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壤回暖,一天比一天濕,便瘋狂想念某年某月的春天來,把心都想綠了。
便偷了某個晚上,給遠在河南的老友打電話,想托他給我郵寄一把故鄉(xiāng)的種子。
電話那端,他很吃驚:“種子?你們北京什么種子沒有!非要猴急似的從老家給你郵寄?……是莊稼種子還是瓜種子?……哦,那就……瓜種子吧,……什么?吊瓜種子!這,這,可不好尋吶。我想想辦法吧……用掛號還是平信?”
然后,是一串忙音。
貓在沙發(fā)里,我腦海中搜索出吊瓜的形狀:藤蔓類,胳膊粗,尺把長,五六斤重,果呈長條,肉微甜、發(fā)澀,白皮或花皮,是中國北方果蔬植物中的攀巖高手。然后,便和小兒說那瓜的種種來由,包括我和瓜的一些小事情。小兒卻不懂,他對故鄉(xiāng)的印象來自于北京的大超市和農(nóng)貿(mào)市場,這不能怪他,城里的孩子怎么可能熟悉農(nóng)村呢?但我不想放棄,拼命和他解釋那瓜的形狀,推薦那瓜對于人類的種種好,他還是聽不進去,非常不耐煩地說:“要種你種,只要小區(qū)物業(yè)的工作人員不管,就一切OK!”原本想小兒要反對的,不料他持中立,正合我意。我抱定了決心,想在小區(qū)樓下整出一小片土地,也不管屬于誰誰家的土地、小區(qū)公共綠地,只管種上。待夏末秋初,長長短短的吊瓜兒掛滿小區(qū),不管是樓上還是樓下的,每家每戶分上幾個吊瓜兒,那一張張笑臉呀,甭提多燦爛了!
說干就干!飯后,趁天還沒有黑透,我事先準備好鐵锨小鏟子之類,一身農(nóng)民打扮,在我們家樓下瞄好了一塊草地,薅草,翻土,施肥,澆水,一連串的勞動環(huán)節(jié)于5天搞定。搞定之后,便開始信心滿滿地等老友郵寄的種子,但左等右等,種子總也寄不到,心里犯嘀咕:“這個老鄧,怎么回事?”打電話過去,他說寄出去幾天了,可能耽誤在路上了,說當?shù)氐泥]遞員說不會丟的,讓我再等等看。對著那臺沒有一點表情的電話機,我只好一個勁兒地苦笑。
這樣,時間在盼望中又過了7天。
第8天的早上,由于單位有出差任務(wù),我匆忙訂了一張晚上趕往上海的飛機票。下午三四點,我接到了老友的一封薄薄的平信,信皮是白色的,右上角貼了一張面值1.2元的郵票,我很生氣:他肯定沒有找到吊瓜種子,肯定在信里向我一通解釋!找不到也就算了,他怎么能騙我呢?我越想越氣,恨不得一把抓起那封信扔出門外,但在最后,再三平定了自己的心緒,還是沒有扔。
下班的時候,我一眼瞥見了那封信,它把身子縮在桌子一角,好像鄉(xiāng)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正怯生生地偷偷觀察著我的臉色,我“撲哧”一下被逗笑了。此刻,我的氣徹底消了,我打算坦然接受老友在信里的解釋,就像不知哪天我犯錯后也向別人解釋一樣。我沿著信封右邊撕開,打開了那封信,從里面摸出了兩個紙袋子,小小的,薄薄的,一點都不起眼。
袋子里裝的,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全都是吊瓜種子,起碼有80粒。每一粒種子,都是從故鄉(xiāng)出發(fā)的好消息啊!
再細細瞧瞧袋子上,一個寫著“白皮”,一個寫著“花皮”。
我想跟老友打電話,告訴他,種子我收到了。可是,當撥到最后一個號碼時,不論怎么摁都摁不下去,淚水突然奔涌,打濕了我的左手……
責(zé)任編輯:羅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