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代大學校長群體中,那些著名的大學校長何以成為當之無愧的教育家?教育家辦學的內在基礎是什么?回望近代大學的教育成就,我們感受到一種精神震撼。
淵博的人文知識
一般來講,他們的知識是淵博的,其中的著名校長可謂學術大師。他們有的具有深厚的中國文化根基,是進士甚至是狀元出身;有的系統地接受過西方教育,獲得過學士、碩士或博士學位,有著深厚的科學素養,學貫中西。
他們的知識結構,突出的特征是人文科學知識淵博,他們學習并掌握了豐富的人文科學知識,尤其是對哲學、史學、文學、美學、法學、倫理學、政治學、教育學乃至神學、宗教、藝術、音樂、戲劇等都有廣泛的涉獵。如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是清末進士,中華傳統文化根基堅實深厚,曾經留學德國和法國,研習哲學、美學、實驗教育學、心理學,并從事美學、倫理學、哲學、教育學等領域的研究,被譽為學界泰斗。廣西大學校長馬君武幼承家學,習經史,曾留學日本、歐洲,獲得工學博士學位。他不僅精通有關的自然科學知識,而且精通英、法、日、德等四國語言,對史學、哲學、政治學、經濟學等都有很深的造詣。
其實,他們的知識結構中既包含自然科學知識,又包含人文科學知識。豐富的自然科學知識,涵養了他們的科學精神;豐富的人文知識,則涵養了他們的人文精神。大學校長具有人文科學知識,有助于他們更深刻地認識人、理解人,有助于他們更全面、準確地認識社會,把握社會的發展趨勢。
崇高的人文精神
擁有人文知識,只能說是具有了形成人文素養的外在基礎,要真正具有人文素養,則要在擁有了文學、歷史和哲學等人文知識之后,真正內化為對人的關懷,對人之價值的尊重,對人之生命的敬畏,對人之尊嚴的珍視。近代著名大學校長之所以成為教育家,重要原因就在于他們實現了人文知識的內化,在對學校管理的言行中自然地表現出崇高的人文精神。
他們反對專制教育對學生的壓服,重視個人的價值,強調培養和發展學生的個性。蔡元培有句名言:“教育者,與其守成法,毋寧尚自然;與其求劃一,毋寧展個性。”北京大學校長蔣夢麟則鮮明地主張個性教育,他說:“吾人若視教育為增進文明之方法,則當自尊重個人始。”他們辦學治校過程中所體現的人文精神,其突出的特點就是尊重學生、尊重教師、尊重職員。
蔣夢麟曾寄語青年學子:“青年,青年,你們自己的能力,就是水;運用千百萬青年的能力,就是決百川之水……”竺可楨主政浙江大學后,對學生充滿了期待:他主張大學要造就各界領袖,盼望著學生“具備清醒而富有理智的頭腦,明辨是非而不徇利害的氣概;養成深思遠慮,不肯盲從的習慣……有健全的體格,肯吃苦耐勞,犧牲自己、努力為公的精神”。
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明確指出:“師資為大學第一要素。”竺可楨認為:“教授是大學的靈魂。”他們對教師的尊重、信任,不僅表現在思想認識上,更深切地體現在行動中。蔡元培強調,對教師不要求全責備,要以學詣為主;他破格聘用梁漱溟等,使梁漱溟終成一代哲學大家。陳垣主持輔仁大學時破格聘用并培養啟功,終為啟功成為一代國學大師打下基礎。
他們不唯尊重學生、尊重教師,而且尊重下屬職員,顯示出民主、平等的作風。蔡元培執掌北京大學,在當時是由大總統直接任命的,可謂官高位尊。以往一些校長每天進校時總是高視闊步,對校役從不理睬。蔡元培到北大任職的第一天,校役們依慣例排隊向他行禮,不想蔡元培當即也鞠躬還禮。蔡元培的舉動使校役和師生們耳目一新。
博大的人道情懷
其人文素養的另一重要表現,就是他們具有博大的人道情懷。這種人道情懷是以尊重人、相信人為基礎,進而升華為對人類的愛。在辦學治校過程中,則表現為對學生的愛,對教師的愛,以及對學校的愛和對教育的愛。
當學生因家庭困難面臨輟學時,他們往往不遺余力、盡其所能進行資助;當學生因一時沖動觸犯校紀、校規時,他們往往苦口婆心地加以教育,給予改過自新的機會;當學生因參與政治運動遭到反動當局逮捕時,他們甚至不惜身家性命擔保營救;當學生學習松懈、急功近利、不求進步時,他們往往激勵學生要志存高遠。作為校長,他們還引導教師愛學生,帶動教師愛學生。曾任國立師范學院院長的廖世承認為,教師負有造人的使命,“須特別注意同情和純愛的培養”。
他們對教師的愛不唯體現在思想觀念上對教師作用的極度重視,更重要的是體現在對有不同個性、學術觀點、政治派別教師的“兼容并包”。他們對教師的愛還表現在盡可能幫助教師解決生活、工作中的實際困難。當時南開大學屬私立大學,薪水一般比國立大學低,但許多優秀的教師都不為他校的高薪所動,這與張伯苓尊重、體貼和關心教師,努力改善他們的居住和生活環境有密切的關系。張伯苓不僅在南開大學創造了一個較安定的教育環境,而且為教師安排了比較舒適的生活環境。每逢新年伊始新聘教師到校,張伯苓便召開新教師茶話會;逢年過節,他與夫人邀請教師及夫人聚會聯歡;每學年完畢,慣例宴請全體教職人員,以酬謝大家一年的辛苦。
他們非迫不得已不離開學校,即使面臨千難萬險,也要把學校辦下去。抗日戰爭期間,竺可楨率領浙江大學師生多次遷移,歷經贛、湘、粵、桂、黔等地,在流亡中辦學。抗日戰爭爆發后,王星拱率領武漢大學師生歷盡艱辛,西遷四川樂山辦學,克服重重困難,傾注全部心力,使武漢大學在抗戰中得到發展。
他們都以教育為終身之職,有為教育奮斗終身之愿,面對教育之外的官職等誘惑不為所動。梅貽琦、金陵女子大學校長吳貽芳等都有進入政界做高官的機會,但他們都像張伯苓一樣,以“我是干教育的,還是辦教育好”、“學校為個人終身事業,絕不脫離”為由,拒絕了國民政府為官的邀請。
睿智的人和意識
他們以博大的人道情懷理解包容、尊重愛護著不同個性、各有特色的教師和學生,進而也得到了他們的理解與愛戴。采取一系列舉措調節學校管理者與師生的關系,教師與學生的關系,以及教師之間、學生之間的關系,努力營造彼此融洽的氛圍。
強調“師生合作”,是他們的辦學理念。張伯苓治理南開時,奉行的方針是“校務公開,責任分擔,師生合作”。李登輝執掌復旦大學時,為處理師生間出現的不同意見,特厘定了《復旦大學師生代表聯席會議組織大綱》,確定以“師生合作,發展學校”為宗旨,由李登輝和當時的學生會主席共同簽名發布。“師生合作”辦學思想的落實,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他們還特別重視和諧師生關系的構建。蔡元培曾對學生說:“吾意學生對于教職員,宜取寬諒的態度,不宜求全責備。只要教職員系誠心為學生好,學生總宜原諒一番。”梅貽琦同樣重視和諧師生關系的構建,他認為良好的師生關系如同水中的大魚與小魚的關系,即大魚前導、小魚尾隨的關系,也就是教師示范、學生模仿的關系。基于這種認識,他在學校里努力創造環境和條件,增加師生之間交往的機會,期望師生關系變成師友關系。
為了實現學校的“人和”,他們在學校重大事務的決策上往往采取“吾從眾”的方法。有人曾評價梅貽琦、陳垣等校長的風格是“無為而治”,反映了近代著名大學校長的一個特點,就是在治校辦學過程中相信師生,相信大多數人。朱自清曾評價梅貽琦治理的清華:“同仁都能安心工作。他使同仁覺著學校是我們大家的,誰都有一份兒。”梅貽琦在抗戰期間作為西南聯大常務委員會主席,以其卓越的辦學才能,克服各種意想不到的困難,團結具有不同學風、不同觀點的師生,艱苦辦學所達到的境界便是“人和”的境界。
強大的人格魅力
在中國的文化背景中,若沒有高尚的人格,在教育領域再有成就,人們也不認可他是教育家。近代著名大學校長成為教育家,是因為他們高尚的人格成為全校師生員工學習的榜樣,成為社會的表率。
毛澤東曾評價蔡元培是“學界泰斗,人世楷模”,蔡元培可謂當之無愧。這不僅僅因為他提出了“囊括大典,網羅眾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等著名的辦學方針,鑄就了“北大精神”,不僅僅因為他學貫中西,在許多學術領域建樹甚豐,更重要的是,他具有高尚的道德與人格魅力。張伯苓治理南開大學時,以其高尚的人格和永不言敗的品質,鑄就了“允公允能”的南開精神,培養了南開學生“愛國愛群之公德與服務社會之能力”。李登輝以自己守正不阿、堅韌執著、奉獻犧牲、清廉高潔的人格魅力,倡導“犧牲、服務、團結”,并使之成為“復旦精神”。吳貽芳出任金陵女子大學校長后,本著“人生的目的,不是為了自己活著,而是要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來幫助他人和造福社會,這樣不但有利于別人,自己的生命也因之更為豐滿”的人生哲學,辦學育人,使金陵女子大學形成了獻身社會、獻身人民、獻身事業的“厚生”精神。
薩本棟主政廈門大學期間,嚴于利己,寬以待人,以身作則,全身心投入,可謂鞠躬盡瘁,真正地實踐了廈門大學“自強不息,止于至善”的校訓。王星拱一生清廉,正直高潔,對學生慈愛有加,但對自己的子女要求嚴格,從不讓家人占學校的任何便宜,被陳毅譽為“一代完人”。曾先后出任過同濟大學、湖南大學、重慶大學、西北大學等數所大學校長的胡庶華,之所以成績顯著,在于他“以身率教”,凡是要求學生做到的,自己首先努力做到。后人評價曾主政金陵大學的陳裕光校長有著仁愛、仁義的高尚人格,其實,這也是近代著名大學校長美好人格的寫照。
當今時代呼喚校長們成為教育家,迫切需要校長們不斷提高素養。從人文素養對近代著名校長之成為教育家的作用來看,提高人文素養也就是提高教育素養和管理素養。因此,當代校長們不僅要充實自己的人文知識,更要涵養崇高的人文精神、人道情懷和人和意識,完善自己的人格。如此,教育家辦學的時代才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