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的國家利益與總統薩科奇的個性被牢牢捆綁在一起。這個具有拿破侖情結的男人近些年在外交政策上的種種“新思路”,越來越耐人尋味
法國國內,薩科奇以及有心角逐總統寶座的豪杰們早已開始明爭暗斗。國外,繼埃及《金字塔報》3月2日披露有100多名法國軍人在敘利亞被敘政府軍俘獲之后,黎巴嫩的《每日星報》3月5日也報道稱,有13名法國軍人在敘利亞被敘政府軍抓獲。
事后,這些消息雖未馬上得到法國方面的證實,但不免讓人聯想到此前的2011年春天,正是來自法蘭西的戰機,轟炸了利比亞,并在此后的一段時間里,主導了對利比亞問題的格局。
去年12月,法國外長朱佩也與敘利亞反對派“全國委員會”領導人舉行了會晤,表示將承認該組織的“合法身份”,并呼吁在敘利亞設立“人道主義走廊”。
先是利比亞,再是敘利亞。法國輿論認為,薩科奇如此密集地干預這兩國事務是為總統競選“拉政績”。而近些年,這個具有拿破侖情結的男人在外交政策上的“新思路”,也越來越耐人尋味。
薩科奇“新思維”外交
三年前,在慶祝北約成立60周年的峰會上,法國總統薩科奇宣布法國重新加入北約軍事一體化機構。向來以強調外交獨立著稱的法國,選擇在此時結束其在北約長達43年的“例外”身份,使法國再次成為國際政治舞臺上備受矚目的焦點。
當初,北約總部從英國倫敦遷往法國巴黎后,法國與北約的軍事合作一度非常密切。但隨著戴高樂的上臺,法國開始期望擺脫美國對其外交與國防的控制,并最終退出北約軍事一體化體系。
對于法國退出北約的行為,法國問題觀察者薛建成認為,從歷史傳統來看,獨立外交立場向來被法國高度重視。但是退出北約軍事一體化43年后的法國逐漸意識到, “我們在北約沒有任何的軍事職位。當盟友為我們要參與的行動確定目標和軍事手段時,我們卻沒有發言權”(薩科奇)。
當初,法國人顯然將自己獨立于歐洲之外,而隨著歐盟在國際領域影響日趨擴大,歐洲一體化進程加速,法國的國際影響力日益下降,發揮大國作用的空間亦受到限制。
在迫切期望提高其對歐洲話語權的前提下,重返北約成為法國重要的步驟。
在此之外,法國亦多方發力進一步擴大國際話語權。除了力主將G8擴大至中國、印度、巴西等新興大國,法國還積極主張成立G20。薩科奇更強調,人類已生存在一個“新世界”,需要用“新思維”來解決“新世界”面臨的新問題、新挑戰。
在此背景下,法國外交也進入活躍期。2008年8月,俄羅斯與格魯吉亞雙方引發沖突。是薩科奇第一個充當了積極調解俄格沖突的使者,當人們在電視機前看見個子矮小的薩科奇穿梭在莫斯科與第比利斯之間運籌帷幄之時,不禁為之困惑:這關法國人什么事呢?
政治觀察學者王毅稱,不要忘記,薩科奇上臺后不久就宣示“法國要發揮大國作用,就必須對所有重大地區和國際問題提出獨特的解決辦法,以扭轉近年來法國在歐盟、國際上影響力不斷下降的趨勢”。
縱觀薩科奇的執政歷程,從“相對大國論”到“地中海聯盟”,從 “變革聯盟”到“新多邊、新經濟和新社會秩序”等政策、理念,法國外交政策在顯示獨特性的同時,表現出了更多的選擇性與多面性。
坊間議論認為,薩科奇需要不斷借助各種機會展現其領導能力和協調能力,并藉此贏得國內民意,為政治選舉贏得資本。在此訴求下,法國的國家利益與總統薩科奇的個性被牢牢捆綁在一起。
這是一個期望成為英雄領袖的總統,其個人的性格因素決定了他在面對抉擇時表現出令人難解的態度。
上臺初,薩科奇在對美關系、歐洲建設、中東建設、對非關系和人權問題五大領域與前總統“全面決裂”,為外界呈現出一個全新的法國。但不久后,在地區政策乃至金融政策領域,薩科奇領導下的法國卻又與美國高調不一致,并不斷得到世界的關注。
法國人在行動
作為前非洲殖民地的宗主國,法國軍隊曾經直接參與了逮捕科特迪瓦前總統巴博的行動。不過在2006年,法國在向黎派兵問題上卻顯得比較慎重,當時,在黎以沖突爆發后,法國提出的解決方案是先停火,最后才是部署多國部隊。在當時安理會的磋商過程中,法、美就先停火還是先派多國部隊問題一度爭執不下。美以關心的是解除黎真主黨武裝和保證以色列的安全,法國關心的則首先是停火。
當然,彼時的法國對派兵態度謹慎有著歷史的原因,法國駐外部隊曾遭到襲擊損失慘重。而面對國內政治大選的前景,在涉及國民利益的對外表態方面并不期望過于激烈。
當年的情境似乎仍未消散,而新的選擇卻早已不同。
2011年3月19日晚,法國戰機率先對利比亞進行軍事打擊行動,成為此次多國軍事行動的旗手。曾經在2003年極力反對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的法國,在利比亞問題上,卻一反常態帶領美國作戰,并且第一個承認利比亞反政府武裝。
回溯歷史,有意思的是,就任總統兩個月后,薩科奇就訪問了利比亞,并對卡扎菲大加贊賞,薩科奇說,他的訪問是為了讓利比亞“重返國際大家庭”。
此后的2007年12月,卡扎菲訪問巴黎,薩科奇對其給予了高級別的接待:卡扎菲被法國以“兄弟領導人”相稱。法國政府還許可卡扎菲在愛麗舍宮內搭建他的貝都因帳篷。薩科奇甚至對媒體說,“卡扎菲沒有被視為阿拉伯世界的獨裁者”。
不過,薩科奇上臺后,法國和利比亞的經濟關系雖不斷升溫,但政治分歧卻不斷擴大。法國認為積極推動制裁利比亞不僅會提升其國際形象,還能使其在利比亞乃至整個地中海和非洲地區的利益得到更大保障。
為何是法國
從歷史上看,法國曾長期控制利比亞南部地區,并始終視地中海及非洲為發揮自身影響力的地區,在地理位置上也是離利比亞最近的軍事大國之一。
薩科奇上臺后,就提出“重返非洲”的戰略,并積極倡導成立地中海聯盟。
但彼時地中海聯盟被卡扎菲聯合其他非洲國家抵制,加之法國預期的幻影戰斗機采購合同遲遲不到,法國在利比亞的能源投資又面臨被卡扎菲收歸國有的前景,而且利比亞單方面終止了與法國的軍購合同。在天然氣供給問題上,利比亞供給法國的價格又高于西歐諸國——從這些因素來看,當初法國選擇高調對利動武,意在發揮昔日殖民地宗主國作用,并通過下一步行動先期為法國利益彰目。
當然,法國的石油企業在利比亞有著數十億美元的投資,這也為薩科奇的行動提供了良好的注腳。
薩科奇希望通過打擊利比亞樹立法國獨樹一幟的大國強國形象,這與他始終堅持的所謂獨立外交一脈相承。而面對國內的大選,薩科奇也期望通過對外行動撈取政治資本——這在世界各國中似乎是一個恒久不變的定律。況且法國人向來喜歡特立獨行的總統,例如戴高樂,或者,薩科奇。
在北約與歐盟中,法國一直同美英爭奪軍事和政經主導權,在利比亞事件中,美國明顯處于消極姿態,法國或許就此認為機會來了。加之美國不希望進一步深陷亂局,遂將燙手山芋做個順水人情,扔給了薩科奇。
從更深的層面看,正如薛建成所述,作為人權與民主自由思想的圣地,法國認為,利比亞乃至敘利亞的自由與法制,理應得到維護。這也成為法國堅持出兵的理由之一。
薛建成對本刊記者稱,作為世界政經版圖中的重要國家,雖然法國經濟實力今非昔比,但它一直認為自己在國際事務中有著強大的影響力。
然而,在阿拉伯世界的動蕩中,法國卻一度很被動,薩科奇就因為對突尼斯和埃及事態反應遲鈍而被國內批評,因此,薩科奇需要挽回顏面。
薛建成認為,薩科奇吸取了教訓,在利比亞問題上,法國成為全球最為主動的國家。加之美國人被金融危機困擾,無力站在前列,這也給了躍躍欲試的薩科奇一個機會。
夢想或不再綻放
利比亞戰爭,成就了薩科奇的拿破侖幻象。至于敘利亞問題,法國似乎不可能替代美國的位置。在薛建成的觀察中,如果奧巴馬能夠連任,加之目前美國經濟出現好轉,失業率開始下降,美國依然會是全世界的領頭羊,而法國在這個背景下能夠對全球政治經濟起到多大作用,還是一個未知數。
此前美國航母在敘利亞附近的出現,無疑向世界宣布了敘利亞問題的緊張程度。而法國如果需要在對敘利亞的行動中像此前一樣奪得頭籌,就必須搶先一步。當然,在沒有聯合國授權的前提下,如何通過軍事行動彰顯自己——這是一個考驗法國人智慧與膽量的命題。
不過多年的殖民主義經驗以及海外雇傭軍團的作戰經驗,讓法國人對于這個命題的有效性并不擔心。
然而美國人似乎不以為然。在此前的利比亞戰爭中,緣于利比亞曾經是法國的殖民地,加之法國與利比亞之間的地緣關系,美國人愿意送個人情給薩科奇,以成就其光榮與夢想。更何況,當年的伊拉克戰爭,法國人站在了反對者的陣營中,美國將法國推上利比亞戰爭的前臺,也有為彼此的前隙擦涂改液的成分。
而今不同,作為美國全球戰略的核心,中東地區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美國神經,美國不太可能希望其他國家插足這一地區。這緣于美國人的戰略一旦成功,那么中東地區將成為美國打造民主化的樣本,這對美國的全球戰略,有著不可估量的深遠影響。
在經歷了利比亞戰爭的輝煌后,薩科奇明顯感到了愈來愈強烈的失落與寂寥。他迫切需要另一場游戲展示自己的形象與力量,可是競技場已然改變,在新的游戲規則沒有制定前,面對大選壓力的薩科奇,其夢想能否繼續綻放?
(圖說)
高調動武 2011年3月19日,法國戰機率先對利比亞進行軍事打擊行動,法國成了此次多國軍事行動的旗手。圖為兩架參與空襲行動的法國幻影F-1戰斗機在利比亞海岸上空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