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再拜屠羊說

屠羊說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春秋時楚昭王失國，屠羊說跟隨其一起逃難。后來返國，也就是復國了，昭王要賞跟從逃難的人。老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但他死活不要賞賜。賞格不斷加碼，最后到了要賞“三旌之位”的地步，還要強迫他接受。但屠羊說擺擺手，飄然而去。

歷來贊頌屠羊說的，基本都是從他的視功名如糞土角度來說的。的確，這點上屠羊說夠了得。須知“三旌之位”并非小官，放在今天是什么樣的官銜不好說，但擱在跨國公司里，肯定是高層，至少也是個董事會成員。但人家老屠就不要，什么都不要，就回家擺攤殺羊去。這不是視高官厚祿如糞土，又是什么？

中國歷史上，視功名富貴如浮云的人多了。但屠羊說比大多數隱士境界要高，智慧也要高。如果僅僅認為他鄙視這些，就是小瞧他了。

單看他不要功名富貴的理由，就非一般人能及。隱士們拒絕高官厚祿，多從自己角度說，以示自家的清高。屠羊說根本沒顯示一丁點清高，他從國家的角度說，尊敬國家法度的尊嚴。他說：“大王，您復國了，又坐上龍椅了，不是我的功勞，跟我沒關系，故不敢當其賞。”大王要接見他，他說：“楚國的法律規定，必立有大功才能蒙受接見的待遇，吳國軍隊攻來時，我只是畏難而避寇，非故隨大王也。”后來，楚王非要破格提拔他，他又說：“我知道這個職位比屠羊尊貴，而且能獲得厚祿，然豈可以貪爵祿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他處處替國君著想，處處把國家利益擺在前面，處處把國家法度擺在前面。

其實再往深里想一層，更能體會到屠羊說智慧的高深。當時是個怎樣的環境？楚昭王他老子，就是聽信讒言殺了伍子胥父兄的楚平王，以自己的胡來引得伍子胥借吳兵興師報仇。昭王逃難之后剛返回國，陣腳未穩，環境混亂，此時貿然貪圖一時之利領功受賞，恐后有不測之憂。況且，他一個殺羊的，沒有任何權力基礎，沒有任何關系網庇護，孤零零一個人立身高層，遲早會成為別人砧板上的魚肉，正所謂“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三旌之位”，多誘人的餌，但根本動搖不了那顆淡定且智慧的心。人家干脆來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閃了。

陳義至高，智慧至深，不能不拜，不能不再拜。小小的一個靠殺羊為生的個體戶，真愧煞千載以下讀圣賢書、求入仕發財的無數讀書人。屠羊說雖只是虛構人物，但卻極有寧可“生而曳尾于涂中”，不愿“死為留骨而貴”的莊老先生的影子——興許就是莊子的自畫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