國公使蒲安臣搖身一變,成了中國皇帝的欽差,率領中國外交使團的“辦理中外交涉事務大臣”。為了維護大清帝國的面子,清政府又任命兩名總理衙門章京,即記名海關道志剛和禮部郎中孫家谷,會同蒲安臣辦理中外交涉事務。為了不得罪英國和法國,尋求列強之間的平衡,又特地聘請英國駐華使館翻譯柏卓安和法籍海關職員德善分別擔任“左協理”和“右協理”。此外,使團還包括中國隨員、譯員(大部分是同文館學生)等共30多人。
蒲安臣使團于1868年2月25日從上海出發,先乘船橫渡太平洋到美國,訪問了舊金山、紐約、華盛頓等城市。然后又橫渡大西洋赴歐洲,訪問了英國、法國、瑞典、丹麥、荷蘭、普魯士、俄國、比利時、意大利、西班牙等國,直至1870年10月18日回到上海,歷時兩年八個月,先后訪問了歐美11個國家。
對于蒲安臣使團,我們應該給予客觀、全面、實事求是的評價。
一方面,蒲安臣使團表現了清政府外交的半殖民地屈辱色彩。近代中國第一個外交使團居然要由外國人來率領,晚清官員的第一次大規模集體出洋竟是在洋大人的帶隊和攙扶下,搖搖晃晃地邁出國門,小心翼翼地走向國際社會。美國人蒲安臣基本上操縱了使團的領導權。盡管組建使團時總理衙門曾限制蒲安臣權限,可是當使團出國以后,蒲安臣便獨攬大權,包辦各種談判交涉,甚至擅自訂約,中國使臣志剛、孫家谷幾乎成了點綴品和觀光客。直到1870年2月蒲安臣在俄國彼得堡因病去世,使團才由志剛主持。
另一方面,我們也應看到,蒲安臣使團作為中國政府出訪歐美的第一個正式外交使團,畢竟跨出了晚清官員走向世界、邁向國際社會的第一步。出洋期間,蒲安臣還為使團設計了第一面中國國旗,作為中國象征的黃龍旗飄揚在歐美各國,標志著中國第一次以主權國家面目出現在國際社會之中。蒲安臣使團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籠絡各國”的外交使命,得到了美、英等國政府不借修約干涉中國的表面上的承諾。
蒲安臣使團也為以后中國近代外交使節制度的建立開辟了道路。19世紀70年代,清政府終于開始陸續派出駐外使節;使團里的中國官員也通過這次出訪大開眼界,接觸新事物,吸收新思想,并鍛煉了外交才干。參加使團的晚清中國官員對世界的認識、見聞和思想變化,可以從他們所寫的幾部游記,如志剛的《初使泰西紀》、孫家谷的《使西述略》、張德彝的《歐美環游記》等書中看出來。
黃遵憲:國人輕視、外人重視的尷尬
1879年,日本吞并琉球,駐日大臣何如璋給總理衙門和北洋大臣的重要文件共10余萬字,分析了日本國情,陳述了我國應采取的對策, 指出:“琉球如亡,不出數年,閩海先受其禍。”這些預見都被后來的事實所證明。而這些文件絕大部分都是由黃遵憲草擬的,但清政府卻沒有采納黃遵憲在外交政策方面的意見,終使琉球成為日本侵略政策下的犧牲品。
不久,黃遵憲又被調任新加坡總領事。后來,薛福成在《出使英法意比四國日記》中提到了調任黃遵憲一事的原委。那是因為當時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給朝廷的報告中,說他奉命巡洋時,抵達新加坡一帶,目睹當地華僑因為中國政府沒有設領事館,受了洋人的欺凌剝削,有冤無處訴,他請求中國政府速派領事到新加坡附近各島。薛福成考慮將新加坡領事改為總領事,就可以兼辦其他各埠的僑務。經過考慮,他決定委派黃遵憲,因為此人“歷練有識,持己謹嚴,接物和平,允堪勝任”。從薛福成的這幾句評價里,可以看出黃遵憲此時已是一個成熟老練的外交家了。
1891年秋,黃遵憲到新加坡上任。新加坡是南洋華僑聚居的地區,黃遵憲到任后,經常到各處去訪問華僑,并積極保護華僑的正當權益。經過黃遵憲的力爭,清政府頒布了一些保護華僑的規定,以后,黃遵憲又創立了給華僑頒發“護照”的制度。雖然中國在新加坡設立了總領事,但英國政府卻遲遲不答應中國在吉隆坡等地設副領事。為此,黃遵憲據理力爭,最后終于達到了目的。
1894年底,黃遵憲結束了十幾年的外交生涯,回到國內。第二年春天即去江寧拜見張之洞。黃遵憲懷著滿腔憂國之情,準備大干一場。然而,張之洞看慣了別人在他面前唯唯諾諾,可黃遵憲卻無半點奴顏婢膝之態,而且還本著“當仁不讓”的精神來指教張之洞,使這位大帥很不舒服。所以黃遵憲自然沒有受到重視,被“置之閑散”。然而,黃遵憲并沒有 “被發入空山”,而是以極大的熱情,投身到康有為掀起的維新變法運動中。
1897年夏,黃遵憲被任命湖南長寶鹽法道,同時兼管一路的錢谷和刑名。黃遵憲到達湖南后,原湖南按察使李經義因事進京,由黃遵憲代理湖南按察使,掌管一省刑獄和官吏的考核。當時湖南巡撫陳寶箴是支持變法的新派人物,黃遵憲上任后,積極協助陳寶箴進行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各方面的改革。在黃遵憲的建議下,陳寶箴同意創辦一所時務學堂,以培植變法人材。黃遵憲還提出邀請梁啟超來湖南擔任時務學堂的總教習。梁啟超到湖南后,倡議創辦南學會,以推動地方自治。南學會定期講演,由梁啟超、黃遵憲、譚嗣同等人主講,闡述國際形勢和國內大事,宣傳維新變法思想,主張發展地方民族工業。由于黃遵憲多年海外生活的經歷和生動的語言,使聽者大開眼界,黃遵憲也因此名聲大震。
1898年6月11日,光緒帝頒布《定國是詔》,“百日維新”正式開始。然而,維新派對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的改革,觸犯了以慈禧太后為首的頑固派的利益,遭到他們的極力反對。9月21日,慈禧太后發動政變,囚禁了光緒皇帝,并宣布“親政”,下令逮捕維新派,百日維新失敗了。頑固派自然不會放過黃遵憲,10月9日,上海道蔡鈞奉命將黃遵憲扣留于洋務局,派200 余人圍守,候命押解北上。
然而,黃遵憲并沒有遭到殺害,這一方面是由于他平日交游廣闊,此刻朝中有人幫他說情,更主要的則是英國、日本等國出面,對清政府施加壓力。英國駐上海總領事向清政府聲言:“如中國政府欲將黃遵憲不問其所得何罪,必治以死,則我國必出力救援,以免其不測之禍。”日本駐華公使也向清政府提出交涉,聲言查辦黃遵憲,“有傷兩國交誼”。這就使頑固派不得不有所顧忌,只好釋放了黃遵憲。
精英之外有群氓
天津教案的悲劇:民眾首先被犧牲
1870年春夏,天津地區發生疫病,法國天主教育嬰堂所收養的嬰兒死亡達三四十人之多。事實上,嬰兒大量死亡的原因是育嬰堂收留了許多本已奄奄一息的嬰孩。這時,謠言在天津迅速流傳,說是天主堂的神甫和修女經常派人用藥迷拐孩子去挖眼剖心制藥等。恰在此時,抓獲了兩名名為張拴、郭拐的拐童罪犯。在這種群情洶涌一點即爆的情勢下,本應息事寧人的清政府卻火上澆油,在告示中正式聲明民間傳言中的“迷拐幼孩取腦剜眼剖心,以作配藥之用”,而“受人囑托”更是不言即明地指向教會。
由于官府正式肯定了原來的傳言,有關傳言就更多,信者也更多,民間捉拿之風陡盛。天津百姓經常三五成群聚集在教堂周圍,憤怒地發表各種言論。就在這時,民眾又拿獲了一名叫武蘭珍的迷拐犯。經天津府嚴審,武蘭珍供稱其作案使用的迷拐藥為天津法國天主教仁慈堂所供給。雖未經核實,但消息不脛而走,天津民眾與士大夫確信其真,群情激昂,鄉紳集會于孔廟,書院為之停課聲討,聚集在教堂外的憤怒市民達萬人之多。教民與普通民眾不僅口角相爭,而且拋磚毆打。
喧鬧驚動了離教堂不遠的法國領事館,領事豐大業迅速帶人闖入天津府衙,要求地方大員崇厚、張光藻調兵鎮壓。遭到拒絕后,氣極敗壞的豐大業在返途中遇到靜海知縣劉杰,在劉與之辯論時,豐大業開槍向劉射擊,射死擋在前面的劉杰跟丁。豐大業的開槍殺人行為激起天津民變,數百名憤怒的圍觀百姓當即打死了豐大業及其隨從,又沖入法國教堂,打死法國神父、修女、洋商、洋職員等20人,以及中國雇員數十人,并焚燒法國教堂、育嬰堂、領事署及英美教堂數所,釀成了震驚中外的大事件。
其實,天津地方政府之所以一開始就以官府告示向民眾指明教堂迷拐兒童、剜眼剖心制藥,蓋因朝中勢力頗大的頑固派向來主張利用民意來抵制洋人。“天津教案”發生后,頑固派就認為民眾為保衛官員而殺洋人,可以趁此機會把京城的“夷館”盡毀、“夷酋”盡戮,但他們畢竟不會也不敢與洋人交涉,這項重任就落在洋務派官員身上。天津本屬直隸,名重一時的直隸總督、洋務派重要官僚曾國藩,自然是處理天津教案的最佳人選。
曾國藩到天津后,經過一番認真堪查,確認迷拐、挖眼、剖心等均系傳言。此時的清政府面臨兩方面的巨大壓力:一方面是國內強大的輿論壓力,各地激憤的民眾根本不相信這一結論,天津更是民怨沸騰;另一方面是來自列強的壓力,事件發生后,法、英、美、俄等七國聯合抗議,并以出動兵艦相威脅。
對民眾,曾國藩在《諭天津士民》文告中先贊揚“天津士民皆好義,各秉剛氣”,然后又針對他們在沒有“迷拐之確證,挖眼之實據”情況下“徒憑紛紛謠言,即思一打泄忿”,他告誡說:“或好義而不明理,或有剛氣而無遠慮,皆足以僨事而致亂。”對法國,曾國藩拒絕了法國提出的處死天津提督陳國瑞及天津府縣官員張文藻、劉杰此三人以抵命的要求,并以養病為名將張、劉二人放回原籍躲避風頭;陳國瑞因有奕訢保護而送往京城。
清廷這時急于解決危機,政策有變,且反指曾氏有包庇犯官之意。曾國藩忙又派人將張、劉二人找回,錄下口供,送押解刑部。最后,刑部判決將二人發遣黑龍江贖罪,但仍未如法國要求將其處死,而“反教”最激烈的陳國瑞卻“賴朝廷加恩保全,令仍回揚州治病”。對法方提出的緝拿兇手的要求,曾國藩知道難以拒絕,于是匆忙緝拿了20名“兇手”判決死刑,以抵被打死的20名洋人之命。其實,其中有些是已判決死刑的囚犯,有些則并無確證。在津案處理后期還未議結時,兩江總督馬新貽被刺,朝廷又將曾國藩調任兩江總督,由李鴻章接任曾國藩,最后議結津案。
馬嘉理事件:當私憤埋沒了官員的理智
從19世紀60年代起,英、法帝國主義國家就開始了侵略中國西南的競爭,云南首當其沖。為了先于法國進入云南,英國于1874年在印度和緬甸由殖民當局組成了由陸軍上校柏朗率領的探路隊,試圖從云南開辟一條自印度、緬甸到中國長江流域的通道。他們要求英國駐華公使派一名通曉漢語、熟悉中國情況的官員到緬甸,隨同探路隊進入中國。
這年7月,英國駐華公使來到清政府總理衙門,要求中方發給幾名官員由緬甸進入云南的護照。總理衙門提出邊境地區難保安全,但英方執意堅持。由于當時的時局很緊張,總理衙門不愿引起英方不快,最終同意了英方的要求。既然是開辟商路,本不需要太多的人馬,身為軍人的柏朗習慣于耀武揚威,竟組建了一支近200人的武裝探險隊。其中除了一些必要的地理學家外,還有100余人的軍隊。他們打算從緬甸的八莫進入云南的騰越地區進行偵察活動。
1874年10月,英國駐中國使館派翻譯官馬嘉理一行人到達八莫與柏朗會合。馬嘉理由北京至云南,一路上無視清政府的存在,抵達昆明時,居然牽出狼狗接受清政府封疆大吏、云貴總督岑毓英的躬拜。雖然岑毓英舉行了隆重的宴會歡迎馬嘉理,但對馬嘉理的傲慢怒火中燒。馬嘉理到騰越鎮(今騰沖)后,又對騰越總兵蔣宗漢口出惡言,隨后沿途收集情報,繪測地圖。馬嘉理的舉動激起了騰沖人民的反對,騰沖地方官員將他護送出境。
1875年1月17日,馬嘉理到達緬甸八莫與柏朗等人會齊。2月6日,馬嘉理從八莫取道云南的芒允,開始向中國邊境進發。英國武裝探險隊行至中國境內紅蚌河邊,得知邊區軍民已有聯合抗擊準備,馬嘉理便自告奮勇帶幾個隨從前往探路,柏朗率部隊跟隨在后面。英軍的這一切舉措激怒了岑毓英,岑毓英命令騰越左營都司李珍國在途中伏兵截殺馬嘉理,李國珍故意放過馬嘉理,卻切斷了他與柏朗的聯系。
馬嘉理2月14日晚上行至芒允時,留宿在一座寺廟中;但是當他返回迎接柏朗的途中,受到當地官兵和景頗族群眾的阻攔,馬嘉理當場開槍打死了一個人,從而激起了當地人民的憤怒,殺死了馬嘉理一行人中的4個,棄尸于戶宋河中。此后,參加戰斗的景頗族群眾增加到了6000多人,乘勢將柏朗率領的英軍包圍起來。柏朗縱火燒山,乘煙霧彌漫逃脫,退出了中國邊境,他在逃出中國邊境以后才知道馬嘉理已經死去的消息,這就是震驚中外的“馬嘉理事件”。
此后,在英國公使的高壓態勢下,大清政府作出了妥協的第一步:先派遣由60歲的老紳士郭嵩燾帶領的使團,赴英國道歉。與此同時,大清政府請求赫德出面斡旋,恢復與威妥瑪的談判。威妥瑪表示不愿意再談判,但赫德提醒他說:“如果你堅持不談,那個郭嵩燾單獨去倫敦把解決問題的方案談妥了,那么,你連邀功請賞的機會都沒有了!”這樣,威妥瑪終于同意:與李鴻章在煙臺談判。經過長達一年多的談判,大清皇帝由同治換成了光緒,李鴻章與威妥瑪談成了《中英煙臺條約》。這個條約的簽字,意味著馬嘉理事件的終結。
這是個什么條約呢?條約規定:派遣使團赴英國道歉;向死者家屬賠償20萬兩;應制定大清政府與外國外交官交往的禮節;在大清境內新開辟4個通商口岸,在通商口岸豁免厘金稅。這一條約的簽字時間雖然是1876年,可英國政府直到10年后的1885年才批準同意,其中原因是多方面的,但終歸有一條:經過一年多時間談成的這個條約,用英國人自己的話說:“這個條件既不明確,也不實用,毫無意義,簡直一堆片言贅語而已。”
克林德被殺:當政府軍的子彈射向外國公使
1901年,清朝戰敗,與11國簽訂《辛丑條約》,第一款就是:清廷派醇親王載灃(光緒之弟、溥儀之父)赴德國,就克林德公使被殺一事向德國皇帝道歉,并在克林德被殺地點建一座碑坊。1901年9月4日,專使醇親王載灃赴德國,代表光緒皇帝向德國皇帝道歉,并在東單牌樓建“克林德牌坊”。這是一塊讓中國人覺得恥辱的牌坊,1918年11月,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戰敗,北京市民將牌坊拆除,遷至中央公園,即后來的中山公園,改為“公理戰勝”牌坊。1952年,北京政府又將該牌坊改為“保衛和平”牌坊。 那么,克林德被殺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發生在1900年6月20日,德國公使克林德同翻譯柯士達分坐兩頂禮轎,從東交民巷使館區前往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走到東單北大街的石大人胡同內的西總布胡同西口處時,與正在此巡邏的清軍神機營發生沖突,展開了槍戰,當時領隊隊長叫恩海。克林德當場死亡,柯士達受傷。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是清政府在列強的逼迫下,恭親王奕訢等上奏善后事宜時首請設立。總理衙門作為一個臨時機構,以解決“外國事務,頭緒紛繁,若不悉心經理,專一其事,必致辦理延緩,未能悉協機宜”的問題。克林德坐轎去總理衙門,為的是清政府總理衙門照會各國駐華使節“限二十四點鐘內各國一切人等均需離京”的事。
克林德被殺后,八國聯軍攻占北京,恩海還混跡北京沒有逃走,后輾轉被緝獲,原以為此事也就此作罷,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901年,德國統軍元帥瓦德西的筆記里有一段記載:“刺死克林德之兇手,現已執行死刑。自數月以來,此不幸之人,即常自請早日執行,至于執行死刑之地,系在克林德被刺之處;換言之,系在極繁盛之街上……就在他的腦袋搬家之前,人們聽見他詛咒:愚蠢的王爺。”
瓦德西筆下“愚蠢的王爺”指的是端郡王載漪,美國記者莫里森曾在《泰晤士報》上報道過這樣的內容:“太后和端郡王……籌劃了一次集體屠殺,根據這一計劃,所有外國公使在那天早晨都將大難臨頭。”
莫里森當時對克林德的翻譯柯士達進行過采訪,柯士達在采訪中說:“誰射殺了公使,他的同伴是些什么人,這都是沒有疑問的。他們不是義和團,而是清兵,都穿著軍服。他們無疑是事先在捕房附近埋伏好的。唯有九門提督崇禮方能下此命令……此外,還有一個情況可以佐證公使是被政府軍謀殺的:沒有人向轎夫和馬夫開槍。假如是義和團,他們一般都會以同樣的仇恨襲擊為洋人服務的中國人。”
克林德是被誤殺?還是謀殺?說法種種,國外媒體甚至推算主謀就是慈禧,有人叫囂要拿慈禧來抵命。當時,有三種說法,柯士達的說法是:這像是一場設計好的謀殺。另一種說法則是,克林德是被誤殺了。第三種說法,由于政治目的及對克林德個人的仇恨,公使的人向端郡王告密,克林德要獨自一人去總理衙門,建議殺了他。
1900年6月14日,克林德曾下令槍殺過義和團團民約二十人。清政府總理衙門對各國駐華使節“限二十四點鐘內各國一切人等均需離京”的照會是完全符合當時國際法的相關規定的。對克林德這種已身背二十條人命的人,更是有充分理由將其驅逐出境,說是謀殺似乎沒有太多的道理。總之,克林德的死,清政府如同捅了馬蜂窩一樣,被逼到了角落里。
華洋沖突:一切問題都是民族問題
西方對于中國人衛生習慣的抱怨由來已久,在這一點上法國人仿佛尤其在乎。起初這種抱怨只停留在表面,但在一些中外關系的關鍵年份,這種抱怨有時候就會成為流血事件的導火索,或者是反帝愛國運動的開端。
1843年,上海開埠。一位當時的法國人這樣描述:進入上海小鎮,用扁擔挑著敞開著的木桶的男子便迎面而來。他們是大糞搬運工,沿著固定的路線穿過城市。倘若跟隨這些掏糞工,你會發現,他們走到附近的溝渠兩側,將木桶里的污物嘩啦一聲倒入敞艙駁船或另一種船舶里,污滿為患時,船只便被牽引到鄉間的稻田里,廢物被胡亂倒進水中。溝渠之水少有流動,至少還不足以清除綠色淤泥,改變渾濁發黃、滿是污穢的水質。可就在這條船旁邊,人們正舀水來飲用和燒菜做飯咧。
初來乍到的西方人,對中國人在這里的生活狀況充滿了擔憂。不久,這種擔憂就化成了現實的危機。1850年夏天,上海遭遇了一場傳染病的侵襲。一份英國傳教士的醫學報告記錄,這年夏天,上海人被一種怪異的腸道傳染病所困擾,多人死亡,幾乎所有居民都在戴孝。12年后,西方人才弄明白這種腸道傳染病是什么,它不是菌痢,而是霍亂!
19世紀的西方人對于霍亂,有著最為慘痛的記憶。在那個世紀的早些時候,霍亂曾經長久地折磨著歐洲,這片大陸的人均壽命只有28歲。19世紀的頭50年,被歐洲人稱為霍亂的年代。到了1849年,英國人終于發現,蔓延的疾病和被污染的水以及糟糕的生活密切相關,尤其是在破爛不堪、居住擁擠、衛生條件極差的城市環境中,疾病會更迅速傳播。
這時的歐洲人來到上海時,發現這座城市的氣質和倫敦頗為相似。不止是因為這兩個地方有著同樣的濕潤氣候,還因為這里與倫敦同樣有著一條安靜且不潔的河流——在倫敦是泰晤士河,在上海就是蘇州河。經歷了霍亂時期的鎮痛,英國人終于下定決心治理這條不潔的河。
1874年,一場與其說是早有預謀的事件,不如說是西方人對于中國人生活習慣不滿的集體爆發。沖突的誘因是與法租界毗鄰的四明公所。四明公所是寧波人的同鄉會館及公墳,公所內浮棺厝厝,每到夏季,臭腐蒸發,無疑是傳播疾病的巢穴,這讓住在旁邊的法國人頭疼不已。在抗議無效之后,法國人決定修筑一條穿越四明公所的道路來迫使其遷出租界。寧波人的同鄉會自然反對筑路計劃,他們向法租界公董局提議,將道路稍為向北遷移,并且愿意承擔筑路費用。但法國人的真實目的并不是修路,而是要克服可怕的習慣和習慣背后的致命疾病。
5月3日下午,300多名寧波人在四明公所門外與法國巡捕發生沖突,隨后沖向路政工程師佩斯布瓦的住宅,后者向人群開槍,打死了一個中國人。這時,事態擴大到華洋沖突的邊緣。寧波人包圍了公董局,焚毀了法國人房屋40多間,法國水兵上岸鎮壓,打死打傷華人數十名。最終,法國人做出了讓步,放棄了這項筑路計劃,但四明公所內的陰影始終纏繞在他們心頭。
1898年,上海發生了鼠疫,死人無數。法租界公董局重提筑路一事,再次與寧波同鄉會發生沖突。這一回,法國人率先打算與寧波人談判。法國人找來了寧波人虞洽卿,希望虞能夠從中溝通斡旋。虞洽卿當晚在四明公所召集了寧波商人開會。他的打算是先穩住法國人,然后發動全城的寧波人抗議,讓他們措手不及。
很明顯,雙方的談判最終破裂,之后引發的沖突導致了5個寧波人死亡。寧波同鄉會一面開追悼會,一面發動大家不再為法國人服務。那時候的上海,是寧波人的上海。他們人數眾多,而且充斥于各行各業。《新聞報》和《申報》刊登了這一新聞,學生和商界都起來響應。接著,寧波人發起游行示威,游行隊伍緊緊圍著法國領事館。中午時分,法國領事館里的中國廚師都不見了,法國人只得咬面包。晚上斷水、停電。第二天,廁所也沒人打掃了。送去換洗的衣服,店主一聽是法國人,立馬搖頭。法國人改變中國人生活習慣的努力再次觸礁。最后談判是雙方都做出讓步:法國人答應保留四明公所,中國人承諾不再往那里放新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