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女人,我叫尤卡丹。請注意,不是廣告里的那個“優卡丹”,而是尤卡丹。我這個名字有點兒不洋不土,西不西中不中。對此我對我那同是大學教授的父母深有意見。受過高等教育的他們怎么能給我起這么個名字?
名字雖然不好,但只是個符號。它并不影響我的成長,也沒有影響我正常地進入男人們的視線。我的模樣還是不錯的。這是我對自己的評價和感覺。也是我從異性目光里反證出來的。由于受眾程度很高,嫁人之前,我甚至有了挑三揀四的余地。因為這一點,當時我還有點兒沾沾自喜和幸災樂禍。比起同宿舍那三位長相平平、家境一般,又不怎么懂得 飭自己、不被男生關注的人來說,我算是幸運的。大一的時候就有人在圖書館、校園的路上、食堂餐廳給我放電送秋波。大二大三時,追逐者已經相當有數量了,堪稱豪華陣容。畢業時,我選定了一個人。后來我就嫁給了他。他本來是被保送上研究生的,聽說我父母勒令我回雁北市,他怕我飛了,索性放棄了那讓多少人眼氣的機會,竟然跟著我跑到了雁北市。我們班同學都說,榮愷是現代版的賈寶玉,心里只有林妹妹,為個丫頭竟然連大好前程都能舍,真是瘋啦。我的成長也頗為順利,在高考跟過鬼門關一樣的考驗中,我順利闖關,進入北京一家高等院校。讀完了,本想在北京闖蕩謀生,可父母說,北京人比房多、車比路多、樓比樹多,亂得一塌糊涂,不適合居住和生活,還是咱們的小城雁北市好,人口稀少、建筑稀落、清靜開闊,又不繁雜,夾在京津之間卻獨有世外桃源的意味,比哪兒都好!還是回來吧。我也比較喜歡雁北,別看小,卻有北京后花園之稱。于是我就遵照父母之意,打道回府了。
離家上學的時候是獨自,學成歸來卻變成了一雙。榮愷樣子又帥氣,把我父母樂得夠戧。我媽偷著跟我爸說,咱們閨女可真能耐,給咱們弄回來這么個優良品種。沒生沒養,等于白撿了一個大兒子!嘖嘖!你說說,你們尤家哪輩子積了大德了,啊?我爸說,一派胡言!女婿就是女婿,和兒子能相提并論同日而語嗎?別以為占了人家什么大便宜!男孩子太出眾了不一定是好事,他要單是有才華倒是不錯,可樣子還好,這不是啥好事。我媽不愛聽,反駁道,你這是啥邏輯?樣子好還成缺點了?難不成你想讓我閨女嫁給丑八怪?我爸似乎懶得再跟我媽理論,離開客廳到書房做學問去了。我媽就把目光又轉向我,告訴你卡丹,到手的鴨子咱可不能讓飛了,給我牢牢套住了啊!那時候榮愷正被我迷得顛三倒四的,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不讓我離開他視線,根本不用有這憂慮。于是我對她說,把心放肚子里吧,他要是心里沒我,能從大北京追到小雁北市?我媽就燦爛地笑了,因為白皙,皺褶顯得很耀眼。可我知道,這是做母親的從心底里綻放的花朵。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
我們去了不同的單位。我去師大教書,他到了一家合資企業。女人是比較適合在學院這種地方的。講講課,搞搞教研教改,偶爾外出參加參加學術交流,不用坐班,還有倆假期,最冷最熱的時候都在家待著,優哉游哉的,不說日子等同于神仙,至少是輕松舒適的。加上我講的是中文課,中文就那么點兒東西,講了兩年以后就都是套路了,不說滾瓜爛熟,也在腦子里固定了,上課不拿講義都行,工作多少有點兒休閑的意味。我就有大塊時間收拾家,上街購物或者去美發美容店理容打理自己。當然,還外加當好家里的廚子。管住了男人的胃,就等于管住了他的半個身體。一個女人要想讓人愛,那就得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我自認為自己是個合格的妻子,至少能打九十五分。
榮愷卻很不一樣。合資企業很緊張,每天工作十小時以上,加班加點隨時隨地,有時還得出差往外跑。每天回到家,人就像是要散架,話都懶得說。但是掙得多,是國有企業的三倍以上。見他累得很,我有點兒心疼,要那么多錢干嘛?我提出讓他換單位。可他說,不換!累點怕啥?人家能忍,我也能受。再說合資企業機會多,不像國有企業論資排輩,講人脈關系。在這種單位,只要你有本事,能力強,早晚能勝出。他堅持,我就沒再管。只是每天早早做好飯,保證他進了家門就能吃到熱乎飯。飯后看電視的時候,他臥在沙發上眼睛對著屏幕,我就坐在旁邊給他按摩。他不好意思接受,說,我對家里又沒多大貢獻,你這樣我受之有愧……我說,誰讓你是我老公呢?再說我掙幾個子兒,你每月往家拿多少?日子久了,他也就習慣了。偶爾我忙別的沒給他按摩,他還會喊,按摩師,趕快來呀!
婚后夫妻生活很和諧。他不貪,但常常會主動。而且很奉獻,每次都能讓我舒服,有意猶未盡的感覺。我主動的少,但對他的優質服務常常充滿期待。
很快我們有了可愛的女兒,特別愛笑,我給她起名叫榮歡。小榮歡一來,我的愛心就開始給她分配一部分了。管她帶她,做吃買穿,陪伴她玩耍等一攬子事,就基本都是我。榮愷也很喜歡女兒,只是因為忙,沒我管得多。遇到雙休日單位不加班,他就在家逗孩子玩兒。父女倆常常笑得嘎嘎的。一幅家庭歡樂圖常常就這樣呈現在我眼前。我感到滿足和欣慰。我想,什么是幸福?這應該就叫幸福。起初爸爸那樣說,我還真有點兒憂慮。現在看到榮愷每天努力工作掙錢,下了班除了必要的應酬,都是按時回家,我放心了。謝天謝地,我是幸福的。
榮愷很優秀。優秀的人干什么都不含糊。很快,他進入了單位管理層,先主管后助理,現在在一個技術性很強的業務部門當經理。以后我就不叫他榮愷,而是改稱經理。他哈哈樂,說老婆是我們單位的編外成員,好不容易回到家,沒人因為工作煩擾了,你卻又在這兒喊經理。別以為可以滿足我的虛榮心,這是讓我感覺還在為單位賣命!你給我減減壓好不好?他抗議,我就又改了稱呼。女兒成了指代人,索性叫他榮歡她爸。榮歡她爸非常樂意被我這么喊,一喊,不管他正在家里的任何地方正在干著什么,總是能以最快速度奔到我跟前。因為他知道,一般我這么喊,都是因為小榮歡的事需要他這個當爸爸的來協助。他很樂意為他心愛的女兒效力。
雖然有了孩子,出現了“第三者”,可榮愷對我的愛卻不減分毫。忙累孩子耗費精力和體力,我對那事的期待就少了許多。可他還是一如既往。他改變了戰術和策略。以前都是想了就做,但孩子小,我總是摟著她睡,榮愷就改在書房的單人床睡了。白天弄一天孩子,晚上總是早早就犯困。經常是女兒剛睡著,我的困意也來了。榮愷先是看電視,或者上網,睡覺的時候,卻總是要來看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親親孩子的小臉蛋,摸摸我的額頭。有時我沒睡著,會睜開眼看看他。有時就啥都不知道,卻被愛撫一番。第二天起床以后,往往是他發布:哎呀倆家伙睡得那叫美啊,我怎么擺弄都不知道。我就看著女兒笑。有時候他想了,來到臥室先親女兒,然后再輕輕把我抱起來運走。我們做愛便改到了書房的單人床上。他運我的時候,有時我醒著有時我已經睡熟。醒時他一抱我我就摟住他脖子,笑著讓他運。睡熟時,我就啥也不知道了。往往是被他的愛撫漸漸喚醒。他親我,撫摸我,溫熱的手在我的身體上緩緩游走。他極有耐心,我不醒,不睜眼,他從不強行進入。我們的歡愛還和新婚時一樣,時常有,而且質量很好。事后我總是通體舒服,渾身酥軟,恨不得摟著他睡到天亮。可是不行,孩子半夜餓了渴了尿憋醒了會找。他就還把我運回臥室。也有的時候,他讓我休息休息,給我掖好被角,自己回到臥室陪女兒睡。
時常在教師辦公室聽別的女老師抱怨,說男人如何如何。曾聽見有人說,有孩子以后,丈夫對夫妻之事不如從前了。自己倒是隨時隨地了,卻不管對方的需求和感受。有時你困得不行他非要,有時候你醒著想要,他卻睡得跟死豬似的,完全不理會你的感受。還有的時候你都提出來或者暗示了,他卻不作為。甚至以累為由干脆拒絕。當時聽到這番話的時候,我還擔心害怕過。心說這種事最好別讓自己攤上。現在看來這擔心多余了。榮愷和那種男人完全不搭界。
我的閨中密友燁曳也曾就婚后夫妻生活發出感慨,她說大不如前!有一次甚至悄悄告訴我,她吃驚地發現丈夫竟自己解決,而她并沒有出差在外。我說你多疑瞎猜的吧?不能!她說什么不能啊,有天早晨我起床疊被發現的。我拽過他來當場質問,他默認了!
不知是誰說過,看女人是不是幸福,不用看別的,就看夫妻生活和諧程度。我替燁曳感到難過。甚至開始為她擔心。結婚才三年,他們已經干過兩次大仗了,都是逃到我這里來避難。她不敢回媽家,怕父母擔心跟著難過。
我爸媽看我日子過得還不錯,自然為我高興。一到雙休日就打電話叫我們三口回家,做一大桌好吃的。我媽還得了理似的挑戰我爸,老尤同志,你的預言宣告失敗,你看看我們卡丹命多好!我爸說,這樣當然好了。歡歡她爸哪兒哪兒都好,我也是擔心嘛。我媽說,就你防范心理強,嚇唬人!我爸就嘿嘿笑。
俗話說,怕什么來什么。人生中有些劫難,你是躲不過的。為了讓燁曳把日子過好點兒,不久前我還在給她支招,面授機宜,豈知,我的人生轉折已悄然逼近。可悲的是我還一無所知。
一天,我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她問我,你現在方便嗎?跟你說點兒事。我說,我沒上課,在家里,沒人,你想說什么?她停頓了幾秒鐘,我猜想是在猶豫,然后我聽見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我懷上了你們家榮愷的孩子,我要生出來!
一瞬間我蒙了,立刻聯想到電視連續劇《蝸居》里那個當了第三者未婚先孕的女孩子。影視劇里的人物走到現實生活中來了,而且一走來就率先走到了我尤卡丹的生活里!榮幸,真是榮幸之至。哼哼!當代女青年都怎么了,難道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非要找已婚男人?做了無恥的第三者,插足了別人家庭,影響了他人生活感情,還不知廉恥地公然宣稱:“我要生出來!”聽聽,多么堅決多么豪邁的小女人宣言啊!握電話的手開始發抖,可我的聲音并沒有顫抖。“一定不能陷進去,一定不能受對方牽制。”腦子里迅速閃過這樣的念頭之后,我說,是嗎?恭喜你!但這是你和我們家榮愷之間的私事,你找他協商好了,恕不參與!說完,我就摁了接聽鍵。
盡管告誡自己不能輸,不能被牽制,一定要處驚不變,但哪個女人接到了這種電話能坦然平靜,若無其事?想到燁曳,我忽然感覺她其實比我幸運。人家夫妻之間出現問題鬧矛盾,畢竟打的是明仗,是看得見的硝煙戰火。而我們家這叫什么?表面上一潭靜水,清亮潔凈,無波無瀾,還給人以幸福家庭的錯覺。實際男主人已經離家十萬八千里……我尤卡丹才是真正的悲劇人物,真真正正的,名副其實的!爸爸的擔心和預言終于在我身上得到了應驗。我呆坐在沙發上,身體篩糠般地抖個不停。
午飯我沒心思做,沒蒸米飯,就做了一盆女作家潘向黎描寫的那道“白水青菜”。這男人哪,你是不能待他們太好的,太好了他們會蹬鼻子上臉,還會拿你這熱心奉獻者不當回事。你得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扮成小女人,給他們示弱,向他們撒嬌,讓他們感到自己強勢,自己的女人需要保護,時時刻刻讓他們寵著你,把你當回事。一個女人太顧著家、太顧著自己男人、太過奉獻了,男人就會不再把你當回事,有時還會弄起身心分離術,身體在家里,心卻會跑到別處……這些話耳熟能詳,都是平時從耳邊過來過去的話,這時候紛紛跑出來告訴我,讓我警醒。
榮愷進了家門,換了拖鞋洗完手,等著開飯。我面帶微笑地把“白水青菜”端到餐桌上,然后放上兩個碗兩雙筷子。他沒動。我舀了一碗喝起來,問,還等什么?他發現氣氛不對,苦笑一下,嬉戲地來了句,喲,今天的午餐好豐盛啊!然后也舀一碗喝起來。
都在外面把別的女人的肚子搞大了,回到家還能不動聲色,裝得如此若無其事。男人啊,真是藏得深看不透啊。要不是他的女人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哪輩子才能發現他另有新歡了呢!
怎么了?好像氣很不順的樣子?在系里和誰鬧矛盾了?還是挨系主任批了?他邊喝邊問,并不抬頭看我。
我沒搭理他。喝完,我撂下碗筷,也不收桌子,直奔臥室而去。平時午休他也是上床的,偶爾我們還來來。
他沒和平時一樣回到臥室,而是破例躺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算你識趣!我躺在床上憤憤地想。
晚飯我是認真做的,很豐盛。因為女兒榮歡白天去幼兒園,中午不回家,晚飯卻是要在家吃的,我絕對不能對付。看到大盤小盤一大桌子菜,榮愷面帶微笑地說,哎呀,沾沾咱小榮歡的光,也吃頓飽飯吧!然后就餓狼一般吃將起來。平時他從不這樣,吃相一直都很斯文。小榮歡從沒見過自己的爸爸這樣,一雙小眼睛眨巴著,看傻了,竟然忘記了吃。榮愷感覺到了,拍拍女兒的小臉蛋說,看什么?爸爸的吃姿很丑是吧?他一指我,這都是咱們家母老虎導演的!爸爸中午餓慘了,再不好好吃一頓,明天早上都起不來給咱們掙錢嘍。女兒看著我,奶聲奶氣地問,媽媽中午沒給爸爸飯吃嗎?我瞪榮愷一眼,笑著對女兒說,聽你爸瞎扯!他裝的!來,乖乖快吃吧。
女兒已經和我們分床睡了。榮愷看了一會兒電視就去衛生間洗澡。他周日剛洗過,今天才周二,不該洗。一般他都是周三周四洗。我收拾完,就到書房備課。其實有什么好備的?我就是懶得搭理他。關于那個女人,我是不會問他半個字的。我是自尊要臉面的知識分子,絕對不會像家庭婦女那樣哭天抹淚地撒潑,和男人大吵大鬧,當審判長盤問不休。你講我就聽,你不講我裝做不知。你要離婚我也能承受。經濟獨立的職業女性不存在離婚后生活無法為繼之憂。你不提出離婚,就先這么拖著。反正出狀況的是你們,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問題早晚必須解決。著急難受的應該是你們。皇上不急,太監豈有必要急?攤牌是遲早的事,真相早晚得爆出,想躲都躲不過。我倒要看看下面的戲你榮愷打算怎么演?精彩到啥程度!
果然,榮愷洗完澡就早早進了臥室。他這是在跟我過招。哼,想用一次床上的快樂把大火撲滅?你未免也太把問題簡單化了吧!
我過了十二點才從書房回到臥室。真有跟他分居的心,可是又不敢,我們家只有兩張床,分居就得有一個人睡在客廳沙發上。女兒萬一看見了,再不知輕重地傳給爸媽,那就沒法解釋了。還害他們為我擔心。再說我還不能讓榮愷發現我已經知道他干壞事的事,不到時候。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兒,鼾聲大作的,已經睡著了。
我上了床,掀開被子鉆進去。知道了那件事,卻還要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繼續躺在這家伙身邊,說實在的,我心里是有障礙的。可是,有什么辦法呢?我已經有了小歡歡。孩子需要完整穩定的家庭,需要父母雙親給他們恒久溫暖的愛。再說,僅憑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我也不能完全斷定榮愷徹底背叛了我。或許,只是因為偶爾沖動的一夜情也未可知?再說他現在有地位了,樣子又帥,女孩子主動向他靠近要沾上他的可能也存在。不管,先裝聾作啞靜觀其變吧。
榮愷翻了個身,輕輕貼緊我。我沒拒絕,但也沒回應。他用嘴唇親親我脊背,然后兩只手就開始在我身上摸索起來。原來他根本沒睡!真想嫌惡地扯開那雙手,卻沒有。演員,請表演吧,我會是個很配合的觀眾。以前他的手一動,我的身體就會跟著發生連鎖反應。現在卻沒有了動情源。情緒很壞,身體很僵,無法再能動地反應他。他像在獨自給自己放專場電影,感到了索然無味,但沒有停下來。他在繼續。下來的時候,他發出了一聲長長嘆息。
一夜無話。
轉天早晨我去上課,是前兩節。課后我到燁曳單位坐了一會兒。見我情緒不佳,她問我情由。我說,沒事,例假快要來了,有點兒煩躁。她哦了一聲,放心了。我裝作很不經意地問,最近你倆怎么樣?她竟笑了,挺好的!主動幫我干家務,晚上的“課”也生動多了。可能不好的那段是婚姻病的一種吧?你想啊,新婚的感覺當然好了。可過了新婚,日月深邃了以后,危險期就跟著來了。繁雜的日子是索然無趣的,工作又忙忙亂亂,人難免有情緒不好的時候,鬧一段感情危機似乎也正常……看來調整很重要。最后她以這樣的結論做了結束語。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是嗎?那肯定也不打了唄?也是,怪不得你最近不往我們家逃了,原來是找到新婚的甜蜜感覺了。好,恭喜你啦!燁曳羞紅的臉顯得很動人。我想,沒有哪個丈夫不喜歡這種生動臉龐的。
從燁曳那兒出來,我到超市買了點兒東西,回到家。
午飯照例是昨天中午的那道“白水青菜”。我想了,以后每天中午都會是,直到他榮愷主動坦白,自覺認罪。
見餐桌上的午飯依舊,榮愷什么也沒說,還是喝了,然后就把自己扔在了沙發上。
以后每天中午榮愷就不再回家吃午飯了。不回來也好,剩我自己更好打發。食堂的飯菜哪如自家的好?再說哪一頓我不是精心制作認真烹飪的?可他寧可讓自己的肚子受委屈,也不愿主動坦白祈求饒恕。看來他還真頑固,寧死不招,打定主意要跟我長期抗戰了啊。哼,裝純!以為自己不說我就不知道你的花花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都讓大姑娘變孕婦了,還跟我這兒演戲哩,有意思嗎?愛情都是排他的,夫妻之事更是如此。自從知道他碰了別人后,我對他就有了一種從心理到生理上的雙重嫌惡。甚至連以前沉醉于他身體的那種好聞氣味的習慣都打破了。
我們還是一起睡在臥室里,但夫妻生活停止了。榮愷再不主動,我更是碰他的心也沒有。
耗吧,婚姻就是夫妻之間的持久大戰,誰沉得住氣誰才能贏。為了保家衛國,為了女兒的幸福,我必須堅守住。
這一天,我剛下課走到學院大門口,就被一個清秀的女孩子堵住了。我并不驚愕,想來這位就是榮愷的新歡嘍?廬山真面目終于露出來了,好啊。
尤姐,我想跟你談談。
你怎么能斷定我就是尤卡丹?
我……看過你的照片。
在哪里?
嗯,在——我們經理的辦公室。
我看她一眼,尤其是很注意地看了看她的肚子,然后說,行,到那邊的茶室吧。
要了茶,我并不喝,看她一眼,說吧。
我……很愛他。
哦。這樣?
離不開他。
嗯。是嗎?
他也喜歡我。
真的?這很好啊!
我希望……
丫頭,你希望的多了,我不可能都滿足你。再說我可忙著呢,沒時間聽你抒情講浪漫愛情故事,你還是給自己留著,慢慢陶醉吧。你就別繞了,揀實質性的說!雖然語氣強硬,實際我的心已經開始發顫。
……他得……為我負責,對孩子負責。
不錯,應該。你找他呀,讓他負責!男子漢大丈夫要敢作敢當。
就是的嘛。
那你找我干嘛?告訴你,我的船也要翻了,自身難保,幫不了你。
不,你能,你肯定能!
怎么幫?
離開榮愷……
夠直截的啊,這么快就談到出讓問題了?關鍵詞用得真狠嘛。要知道你可是人見人恨的第三者,是未婚先孕。你的可恥行徑和出軌爛事不受法律和道德保護,沒資格在這兒跟我炫耀你上過男人的床,更沒資格在這里跟我一個無辜者倒霉蛋討價還價!該聲討的人是我,是我這個受傷者!
姐姐,話不要說得這么難聽嘛,都是做女人的是不是?
噢,你還知道自己是女人啊?我氣得冷笑,小妹妹,你這樣很無恥你知道不?
我知道……可我沒辦法啊,姐姐你大慈大悲,救救我。看在未出生孩子的分上,你……
我哼了一聲。你確定他愛你?
確定。
既然確定還用來求我?我認為不一定。根據我的人生經驗和對男人的判斷,他要真是喜歡一個女人,可以為她付出一切。如果他不肯,或者始終不下決心,那就含有水分,也就是說他并不一定真的愛你。一時沖動,或者被迫上床也說不定。
不是這樣的,他愛我!請你不要褻瀆我的愛情。
你言之鑿鑿地說他愛你,為什么一次次跑來求助的是你而不是他?如果他真愛你,早該跟我攤牌,早該下跪向我祈求放過他。可是沒有啊!實話告訴你,他至今沒跟我提過你半個字。清醒清醒吧,我勸你別傻了,早做決斷吧。孩子長的可是很快的,別到時候生出來沒人認,那你可就慘了。
姐——!
聽到這一聲急切而又悲婉的呼喊,我的心忽然很痛。女人哪,為了男人有時境地真的凄慘無比。可是,我真的幫不了她。過得好好的,突然冒出來個第三者,我還不知道讓誰幫呢!現在我唯一能做的是等待。等待丈夫榮愷在兩個女人之間作抉擇。并不是我這人沒血性志氣短,實在是因為有了小榮歡。如果沒孩子,我站起來就能離開那個家。可是,孩子是無辜的,不能不考慮照顧她的感受。
我付了茶水錢,又從包里掏出五百放在桌子上,說了句,拿去買些滋補品吧。
走出茶室,太陽很毒,我覺得很晃眼,一時竟不辨方向了。我立足,靜靜站立了片刻,才打車回家。坐在車上,看著窗外的城市景象,我想:那個家還能存在多久?我和女兒小歡歡還能長期在那里遮風擋雨嗎?想到這些,我不免有些膽寒。孤獨無依的恐懼感忽然鋪天蓋地向我涌來。人真沒意思,正歡天喜地過得好好的,突然被告知自己的男人早已被“分包”,變成了另一個陌生女人的戰利品,先上車的還得給后上車的出讓座位……真是滑稽到家了。
手機響了,接起來一聽,是常征打來的。啥事?我問。他說,你在哪里?想跟你待會兒,聊聊。我說,啥事你就說吧,我在回家的路上。他說,你現在到哪里了?哦,錦江大廈附近?好,你下車,我開車去找你,就這樣吧。說完,他就把電話給掛了。我只好讓車靠邊停下,坐在一個樹蔭下的長椅上等待他。
路上車水馬龍的,很喧鬧。我的心緒也很亂。這個時候,他找我干啥?剛在系里還見過,這會兒卻要再見面。他是一個進攻者,對他我是采取躲避策略的。我一個已婚女人,而且都有了孩子,可他一個單身男人,總在我身上用心思,總歸不是啥好事。不想耽誤他。其實,誰的生活都是一波三折,誰的內心都有秘密。就算是我這人比較簡單,期冀過幸福平淡的生活,卻也難以避免地遭到了異性的追逐。我雖不乏浪漫,但婚外情還是明白玩兒不起的。也沒想過要玩兒。那是火,是難以撲滅的火,不僅會引火燒身,而且可能毀滅一切。再怎么說,我也是傳統女性,受過高等教育,理性基本在生活里占主導。而且,最根本的在于我愛榮愷。一般來說,高校里中文系的男老師比較受眾,受一些年輕女教師或在校女生的關注與青睞。尤其是那些能把古典文學、現代文學和西方文學講得很經典,能把古今中外的名作解析透徹,能把文學大師們塑造的形象栩栩如生地再現給學生們,又有點兒閱歷、模樣剛好也不錯的老師,往往很容易吸引女孩子們的眼球。他們的學識,他們的神采,往往讓她們自投羅網,敢當撲火飛蛾。我們大學里有這樣的先例,很多小說里描述的也是如此。可是,這個叫作常征的家伙,打破了這種俗套和模式。他是留校生,此前他是我的學生,當學生的時候,他就喜歡上我的課。有時他沒課,我正在給別的年級的學生上課,他也會專意跑來。畢業的時候,聽說有三個地方要他,可他卻選擇了留校任教。我在上課時覺出了他對我的異樣表情。他聽課的樣子和別人不一樣,眼神里有一種奇怪的東西存儲在里面。你不注意的時候,這種東西存在,你一看他,這種東西就飛掉了。這樣一種躲閃和掩飾,讓我一個過來人三兩次就看穿了。唉,一個多情的孩子!當時我心里就是這么感嘆的。以為這一切隨著他的畢業會煙消云散,誰成想他竟成了我的同事。他上學的時候就有女生追他,向他示好,他怎么處理的我不知道。當了老師以后,也吸引了不少女生。可他都視而不見,心思好像一直在我身上。但他從不表述,我也就裝作一無所知。但心里多少是有幾分忐忑的。想跟他攤開來談一談,讓他情感急轉彎一下,又覺得是一種多余之舉。萬一判斷失誤,以后在一個系里還怎么坦然相處?后來,聽說小何老師喜歡上他,我很高興,希望看到他們交往盡快確立關系。誰知后面傳來的消息卻有些讓我意外,他不同意和小何好。小何清清秀秀的,脾氣也好,誰都說那姑娘玲瓏可愛,可他竟然拒絕了人家。系里的胡大姐好心當紅娘,在我的攛掇下,先后給他介紹了兩個外單位的女孩子,他也一口回絕。系里很快就傳開了,說常征隔路,要當鉆石王老五。知道這些以后,我就有些心思重了。難不成他還真要在我這個已婚女人身上停留做文章?胡鬧嘛不是!在系里,倒也看不出他對我有怎樣的企圖,就是看到我到時候,人顯得激動,有時和我近距離接觸的時候,眼神也閃爍著異樣的東西。有幾次和這種眼神遭遇,我很淡定,他卻顯得有點兒狼狽。感覺不是個辦法,可又不好怎樣。人家不過是對你有幾分暗戀,又沒有公然騷擾,你奈何人家?
一次,系里選派教師去外地開學術交流會,也不知系主任咋想的,就定了我和常征。會議期間倒是沒啥,開會吃飯散步睡覺,互不相擾。結束了,大家作鳥獸散,準備啟程。那么寸,好像天意要讓我們逗留和獨處,與會人員的車票都順利拿到了,我們的卻要遲三天。常征說,既然出來了,索性就再玩兒三天。也只能如此,不然還能插翅飛回去?我們便參加了一個兩日游的團。倆人是團隊里的一個小分支,走在一起,吃喝在一起,加上常征對我百般關照,慢慢就被同團的誤認為是那種關系。有時還拿我們開玩笑。誰都不認識誰,解釋是多余的。爬山的時候我跟不上,行囊就統統轉移到了常征的肩上。即使這樣我還是氣喘吁吁,體力不支。常征起初是在爬險處的時候以保護的姿態扶我一把,后來我疲累不堪,他的手就拉住了我的手。因為累,著急跟隊,被他拉住,我竟沒意識到存在問題。只覺得被拉以后身子輕飄了,腳步輕快了,游興增大了。他顯得很高興,不時看我,見我出汗就遞面巾紙給我。原本我大他幾歲,可在這種特殊時刻,他卻顯得年長于我,很男人地護佑著我。人在單位里,多少都是有點兒包裹自己的,一切都過于拘謹,出來以后則顯得有些自由和放松,對自己也不再那么苛責。就說常征拉我的手吧,這在學院哪里敢?因為游玩,因為我疲累,不知不覺中就接受了。他一直暗戀著我,我一直在防范,深怕他陷進去,也攪和了我的生活。可在這種特殊情形下,我的防范和防御心理喪失了,他對我的好,我歸結為旅途伙伴的相互幫襯。既沒有心生反感,也沒有拒絕排斥。我們在游玩中愉快地過了兩天,第三天上午,在他的提議下,我們又去了快樂谷。那里都是些超強刺激的娛樂項目,以前我膽小,從來不敢嘗試。常征非拽著讓我玩兒,就跟著他玩兒了幾項。驚險得很。坐海盜船的時候我忽然頭暈,心也像是要蹦出身體似的,不由驚叫起來,身體失衡,本能找保護,就偏向了他。被他用勁摟住后,我的恐懼感頓時消失了。從快樂谷出來他問,下次敢玩兒了吧?我說,嗯。下午我們又去了超市,各自買些土特產。東西多,到賓館后他幫我拎進了房間。手里的東西還沒放下,他就用雙臂環繞住了我。因為意外,我有點兒慌亂失措。他的心跳聲卻已經響在我的耳畔。怦怦怦,很劇烈,很清晰。意識到這是一種危險信號,我開始使勁往外掙。可他力氣太大了,我抗拒無效。他已經失控,情不自禁地吻向我。心里一急,蠻勁忽然就上來了,我嗷地一嗓子怒吼,嚇住了他。他的嘴唇剛貼到我的臉頰,又本能地彈了回去。我憤憤地怒視著他,他愣愣地看著我。彼此的目光在對方身上停止了幾秒鐘,然后都把視線轉向別處。
對不起。他喘著粗氣說。可我真是愛你,你該知道的。
我是你的老師……
那是從前!
現在又怎樣?難道你還想當愛情強盜,把我的家拆了不成?
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明明知道不可能,還是忍不住在你身上停留……
這正是你愚蠢沒理性的地方。醒醒吧!告訴你,你要再一意孤行,我就調走,讓你徹底斷了念想。
你去哪我去哪。不信你還能從地球上消失。
又再犯傻說胡話是不是?我明確告訴你,我和丈夫感情很好,你再有企圖也白搭!你要真是喜歡我,就要懂得自愛,多為我設想少給我施壓。不然還算男人嗎?
他退出房間的時候,我迅速把門鎖死,癱軟在床上。
返程的路上我們基本沒話,上下車他幫我拎東西我也拒絕。
回到學院,我就又找胡大姐。胡大姐說,卡丹啊,你就別再給我出難題了。常征不配合,我就是弄來一排仙女,他也不動心。這媒婆我可當不了!你還是另請高人吧。
實在沒轍,我讓燁曳幫忙想辦法,看能不能通過她堂兄給我挪動挪動。她帶著壞意地笑,然后說,多好啊,一邊是愛你的老公孩子,一邊是把你喜歡到骨髓里的帥小伙,當的啥逃兵嘛。沒勁!你就不能給我們創造點兒生動感人的愛情戲劇,讓我們平凡人寂寞的眼睛多點兒看點?
我瞪她,見死不救倒說這種屁話調侃人,還是朋友嗎?想一刀兩斷了是不是?
她收住笑,別翻臉啊。又沒說不幫。你想在啥范圍內動?
嗯……不出教育圈吧。附近幾所大學都成,只要專業對口。我不坐班慣了,到別的單位過朝九晚五的生活,怕難適應。
好吧,我求求堂哥吧。
后來,燁曳的堂兄還真給我找到了一個接收學校。剛還沒高興幾天呢,系主任就把我叫去了,問我非走不可的原因。我沒法說,就推說老公忙,學校課太多,自己還得弄孩子。系主任說,你是骨干教師,中文課講得又好,學院不放你。我說,不為難你。我去找主管教學的副院長說。他說,別去了,沒用。關于你的事,黨委會已經研究過了,找院長都不好使。你還是安心任教吧。課多我讓教學秘書給你減點兒,以后孩子大了再增加。這樣行了吧?
榮愷聽說我要動地方,也是堅詞不準。沒事別瞎折騰,你以為換個單位這么簡單呀?人事關系要重新建立,工作需要適應,等于從零開始!都是當媽的人了,干嘛要把自己弄這么累?
我心里話了,你不讓我動才是讓我累哩。我這種身心俱疲的感覺你咋能知道和體會得到?但又沒法細解釋。不然本來沒啥的,他要由此多想下去,事情可就復雜了。
一天,燁曳跑來問我,到底還動不動調不調了?我說,以后再說吧。她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嘟囔道,精神出毛病了吧?以為使喚自己親哥呢?我賠著笑臉,學校不放,我們家榮愷也不愿意。咋整?對不起,對不起了啊?你先替我謝謝你堂哥,等他有時間了我請他吃飯,再當面致謝,好不好?她瞪了我好半天,來了句,誰稀罕!然后就撅著嘴巴氣呼呼地走掉了。
…… ……
常征嘀嘀摁喇叭,我才從飄忽的思緒中回來。他推開車門,側頭對我說,上來吧。
我上了車,他要開車去咖啡廳。我怕單獨相處節外生枝,就說,就這兒說吧。我還得回家做飯呢。他問,你最近咋不開車上班了?我說,車況不太好,送4S店維護維護。其實是我心里亂,怕路上想東想西的出狀況。他看著我好一會兒,問,最近你有啥事吧?我笑笑,沒有啊。我能有啥事?他搖頭,我了解你。以前你不是這樣的。肯定遇到啥麻煩了!我說,你這人有意思,非逼人家承認自己倒霉,啥居心啊?這下輪到他笑了,唉,女人的嘴還真難撬啊。不說算了。誰的事情誰應對,我知道了也未必能幫到你。既然沒事,就開心點兒,別整天跟怨婦似的。你不高興,我看著也心疼……忽然覺得話不對,他連忙噤了聲。算你識相,嘴下留德。我心里話。你革命一次行不行?他說。干嘛?我問。陪我吃頓飯吧,眼看午飯時間要到了,整天一個人吃食堂,沒勁透了。我面露難色,還是……算了吧。一次能改變什么嗎?還是要從沉溺中盡快走出來,搭上通往愛情和幸福的列車……他擺擺手,意思讓我別再說下去。
他把我送到小區大門口。我剛下車,他就風馳電掣地開走了。看來他受刺激了,情緒忽然變得很壞。我就知道,我整個人還住在他心里。唉,這個感情債,我到底還要背負多久啊?
晚上睡覺我摟住歡歡,她睡熟了,睡夢中竟然笑出聲來。不諳世事的孩子啊,她還不知道生活的多變和大人的憂慮。我的眼淚不知不覺流淌下來。我該怎么辦?無動于衷坐視不管不行,摻和進來更要命。想來想去都覺得這個第三者出現得蹊蹺。榮愷工作生活基本有規律,不上班的時候多數都待在家里,雙休日節假日也都是和家里人在一起,很少早出晚歸,夜不歸宿的事就更沒有,那他都是什么時間和那女孩子幽會的呢?再說真要有情況,他應該有反常表現,至少接那女孩子電話的時候神情會不自然,或者收發短信那一刻會躲閃……可沒啥異常啊!在沒親耳聽到榮愷承認之前,我不能斷然推斷榮愷真的有外遇。這種事可不是小事,是很大的事,關乎這個家的未來,我還是不能草率行事。
沉住氣,必須沉住氣!
聽說學院每年有到偏遠地區支教的任務,各系輪流選派教師去,今年又快派人去了。我動了心思,決定離開雁北市一段時間,給自己一些緩沖余地,也給榮愷一個慎重思考下決心做決斷的時間。
不久,系里周二開系部會議時,主任果然提到了這件事。去支教要三個月,一般境界高的教師會選擇,多數人對這件事是躲著走的。我猜想系里樂意去的人也不會多。系主任說,愿意去的老師,會后可以到教研室主任那兒報名,也可以直接跟他說。我當即說,主任,算我一個!主任看見喊話的人是我,愣了愣。在坐的老師們也都頗為詫異地看著我。系主任說,小尤啊,積極性是好的。不過,你的孩子好像還太小。這個任務很艱巨,一去三個月,你……我說,我知道。我去!
會后常征在走廊里截住我,問,非要出這個風頭,不是真的遇到啥事了吧?不能跟別人說,還不能對我說嗎?我就這么不值得你信任?我說,沒有啊。他看著我,不對,你肯定有事!最近你挺憂郁的。我說,別瞎猜了,就是整天家里學校、課堂路上的,俗了厭了,想出去換個感覺,就這樣。說完,不看他徑直走了。
我回了一趟家,剛好我媽出去做頭了,我趕忙對爸說了這件事。爸說,我不反對,但應該有個啥理由吧?我說,榮愷好像有點兒事。就是當初你擔心的那類事。不過還不能確定。我也不便問他。所以想出去整理整理自己,也給他一段冷靜思考的時間。這事你千萬別給我媽露,她沉不住氣還會為我擔心。我走這段歡歡就麻煩你和媽照看一下,還有榮愷。雙休日的時候多喊他過來吃吃飯。這些年都是我弄家務,做飯他不怎么會。我的眼圈紅了,我真是弄不明白自己,榮愷都另尋新歡了,我怎么還能這么從心底里在乎疼惜他。爸握著我的手說,好吧,女兒挺住!我點點頭。爸又囑咐我,這種事,男人最怕撕臉,不管他怎么對不起你,你都不要跟他正面交鋒,一定要給他留有余地。不然……我哽咽著說,爸我知道。
可能是為了阻止我,常征跑到系里說他要去支教。意思顯而易見,是為把我替下來。系主任說,你說晚了,人員已經確定了,尤老師去。常征說,麻煩再跟上面聯系一下,還是換我吧。尤老師孩子小,有負擔。我單身,在哪兒都一樣。系主任說,誰說不是呢。可她非要去,攔都攔不住。再說真不行,已經報批完了。
事后系里的人把這事告訴了我。我知道,常征是不放心我。以前還嫌常征沒完沒了地暗戀我,讓我心里負擔重。現在內心卻有了一份感動。誰真愛誰,把誰當回事,關鍵時刻就顯現出來了。其實,多個人疼愛也不是啥丟人不好的事。我就是擔心常征的心總收不回來,將來耽誤了他的終身大事。
臨出發的頭天晚上,我才告訴榮愷外出支教的事。擔心他自己照顧不好自己,我白天特意到超市采購了一番,魚肉速凍食品蔬菜水果牛奶等等,塞滿了冰箱。
榮愷聽了十分意外,看著我,他好半天沒說話。夜里睡覺的時候他緊緊摟住我,但是我們沒有做。早晨醒來的時候,我發現他眼里有血絲,很可能一夜沒睡。
我支教的地方離雁北市九百多里地,還是山區。這里閉塞,教育落后。很多孩子甚至不上學。附近幾個村也近乎成了空巢,許多強壯勞力都外出打工了,女孩子女人出去的也不少,留守人員多半是些老人和孩子。
我吃住在學校,做飯使我帶去的電磁爐。在這里,生活很艱苦,但忙得很充實。每天除了給孩子們上課,村里的事村長也喜歡找我幫忙。忙起來,煩心事就忘得快一些。當然,我很想歡歡。有時就給她打打電話。歡歡開始哭鼻子,后來聽說我給山里的小哥哥小姐姐講課,她就不哭了。對榮愷我自然也是牽掛著,與其說是牽掛,不如說是在耐著性子等待一種宣判結果。偶爾,腦子里也會閃現出那女孩子祈求無助的目光。她懷孕了,還要把孩子生出來!這是她的宣言,她能實現這個夢想嗎?榮愷會為她和未出世的孩子負責嗎?我和小榮歡還能繼續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嗎?有時想著想著,問著問著,不爭氣的眼淚就會流淌下來。女人真是禁不住事,不堪一擊的脆弱群體。
常征有時會打來電話,問習慣不習慣,條件怎么樣,每次都囑咐我注意身體。想著他主動要求替換我,接著他打來的一個一個長途電話,忽然覺得他是我的一個什么親人似的。以前那種抵觸,那種煩膩,慢慢隱退了。異性之間不能成為紅顏知己,至少也能成為親密朋友吧?這樣想著,再接他電話的時候,說話語氣就比開始好了許多。他便說,你總算向我展露女人溫柔的一面了。我哼哈著,裝糊涂。出于關心,有時我也反過來問問他那邊的情況。他總是說,還可以。男人都是這樣,說到自己的境況和處境,他們不習慣具體,大都習慣回答還可以之類的含糊詞。
一天,燁曳忽然打來電話。她很不高興地說,你走時怎么不吭聲啊?這么大的事也不商量一下就走,真是的!我說,見你們過得幸福,不敢再近距離接觸,怕心理失衡,所以沒去打擾。我開玩笑。她說,去你的!然后她告訴我,昨天去了你們家一趟,哎呀那個亂哪簡直無處下腳,你們家男主人也脫了相,胡子拉碴的,顯得一點兒精神都沒有!看來一個家沒有女主人打點是不行。我說尤卡丹同志,你就打算一氣兒在那兒扎三個月,一趟也不回來啊?我沒吭氣。她說,喂,你還喘氣嗎?咋不回答我呀?我說,不準備回。這兒有好多事要忙哩!你要是看不過眼可憐他,就和你們那位一起去看看他,順便幫我抽查監督監督,看看我們家有沒有啥蛛絲馬跡或女人味兒,啊?她樂了,胡謅八扯!你這家伙,怎么這樣想人家榮愷啊!我心說,那你讓我怎么想他?想他忠貞愛情?想他始終如一地愛我?嘁!
通完電話,我卻坐臥不安起來。聽燁曳描述這意思,榮愷日子過得昏天黑地的,毫無章法。家里亂點兒倒沒關系,我就是怕他吃喝不好影響身體。來這里以后,我只是剛到的時候給他打過一個電話,以后就再沒主動打過。想歡歡時都是往爸媽那兒打。他倒是打,但也不勤,半個月二十天才一次。倆人也沒啥可說的,多半是提女兒歡歡。有時他也說山區條件艱苦,讓我自己注意。
過了一段日子,燁曳又打來了電話,她說我和老公又去你們家了,也幫著偵查了。沒情況。我們幾次晚上去,你們家榮愷都規規矩矩地待在家里,沒異常,半個女人的影子也沒看到。小榮歡看見我,直跟我說想媽媽……我說你到底跟榮愷較得啥勁啊?我矢口否認,沒有啊!通完電話,我心里想,是啊,我這是跟他較得什么勁呢?一想到歡歡,我的眼淚就流淌下來。左想右想,那個家和那個家的人,我真是舍不了啊!
爸媽每次來電話,都說孩子好,榮愷好,讓我放心。他們每天接送歡歡去幼兒園,晚上等到榮愷到家他們才走。雙休日他們也過去,四口人一起過。爸媽為了我這么辛苦,我覺得很過意不去,就跟媽說,要是太累就讓歡歡上長托班吧,這樣你們能輕松點兒。媽媽說,那哪行?我們可舍不得!爸爸也說,家里的事你就別操心了,在那兒好好干,多給榮愷打電話,啊?
要過八月十五了,我有點兒想家,想歡歡。計劃回去一趟,但不去自己家,直接回爸媽那兒。可是,剛打算去買票,村長卻說,八月十五村里要搞一臺演出,讓我串詞,還讓我那天當主持人。他說,難得有你這大學老師的文化人在,我們可不能讓這么好的人才瞎了,得充分利用!有了你的參與,這場演出肯定是超乎尋常的好!嘿嘿。
八月十五是農村很盛大的節日,村長寄予的希望太大了,以至于我不好意思再把回家的事提出來。
常征又打電話來了,還說要是情況沒變化,他可能到我支教的地方來看我。我忙說,你可別來!過節我要回家的。其實是怕他來了遭村里人多疑,或者他沖動莽撞起來不管不顧地再弄出點兒啥緋聞。畢竟他的心一直在我身上。農村可不比城市,人們的觀念那么舊。我一個孩子媽,接待一個未婚男同事,好說不好聽。再說村里也沒個招待所,他來了住哪兒啊?他像是挺失望的,訕訕地說,那好吧,祝你節日愉快。我說好,也祝你過個好節。對了,我來這邊以前托胡大姐介紹你認識鄰校工業學院的肖曄,你們相處得怎樣了?他那邊沒有回聲,過了一會兒才說,還……挺好的吧。讓你費心了,謝謝啊。可我聽出他的話音不對,忙把電話打到胡大姐手機上問情況。胡大姐嘆口氣說,唉,常征的事也真難為你了。我看你就算了吧,別再為他操心了。他想過單身貴族的生活,就讓他自由自在地過去吧。不然咱受累是小事,把人家折騰成愛情恐懼癥,永遠不成家,咱的罪過可就大了。放下電話,我愣起神來。常征這個情癡還真難搞。一根筋,認準一條道走到黑。真是夠愚頑的!可他也不想想,我那么愛榮愷還有小榮歡,怎么可能舍棄掉啊?不過事情太多,我沒太多時間東想西琢磨。既然村里對我寄予厚望,我就不敢太懈怠,開始很認真投入地串詞做準備。
忙完演出,時間已經不早了。推開院門,發現月夜里有一個人正在門前躑躅。以為常征哩。都說不讓他來了,怎么還是來了!也不想想來了怎么安置你,真是的!正要責怪這家伙,發現不對又忍住了。仔細一看,竟是榮愷!榮歡他爸?我很意外,說,怎么是你?啥時候來的?等半天了吧?他笑笑,嗯。我趕忙開門,開燈,燒水。燁曳說的是真的。他瘦了,人也憔悴了。猜想他一定還沒吃晚飯,也沒問他,就給他做飯。我說,你不在家陪歡歡,跑來這里干嘛?他說,看你啊!過節了,你自己在這里,怕你孤單。我心想,口是心非!你怕我孤單?怕你還做那種不該做的事?我不在家,你和那丫頭不正好安度良宵?但我什么也沒說。分開了一段時間,彼此有些生分了,似乎得適應適應。還有,看到他如此憔悴,盡管內心有幽怨,可我實在不忍心再責難他半句。
吃完飯,我們坐在院子里一邊喝茶,一邊吃月餅賞月。結婚以后一起過過好幾個中秋了,但這次的感覺不一樣。以前都是和爸媽一起過,有了孩子是全家過,這次只有我們倆,還是在異鄉。若不是他弄了那事,我怎么會跑到這個偏遠山村過中秋?
心里有著隔閡,不知道該聊什么。彼此就無話,只默默看那并不十分圓的月亮。看著這個曾經深愛我的人,擁別的女人入懷了,還口口聲聲地說怕我孤單,就像才看了一場荒誕戲,心里的感覺怪怪的。
你……為什么不問我,不聲討我?他終于打破寂寞,說。
聽他這樣問,說明那女孩子說的事可能并非空穴來風。既然都挑明了,我也就沒必要再裝糊涂,索性單刀直入,是不是來商量離婚的事?
你怎么會這么想?他說,誰要離婚了?
不用裝了!那女孩子找過我,她懷孕的事也告訴我了。你要離婚,我會簽字的。
她是騙你的,哪有什么所謂的孩子啊!她是為了得到我,故意那么對你說的!
不會吧?一個沒結婚的女孩兒竟然公開對別人說自己懷孕,這不潲色嗎?
卡丹,我承認,我是對不起你,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可我只是偶爾犯了錯誤,我沒對她動真心,真的。我一直是愛你的!
愛?哼!愛我的同時跟未婚女孩子做愛,你就這么愛我?我的愛就這么低賤不值錢?
我只跟她有過一次,是你哺乳期的時候。而且那次還是個意外……
意外?犯過此類錯誤的男人都會說事情是個意外。好,很好!那就說說你的所謂的“意外”吧。我看著他,語氣開始變得咄咄逼人。
你生完孩子,身體恢復慢,咱倆一直沒做那事。我很想。每次想找你,你都說痛,不讓我碰。我只得作罷。她是我部門的,一直對我挺迷戀,我能感覺出來。但我跟她始終保持著距離,只是單純的同事關系。有一回我和她一起到外地出差,辦完事接待單位給我們餞行,大家喝了點兒啤酒,因為熱,我多喝了點兒。洗完澡我都躺下準備睡覺了,她忽然打電話說肚子特別疼。我沒辦法,就我們倆出來的,她出狀況了,我不過去也說不過去。再說聽她聲音真的很疼很難忍的樣子。我就趕忙起來去了她的房間。我進去的時候,她正在床上翻滾。看她這樣,我說,走,我送你去醫院!她說,快半夜了,不去了。你……你幫我揉揉肚子吧。感覺有點兒難為情,可這種情況下,似乎也沒別的法子,我就坐在床邊,幫她揉。揉了一陣,她慢慢平靜下來,臉上也沒有那么痛苦的表情了。我說,我去服務臺問問,看看有沒有常用藥,有止疼片的話我拿來你吃點點,好歹把今晚扛過去。可她卻拽住我,沒讓我走。我正遲疑著,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就撲進了我懷里。當時她穿的是睡衣,很薄也很透。她一貼近我,滾燙的氣息就奔涌而來,讓我有點兒眩暈了。而且她馬上就急切地動作起來,親我吻我……很久沒有和你好了,身體確實正處在饑渴中。她這么忽然一……我覺得自己就不行了,那個東西不爭氣地有了反應。她也感覺出來了,立即向我發起了更猛的進攻……
事后我非常后悔。第二天一早就退房趕緊回了雁北市。好過一次以后,她開始糾纏我,我躲避她也不氣餒,就是要向我靠近。我和她長談過一次,說那次是個意外,希望她忘掉。并說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懲罰。她拒絕。我又提出用錢來解決,她說不需要錢,就要我。我沒辦法了,就找個理由把她調離了我所在的部,想用距離加以阻隔。還是不管用。她要定了我,追趕得我幾乎無處可逃。我真是懊惱極啦!恨自己一時沒把持住,弄這么一個大麻煩出來。可已經既成事實,我只能面對,想辦法解決。
再后來她就告訴我懷孕了。我說,我帶你去做。她說她不,要生出來。我說這孩子怎么能生出來呢?生出來了怎么辦?她說,廢話,養著唄。我說不要胡鬧了,趕快去處理了,大了就不好辦了。她說她不管,只讓當爸爸的負責任。我覺得就那么一次,應該不會。就咬咬牙說,既然你非說自己有孩子,那我明天跟你去醫院,檢查說你真有,我就跟我老婆離婚,娶你讓你把孩子名正言順地生出來。要是沒懷孕,那你永遠別再糾纏我,從我的生活中徹底退出,行不行?她聽了以后表情很復雜。我就猜到有詐,便問,是不是沒懷孕?她什么也沒說,撲到我懷里大聲哭起來:人家愛你,愛得都快瘋了,你為什么這么狠心不接受?實話告訴你吧,你已經沒有退路了,你不和我好,不跟我結婚,今后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我已經找過你們家的那個尤卡丹了,懷孕的事也跟她說了!你不娶我,也甭想太平,哼!我剛知道這事,還沒有想出辦法解決,你就忽然說要來支教……卡丹,我知道你心里苦。你發現我不對勁了卻不質問我,更沒有大發雷霆。懲罰我的最狠辦法,就是給我吃“白水青菜”。這事擱一般女人身上,不知道會打起什么家庭大戰來呢!走之前,還買了那么多東西放在冰箱里。你的坦然鎮定,你的大度能容,都讓我感覺更加羞愧。這么多年你愛我,一心一意對我,我都知道。其實,我也一直是愛你的呀!這么好的女人我不愛,我不是腦子有問題了嗎?再說你好好想想,要是我不真心愛你,當年能放棄保送研究生的機會,放棄北京,死心塌地地跟你跑到這么個無名小城來嗎?
聽了他的告白,心里的怨恨減弱了不少。輕聲叫他,榮歡她爸!
卡丹!稍加猶豫,榮愷輕輕把我拽起,攔腰抱起來就往屋里走。
窄小的單人床上,我靜靜躺在那里,目光里有幽怨,更有期待和渴望。月光下,我的皮膚潔白柔滑,還跟當年一樣。很久沒有親密接觸了,榮愷顯得很激動,他的嘴游遍我的全身,雙手也在不停地撫摸。卡丹,卡丹!他動情地呼喊著我的名字,身體呼嘯而起,發出一股不可阻擋的力量……床在劇烈顫動,吱吱嘎嘎地響。
看著窗外流瀉進來的月光,聽著這愛的獨特伴奏聲,我的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疑問句:我幸福嗎?回答是肯定的。盡管情感世界里有插曲,盡管生活也有不盡人意的地方。但榮愷和小榮歡是我幸福的源泉。美酒人人喜歡喝。榮愷是出色的男人,如果一點情感風暴也沒發生過,如果沒一個女人來端他這杯美酒,倒不正常了。好在他……想到那段日子我每天中午給他上“白水青菜”,想到后來他中午被迫在單位食堂對付肚子,我的心里涌起一陣愧疚感。
榮愷很快打起了鼾聲。男人就是這樣,沒動情以前精神著哩,只要心滿意足了,很快就會進入甜蜜夢鄉。看著他因受折磨變得憔悴的臉,我有點兒心疼,忍不住用手輕輕地撫摸著。
手機響了,是常征打來的。剛才見到榮愷太激動,忘關手機了。我輕輕下床,走到屋外輕聲接聽。
是我。他說。
我嗯了一聲。
今天過得好嗎?他問。
好。我說。你呢?
不好,因為沒有你陪伴……對了,你那兒的月亮圓嗎?
我正沐浴著月光,心里充盈著幸福。便說,不是太圓,但滿地銀光,很美。咱們那兒呢?
被云遮住了……有月光陪伴,多好啊!
要是他知道還有榮愷相伴,心里是不是就更失衡難過了?我不知該說什么,寂然著。
你不是說回來的嗎?
噢,村里這邊臨時有工作,離不開。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滿三個月吧?
他嘆息一聲,說句晚安,就掛了。
不難想見他在電話那邊的失望沮喪勁。
三個月期滿,支教任務結束了。回到學院的時候,我卻沒見到常征。他已經調離學院,到市政府當秘書去了。他這是迫不得已走的。他是在我身上看不到希望,所以……我知道。
胡大姐把那盆杜鵑花搬到我桌上。我猜這跟常征有關。果然,她說,這是常征走時給你留下的,說讓我好生養著,等你回來的時候轉給你。這盆杜鵑我見過,是他養在自己宿舍里的。你讓我幫忙給他牽線的時候,去過他宿舍。
想不到那次隨團一起游玩時,在路上看到杜鵑花,我隨口稱贊了幾句,他就上了心。還買了專門養在宿舍里……愛屋及烏,可見他對我用情的程度。
追兵一樣的他過去總默默粘著我,讓我漸漸不堪負累,甚至多少有些膩煩。現在他忽然不辭而別,我應如釋重負的。可是真奇怪,這感覺非但沒有,倒有些悵然若失感。唉,人哪,真是骨頭發賤充滿糾結的矛盾體。擁有時不珍惜,失去時卻又覺得依依難舍。我的心里瞬間漾起了一絲不為人知的微瀾。它在心河里蕩滌著,讓我有一種切實的痛心感。他沒留下什么話?我有些遺憾地問。
倒是有一句。不過不像是專為你說的。他說,無緣也許比有緣好。啥意思?是對無奈情感的一種感嘆吧?
也許吧。
杜鵑花正開得妍,朵朵紅色小花傲立于一片片綠葉之上,艷麗綻放,妖嬈動人。我低下頭去細細端詳著,仿佛看見常征每日澆灌呵護它的用心和專注,心里滾過一陣又一陣的感動。
我來到小花園,揀個石凳坐下來給燁曳打電話。我說,常征走了。
她在電話那邊哦了一聲,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可聽你說話的語氣倒有幾分不舍似的。難不成你的心還真讓他給勾走俘獲了?
這倒不是。不過是在一起工作時間長了,相處久了,多少也有點兒那個了吧?再說他一直關愛我,在心里放著我,內心總還是感激的。
嗯,這話不假!你還可以在不為榮愷所知的前提下,繼續把這種情愫存放在心里,每天復習一百遍,哈哈。
你這貧嘴家伙!但愿他到市政府以后能工作順利,生活如意,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這你大可放心。燁曳說,就人家那條件,不僅能找到你這種檔次的,還得比你年輕!別看他在你身上停留幾年像是有些耽誤了自己,但男人啥時候都是香餑餑,更何況人家現在到的是市政府。他的情況我還真知道一點兒,是聽我堂哥說的。市里新來了一位市長,用人很挑剔,不滿意原來的秘書,嫌水平低,反應遲鈍,筆頭子功夫不硬。組織部就在全市范圍內進行公開招聘。常征是競聘者之一。好家伙,這次可有點海選的意思,筆試、面試都通過了,還要就職演說,現場答辯。光考官就坐了二十幾位,場面可大了。沒見過啥陣勢的,光嚇就嚇住了。那考官專揀犄角旮旯兒刁鉆的問題問,一張嘴對二十好幾十張嘴,那是好玩兒的?參加競聘的好些本身就是秘書,崗位優勢擺在那里,這對那些沒有秘書工作經驗的人來說,也是一種挑戰。常征不過是個教書匠,沒人脈沒秘書工作經歷,其實初看是不占任何優勢的,而且人家有幾位都是關系很多后臺很硬的。可你猜怎么著?常征一路過關斬將,舌戰群儒,愣是勝出了!考官們最后都說,哎呀,想不到師大還真藏龍臥虎啊,這么個不起眼的年輕人,竟然涉獵廣泛,通曉古今,難得啊。常征的表現確實不俗,問不住考不倒,回答問題表述精確,文章立意不凡,寫得也很精妙。競聘會市長也去了,當場拍板,就是這個常征了!你想想,市長都欣賞,又啥都沒依仗,就是以實力競聘上的,那今后前途還能差了?不可限量啊。這樣的人,指不定將來成為誰家的乘龍快婿哩,絕對不會淪落為“剩男”的。即使真是,也得是“國際型剩男”,哈哈哈!你呀,就別再杞人憂天,為“古人”操心了。既然放了手,就順其自然吧,只要他不再給你打電話,你就守住你的家,守在自己的教書育人崗位上,好好地為分母,做嬌妻,當好人民的好園丁,心無旁騖地過好自己的日子吧。
去你的!這還用你教?
喲,這就不愛聽了?不是想告訴我你后悔了吧?
我后啥悔?你還真以為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啊?要真是,還能讓這么一條大魚成為漏網之魚?我倒是想告訴你……
什么?說呀你!
其實,榮愷還真有點兒事。好在不是他主動。不過都過去了。我出去,就是因為這個。他向我坦白了,我不打算深究。誰還沒點兒過失或把持不住的時候?
噢,怪不得你讓我到你家去偵察。過去了就行了嘛。別揪住不放,聽見沒?沒啥好處。再說誰家的日子一帆風順,沒點兒起伏波瀾?真那樣了就不叫生活了。小河經風一吹還起波紋哩,大江大海就更不用說了!再說一潭死水的日子又有啥意思?就你們家榮愷這樣的,沒幾個女人盯,你還會覺得自己眼光淺,看上的人太平庸沒分量哩,是不是?發生點兒啥很正常,常征迷戀你糾纏你也正常。誰讓你是師大一朵名花呢?咯咯。
你這家伙,坐論別人家的事總是滿腹經綸,頭頭是道,比誰都諸葛亮。輪到自己就傻了。
呵呵,當局者迷嘛。周六你們三口來我家吧,咱們聚聚,慶祝你們夫妻倆重歸于好,啊?
我應著。想著那樣一個把自己愛到極致的男人就這樣淡出了我的生活,從我的視野里消失了,心里還真有幾分難過和悲憫。雖然只是對方一廂情愿的單相思,我從未動過心,更沒打算接受。但畢竟,那也是一份濃濃的愛意親情啊。
我把杜鵑花搬到車上載回家。家里立刻因為它的到來蓬蓽生輝,光彩奪目。那父女倆一進家門,就一個勁地夸贊好。你買的?榮愷問。我搖頭,朋友送的。美吧?他答,嗯!好看。小榮歡也點頭,真美!媽媽,它和你一樣美!真的呀?乖女兒!摟過小榮歡,狠狠親兩口。榮歡她爸,這是真的嗎?我看榮愷。此時他正充滿愛意地注視我。目光深情,熾烈無比。他沒說話,卻重重地點頭。我波動的心寧靜了,面龐卻有了幾分灼熱。不由嗔怪道,干嘛這么死盯著人家看。他嘿嘿笑著,好看嘛!小榮歡一拍手,對的對的,媽媽好看,是咱們家的杜鵑花,杜鵑花!
作者檔案
荊淑英: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油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中國作家》《長城》《陽光》《中華散文》《海燕都市散文》《報告文學》《河北文學》等期刊,有作品被《作家文摘》《讀者》等轉載和選集收錄。現供職于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管道局中國石油管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