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

有誰知道，從“師德標兵”到“禽獸教師”，都源于那一場噩夢。

時間追溯到6個月前。

在縣城置辦了些年貨，我和妻子準備回我們鎮上的家。我提著年貨，妻飛也似的到售票大廳買票。來縣城辦年貨的人可不少，身著花花綠綠的男人女人大包小包拎著，滿臉洋溢的全是笑容。忽然，耳旁傳來喊老師的聲音。驀然回首，只見我們班的王小強在遠處向我招手。

這孩子，也真夠可憐的，他爹三年前在一次車禍中撒手西去，不久，娘也棄他而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便與年過七旬的奶奶相依為命。這些年，作為他的班主任老師，在這孩子身上可沒少費心。王小強向我走來，我這才發現，在他身后還跟著位婦女——一位面容白皙、著裝鮮亮、有著幾分城里人氣質的女人。

“這是我的媽媽！這些年在外打工，——今年回家過年，給我買了好多好玩的東西……”小強臉上閃現出平日里少有的傲氣。

“聽小強說，您沒少幫他，又是給買文具，又是喊到家里吃飯，像對待自己孩子似的……”妻買票回來，驚訝地瞅著這位跟我千恩萬謝的女人，“哦呀，你們當老師的就是心眼好，我們女人家，誰要是找了老師，真算是燒了八輩子高香！”妻似乎并不欣賞這露骨的恭維，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猶如寒光四射的冰面。

車來了，人潮水般由車門涌入。不巧，我這文質彬彬的先生比旁人晚了半拍，登上車時，一個空位也沒有了。

“老師，坐我這兒吧！”最后排有人高喊。

我循聲望去，喊我的是王小強的媽媽。只見她站起來，擠到我身旁，硬拉我到后排她的位置上。我再三推辭，她說，你要不坐，就是瞧不起俺這打工妹！好意難卻，我只好坐在了她的位置上。

妻氣呼呼將所有的東西拋給我，在前面找了個位置遠遠站著，可眼睛不時地朝后面瞟來瞟去。

車慢慢開動了，滿車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消遣方式來打發這無聊的旅途。

利用這時間，我不妨將王小強在學校的情況詳細地說給他媽，并在家庭教育方面也提出些建議。就這樣，在這擁擠的車廂里，老師和學生家長進行了一場深刻的交流。

嘟嘟，嘟嘟嘟！手機短信鈴聲響起。我打開一瞧——妻發來的，內容是一連串的“不要臉”。

透過人群縫隙我看了看前面的妻，她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好！妻的醋壇子翻了。我趕緊住了口。

見我住嘴，王小強的媽媽便打開了話匣子——又是一番激情燃燒的“千恩萬謝”。末了，還來句：老師，你把手機號碼留給我，為了孩子，咱們多聯系……

嘟嘟，嘟嘟嘟！手機短信鈴聲再次響起，那一定是妻的，我不敢看那內容。

我不再言語，轉臉朝車窗外望去，車速比剛才快多了，路兩旁的楊樹飛快地朝后跑去。

哧哧——耳膜里傳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我正要轉過身來看個究竟，一張白皙且帶有濃濃香水味的臉緊緊地貼在了我的臉上，遮住了我的視線。繼而，車廂里一片嘩然：我的天，真不好意思，老師碰著您了吧！——哼！真不要臉！

我分明聽到了妻憤懣的咒罵聲。

下車回家，妻徹夜無眠。

第二天，妻臥床不起，整天不進米水。

第三天，妻開始哭泣，繼而嚎啕，最后對我無休止地盤問。

就那么巧！王小強媽媽電話打來了，妻儼然成了發瘋的母獅。

還有更可怕的呢！臘月二十六，王小強和他的媽媽提著禮品來看我。妻摔了人家的禮品，惡語相向。

一時間，妻的那些胡言亂語被小鎮無聊的人們進行了精心加工：通過關心人家的孩子打人家媽的主意——背著孩子不知搞了多少次了——說不準，那孩子就是……

天哪，我即便有百口也無法辯白！

新學期開始了，我班的學生在家長的強烈要求下紛紛被調走，原先經常向我請教問題的老師也漸漸遠離了我。

我成了作風不檢點、禽獸老師的代名詞。

而今，我被調到了那個小鎮最偏遠的山村小學，全校只有九人，還包括那位掉光了牙的老校長。

本欄責任編輯：邢慶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