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三撿到了價值連城的古董。
這個消息像風一樣,半天的工夫,就傳遍了村莊的每個角落。
瘸三其實叫何山,原本并不瘸,曾是村里出了名的精明人,農閑時,常販些時令水果,在十里八村游走叫賣。他手勤嘴巧,虛虛實實的稱頭,讓買主覺得自己賺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哄得特別高興,生意雖小,做得也算風生水起,如果不是那場車禍,造成他小腿粉碎性骨折,日子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寒酸。
據何山說,車禍發生在他趕集回家的鄉村公路上,一輛黑色越野車,刮到了他自行車后邊帶貨的筐,在倒地的瞬間,車輪從小腿上軋了過去。村里人說咋不報案?他搖著頭說,沒車牌,上哪找去?村里人想想也是,丟牛少羊,報了案,也沒見找回一只。
經過這件事后,何山性情變得怯懦遲鈍,終日少言寡語。村里人說他是被嚇破了膽,閃掉了魂。好在村主任幫他募集了錢去治病,還特意跑到鄉里,為他申請了低保。病是治好了,可惜腿是徹底殘了。
何山對村主任說,自己想去沙場守衛。想想,一個瘸子除了看門守更,還能做什么呢?可沙場哪是容易進的,除了老板親屬就是工程專業人員,外人一概不招。沒想到,村主任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說和沙場老板是朋友,況且沙場還占著咱村里的田呢。何山順利地進了沙場,當了守衛。村里人都說,村主任真是好人呢。
沙場的沙,是從村旁千年古河道中用挖掘機挖出來,再用大車運到廠區內零亂地堆放著。何山倒也沒給村主任丟臉,雖說腿腳不便,但手腳勤快,除了晚上守夜以外,白天就拿著把鐵锨,整理散亂的沙堆。沙場的工人閑了愛拿他取笑解悶,他也不惱,嘿嘿憨笑著,繼續每天鐵锨不離手地忙活著。
古董就是何山在整理沙堆的時候撿到的。
虎子說,當時看見何山拿著一截尺把長沾滿綠銹的東西,問這是啥?何山說是廢鐵,隨后將它背到身后。虎子強行拿到手,立刻感覺這是個好東西,它雖然表面罩著一層厚重的銹,但那銹里面透著怪異的幽光,令人不寒而栗。何山不等虎子細看,劈手奪過來,踉踉蹌蹌地拐著,直接快步跑回了家。
當天晚上,村主任來到何山家,屋里屋外巡視了一番后,痛心地說,自己工作太忙,沒有照顧好何山,他這個村主任失職啊。正說著,沙場老板也踏進了何山的屋門。兩個主宰這個家庭命運的大人物同時登門,讓何山媳婦誠惶誠恐,她臉上堆滿迷茫的媚笑,在旁邊用力地搓著雙手,拘謹得不知所措。何山倒神情淡然,不吭不響地端坐著。
沙場老板和村主任寒暄了幾句后,直接問何山;“聽說你撿了個古董,在哪了?我來看看。”
何山說:“哪有古董啊?就是塊廢鐵。”
“行,就算是廢鐵,也拿來,我讓虎子看看,是不是他看到的那個。”沙場老板惡聲惡氣地說。
“我看那東西沒啥用,就隨手給扔了。”何山有些膽怯地說著,用乞求解圍的目光看著村主任。
何山的目光讓村主任很是受用,他清了清嗓子,勸慰著沙場老板,“說扔了就是真扔了。他個瘸子,還指望著跟你混碗飯吃呢,還能騙你嗎?”
沙場老板對村主任的話很是不屑,搖著肥碩的腦袋,說:“扔哪了?你帶我去找。沙場里面的東西,不追究是撿的,追究起來,那就是偷盜。”他轉頭對著村主任繼續說:“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不過,每年分著紅利就知足吧,別趟這趟渾水。誰不知道這河底有古董,幾十年前這里出土了多少文物?你還真以為我就是在這挖沙啊。還廢鐵,我傻啊,沙堆里能平白藏著廢鐵。”
村主任勃然大怒,在村民面前,他居然敢挑釁自己的權威?好歹自己也是一級政府啊。他的聲調因為憤怒變得有些尖細:“你放尊重點,這可是我們村,別讓我說出不好聽的來。”
沙場老板噌地站起身,指著何山對村主任說:“你說啊,你現在就說,我充其量是喝酒撞了他,可你呢?怕他認出你來,要倒車軋死他。”
村主任和何山媳婦愣住了。沙場老板也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話頭戛然而止。屋內一片沉寂,甚至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惟恐哪點不妥,就成了引爆火藥的導線。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何山,他拖著殘腿,走向廳房。那場車禍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已經三年了,那輛經常停在村主任門前的黑色越野,他怎么會不認得?從腿上軋過后,那車稍作停頓,立刻快速倒車撞過來,當時,要不是顧不得腿的疼痛,就地快速滾到路邊的河溝里,后果想想就膽顫心驚的。透過車窗,村主任隱隱窺視的眼睛,他又如何不認得?
他舀了一勺涼水,咕咚咕咚地喝著。“真甜!”他心里想。
“你好好找找,我們明天再來。”沙場老板悶聲說道,拉著村主任的胳膊要走。村主任用力甩了幾下,沒甩開,也就隨著他一起走了。
第二天上午,虎子帶著沙場的幾個人來到何山的家。
何山的兒子峰在院子里,正弓身磨著一把鐮刀。
虎子問:“你爹呢?”
峰說:“沒在家。”然后峰站起身,用手指輕輕擦拭著鐮刀鋒利的刃,對虎子說:“你是來看撿的古董吧,這就是,我把銹磨掉了,你試試快不?”說著,寒光一閃,那鐮刀已深深地嵌入峰旁邊的棗樹里,足足半寸多。
虎子心里不禁一緊,那古董的幽光是隱在綠銹下面的,而這寒光可是實實地擺在眼前。他嘟囔著:“快就快唄,不就是把破鐮頭嗎?”隨后,帶著人走了。
何山沒有再去沙場上班,甚至連行李都丟在沙場不要了。
漸漸地,何山撿到古董的消息,像風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幾年后,何山搬離了這個村莊。
又過了幾年,村里人在看電視《鑒寶》欄目:越女劍最早記載于東漢趙曄所撰《吳越春秋》,劍長盈尺,劍身極薄,刃上寶光流動,變幻不定,劍氣映面,發眉俱碧,殺人于無形中,實屬罕世珍品。現在有請持寶人上場。一個衣著光鮮的青年人走上場。
村里人立刻都瞪大了眼睛:何山的兒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