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恩

引 子

它蜷縮在角落，卻又高傲地抬著頭。一雙綠寶石般的眼睛掃視著面前的每個人。身上那原本雪白色的皮毛沾染著塵土，顯然是在屋中翻滾過。身體上面還夾雜幾道深淺不一的長短傷痕，好像是被利器掛破，從傷口中滲著血，鮮紅色，像是剛剛受傷。它的兩條前腿中的右腿好像跛了，只是輕微地點在那里不住地發(fā)抖，關(guān)節(jié)往后有些收；另一條腿卻直直地前伸壓在地面上，后腿微微下蹲，尾巴緊緊的下放。它全副武裝地準(zhǔn)備著，準(zhǔn)備著攻擊，攻擊每一個妄想前進(jìn)的人。

而眾人的最前面，是一個手持長刀的中年男子，肆意地笑著，這樣的笑容使他臉上的那條幾乎貫穿整個面部的疤痕更加猙獰，更加恐怖……

一

這是個不大的村莊，距離鎮(zhèn)子有不短的距離，又靠著山，挨著林子。村里人世代生長在村子里，自給自足著，與外界沒什么聯(lián)系，也幾乎沒人想到過與外界聯(lián)系。村里人有自己的耕地，女人們和老人、孩子們在地里種地，男人們就在林子里打點兒野味，兔呀野雞呀之類的。這樣的日子，沒有那么多糾葛，倒也生不出什么非分之想。

誰也說不清什么時候，來了一撥狼，住在林子的深處。平常就在林子里活動，撲捉獵物，繁殖后代。雖然后代成活的少，可是，數(shù)量還是慢慢地增長著。

狼與村里人相安無擾。

相傳，村里的先人以前在林子里打獵時救過一只狼，那是只頭狼，全身銀白色的皮毛，一雙幽藍(lán)深邃的眼睛里閃亮著很強烈的威嚴(yán)，即便是受了傷，它依然對先人咧開了那張長滿了利齒的嘴，不住地低吼，發(fā)出警告。只是它傷得實在太重了，蜷縮在一棵樹下，雪白的皮毛也不再如從前一般光亮，身上的幾道傷痕清晰可見，先人說那是熊瞎子拍的，一條腿好像也跛了。它很瘦了，面前放著一根早已沒有肉的骨頭，不知道是什么動物的，林子里鹿倒是挺多，先人說這是它的同伴給它送的。可是那時已入了冬，聽村里的獵戶們說，就算是狼也不怎么好獵食了。

看樣子它是餓壞了，據(jù)說先人陪了它兩天，給它吃的，并睡在離它不遠(yuǎn)處。慢慢的，那只狼不叫了，只是蜷縮著身子趴在地上。有些人補充說其實很多狼在周圍就盯著先人呢，可先人不怕，誰讓他是村里的族長，也是有名的獵戶呢。他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怎樣防身。那頭狼沒受到威脅，群狼們也就只是在附近徘徊著，沒有去打擾。

到了第三天，先人趴著身子，向狼慢慢爬去，看著它并說：“老伙計，別怕，我來看看你的傷口。”

頭狼警覺起來，立刻掙扎著站起來，綠幽幽的眼睛盯著先人，可是這次，它沒有做出攻擊的架勢，也沒有吼。先人不動，看著狼的眼睛說：“老伙計，別怕，我不傷你。”慢慢地狼突然發(fā)出了狗溫順時的哼哼聲，又躺在了地上，不再理會先人。先人很慢地爬過去，輕輕伸手慢慢的撫了下狼身上的皮毛，狼只是在觸碰時抬頭看了看就又不管了。先人便放心的繼續(xù)撫摸了會兒它：“老伙計，好了，現(xiàn)在我?guī)湍憧磦税。憧梢讨c兒啊。”

先人看到那些傷口有的地方發(fā)黑，有的地方已經(jīng)化膿了，如果不管的話，這頭狼鐵定沒命。先人又爬回去從兜里拿了藥回來。山里的人用的都是自己在林子里找的草藥，管用得很。先人輕輕的把藥涂在傷口上，有些心疼地望著狼說道：“這得是多大只熊瞎子啊，又是搶你們的食物了吧。看看這傷口，唉，做狼也不容易啊！這節(jié)口，食不多。”狼好似聽懂了，抬頭望了望先人，又低聲哼了哼，似乎是在回應(yīng)著先人“你們做人也不易，不是嗎？”傷口處理完了，先人又幫狼把那只跛腳固定起來，狼這回很順從了，任由先人去做了。

固定好后，先人也不再爬回去了，就坐在狼的旁邊，一邊撫摸著狼，一邊掏出隨身的酒壺，喝著。又把帶來的肉扔給了狼。 就這樣，一人一狼，一飲一食，先人又陪了它一天，看它沒什么事了，就走了。

有人說先人走的時候，狼眼角有淚；還有人說那天先人走的時候，狼叫了，周圍同時響起了無數(shù)狼叫聲。

后來，先人的屋門前偶爾就會有只死鹿或者其他動物的尸體。先人說他知道誰送的，其實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是誰送的。

二

狼救過村里人。

傳說村里有個男人進(jìn)林子打獵。冬天，林子里雪很厚，過膝了吧。一不注意，男人踩在了捕獸夾里，沒法動彈，就這樣過了好幾天，吃喝也完了，著急卻又無可奈何。屋里女人也急得要死，找了其他幾個獵戶就要進(jìn)林子，可雪大，路很不好走，冬日里食物又少，林子里凈是饑餓的野獸，誰也不敢進(jìn)去，只得等著雪停。過了幾天，雪終于停了，獵戶們七八個人一起進(jìn)了林子找，整整找了兩天，在一個枯樹洞里找到了男人。也怪，男人不僅沒死，面前還有一只死鹿，他只吃了一點兒肉。男人腿夾斷了，按理不能動，怎么躲進(jìn)洞里的呢？回村后，男人在家里講起了他離奇的經(jīng)歷……

那天，他被夾斷了腿，動不得。很快雪又下起來了，又大又急，不一會兒的工夫就有半尺厚了。一整天過去了，他的食物也吃完了，大雪忽緩忽急，卻絲毫沒有停下的趨勢，眼瞅著整個人就要被埋起來了。 到了夜里，他忽然看到周圍一雙雙綠眼睛閃閃發(fā)亮，他心里當(dāng)時就慌了。這季節(jié)，被狼盯上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八成要成狼食了，奈何腿又?jǐn)嗔耍约河直谎┞竦貌畈欢嗔耍瑒硬涣恕７纯故峭絼诘模矡o反抗的力氣。狼群慢慢靠近，其中有只是頭狼，白色毛中夾著幾縷灰色，走在最前面。狼群都低吼著，男人也怕啊，死到臨頭了……狼慢慢地貼上來了，幾只正面的狼開始咧開嘴，咬在了男人的肩上，男人疼得閉上眼，完了！他突然感覺自己被拖出了雪地，慢慢被狼拖著，他也不想睜眼了，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吧，打算就這樣睡過去。

可許久過后，他發(fā)現(xiàn)沒了動靜。睜眼看看，自己似乎是被拖進(jìn)了一個樹洞里。面前除了一只死鹿，再就沒什么了。他納悶啊，一直想著怎么回事。天亮了，還是沒見動靜。男人餓急了，再也不管那么多，掏出隨身的小刀就割起了肉。雖然是生的，可也吃得生猛。

男人說，其間狼也去過，只是在洞外看了看，叫了幾聲就走了。

村里人說這是萬幸，說這是狼報恩。男人也說是，說是先人的恩惠。

不管怎么說，村里人與狼后來就這么安定地過著。

狼沒出過林子，沒傷過人，沒吃過家畜，就連獵食特不好的季節(jié)也是如此。村里人也沒打過狼，反倒喜歡著狼。

三

十幾年前，偏僻的小山村忽然熱鬧了起來。許多外地人進(jìn)過林子，后到村里找到了村長，說要買狼皮，高價收購。村長說狼他們不打，那些人很奇怪，這么值錢，不打，為啥？后來外地人又來了幾次，狼皮價格也給得更高了。

村里有些男人開始說：“狼嘛，畜生一頭，干嘛為了它跟錢過不去，不值得。” 再后來，那些外地人直接和那些男人談了。村長有些氣，可也沒辦法。

再后來，那些男人們開始打狼，開始賣狼皮，開始“賺大錢”。

再后來，村里大部分男人都開始賣狼皮。

再后來，村長也去找那些外地人談：“一張皮你現(xiàn)在收多少錢？”

慢慢的每家屋里都放著幾張狼皮。可是，狼還是沒有出過林子，沒有傷過人，沒有吃過家畜……

幾年前，村里有些男人跟著外地人出村了，去了鎮(zhèn)子，也有的去了更遠(yuǎn)更大的地方。回來后給大伙講了不少新奇故事。村里人都喜歡得很，尤其是村里小孩，都圍到那家床頭去聽。

慢慢的很多小孩也都想出去了，不想做獵戶打獵了……

慢慢的女娃子也都想出去了，不想下地干活了……

村里男人開春的時候就走了，走得更多了，留下的只是戀家的人，不愿出遠(yuǎn)門的就又留下打狼，至少這樣也能換來不少錢。

男人們過年回來了，說他們知道什么賺錢多了，村里人和娃子都問：“什么？”“木頭嘛，咱村挨著林子，那么多大木頭不賣干嘛。那東西現(xiàn)在值不老少錢呢！可惜咱早沒出去早沒發(fā)現(xiàn)。”村里人想了想都覺得是，咋早沒發(fā)現(xiàn)呢？錢，現(xiàn)在是越多越好。

開春了，男人們不走了，留下砍樹，老老少少都去。先從挨著村子的地方砍，幾個月后來了些外地人，把木頭拉走。路不好過車，外地人又花錢把路修了。路平了，也寬了，可以過好多型號的車。然后村里人更加賣命地砍了……慢慢地，挨著村子的樹都沒了。

村里人商量著，往里砍，外面的樹也沒里面的好，也沒里面的高。砍吧，反正有錢賺嘛，村里人都?xì)g喜得很呢。

現(xiàn)在，村里繁華了。有好多外地人常來，收狼皮的，收木頭的。

村里男人現(xiàn)在有些都不住在家里，住在村里的旅館里，在旅館里跟外地人談生意。

林子小了，可狼還待在林子里，沒有出來過，沒有傷過人，沒有吃過家畜。

四

村里人都把自己的房子重蓋了，都很漂亮。但感覺村里人吵架的多了，離婚的多了，不如以前平靜，沒有以前開心。屋里經(jīng)常說的都是錢，女人，誰家有了外遇，誰家的女娃子做了大款的“小蜜”。

村里有個張獵戶，村里男人都叫他“張疤子”。他的臉被熊瞎子拍過，臉上有很深的三道疤痕，他一直都靠打獵為生，現(xiàn)在專心打狼、砍樹。他一直沒有出過村，可能覺得自己臉花了吧。

村里這茬娃子也大了，都不在村子里結(jié)婚了。因為村里女子看不上村里男人了，村里男人也討得起鎮(zhèn)上女人了。所以村里純種（指同村結(jié)婚）小娃娃越來越少了，李奶奶家小李子才六歲，爸媽都是本村的，全都跑出去做生意了，就由李奶奶看著他。白天李奶奶還張羅著買賣狼皮，那么大年紀(jì)了，記賬一點兒都不會錯，她孫子就坐一邊玩兒自己的。村里還有個王寡婦，男人一年前死了，死在外地。怎么死的誰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有個村里人回來說他死了。其實這幾年其他人也有不少死掉的，見怪不怪。

畢竟，村里就這點兒事，打狼，砍樹，死人。

五

張疤子在村里喊著說他頭一次讓狼從他手下跑了，那是只好狼。他說，其實意思就是張好狼皮，他覺得是頭狼，給村里人說后，其他人也都說是。

那是一只白狼，全身銀白色的，沒有一點兒雜色，四肢健壯得很，牙齒長又白，很健康，雙眼陷的很深，那眼睛比石英表盤還大還亮。村長聽了后，說這可是頭好狼，錯過可惜了。可張疤子聽了卻笑了，表情還是那么的 人：“可惜了？嘿嘿，遲早它得變成錢。”

又下雪了，很大。外面冷得人打擺子，躲在屋里炕頭上，還嫌冷得慌。 村里人這幾天不怎么出門，實在是冷得很，不知道這是咋么回事。這幾年，氣候就是怪得很，讓人不順心。有些老人說這是老天爺生氣了，沒有給上天祭祀，現(xiàn)在的村里人誰還信那，認(rèn)為那是迷信，不以為然。

晚上了，沒啥事可干，剛躺下打算要睡了，就有人砸門喊叫：“他二舅，快出來啊，不好了，俺家小李子不見了！快出來啊！” 這個姓孔的獵戶是小李子的表舅，急忙穿了衣服出去，二表舅母也跟著出了門。

外面雪積得老厚實，冷得不行了。他兩口子出來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李奶奶把村里人差不多都叫了出來。

“又咋么了啊？是不是娃子去哪兒玩兒了，呵，現(xiàn)在這些娃子都野，也不知道回家，可別叫狼吃了！”

“行了，張疤子，嘴上積點兒陰德吧你！”二表舅母斥起了張疤子。

“娃子什么時候不見的？”村長問李奶奶。

“今天晌午吃完飯就出去耍了，晚上吃飯還不回來。俺想是在誰家躲雪貪玩兒呢。誰想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這可咋辦啊？俺老李家可就這一根獨苗啊，要是出點兒事我可怎么對得起兒子兒媳，對得起李家啊！”說著李奶奶就哭了。

“行了，他李嬸，這大雪天的別在外面哭，把臉凍著了。”王寡婦勸了勸。

“俺哭怎么了?俺想哭啊！你是寡婦，沒娃子當(dāng)然不急了。”

“哎，你這是什么話，他李嬸，好心好意勸你你咋當(dāng)驢肝肺啊！這大冷的天人不睡覺跑出來，看你哭啊。”

“那你回去嘛，誰叫你來了？少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急著回去找男人，你去睡你的吧！”

“糟老婆子你說誰呢？”

“說你怎么了？你那點兒破事還用說！”

“夠了，別鬧了，有完沒完?”村長生氣了：“他李奶奶，你要是找娃子大家伙兒幫你找，你要是吵架斗嘴皮子我們就回去睡了。還有你，王家的，你李嬸著急說話你也當(dāng)真，多大人了，不丟人啊？”

李奶奶和王寡婦聽完瞅了瞅?qū)Ψ剑豢詺饬恕?/p>

“大伙兒說說現(xiàn)在怎么辦吧？”

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自己的看法，村長就這么聽著，看著每個說話的人，也沒商量個啥景。過了一會兒，村長制止了大家的發(fā)言，說：“就這樣吧，現(xiàn)在雪大，天也黑了，找也不好找，我看大家先回家睡，明天一早天亮了再找。他李奶奶，咱心里別多想，但有些事你也該明白，這天氣，娃子丟了，估計是進(jìn)林子了。林子里現(xiàn)在有狼，也不好找食，希望小李子別跑太深。今天你先回去，明兒一早大伙兒就進(jìn)林子找。”

“嗚嗚……不會的，狼就沒傷過人。我打小就聽我爹說的，狼更不會吃我家小李子！嗚嗚嗚……”

村長也不理她，扭頭對二表舅母說道：“孔家的，你先把李奶奶送回去，其他人也都回吧，明早出來找小李子。晚上大家也都留個心眼，聽見什么動靜趕緊起來看看！”

大伙兒都表示同意，然后就散了。畢竟，外面這么冷，都不想再繼續(xù)逗留下去。

“小李子不會被狼吃了吧？”二表舅鉆進(jìn)了被窩，心不踏實地對二表舅母說。

“那誰知道，這幾年不比以前了，人打了不少狼，誰知道狼會怎樣，那畢竟是個畜生啊！別碰我，還有這心思，睡吧！”

六

第二天，村里人出發(fā)進(jìn)林子找人了。風(fēng)雪還是很大，李奶奶執(zhí)意要跟著進(jìn)林子找孫子。

下午村里人回來了，沒有找到孩子。回家后，二表舅吃著飯說：“八成不在了，看表嬸的樣子是還打算找。”

“當(dāng)然要找了，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咋對李家交待？”二表舅母不失時機地對她兒子說：“還有小輝子，你可以后老實點兒，不準(zhǔn)亂跑，不準(zhǔn)進(jìn)林子，小心狼把你叼了！”

晚上，李奶奶哭得更使勁了，感覺一下又老了不少。村里人商量了，最后大家都聽村長的。村長吩咐明天早上開始，每天三個人進(jìn)林子，一個人在村口等，其他人正常過活，等風(fēng)雪停了再準(zhǔn)備砍樹打狼。

過了這一晚，一大早上，二表舅就走了。今天是二表舅和其他兩個人進(jìn)林子去找小李子，張疤子的任務(wù)是守村口。

“好么，讓我守村口。也好，狼要敢來再叼娃子看我不扒了它的皮，嘿嘿。”張疤子的笑那么恐怖，讓人看著惡心。

七

小李子在哪兒？

林子里，一只狼在向林邊走著，只是這是一個很偏的方向，這樣的方向一般碰不上什么人。銀白色的毛在風(fēng)雪中融為一體，風(fēng)吹過時皮毛隨風(fēng)翻飛，幾乎很難發(fā)現(xiàn)它。它高貴又驕傲地仰著頭，綠寶石般的眼睛幽幽地看著前方，尾巴掃過雪地，一條美麗的雪痕宛然現(xiàn)出。狼走得很慢，因為他身邊站著個孩子，大約五六歲的年紀(jì)。 他的小臉凍得煞白，嘴唇微微有些發(fā)紫，一雙小手緊緊環(huán)著狼身，眼睛已被風(fēng)雪吹得難以睜開，就這樣依偎著狼的身子，跟著狼，一步步的走著……

他就是小李子，李奶奶的孫子，李家的獨苗。兩天前，這個孩子中午吃完飯后跑到了林子邊玩耍，看到了一把地上留下的斧頭，就想著自己也去砍樹，扛著斧頭在小肩膀上，歪歪扭扭地就進(jìn)了林子。可是砍樹的地方哪是他這個孩子能找到的，剛進(jìn)林子沒多久風(fēng)雪就來了。一直吹，吹得他眼睛也睜不開，他害怕了，扔了斧頭就想回去，可他哪還記得回去的路！ 一直在林子里轉(zhuǎn)了好久，直到一點亮光都沒有了，他更加害怕，坐在地上哭著喊著要找奶奶。

突然，兩點綠色的光芒在黑暗中閃爍不定，接著又是兩點綠光，漸漸的，綠光星星點點的亮起，連成了一片，包圍在小李子的身邊，像極了黑夜里飄舞在空中的螢火蟲。他怕得連哭都忘了，只是坐在那兒，看著那一雙雙光點，一動不能動。

慢慢地，從那些光點中現(xiàn)出一個影子，逐漸清晰，那是一只銀白色的狼，慢慢的向他走來，直到他面前時，不動了，一雙眼睛望著他。

突然有一只灰狼也走了過來，咧著嘴，低吼地看著孩子，一步一步向小李子靠近。就在這時，白狼好像受了刺激一般，猛地轉(zhuǎn)過身，弓起背，全身毛發(fā) 起，咧開嘴，露出了一排獠牙，同樣低吼著瞪著那只灰狼。灰狼大吼了兩聲，向前跳了跳，同時，白狼也大吼，在它前跳的同時伸長脖子，張嘴向空中咬去，很快那只灰狼就又跳了回去。往返幾次，灰狼猛撲上來咬住白狼的后背，白狼一個轉(zhuǎn)身想甩掉它，可沒成功，白狼就猛地在地上不住跳動，張嘴就想咬灰狼的后腿，可是灰狼也很敏捷地躲過，這樣撕咬了一會兒，白狼突然甩開了灰狼，一個后撤，猛地一個前撲，一口就咬住了灰狼的鼻子。那只灰狼痛得不住跳躍轉(zhuǎn)圈可就是甩不開，慢慢地，吼叫變成了哀鳴。不一會兒那只灰狼趴在了地上一動不動，眼神無比溫順，白狼見勢便放開了它，退了兩步，對著它低吼一聲，那只灰狼立刻退到了陰影中。

小李子看著這一切，只知道害怕，畢竟，他還太小。當(dāng)處理完這突發(fā)的一場爭斗，那只白狼又走近了小李子，仍舊看著他。慢慢地，孩子發(fā)現(xiàn)它沒有吃自己的意思，便不像剛才那般害怕，伸出小手想去摸它，平常摸得都是掛在墻上的皮，現(xiàn)在面前的，摸起來什么感覺呢？狼沒有躲閃，只是用腦袋蹭了蹭那只柔嫩的小手，立時又轉(zhuǎn)身跑到陰影里，一陣低鳴。它又回來了，這回嘴里含了一塊肉，一塊生肉，又走到孩子面前，張嘴讓肉塊掉在了雪地上。

小李子看了看它，看了看肉，他懂了，說：“你讓我吃是嗎？我不想吃，沒奶奶燒的肉好吃。”

狼又用嘴輕輕地向小李子把肉拱了拱，望著他不吃，它繞著肉前后跳著，低鳴著，然后又拱了拱。

“呵呵，真好玩兒，我喜歡你。”小李子的臉上有了笑容，又說：“你陪我回家找奶奶吧，我讓奶奶給你燒肉吃。”

狼不跳了，慢慢地，它好像也發(fā)現(xiàn)了孩子不打算吃肉，就又看了看孩子，小口的咬了一下肉，抬頭望望孩子沒有反應(yīng)，就大口大口地吃起肉來，它真的餓壞了。等它吃完，便繞著孩子轉(zhuǎn)起了圈，孩子也開心地摸著它。

很快，狼就意識到雪大了，必須把孩子帶走了。所以它張開嘴咬住孩子脖子后面的衣領(lǐng)，往后拖了拖。

小李子感覺到了狼的拖拽，回頭看了看，就說：“呵呵，真好玩兒，你拉著我好玩兒啊。”狼聽不懂意思，只是拉著孩子往后拖，小李子就這般看著狼，玩鬧著被帶到了一個小山洞里，黑漆漆的。也許是累了吧，剛進(jìn)了山洞沒一會兒，孩子就躺在地上睡著了。狼就趴在了洞口，蜷縮著，腦袋搭在前腿上，趴著睡了。

這樣的小山洞，洞口有一只狼，洞內(nèi)有一個孩子，都在睡著，很安靜的，任憑外面的風(fēng)雪再大。

第二天，孩子醒了，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黑漆漆的。小李子嚇哭了：“我要奶奶，我要奶奶！” 突然面前一雙綠色的眼睛出現(xiàn)，白狼來了，又給地上扔了塊生肉，可他根本看不見，依舊沒有吃，哭鬧得更兇了。白狼終于意識到了，孩子，畢竟還是要回到人住的地方去。小李子也哭累了，就走向洞口，看著外面的雪。白狼走出了山洞，在洞外走了幾步停住了，回頭看著孩子，低鳴了幾聲，尾巴搖了搖，沉重的尾巴在雪地中掃出了一個小坑。

小李子看著狼說道：“你要去哪兒，我想回家。”

狼又往前走了幾步，依舊低鳴，望著孩子。孩子跑了幾步一把抱住了狼，說：“不能走，我要回家，我要奶奶。你帶我回家。”

狼慢慢的往前走著，小李子抱著狼身，也跟著一步步走著，很慢很慢，走了不知道多久，天色又快暗了。狼把孩子領(lǐng)到了一個大樹下，樹下有個枯洞，就這樣，又休息了。小李子很虛弱，頭很燙，臉色很白，一天沒有吃飯又在風(fēng)雪中走著，很疲憊了，很快，躺在那里就睡著了。

狼也趴在孩子的身邊休息。

天亮了，狼這回也不去找吃的了。也許它已經(jīng)知道孩子是不會吃它帶來的東西的。它用舌頭舔了舔孩子的臉，很干澀的舌頭讓孩子臉又痛又癢。

小李子醒了，慢慢坐起來，看著天上的雪花，一手扶著狼，他說：“今天我們能到家嗎？如果回家了我讓奶奶給咱們燒肉吃吧！”說完，小李子站了起來，抱著狼說：“我們走吧。”狼低鳴一聲，又開始向林外走去。可是，這一路上，狼都低著頭，不怎么興奮，它似乎預(yù)料到什么，走的很慢很慢。

八

這天中午，張疤子坐在村口的磨盤邊，頂著羊皮帽子，全身蜷著，喝著手里的酒。磨盤上放著把長刀，就這樣等著。他根本不相信孩子會自己回來。

這邊，狼也終于把孩子帶到了村口。在林子邊緣，孩子興奮地撒開抱著狼的手，開始向林外跑去，而狼就站在邊緣看著孩子。

孩子跑了幾步回頭看見狼還在林子里，停下來又跑回去，伸手在狼頭上摸摸說：“走啊，我們回去吃好吃的。”

狼沒有動，只是看著孩子，孩子又摸了摸狼說：“走嘛。”

說完就想抱著狼往村子走。狼低鳴了一下，竟然真的動了起來，和孩子一起走著，一步一步，走向村子。

老遠(yuǎn)的，張疤子就看見了村口有個身影，孩子，是孩子！他喝著酒，睜大了眼睛，心想：這小子，命可真大，這都死不了。還在稱奇著李奶奶有福的時候，睜大的眼睛突然發(fā)現(xiàn)了孩子的身邊還有個東西：一只狼!一只白狼!一只全身銀白色體格很健壯的狼!一只從他手中逃走過的狼!

張疤子興奮起來了，立刻扔下酒壺，抄起磨盤上的刀，弓著身子向這只狼摸去。這一人一狼行到了李奶奶家門口，因為風(fēng)雪，這幾天幾乎沒人在外面，所以，小李子和狼沒有見到任何人。他在門口叫奶奶，沒人回應(yīng)，又叫了叫，可還是沒有人回應(yīng)。小李子奇怪，跑到門邊揚起小手砸門，門沒插，一碰就開了。

孩子推門就進(jìn)去了，突然，門關(guān)上了。

“奶奶，你怎么不理我啊？”

沒有聲響。然而，寂靜過后，突然一群人不知怎么就沖了出來，手中都拿著家伙，鋤、鐵锨、三角叉、長刀、弓箭，大伙兒很快便把狼圍住了。狼弓起身子，齜著嘴，露出了獠牙，全身毛發(fā) 起，慢慢地轉(zhuǎn)身，看著周圍的人，喉嚨里發(fā)出了低沉粗重的吼聲。

為首的人就是張疤子。當(dāng)他看到孩子和狼行得慢，便提前跑回來通知了大伙兒。安排了一切便都隱藏起來了，就等著孩子離開狼出來圍殺狼。

這就是開篇的一幕！

“大家注意點兒啊，別把狼身子傷了，狼皮可是我的啊。”張疤子齜著嘴說，眼睛一動不動盯著狼看，面部還有些扭曲，好像在笑，卻又沒有笑出來。

“奇怪啊，狼把孩子送回來了？”

“這狼還不錯！”

“看這個狼，真和張疤子說的一樣，是只好狼啊！”

“這張皮能買不少錢吧。”

“估計送孩子回來是想連大人一起吃吧？還好張疤子提前發(fā)現(xiàn)了，要不李奶奶可真危險。”

村里人七嘴八舌地說著。這時李奶奶也出來了，抱著懷里她的孫子小李子，在人群的最后面看著那只狼。小李子腦袋靠著奶奶，看著圍著狼的這一圈人，問奶奶道：“奶奶，他們要干嗎？”

“他們要剝狼皮給你，你喜歡嗎？”

“給我嗎？”小李子看著被人們圍著的那只狼，說：“我喜歡狼。”

大人們可不管小李子是喜歡狼還是喜歡那張漂亮的狼皮。人們和狼對峙了一會，開始慢慢地收緊圈子，一點點向狼逼近。張疤子收了刀，從懷里摸出了一圈繩子，那是套繩，用來套鹿的。

慢慢地，他向狼走去，在狼一個轉(zhuǎn)身背對著他時，他突然把繩子甩了出去，準(zhǔn)確地套在了狼的腦袋上。可是狼很機敏，在腦袋上剛有感覺的時候，便伏下了身子貼著地猛一扭轉(zhuǎn)，只是在地上打個滾便掙掉了套繩，然后猛地發(fā)力，向身邊人群中的一個空隙跑去。而那邊的人以為狼要撲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起手中的耙子就向狼拍去！

“去你媽的！”身邊的人們也開始情緒激昂，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向狼打去。

這時只有小李子和張疤子最為激動！

小李子喊道：“奶奶，我不想要皮了，不打它好不？”

張疤子也喊道：“媽的，你們莫把老子的狼皮打壞了！”

狼本就沒有打算傷人。那一耙子還有各種武器都打在了狼的身上，狼被打得在地上直滾，嘴里不住地哀鳴，慌亂的它站起來向一個角落跑去，人們又很快地圍了上去。

狼蜷縮在了角落，看著眼前的瘋狂，仍舊高傲地抬著自己的頭，它時刻記得，它是頭狼，是一個領(lǐng)袖！一個群體的霸主！只是它不明白，它無傷人意，人卻為何要傷害它？

即使它的腳跛了，它的身上掛滿了傷痕，它也不能輕易地屈服，它怒視著面前這些傷害它的人。它不像人一樣在危難時埋怨別人，也不責(zé)怪先祖給它的指示 不要傷害人，反倒去幫助人。它也不責(zé)備自己離開了林子，送孩子回家，離開了狼群是多么地危險。現(xiàn)在的它，只是在努力著，努力著離開困境。顯然，眼前的這些太渺茫了，太不切實際了。

這是個死角，狼靠在了角落，進(jìn)來的路被人們堵住了，張疤子站在了最前面。狼記得他，這個殺了它很多同伴的獵戶，尤其是他手中的那把長刀！它也記得面前這許多的人，他們同樣是傷害自己族群的人，同樣是侵略它們居住地的人。

面對窮兇極惡的人，狼真的怒了，它準(zhǔn)備進(jìn)攻，雖然它是如此的疲憊，環(huán)境又是如此不利，只有兩米寬的空間供它游走，移動，后邊和兩邊都是墻，肯定是跑不了啦……

張疤看著面前皮毛受損的狼，他一肚子怒火：“媽的，你們就是不讓我得到這張好狼皮，什么玩意兒嘛！”

他又笑了，可誰都知道這不是開心的，笑得越發(fā)猙獰：“媽的，看老子不鬧死你！”

他端起手中的長刀，一步一步靠近著，雙眼一直盯著狼眼。

小李子雙手抱著奶奶的脖子，一直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頭也不轉(zhuǎn)地問：“奶奶，他們要殺它嗎？”

“嗯，他們要殺狼。”

就在還有幾步的時候，張疤子舉起了長刀，大喊：“死吧你！”

大家都覺得，狼死定了，沒有足夠的空間閃躲，又跛了腳，身上又那么多傷，這一下，一定是致命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狼咆哮一聲，猛地大跳，向著邊上的墻上跳去，在觸碰到墻的一瞬間四肢突然發(fā)力，向前撲去。這突然的動作躲開了那致命的一刀，轉(zhuǎn)向張疤子的面門撲去！

本已是坐以待斃卻變成了致命一擊！在場的人都沒有想到，包括揮刀的張疤子！只是一瞬間，狼便咬住了張疤子的咽喉，死死地咬住，不再松口，任由張疤子喊叫。張疤子扔了刀，死命地抓著狼身想要拉掉他，可卻沒有多少力氣了。周圍的人看著這一幕也驚呆了！眼睜睜地看著張疤子做著無力的反抗，直至沒有了動靜。

張疤子死了，轉(zhuǎn)眼間還揮刀殺狼的張疤子死了，死在了狼嘴里！

很快，有人反應(yīng)過來了：“狼咬死人了，大伙兒不要放過他啊！”

“這個畜生還敢傷人，殺了它！”

大伙兒沖了上來，對著死死咬著張疤子喉管的白狼一陣猛打。

許久，大家停止了攻擊。

白狼死了，全身是血！沒有一處完好，眼睛也沒了，估計是被打爛了。只是，它還死死地咬著張疤子的喉管，到死都沒有松口。

“這張疤子也是，不注意點兒，現(xiàn)在倒好。”

“哎，管他呢，他這種人早該死了。”

“你看狼到死都咬著他，足見多恨他。”

“也是，他平常殺了那么多狼，最后死在狼嘴里，也算報應(yīng)啊。”

“就等雪停了，趕緊進(jìn)林子啊，現(xiàn)在的狼都在找食，好殺啊。”

“我不想殺狼了，那畢竟是生命。”

人們議論著散去。

不是尾聲

“奶奶 。”

“怎么了，俺那孫兒？”

“我累了。”

“啊，你頭這么燙，一定是發(fā)燒了，俺們趕緊回家去!”李奶奶摸了摸孩子的額頭，急忙說道。

“奶奶。”

“又怎么了？”

“殺狼真有意思，我將來也要做獵人。”

“好，以后你也做獵人！”

連續(xù)幾天夜里，村子周圍都是一陣陣?yán)青啤?/p>

雪下得更大了，這一場雪又足足下了一個月。

村里人徹底的沒法在開春前種地了，看樣子今年沒得收成了。

小李子的病卻更嚴(yán)重了，燒得很厲害。李奶奶要送他去鎮(zhèn)上看病，可是雪大得很，路根本沒法走，就只有這樣拖著。

又拖了幾天，小李子還是病死了。

幾個月后，雪停了，人們又去砍樹，打狼。

又一個被狼咬死的人被抬回了村子。

又一張狼皮被掛在了墻上……

作者檔案

焦彬斌：1985年生于平頂山，中國平煤神馬集團文學(xué)創(chuàng)作協(xié)會理事，中國平煤神馬集團文學(xué)創(chuàng)作協(xié)會理事。作品散見于《三月》《鷹城》《開拓》等雜志。

翟家琪：安徽合肥人，河南省群眾文學(xué)創(chuàng)作研究會會員，中國平煤神馬集團文學(xué)創(chuàng)作協(xié)會副秘書長。在多種報刊雜志發(fā)表散文、小說、報告文學(xué)等作品百余篇，出版報告文學(xué)集《春華秋實》。現(xiàn)為中國平煤神馬集團《光源》雜志編輯，建工集團建井一處《開拓》雜志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