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孩提時,最要好的伙伴是我的小姨,因為有了她,我便是姥姥家的常客。
小姨比我只大一歲,可能因為輩分關系,她總是護著我。有一次,她領著我去跟幾個小朋友藏貓貓兒,小姨先是閉上眼睛,我們幾個分別藏起來,小姨喊“一、二、三、好了”。小姨真能耐,沒等我們心里數完三十個數,我們的肩膀上一人挨了她一巴掌,她勝利了,我們準備彈她腦蹦的小手只好沒有派上用場。輪到我閉眼睛時,小姨和她們照樣藏起來,我喊“一、二、三、好了”。我東一頭,西一頭,一個也沒找著,不一會兒,小姨和那幾個小朋友一齊從秘密的地方跑出來,我輸了,小姨輕輕地彈我一個腦蹦,可那幾個小朋友,個個拿出吃奶的勁兒彈我。本來輸了,心里就不高興,又挨了這幾個很痛的腦蹦,我氣哭了。小姨一邊揉著我的腦袋,一邊罵那幾個小朋友說:“后娘養的,心多狠啊,彈壞了,怎辦?”她們嚇跑了,小姨給我擦干了眼淚,領著我上山采野花去了。
我和小姨同時考入一所中學,這學校在城里,學校里有個規定,凡居住在離校十里以外的同學一律住宿,伙食費每月七元五角錢,拿不起伙食費的,學校給助學補助金。論條件,我和小姨都是沒有父親,可是小姨家庭出身貧農,我的家庭出身富農,小姨著急了,她背著我,跑到教研室心平氣和地跟班主任老師說:“咱班級助學金的名額有限,如果能給我外女評上,我就不要了。”老師正在為難時,聽了她的意見,就把助學金給我了,我知道小姨為我爭來助學金,自己卻沒有,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姨說:“好外女,你不要想那么多,小姨有一個好辦法,給你老舅寫信,他在部隊里每月都有津貼,讓他節省點花,每月給我郵來拾元錢,咱娘倆都能把書念成啊。”從那以后,老舅每月都給小姨郵十元錢。有一次,老舅因部隊出去拉練,錢郵晚了,我急得兩頓沒吃好飯,小姨勸我說:“不要著急,我再寫封信,星期日快到了,我回家去跟親戚借借。”不到星期日,老舅的匯票到了,一場虛驚過去,我和小姨都安心學習了。
好景不長,到了初二第一學年,那是反右斗爭的第二年,我們班換了個新班主任老師,這位老師在當時是那種政治頭腦比較清醒的典型。他在全班同學面前,很嚴肅地公布“撤銷我的助學金”,并把這事上綱到階級路線上去分析。我聽了這爆炸性公布,如五雷轟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哭得泣不成聲。小姨氣得發瘋了,我看她那破馬張飛地去找老師的樣子,心里好害怕,拉她扯她,可是小姨甩開我,還是跑到教研室跟老師去講理。那個年月,誰要是沾上階級路線不清的問題,長一百張嘴也沒用。當小姨送我走出學校大門時,我們倆都哭了。后來聽同學說,老師準備撤銷我的助學金,給小姨補上,因為小姨這么鬧,老師說她階級路線不清,這份助學金最終給那三個苦大仇深的同學均開,每人貳元,其余一元五做了班費。
兩年以后,我在一個小學里做代課教師,小姨她初中畢業,又念了一年速師,畢業后也分配到這個學校,小姨她又肩負起護著我的義務。有一次,代課老師轉正,全校八個代課教師,一次性轉了七個,剩下了我一個。小姨臉都氣青了,她放下手中教案,沖著校長大聲地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是不是黨的政策,一個多次做過公開示范講課的教師,竟沒有轉正的資格,你們能瞞過全學區所有教師的眼睛嗎?”校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為這事,小姨氣病了,住了七天醫院,小姨的努力終究成了泡影。但她不該享受的“待遇”又來了,在一次全體老師大會上,校長嚴肅地說:“革命發展到現階段,有些同志階級路線不清。”教師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小姨和我身上。
在那個是非不分明的年月里,在教師隊伍里,那些出身不好的女同志,特別愿意到部隊去找一個對象。因為部隊和地方不一樣,只要在政治上沒有大問題,且可以成全士兵或者是軍官們的婚姻,只要被部隊審核批準了,她們將大大地減輕成分高的負擔,地方上那些鄙夷的眼神,或轉為一般,或轉為敬佩,這要看你所找對象的級別了。老舅這時在部隊已熬上了軍官,他知道小姨為我背上了政治包袱,就在部隊里給小姨找了一個軍官,年齡比她大九歲,小姨對我說:“大就大吧,還小姨一個清白。小姨走后你也離開吧,是真金埋在土里也會發光的。”很快小姨離開了這所學校,成了隨軍家屬,我也無奈,離開了教師隊伍。這段生活如同含在嘴里的黃連,怎么品味都是苦的,可是那護著我的小姨,永遠在我心中。我永遠祝福小姨幸福安康。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亨利·馬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