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黃是父親在村外一條臭水溝里撿來的。當時幼小的阿黃很瘦弱,大概被遺棄時間久了,餓得汪汪直叫,身上滿是又黑又臟的臭污泥。
父親把它弄回到家中,我第一個反對飼養它,嫌它臟臭不堪。我感覺奇怪,一向有潔癖的母親卻沒有嫌棄它的意思,后來我才明白,是母親的母性與憐愛接納了它。父親看母親沒有表示反對,笑著對我說:“狗這畜生最通人性,等它長大了,你就知道它有多可愛!”說著丟給它兩根火腿腸,幼小的阿黃險些連包裝皮也吃掉,我被它的憨態逗樂了。
阿黃在父親與母親的精心喂養下很快就壯實起來,皮毛放光,吃飽了就獨自銜個小物件,搖頭擺尾地嬉戲,看見我們馬上丟下正玩的東西,親昵地在腳下繞來繞去,又舔鞋子又扯褲腿,有時還奶聲奶氣叫幾聲,“哇、哇、哇”,又響又亮,可愛極了。我很快就喜歡上了它,凡我吃的東西都有阿黃一份。
數月過來,阿黃長得又高又大,肥肥實實的像一頭小牛犢。果然,正如父親早先預言的那樣,阿黃不但健壯高大,而且真的通人性。那天是星期日,氣溫很高,我從學?;氐郊抑?,聽說父親在田間干活,出村去幫助。來到田間,忘記了戴草帽,一會就熱得臉上紅彤彤的,父親要把他頭上的草帽讓給我,看著父親汗流滿面在烈日下曬得發黑泛亮的臉龐,我不忍去接。父親沒有堅持非讓我戴他的草帽,發現阿黃在他身邊搖尾示好,突然取下頭上的草帽,朝阿黃晃了晃,然后向家的方向一甩手,說聲快去。阿黃立馬像出弓的箭,掉頭就向村里跑去,轉眼便沒了影。想不到阿黃很快就返了回來,嘴上叼著一頂草帽,在玉米間一蹦一跳的,頑皮矯健。父親接過草帽,給我戴上,不無得意地說:“當初你還不讓養它,現在可就會給你取草帽了,別看它是一條狗,也知道知恩報德!”我一把抱住了阿黃,驚喜交加:“阿黃,謝謝你!”
俗話說:好漢護三村,好狗護三鄰。阿黃真正是條好狗!它見了我們家人,搖頭擺尾,親親熱熱;見了陌生人,立馬兩耳豎立,虎視眈眈,嚴陣以待,銅鈴似的兩眼充滿了敵視,讓你望而生畏,不敢越雷池半步。如果家人不呵斥它,任何人都別想與它通融。鄰居馬大哥經常外出打工,家中留守的就馬大嫂和一個孩子。春節時,馬大哥新買了一輛摩托,又給兒子添了一臺電腦,因這,讓賊惦記上了。一天夜里,一名竊賊越墻跳進馬大哥院中,熟睡的馬大嫂愣是一點不知道。竊賊弄出的輕微響聲驚動了敏感的阿黃,阿黃在院墻這邊拼了命地狂吠,汪汪汪……汪汪汪,叫聲終于驚醒了馬大嫂,及時亮起了燈光。盜賊一看沒戲,溜了。翌日,馬大嫂看院墻上留下的腳印,這才確信院里真的進賊了,幸虧阿黃及時報警,竊賊才沒有進入房間,要不摩托電腦就沒有了。馬大嫂將還沒有來得及吃的一半肥雞丟給了阿黃,以示獎賞。
狗的致命弱點就是貪吃,不管誰丟給它食物,它馬上就向你搖頭擺尾表示友好,將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不顧一切狼吞虎咽,真正是“有奶便是娘”的家伙,要不咋說它是畜生呢。父親生怕有人在吃上“做文章”,偷偷摸摸把狗給毀了,就不松不懈地調教阿黃,除了家人,別人丟給的食物一律不準吃,聞都不讓聞。我以為父親是異想天開,和一條貪食的狗講紀律,不亞于對牛彈琴,令人匪夷所思。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阿黃居然真的被父親改造了過來,別人丟給它的東西它真的連看都不看,像一個紀律嚴明的哨兵。阿黃能這樣約束自己,有時比一個缺才少調的人還可信。阿黃,好樣的,你是我家不可缺少的一員!
遺憾的是,阿黃還是毀在了一個“貪”字上,不知不覺搭上了性命。同村幾戶人家飼養的狗先后失蹤,到處找遍,蹤跡皆無。后來有人說,有一幫偷狗團伙,將迷魂藥涂在肉塊上,悄悄丟給狗,狗吃了就會四肢癱軟,喪失奔逃能力,任人擺布。母親聽說有人偷狗,跑回家嚷叫父親把阿黃拴上,以免發生意外。父親認為阿黃通人性,先是不肯,后來架不住母親的嘮叨,還是把阿黃拴上了。往日的阿黃沒有受過束縛,自由自在,猛然一上拴,不習慣,上躥下跳,狂怒不止,硬是將鐵鎖鏈掙折了。接連掙斷幾回,家人都懶得管它了,相信它通人性,不吃外人的食物。
食物,對任何有生命的動物都散發著巨大的誘惑。突然的一天,阿黃不見了,父親以為它與誰家的母狗約會去了,當天沒有在意,直到次日才明白也許阿黃永遠見不到了。鄰居吳大嬸說,前天下午,有兩個小青年騎著一輛摩托,在我家院門外停留了片刻,一會就走了,約摸一支煙的工夫又拐了回來,后邊還跟隨一輛昌河汽車,看見兩個小青年下了車,在旁邊路溝里抬出個什么慌忙上了車,然后,摩托車和昌河汽車一轉眼就不見了,當時眼花沒看清楚,現在想來裝的肯定是阿黃。
就這樣阿黃沒了。母親哭了,我也哭了。在我和母親眼里,它畢竟不是一條普通的狗,它的靈性常常讓我們吃驚好奇,就像人死了,會讓后人想起他的許多好來;阿黃沒了,也讓我和母親想起它的許多可愛。
“哭什么?不就一條狗嘛!”父親吼道,“想想那些高智商的人們,國家的法律三令五申,他們還不是照樣被逮被判,他們哪個不比阿黃會權衡利弊得失,可他們不還是一個個弄丟了自己,阿黃算什么,再通人性也是個畜生!”
想想,父親的話極是。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