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缺氧》這部中篇小說的初稿是2010年9月,用了五天時間,一氣呵成??墒?,隔了兩個星期,我去讀它時,對小說的不滿意和對自己的不滿意,讓我不得不把這部小說進行冷處理了。盡管故事寫得還算好看,技巧也嫻熟,然而,我想要的東西呢?僅僅是還原于一種生活態嗎?
五個月之后,我開始重寫。這一稿,我把原先的題目《浮生》改成了《缺氧》。
有信心重寫,是因為不久前,我去南湖監獄探視了我的一位有著二十多年交情的朋友。這位朋友是官場中人,確切地說是一家企業的副總。幾十年的人生努力,末了以進監號而收場,這是他自己萬萬沒有想到的,也是我為之而痛心的——可以說,我是看著他怎樣從一個小青工一步一步地去開拓他所說的“輝煌人生”的。
我和他隔著監獄探視室的玻璃窗相望許久,都無語。后來,我們都拿起了電話。
我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竟是——“好長時間了,我都在想你說過的一句話。”
我說:“什么話?”
他說:“缺氧?!?/p>
我想起來了。幾年前,我在和他對飲時,談古論今,說到如今世風日下、人心浮躁時,我說這是嚴重缺氧的表現。我所說的缺氧是指:如今,許多人已經缺失了正確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當時,他還譏笑我是一根老榆木。說現如今誰還談這個觀那個觀,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錢用?說你沒見這滿世界的人心里只想著錢和權這兩樣東西?
我和他爭論了一番,誰也沒說服誰。后來,許是有了七分酒意,他便同我發了一通牢騷,說眼看到手的金冠(他所在企業總經理的職位)被人家奪走了,說是恐怕一輩子要“副”到底了。我自然要勸他一番。我知道我的勸說對他是不會起作用的——終歸我是不在其中之人,他的那種感受,我恐怕一生都難以體會得到。我只是盡一個朋友之責罷了——我太了解他了,我知道他不會甘心的。果然,他把他玩兒陽謀的專長發揮得淋漓盡致,他這么一玩兒,差點兒把企業玩兒垮掉。末了,是工人群訪,驚動了上級,派來了調查組……結果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能在獄中悔悟,我松了一口長氣。
當我們追求物質利益,追求權力位置,追求這,追求那的時候,是否還在提醒自己——我們的思想,我們的精神以及人格操守在哪里?一個人,如果缺失了這些,那么,就如同缺失了氧氣一樣,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作為一部小說,我可以讓我的主人公死于一場意外的車禍,從而一了百了。可是,這僅是小說?,F實中呢?比如,我的那位還在監獄中的朋友……
世界觀這詞,現今的人們似乎很少提及了,乃至淡忘了。但無論怎樣,“世界觀”如同氧氣一樣始終存在于我們的生活中,它不會從人的頭腦中跑掉,它不聲不響地、有形無形地在支配著我們的每一天、每一時,支配著我們的一生。有什么樣的世界觀,就會有什么樣的人生。而人生,除了人們常說的學識和能力,更重要的還在于品行和情懷。沒有后兩者,人是很難立足人生的——再形象一點的說法便是——你很難立著做人,昂首挺胸地做人,堂堂正正地做人。
那么剩下什么呢?只有庸俗、委瑣、自私,還有便是生物(動物)一般的常性。
我們是否缺氧?
我以為,這是一個不得不問,不得不面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