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一

冬季的一天，姜許波把張小娟從六樓的窗戶扔了出去。隨著一聲慘叫，姜許波立即被自己的舉動嚇壞了。姜許波呆了片刻，他掏出手機打了110。五分鐘后，姜許波被警察帶走了。

在公安局，姜許波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謀殺張小娟的前因后果——

事出有因。張小娟蹦得老高，飛揚跋扈地朝姜許波罵，你狗日的，你愛誰跟誰去。她的手指尖都已經戳到姜許波的鼻子了。

姜許波一言不發，低著頭不說話，姜許波想張小娟應該明白，以自己那“狗日的”脾氣，這樣不說話就代表自己愿意認錯了。或者至少在今天，姜許波不想因為這種事情跟她吵。然而她卻繼續聲嘶力竭地喊叫著，姜許波感到窗玻璃都在嗡嗡作響。

張小娟說，你狗日的德性，死不改悔，逮著機會就吃嫩草，那小騷貨不就是胸大屁股肥，早就知道你狗日的不是個好東西，色狼本性，你等著到明天我當面給她幾耳光，然后剝了她衣服讓你看個夠。

其實，張小娟說錯了，那女孩胸不大，屁股也一點不肥，離她差遠了。當初姜許波選擇張小娟倒有一部分原因是看重了這個。而且死不改悔不成立，這好像是張小娟抓到姜許波的第一次。

姜許波知道，張小娟說的全是氣話，她還真怕脫那姑娘的衣服姜許波看了就真被勾走了。所以，姜許波還是不說話，后來干脆拿了個耳耙子掏耳朵。就這樣的動作把張小娟給徹底惹怒了。

張小娟瘋狗一樣的向姜許波撲過來，拽起姜許波的耳耙子扔到窗外。她用勁過猛讓姜許波覺得耳朵都被戳透了，姜許波神經一下子麻木了，瞬即疼痛感沿著整個腦袋蔓延開來。

姜許波感到自己快要炸開了，雙手緊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張小娟可能嚇呆了，半晌沒有聲音。接著姜許波感到呼吸緊促，有些透不過氣來，趕緊爬起來奔到窗戶邊上，大口地喘著氣。

張小娟以為姜許波沒事了，更可能她認為姜許波還在尋找耳耙子——這確實太可氣了。她又趕到姜許波的邊上，手使勁在姜許波腦袋上一戳，把姜許波戳得彎了三十度。

張小娟叫囂著，你滾，你愛誰跟誰去，離開我的屋子，滾——!因為姜許波確實在她的屋子里住了兩年多，所以這話真的太傷自尊了。她的“滾”字還沒完全講出來，姜許波就拽過她的手，托起她的腰，把她從窗戶扔了下去。

張小娟真的冤枉姜許波了。早晨，姜許波一個人在茶吧里喝茶，尋思這一天該怎么打發。因為實在想不出什么新鮮招數，姜許波無奈地把牙齒在茶杯上嗑著，并且每喝一口就嘴巴咂得吧唧吧唧響。后來注意到旁邊一個小女孩不停地朝這邊皺眉頭，姜許波就收斂了點。

過了一會兒，那小女孩蹭過來，還帶著作業本。她 坐在姜許波對面義憤填膺地說，家里鬧騰被趕到茶吧， 你又在這里鬧騰。姜許波轉眼看了一下四周，好像弄出種種聲響的不止姜許波一個。不過從女孩剛才的話語里能聽出一種親切的成分，姜許波就假裝羞慚地笑笑，道了個歉，然后問她，你是大學生？

她說，不，我是中學生。姜許波瞇瞇眼，把她上下看了一個通遍。姜許波朝她招招手，示意她把頭靠近點，姜許波準備跟她說，你發育挺早的。當然姜許波不可能這樣說，姜許波正尋思另一個更合乎禮節的表達時，就聽到樓梯口一陣喧嘩，夾雜著高級皮靴的響聲，一群五顏六色的頭伸了上來。姜許波一眼就看出了張小娟那黃黑相間的頭發，同時姜許波也感覺到她迅速而冰冷地向姜許波這邊掃了一眼。

姜許波和她都很奇怪，每到一個陌生地方，都首先看有沒有對方。姜許波怔在離那女孩頭很近的位置，其實姜許波沒有干壞事，但姜許波的頭腦一片空白。那女孩扭過頭去，然后帶著過分詫異的表情盯著姜許波。姜許波趕緊把自己縮回來，癱在椅子上。

張小娟假裝沒有看到姜許波，帶領姐妹們走到離姜許波遠遠的位置。可是，中間有個紅毛小丫頭大叫，啊，那不是張小娟男朋友嗎？還揮手朝姜許波招呼，喂，過來。姜許波愣在那里，大家都看到了姜許波身邊這個是中學生但發育很早的女孩，張小娟更是一跺腳，氣勢洶洶地下樓走了。

事情就是這樣的。

二

姜許波怎么這樣輕而易舉地就把張小娟殺了。姜許波極力回憶剛才的情景，卻越發覺得自己在扔張小娟的瞬間極其的冷靜。不——!姜許波朝四周墻壁大聲地嘶叫起來，姜許波不可能是蓄意謀殺了張小娟。

昨天早晨，張小娟出門，一如往常，她準備出門頭天晚上就讓姜許波知道了。她癩皮狗一樣七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姜許波用手推她，后來又用腳跺她。姜許波對她說，你不是打算今天出門嗎?半天，她打著哈欠來了一句，在自己的床上睡覺真舒服啊，然后像蜘蛛一樣伸著長長的懶腰。

姜許波真想提醒她，其實床是我買的。但姜許波知道，這樣說肯定會招來更多的惡果，比如被子掀掉，或 臉受到重力的擠壓什么的。以張小娟的邏輯，在她的屋子里，什么東西都是她的，只有一樣例外，那就是姜許波，姜許波要走隨時都可以，她說她根本不在乎。

不管怎樣，姜許波已經學會了知趣。冬天的早晨，誰也不想和一個女人吵架。張小娟終于在收拾四十分鐘后準時出門，臨出門時她還沒忘向姜許波拋了個媚眼，據她的說法，今天是幾個姐妹一起聲討男友的日子。她說，你就等著吧。言下之意姜許波當然明白，她回來要借這個勢頭好好修理姜許波。她說得沒錯，是該總結一下了。

姜許波在十點多的時候給張小娟打了個電話，想打探一下虛實，以便及早想些對策。

姜許波說，喂，是張小娟嗎?連問幾遍那邊都沒有聲音。姜許波有點不知怎么辦才好，突然靈光乍現，姜許波用干巴巴的聲音講，張小娟，嫁給我吧。

姜許波的聲音懶散，甚至有點怯懦。一直以來，這幾乎是百試不爽的法寶，在一些場合總能讓姜許波扭轉乾坤。

張小娟在那邊罵道，滾，你煩不煩!不知道是不是罵姜許波的，反正能感覺出來，她的心情已經變得不好。姜許波懷疑她并沒有聽清楚，只好又提高音調說，張小娟，我向你求婚。

張小娟的回答實在太出乎姜許波的意料了，老實說，她本不應該把這樣的話當真，她應該采取習慣的態度和姜許波打情罵俏一下。倆人都知道，通過這個說法她的心情能夠好起來就皆大歡喜了，這仿佛是約定俗成的游戲規則。但是，張小娟打破了規則，她在那邊不顧體統地叫喊著，你想娶我，你要跟我結婚，憑什么?房子呢，你買得起房子嗎?你連養我的地方都沒有，還好意思說要娶我。你簡直厚顏無恥，你還算一個男人？……姜許波實在聽不下去了，啪地把電話扔得遠遠的，整個人僵直在那里。

后來，姜許波一個人溜達到樓下的酒吧。姜許波并沒有生張小娟的氣，姜許波對她太了解不過了，而且她說的也是事實。姜許波一個人坐了一段時間，實在百無聊賴，就打電話給童加柏。他說，我正忙著呢。姜許波說，我受傷了，極大的心理創傷。他說，那好，馬上到。

十分鐘不到他就屁顛屁顛地跑來了，姜許波都懷疑他就埋伏在附近等姜許波叫他。他坐下來，自己要了一瓶啤酒，灌下去一大半，就開口說話了。他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姜許波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他說起話來眉飛色舞，兔子般的嘴朝前一噘一噘，仿佛要跟誰撒嬌似的，神秘的樣子又似乎他講的都是天大的秘密。他壞壞地笑著說，我今天在路上看見一件好玩的事情，聽聽別人的傷心事，你那些狗屁痛苦就自己溜得無影無蹤了。

姜許波瞄著他，做出可有可無的表情表示不愿搭理他。他繼續說，我走過桃花公園的時候，看到門口有一個女的在打電話，二十幾歲，靚極了。我聽那女的說，你要向我求婚？

然后他馬上靠到椅子上，換個手湊到嘴邊。他模仿著某個男性的聲音，是啊，我向你求婚，親愛的寶貝，嫁給我吧，沒有你我活不了。

他又靠向姜許波，模仿女的聲音，你拿什么娶我呢，你有房子嗎？

你不是有房子嗎？

你這人真無恥，我的房子又不是你的。

我買不起。

買不起就別跟我講結婚。

你怎么這樣絕情，我們都戀愛這么多年了。

戀愛這么多年又怎樣，是我，才給了你這么多年的機會。

就這樣啊。我再給你半年。

你這不是耍我嗎?

我耍你？你簡直厚顏無恥，你還算個男人？……

姜許波猛地把手中的酒瓶砸到桌子上，霍地站起來，雙眼惡狠狠瞪著童加柏，姜許波臉色鐵青，朝他大吼，你狗日的，滾，你滾!

童加柏一臉的莫名其妙，他無辜地澀笑著，伸出手拉姜許波，試圖問姜許波出了什么事情，姜許波推掉他的手，他還想跟姜許波解釋，姜許波抓起酒瓶，他趕緊跑了。

夜里張小娟回來，似乎興致未減，打算跟姜許波好好探討一下房子的問題，她說，我們是該結婚了。

姜許波說，是啊，我們都快把結婚當兒戲了，天天掛在嘴上呼來喝去的。她說，不行的話，我們就在這房子里結婚吧。

要在平時，姜許波肯定假裝高興得跳起來，然后瘋狂地吻她，再拉她原地轉圈圈，姜許波想這些是可以很好表達自己的輕松心情的。姜許波覺得，結婚是一個里程碑。不管是跟誰，其實跟誰都一樣，而張小娟當然是姜許波的首選。畢竟，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兩年多。但這天不是，姜許波嘟囔一句，不好!

張小娟還沒從某種狀態中出來，故意嬌氣十足地問，為什么？姜許波說，你爸說的。然后倒頭睡下，給她一個冰涼的脊梁骨。

就在前一天，從早晨開始，張小娟就跟姜許波鬧別扭。她似乎什么都瞧不順眼，摔這踢那的，拼命地弄得震天價響。

姜許波在家顯屬多余，實在無事可干，又不想招惹 她。姜許波小心翼翼甚至卑微地說，我去事務所了。她馬上說，不準去。姜許波說，我還要賺錢養家呢。但看到她那杏眼圓睜的樣子，下面的話姜許波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這種玩笑有些時候開起來實在很無趣。

姜許波就把公文包一扔，滿臉無辜地說，你到底想 干什么嗎？其實姜許波當然知道。早上起床，姜許波就對她說，今天是一個陰天，我不去你家了。毫無新意的 借口，是不可能在張小娟那里蒙混過關的。

不用說，一個小時以后，他們就行走在去她父母家的路上。這一點從一開始就注定，只不過姜許波非要在中間作無謂的掙扎。

在她們母女去忙活飯菜的時候，姜許波就和老頭子在客廳里閑聊。老頭子氣定神閑地說，聽說你在律師事務所干得還挺順利的？

姜許波說，是啊是啊，也不是，我還是助理。

吃飯的時候，終于談到房子的問題，繞了半天，還是沒有繞過去。是張小娟先說的，張小娟說，爸媽，我打算明年年初結婚了。

姜許波在心里咯噔一下，結婚，她打算和誰結婚？姜許波轉頭看了看屋子里，才醒悟到沒有他人。她媽媽馬上喜笑顏開，邊給張小娟夾菜邊說，我早說了嘛，都戀愛兩年了，應該結婚了。說著她還朝姜許波開心地笑著，她是一個善解人意的老太太。張小娟趴在桌子上，像一只小狗一樣向嘴里吸溜著菜。姜許波知道，她是怕看她爸的眼神。果然，片刻靜默之后，老頭子把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放。姜許波看得出來，張小娟的身子微微一顫。瞬間，姜許波有些感動，姜許波知道，這個女人，很愛姜許波，也很想和姜許波結婚。

老頭子說，你和誰結婚?他居然問了和姜許波一樣的問題。姜許波看大家都不說話，老頭子眼睛還在三人頭上來回地掃著，姜許波只好指了指自己，說，和我吧。老頭子看姜許波的表情愛答不理的，他問張小娟，你們什么時候買房子？

說實在的，姜許波受不了他為難張小娟的樣子。張小娟可以選擇的對象實在太多了，可是她選擇了姜許波，一個致命錯誤的選擇。姜許波不止一次地這樣告訴她，她是被姜許波徒有其表的才華給騙了，但張小娟說她不在乎，她說所有的才華都是假的，徒有其表才是真的。她說這話時表情很決絕，和她說不在乎姜許波離開她房子的時候一樣。但姜許波不認為她是一個矛盾的動物，毫無疑問，她愛姜許波，愛本身就讓姜許波對她感到歉疚。

三

不管怎樣，姜許波不能讓張小娟代姜許波受過。可姜許波筆直地坐在那里，嘴唇上下嚅動著，想說話就是 發不出聲音。張小娟的緊張看來還沒有消減，她把一根柔軟的魚刺向各個方向折彎，然后又把許多魚刺疊架在一起，仿佛要建一所房子。

姜許波找老頭子干了一杯，他喝得比姜許波快，啤 酒流過他喉結的聲音沉悶而渾濁，顯出了他的蒼老。這讓姜許波有些放松，姜許波明白，大家都在等著姜許波說話。

姜許波說，昨天我爸給我打電話了，他說要把房子賣了，用錢來給我買房子。姜許波停了一下，沒人接口，姜許波只好繼續說。他在說能夠賣到二十萬的時候高興得就像個孩子，他卻不知道，在城市里這點錢只夠買一個衛生間。

姜許波的頭有些發木，姜許波覺得這不是啤酒的緣故，為了向自己證明這一點，姜許波又喝干了一杯。然后接著說，這樣的事實對姜許波的爸爸來說才是致命的打擊，他一輩子歷盡磨難，最后情愿一無所有，也只能換來一個衛生間。

他們坐在那里，就像神態各異的評委，端詳著一個來應聘某個小丑角色的滑稽可笑的陌生人。至少在姜許波看來如此。沉悶隨著空氣一起潛入姜許波的五臟六腑里，這種熟悉的感覺讓姜許波想起了剛來這個城市的時光。

張小娟倒了滿滿一杯啤酒遞給姜許波，想阻止姜許波說下去。姜許波故意不睬她，一種逐漸漫上來的暢快感讓姜許波無所顧忌地講下去。準備好的說辭適時地出現在姜許波的腦海里，它們未經過濾地汩汩地流淌出來。

姜許波越說越感慨，自己激動得淚流滿面。老頭子始終板著臉，一言不發。氣氛像夏天暴雨來臨之前一樣壓抑，張小娟過來撫摩著姜許波的脊背，呵護又略帶責備地說，你說的都是什么呀。

姜許波索性趴在桌上號啕大哭起來。姜許波聽見張小娟懇求，爸，不行的話，我們就在我的房子里結婚吧。她媽也連聲的附和。老家伙卻粗著嗓子說，不行!這些都不成理由。然后他又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仿佛每一個字都能沖破天花板一樣轟擊姜許波的耳膜。他說，是男人就別找什么借口，城市里這么多的房子大家都是哭出來的？他還說，一個男人連房子都混不到，拿什么養老婆？做男人都白做了。

姜許波噌地站起來，嘶啞著嗓子喊出一句，滾他媽的狗日的房子。然后，姜許波憤怒地甩門而去，把他們隔絕在他們的房子里。

四

姜許波知道自己表錯情了。是這種感覺傷害了姜許波，而不是其他。在房子的問題上，姜許波是一個從痛苦的泥潭里爬出來的人，已經無懈可擊了。姜許波甚至都能置身事外，來好笑地看待這一切。所以姜許波給張小娟露了一個冰涼的脊梁骨，這表示姜許波根本就無所謂。

前一天，大雨傾盆。姜許波站在六樓的窗戶朝外望去，一片煙雨迷蒙，仿佛過去無可尋覓，未來也不知去向。姜許波朝前極力張望，什么也看不清楚，卻異常清晰地感覺到姜許波就站在這一角。

一個電話把姜許波驚醒了。姜許波爸在那頭大聲地喊著，他那種人一直以為他的聲音傳遞過來會削減一部分。他嘮叨了半天，然后說，我打算把房子賣了。姜許波知道他后面有話，姜許波說，隨便怎樣，房子是你的。他在那邊哈哈大笑，說，能賣到二十萬左右，二十萬啊，這錢我不要，你拿去買房子。

姜許波說，我也不要。姜許波爸就開始勸姜許波一定要，仿佛此刻他手里就攥著那厚厚的一沓紙幣——他給姜許波這樣的感覺太明顯了。

電話剛放下，張小娟就出現在姜許波的面前。姜許波吃了一驚，姜許波無法描繪她的樣子，反正是太可怕了，她把一個盒子摔在姜許波的面前，隨即又蹦又跳地哭起來。弄了半天姜許波才搞明白了，姜許波脫口一句“狗日的”，就再也說不出什么來。

張小娟尖聲地質問姜許波，你罵誰。她顫抖著，手直指著散落一地的東西，咆哮著說，你說清楚!

姜許波笑了笑，試圖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來，姜許波說，有什么好說的呢，都是過去的了，那時你還沒出現。

張小娟顯然對這樣的回答不滿意，她兩次用勁打開姜許波的手。所以姜許波又說，過去的一些東西，也沒想起來扔，擱在那里自己都忘了。馬上，姜許波就知道自己太小瞧女人的要求了。她說，不管你忘不忘，反正不能擱，你把它扔了。這種要求是形式化的、非理性的，但就是能直擊人的要害。

從某種意義上說，姜許波愛這個女人。這種事情讓姜許波上火，但讓姜許波更愛她。再說，姜許波又有什么權力發火呢？不管怎樣，受傷害的是她而不是姜許波，姜許波決定過一會兒就向她道歉。姜許波以為事情就這樣完了。

片刻之后，平息了的張小娟從床上蹦起來，把地上 的一些女人的書信、照片壘到一起。姜許波說，不用你忙，等會兒我來收拾吧。她一言不發，拿起一個打火機就點。

姜許波搶過去，她拼命地護著火，姜許波使勁都推不開。姜許波一腳跺在她的大腿上，她才踉蹌著倒向一邊。她靠著墻，癱在地上，頭發都被眼淚粘在臉上，像滿臉戲妝被大雨淋濕了。她嘴里發出一些模糊的聲音，大概是充滿懷疑意味地重復著，你打我，你打我。地上的東西也已燒了大半，姜許波試圖挽救，但馬上就放棄了。

姜許波蹲在地上，也抱頭痛哭起來。姜許波的過去，就這樣從此不復存在。過去沒有來干涉張小娟，張小娟卻要消滅過去。這兩者從最初的一刻就注定是冤家對頭，不共戴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張小娟在姜許波爸打電話的時候要鑰匙，這是故意的。姜許波想，她的所作所為與其說是向姜許波清算，不如說想找準她自己的位置。兩年了，有些東西是該了結了。平時，姜許波從她的身上就能看出一種焦灼的狀態來，但姜許波不知道是為什么。姜許波把她緊緊摟在懷里，抬頭看窗外，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但仍然是一片迷蒙，像夢一樣還混沌不清。

五

今天上午，姜許波從茶吧回來，想向張小娟道歉，然而她讓姜許波撲了個空。姜許波站在空無一人的房子里，張小娟的缺席讓姜許波想要表達的話語硬生生地憋在喉嚨里，哽塞得難受。姜許波本想對張小娟說，從今天開始，我愿意去好好工作，賺一幢房子。姜許波甚至都可以向她起誓。

電話響了，是吳建林。抓起電話的瞬間姜許波想他應該是又有什么跑腿的事情找姜許波，心頭漫上一絲厭煩的情緒。果然，吳建林沒完沒了地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后來姜許波聽出來了，就問他，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說吧。

他在那邊沉默了半天，假裝咳嗽幾聲，才說，所里機構龐大，人員魚龍混雜，現在不太好管理。姜許波在這邊想，不知老頭子跟他說了什么，也許提升姜許波當一名管理人員吧。只聽他接著說，所里開會研究，決定要暫時裁減一批人員。他停了半晌，又說，裁誰也不好，最后只能以客觀憑證，凡是沒有資格證的一律裁掉，從此所里不要非專業的助理。

姜許波說，我明白了。他還在絮叨，當然你們是有貢獻的，所里自然會考慮到，你過兩天來所里辦交接時到會計處領一筆費用。而且，以后……姜許波打斷他說，我知道了。

他在那邊不說話，電話也沒掛。姜許波想起了所長的小舅子，那個不學無術曾經還跟姜許波打賭吹牛的家伙，不用說，他自然會乘這個機會進去，還有很多很多類似的人，也會進去，又哪需要什么資格證。一切不過是謊言，愿意來說謊已經是世界給你的最大善意了。吳建林又開始說話了，姜許波跟老楊是老關系了，但這次也無法為你說上話，你先考資格證吧。以你的能力，想考就一定能考上，你也不能再這樣子終日無所事事了，干了四年助理律師，資格證還是沒考上，我覺得你要從心理上找找原因了。考上了就給我個電話，我在業界有很多朋友，我會幫你的。

姜許波罵了一句，狗日的。他聽懂了，他說，是的， 狗日的社會。電話就啪地掛了，姜許波抓著電話怔在那里。

姜許波剛把電話放下，就又嘟嘟響了起來。姜許波愣了半天，才知道是電話在響。姜許波的第一個反應這肯定又是吳建林打來的，他剛才是玩笑，或者是搞錯了名單，姜許波抓起電話就喊，老吳，老吳。那邊也是很大的聲音，你瘋了？傻了？是我!童加柏那小子很少對姜許波這么張狂過，姜許波才明白過來是他。

他說，你怎么了，怎么半天也不接電話，還老吳老 吳的嚎叫?怎么，現在好上半老徐娘了？姜許波頭腦還 是一片空白，有氣無力地說，有什么事你就說吧。

他說，今天又遇到一件好玩的事，一哥們，半個月前來訂了房子，首期都付了，可今天來說要退房。我們不同意，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將起來，問他為什么，他說他的工作丟了，沒有錢來付每月的貸款，這樣下去只有死路一條。你知道，我們是有同情心的，就幫他把房給退了。但我們只是中介啊，還得想辦法賣掉，是吧？他有意停下來，顯然是等待姜許波的回答。

姜許波腦力不夠用，來不及思考，就跟著他說，是啊。那邊啪的一聲響，肯定是他習慣性地拍了一下大腿。他用高昂的語調說，是啊，所以我就想到了你，你都干律師四年了，早發跡了吧?你現在不正缺房子嗎?你買下，作為朋友，首期你就不用交了，以后按月付就可以了，有困難你只管說。

姜許波想了半天，猛然問道，剛才你說那人為什么要退房?他回答道，還不是工作丟了，這年頭，正常!

姜許波蹦起來，狗日的，你滾!姜許波就把電話給摔了。

后來，張小娟回來了，她看都沒看姜許波一眼。姜許波說，你回來啦。她就走上來推搡姜許波，用手使勁地捶打著姜許波的肩膀，每一下都讓姜許波生疼，姜許波說，我錯了。其實姜許波沒有她想象的那種錯，只不過這一刻姜許波愿意承認一切。孰料她更用勁了，罵出那么多難聽的話來，還叫囂著讓姜許波滾出她的房子。后來，如你所知，姜許波就把她從六樓的窗戶扔了出去。

責任編輯：李 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