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于康熙、乾隆年間的鄭板橋,早年家貧曾做過私塾先生,他描述那時的生活說:“教讀原來是下流,傍人門戶過春秋。半饑半餓清閑客,無鎖無枷自在囚。課少父兄嫌懶惰,功多子弟結冤仇。”生動地描述出古代塾師的困厄。其實,說起私塾來我們并不會感到陌生——那些身著布衣、面容滄桑的私塾先生搖頭晃腦的樣子常常出現在影視劇中。特別是近些年,隨著對傳統文化的重新認識,一些身著古代儒服的兒童再一次坐在了仿照私塾的課堂里學起舊時篇章來。于是,擱置已久的蒙學讀物和過去被認為代表著“腐朽”的“四書五經”重又回到孩子們手中,在瑯瑯讀書聲中勾起了人們對往昔的無限遐思和懷念。
私塾最早可以追溯到孔子時代,官學下移直接導致了私塾的產生,但私塾這一叫法成為社會常用詞則是在近代以后。孔子作為古代的大塾師,學生三千人,被后世尊為先師而備受崇敬。古代的私塾可分為三類:一是富商顯貴延請塾師來家教授自家或親屬子弟的家塾;二是地方政府或家族倡議并出資興辦、免費向特定學童開放的義塾;三是塾師在自己家里,或借祠堂、廟宇,或租借他人房屋,設館招收學童就讀的私塾。按照施教程度的高低,通常又把私塾分為蒙館和經館,前者主要為兒童識字,后者多為成人攻舉業。通常所謂私塾多指前者,即啟蒙教育。
大多數塾師家境貧寒,束又不穩定,即使像鄭板橋那般,也常常因為不能及時收到工錢而陷入窘境。選擇塾師的首要標準是其所取得的科舉功名,最好是經過本省各級考試而取入府、州、縣學學習的生員,也就是俗稱的秀才。科舉考試淘汰大量的童生、秀才,這些人日后一部分就成為了塾師,他們“將欲廁身學界,無學術之可憑;將欲兼營別業,鮮運動之能力”,“欲為商而不能算,欲為工而肩不能挑”。因為沒有高等功名,多數人只能出于謀生而從事私塾教學。同時,古代的一些有名學者也常常到別人家里教授學生,他們更多的是出于學術理念的傳承或者是學生家長的請托。
在過去,塾師的社會地位和社會形象存在著有趣的反差:一方面,塾師作為師的一員,與享有最高權威和尊崇地位的天地君親并列,享有極高的名聲威望,被人當做知識精英和道德表率來看待;另一方面,那些粗識文字的塾師對于書文往往臆測杜撰,曲解文意,念白字,讀破句,留下了眾多的笑柄。“憑三寸不爛舌,單講詩云子曰,舉動一步三搖,滿口之乎者也”的舉動,更成為人們訕笑的對象。即便是在今天,說起塾師來,大家也往往最先想到“酸腐”、“呆板”這樣的詞匯。直到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直隸(今河北省)全省的私塾總數仍不少于3萬所,到1928年,全省仍有私塾6277所,其中女塾237所,在塾學生72144人,全國的私塾數量和學生人數可見一斑。
過去學生入私塾不限定資格,只要交納一定的束即可。梁啟超介紹家鄉私塾說:“鄉有蒙館三四所,大率借用各祠堂為教室。教師總是本鄉念過書的人。學費無定額,多者每年三十幾塊錢,少者幾升米。當教師者在祠堂得領雙胙。因領雙胙及借用祠堂故,其所負之義務,則本族兒童雖無力納錢米者,亦不得拒其附學。”傳統私塾中,學童通常六歲入學,上學當天要有一定的程序,如“是日,上午,衣冠,提一腰鼓式的燈籠,上書‘狀元及第’等字樣,掛生蔥一根,意取‘聰明’之兆,拜‘孔夫子’而上課。先生必須是秀才以上,功課則口授《鑒略》起首兩句,并對一課,曰‘元’對‘相’,即放學。此乃一種儀式,至于正式讀書,則遲一二年不等”。
一般來說,兒童大多在鄰近的私塾就讀。私塾的教學時間有很大的靈活性,其開館與閉館往往根據當地的習俗和農業季節等來決定。為方便務農,還出現了冬季農閑時開館的冬學。私塾教學并沒有統一的教材、教法規定,因此各個地方,甚至每個塾師使用的課本都是有所差別的。層次較高的私塾教授“四書五經”,層次較低的教學內容大致可分為識字、歷史、道德、常識、作文,教材如《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增廣賢文》《幼學瓊林》等。例如學童初入學時使用的“上大人”等25字,筆畫簡單,每個字后面配合一小段歷史寓言故事,使得整篇讀起來趣味橫生。古代的蒙書通常與民間歷史知識、俗文學聯系在一起,簡單易學,容易收到學習成效。像上面的“上大人”從唐代以來一直是學童習字的初始教材,宋代以后更是私塾教學童習書描紅仿書所常用,直至民國,歷久不衰。清代私塾教學大家唐彪總結經驗時,建議不習舉業的子弟與鄉間學童應有各自的學習內容與方法,使其符合實際的生活條件和需求,即在認字寫字上下工夫。
私塾的教學比較單一,寫字、讀書占據主要地位。要求嚴格的塾師規定,學生應經常坐在位置上,未經許可不得擅自離位。若如廁,必須到先生桌上取“號簽”,方能出去。學生若犯規,輕則斥責、罰站、打手心、罰跪,重則打屁股、斥退。當然也有懈怠可笑的塾師,他們可能胸無點墨,也可能不屑于較真。周作人說:“只記得從過的先生都是本家,最早的一個是老秀才,他是吸鴉片煙的,終日躺在榻上,我無論如何總記不起他站立著的印象。第二個號子京,做的怪文章,有一句試帖詩云‘梅開泥欲死’,很是神秘,后來終以瘋狂自殺了。第三個的名字可以不說,他是以殺盡革命黨為職志的,言行暴戾的人,光復的那年,他在街上走,聽得人家奔走叫喊‘革命黨進城了’,立刻腳軟了,再也站不起來。”
今天,人們重新回顧私塾里發生過的故事,很容易聯想到枯燥、呆板這樣的字眼,但其實兒童尋找樂趣的方式亙古彌新,活潑的天性在私塾逼仄的空間里仍舊能量巨大。魯迅回憶自己的私塾時光說:“先生讀書入神的時候,于我們是很相宜的。有幾個便用紙糊的灰甲套在指甲上做戲。我是畫畫兒,用一種叫做‘荊川紙’的,蒙在小說的繡像上一個個描下來,畫的畫也多起來,書沒有讀成,畫的成績卻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