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聞媽媽歌唱聲

元月5日，如煙細雨，拂塵爽心。江西省靖安縣公安局大院，60多歲的趙鶯——靖安最后一名逃犯詹光的母親，捧著一塊親手趕繡的“家和萬事興”的十字繡匾，送到該局黨委書記、公安局長沈曉洪手中。感謝沈局長給了詹光“第二次生命”，使她兒子在這次“清網行動”（清理網上逃犯）中，及時投案自首，得到政策寬大處理。從此，結束了13年零7個月的逃亡噩夢！

〓〓當場，趙鶯深情為局機關民警、為待她恩重如山的沈局長唱了一首她自作詞曲、聊表心聲的“繡匾歌”：

〓〓“線兒長，針兒密，

〓〓感恩心情繡金匾。

〓〓針針繡出警民情，

〓〓針針繡出黨群愛。

〓〓……

〓〓沈局呀，干警們，

〓〓你們的艱辛換來人民的安寧。

〓〓多少個心愿表不盡，

〓〓多少個祝福匯成一句話；

〓〓祝福呀祝福啊，

〓〓祝福干警們家和萬事興，

〓〓家和萬事興！”

〓〓歌聲流淌真情，淚花打濕感激。趙鶯聲情并茂的歌聲，讓沈曉洪和現場民警報以熱烈掌聲。 細雨把歡樂灑向大地，它向人們奔走相告：兒子回來啦，媽媽又歌唱了！

〓〓再回首，云霧阻斷歸途

〓〓1998年4月11日，一個暖風熏得游人醉的春夜。靖安縣羅灣鄉的趙胖子和殷義、彭權和吳祥、嬌嬌夫婦5人合租邱師父的“龍馬”貨車，在南昌打了一車貨，心滿意足連夜往家趕。

〓〓夜靜人寂。“龍馬”旋上靖安最高峰——鐵門坎，不時有掛著云絲的映山紅掠過，把鮮艷和清香送入車窗。只可惜，這晃如仙境的景色，被漢子們的呼嚕聲辜負了。唯有嬌嬌閃動著雙眸，仍沉浸在白天逛店淘寶的興奮中。

〓〓次日凌晨零時13分，“龍馬”車進入 都鎮七里長坑路段，一輛黃頭白身的破“龍馬”橫在路中間。猝不及防，邱師父一個急剎車，差點把坐在前排的吳祥和嬌嬌射出窗外。

〓〓燈光下，五個兇神惡煞的“小羅漢”，形成半圓，向邱師傅的車包抄過來。打貨的漢子們驚恐地意識到“遇上搶劫強盜了！”嬌嬌嚇得一把摟住自己的男人……

〓〓俗話說：住要好鄰，行要好伴。奉新縣湖上鎮鐘家橋開餐館的詹光，自幼受愛好唱歌的母親和喜歡詩詞的舅舅的熏陶，原是一個斯文乖巧、思維活躍，喜歡古詩詞和流行歌曲的好小伙。但自從和鎮上的“老大”程強和彭風、許智、周梁等幾個二十來歲好打架斗毆的哥們兒攪到一起，就成了一只好斗的公雞。

〓〓這天下午，程強把彭風、許智、周梁叫到詹光餐館，商謀干一件“既來錢，又能把大家捆綁在一起的大事”。幾個人七嘴八舌，最后敲定，到鄰縣靖安山里攔車劫財。

〓〓1998年4月10日晚，詹光跟著程強和彭風、許智、周梁，帶砍刀、鐵棒，坐許智借來的破“龍馬”車，開進奉新縣城程強女友酒店“撮”了一頓，臨走“老大”還把女友朱莎莎捎上車。

〓〓當晚23點半，破“龍馬”停在 都鎮七里長坑斜坡上，大家下車“倒啤酒”（撒尿）。這時，迎面馳來一輛“躍進”，程強抬手攔車。不料，“躍進”非但沒停，反濺他一臉臟水。氣急敗壞的“老大”破口大罵，“狗眼瞎啦！老子是搶劫的，是強盜！”

〓〓出師不利。許智干脆把“破龍馬”橫在路中間。不一會兒，邱師傅他們的車撞到他們的“槍口上”。程強上前借油遭拒，轉身招呼兄弟們掏家伙。于是，詹光和程強、彭風持砍刀，周梁和許智掄鐵棒一同殺將過去。

〓〓用語言沖撞過程強的趙胖子首當其沖，吃了程強和彭風、許智一頓結結實實的刀、棒之餐，被打得跪在地上求饒。邱師傅因拒絕借油，被周梁揪下車，許智當胸一拳，將其打趴下。彭風趕來和周梁、許智三人補上數腳。被瘋狂場面感染，詹光揮刀朝車窗一陣“噼哩叭啦”猛砸，玻璃的破碎聲和女人的尖叫聲，令他亢奮異常……

〓〓嬌嬌見自己的丈夫和同行的漢子們在詹光的命令下，脫剩一條短褲，跪成一排，衣褲里的財物被洗劫一空，早已嚇得瑟瑟發抖。失去保護的她，被周梁一把拽了過去，腦袋“嗡”的一下，頓感要發生什么，殺豬似的哇哇尖叫，死也不從。隨著周梁一聲喝斥，他那雙粗手像蛇似的在嬌嬌的身上游動，最后，她右手無名指上的銀戒被“蛇”叼走。

〓〓“老大”提著弟兄們獻上的5000元現金和手表、戒指等“戰利品”，鳴鑼收兵。逃竄前，詹光警告被劫的五男一女，說已記住了龍馬的車牌號，膽敢報案，就搞死他們！隨后又與團伙把邱師傅的“龍馬”推到路邊山溝里，并點燃了兩個汽油瓶擲過去，隨著轟隆的爆炸聲，車身竄起兩團耀眼的火球。

〓〓程強他們的破“龍馬”喘著粗氣開走了。

〓〓次日凌晨3時，破“龍馬”在中源九仙湯至奉新澡溪地界徹底趴窩了。

〓〓夜霧漸濃，被清涼冷卻狂熱的詹光開始后怕，向“老大”提議把錢分了，萬一事發兄弟們分開逃，身上也有個盤纏。于是，他和彭風、許智、周梁每人從程強那兒分得600元。爾后，許智和彭風奉“老大”之命到當地村莊借車去了。詹光和周梁也下車轉悠。

〓〓黎明時分，許智和彭風開回一輛中巴車，沒想到后面射來兩道利劍似的光柱，一輛警車緊緊咬住他們的車！詹光和周梁大驚失色，急轉身往山上狂奔。一路跌跌撞撞，到達山頂，兩人衣衫破爛，一身泥污，癱倒在草叢中直喘粗氣。

〓〓天色大亮，山里云深霧重。詹光下意識地往家的方向望去，眼里流下兩滴淚水……

〓〓蕩滌塵埃，還靖安湛藍天空

〓〓2011年5月26日，無論對全國人民還是對年輕的沈曉洪來說，都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這一天，公安部“清網行動”在全國展開；這一天，新當選靖安縣公安局黨委書記、公安局長的沈曉洪走馬上任。

〓〓沈曉洪的父親沈瑞仕就是高安市公安局一名經驗豐富、戰功卓越的偵察員。

〓〓受父親的影響，高中畢業沈曉洪就報考了江西省公安專科學校，成為公安隊伍中的一員。從基層派出所選調市政府辦公室，又從政府辦回到公安局。曾任高安市藍坊鎮鎮長、汪家鎮、灰埠鎮黨委書記和靖安縣公安局政委等職務。

〓〓沈曉洪自幼酷愛書法，尤喜章草。作品多次榮獲全國大獎。字如其人，規整靈動，秀美遒勁的字體，無不折射出他性格的謙禮和剛毅，內秀與多謀。

〓〓正當“清網行動”縱深推進，該局集中優勢兵力，對包括詹光在內33名網上逃犯展開“科技追逃”和“攻心感化”等強勁攻勢，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縣城發生了一起影響大、性質惡劣的流氓黑勢力聚眾斗毆案。為“爭地盤，稱老大”，兩個團伙百號人馬，持械斗毆，砸車傷人……縣委書記責令公安局長限期破案。

〓〓雖說該局僅在一星期內就徹底鏟除了這兩股流氓黑勢力，打了個漂亮仗，但“清網行動”受到影響。全縣33名網上逃犯只抓到14人，歸案率42.9％，排全市倒數第一。沈曉洪立即組織召開了全縣“清網行動”攻堅會，匯集市民提供線索和通過科技手段獲取的信息，該局追逃民警經過50多天橫跨數省市，驅車數十萬公里的緊張追捕，僅僅兩個月除詹光外，其余32名（包括2名命案逃犯）逃犯均已落網。“一個都不能少！一定要趕在12月15日清網結束前，把最后一名逃犯詹光緝拿歸案！”沈曉洪擲地有聲。

〓〓追逃組在浙江省紹興市新昌縣，詹光的哥哥詹星和姐姐詹月打工的地方作外圍調查時，得知周圍人從未見過這對哥姐還有一個叫詹光的小弟。

〓〓新昌警方通過高科技手段，證實了詹光從未和他的哥哥、姐姐聯系過。追逃組正面接觸詹光的哥哥、姐姐，得到的是同樣結果。與此同時，另一路追逃民警在奉新湖上詹母家也勞而無獲。

〓〓所有線索全部中斷！在山窮水盡的困境中，沈曉洪憑職業的敏感判斷，逃犯詹光就藏身在新昌縣不遠的某個地方！他讓民警暫留原地，等待柳暗花明……

〓〓沈曉洪知悉，詹光最愛老媽，趙鶯最疼小兒。兒是母心頭肉，母子血肉相連。就像一首歌里唱的“兒行千里母擔憂”。詹光的哥哥姐姐不知弟弟的消息，但作為母親的趙鶯，絕對不可能不知道兒子的下落！詹母不配合，問題出在民警身上。說明我們工作沒做到位，說明人家不信任你。找準癥結，沈曉洪決定親自出馬，用真情去換取信任的“真金”！

〓〓怕自己不能負擔對你的真情，所以不敢靠你太近

〓〓“白天怕見大蓋帽，晚上怕聽小狗叫。

〓〓受欺卻要裝孫子，有理反倒不敢鬧。

〓〓睡覺常被噩夢擾，半夜驚醒淚濕枕。

〓〓和人同寢不敢眠，怕說夢話露身份。

〓〓做了好事怕見報，電視采訪嚇掉魂。

〓〓愛神降臨做逃兵，空留遺恨嘆終生。

〓〓家父病逝不敢回，盡孝老母也難成。

〓〓長夜失眠書作伴，年節思親伴孤燈。”

〓〓這是詹光在他搶劫逃亡生涯中寫下的一首“逃亡歌”。尤其是每想起詩中“愛神降臨做逃兵，空留遺恨嘆終生”，詹光就有一種揪心的疼痛。因為自己鑄下的大錯，錯過了生命中遇到的兩個好女孩。《水滸》中犯人刺字在臉上，而他的“逃犯”二字刺在心上。那一針針滴血的刺痛，時刻提醒著他的“逃犯”身份。“她們越是對我好，我越不能害人家！”詹光對天長嘆。

〓〓2003年10月，詹光和第一個女友珍珍在河南省商丘市虞城縣車站雨中告別，“如果有緣，我會來找你的。你千萬別為我耽誤了自己……”

〓〓1998年4月12日，那個云霧斷歸途的拂曉，詹光和周梁爬上了逃亡的班車。兩人在萍鄉市某小學、周梁表哥家躲藏三個月，又潛回奉新。人還沒出站，就得到消息，程強和彭風、許智被抓，分別被判無期和12年、11年不等的有期徒刑。詹、周頓覺不妙，迅疾鼠竄宜春。其時，他們分得的600元贓款所剩無幾，不得不各自逃竄。

〓〓次年，詹光聯系上一個在浙江海寧打工結識的朋友江洲，并隨江洲來到河南虞城某磚廠打工。從此，詹光改名“趙志杰”。用他的話說，趙是母姓，亡命天涯，思念媽媽。“志杰”是立志保全自己，和家中所有親人、朋友斷杰（絕）來往的意思。

〓〓詹光所在的磚廠，坐落在廣袤荒涼的黃土平原，周邊零星隆起幾處一毛不長的土丘，如同饑餓的蚊子在貧血的肌膚上叮咬的包塊。這里地處偏僻、條件簡陋，月工資僅600元，卻是詹光的首選，因為此地沒有人查他的身份證。

〓〓在滿身臭汗、滿嘴粗話的窯工們之間，詹光的憂郁、好詩書，成了這里的另類。“裝清高，有本事別和我們尿一壺！”雖說詹光遭到同事們的恥笑，卻引起一個在窯上做飯的小姑娘關注。女孩叫珍珍，河南本地人。在清一色的泥巴漢中，珍珍發育較好的身段，爽朗無邪的笑語，成了光棍漢養眼飾夢的一抹亮色。

〓〓珍珍杰哥長杰哥短地叫著，隔三岔五給詹光飯里“埋地雷”（荷包蛋），把他塞在床底下的臟衣服找來洗曬熨平疊好……令窯工們羨慕嫉妒恨。

〓〓一有機會，珍珍就會跟屁蟲似的纏著詹光。窯上經常停工，摸清了杰哥喜好的她，領著詹光游覽利民鎮楊莊村的“木蘭祠”，參觀營廓鎮大周莊漢字鼻祖倉頡墓……一次路過電話亭，離家八年的詹光，冒著當警察“靶子”的風險，撥通了老家的電話，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媽媽，我想聽您唱歌！”

〓〓兒時的詹光，就是聽著媽媽唱的搖籃曲入睡，吸吮著媽媽歌聲“乳汁”長大的。媽媽的歌，已成為詹光生命中不可缺失的陽光雨露和幸福源泉！如今，亡命天涯的他，整整八年，再沒聽過母親的歌聲……

〓〓電話那頭，詹母趙鶯一聽出小兒子的聲音，雙唇哆嗦良久才告訴詹光，他走后，媽媽的歌聲就變成了哭聲；他走后，父母就離婚了。前不久，患晚期肝癌的父親客死他鄉……

〓〓在虞城郊外的一棵烏鴉悲啼枝頭的老槐樹下，詹光朝老家南方跪下，給父親的亡靈磕了三個響頭。一旁的珍珍，也淚光盈盈地同跪三叩頭。想到自己不孝，沒能給父親養老送終；想到父親病死時，身旁沒有親人，詹光不禁嚎啕大哭……

〓〓當詹光回到磚廠時，發現好友江洲對他黑著一張臉，愛答不理的，一時不知所以。他不知，當初江洲領他上這兒打工，就是沖著珍珍來的。只是一時還沒找到表達愛慕的機會，就被詹光捷足先登，挖了墻腳。江洲的臉能不黑、心能不恨嗎！

〓〓“你的屎都臭上頭了，別以為人家不知道！”江洲憤憤扔下這句話，拂袖而去。詹光這才猛然想起那次醉酒和江洲同寢，不知是醉話還是夢話，總之，他把自己逃犯的身份給徹底暴露了！

〓〓為防江洲舉報他，詹光收拾行李逃也似的離開磚廠……在虞城車站，哭成淚人兒的珍珍，死活要跟杰哥走。詹光只能用他的無情，拒絕女孩的癡情。隨著離別的列車徐徐開動，珍珍孤獨的身影，在黃葉飄零的站臺慢慢淡去、消失，詹光眼中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奪眶而出！

〓〓離開虞城，詹光棲身江西省玉山縣某磚廠。一年初冬，詹光跳下寒冷刺骨的水庫，救起一名溺水女孩。得知當地電視臺要來采訪他，他嚇得工資都沒敢結算，連夜卷鋪蓋走人。多年的逃亡生涯，如同驚弓之鳥的他，養成了幾種怪癖，一是每天晨起習慣性地打好包，一有情況好逃跑。二是走路悄無聲息突然出現在人前，嚇得身邊人罵他“趙志杰，你到底是人是鬼啊！”三是從不用手機……

〓〓2009年，詹光輾轉到浙江省常山市球川鎮某軸承廠。在這里，他從加工零部件、月薪2000元干起，到做機修工、月薪2500元，深得老板賞識。

〓〓閑暇時，詹光會到距該廠不遠的鎮上網吧消遣。他以“桃之夭夭”富有詩意的QQ名，結識了一個網名叫“詩情畫意”的女孩。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詹光和“詩情畫意”都喜歡詞人柳詠，都喜歡詩的凄美……放下戒備，打開心鎖，女孩由欣賞到萌生愛意。她告訴詹光，自己真名叫施樺，含“詩情畫意”的諧音，出生在江西省九江市一個書香門第家庭，現在杭州某廠打工。拋棄矜持，施樺提出要和詹光見面。每次，詹光都以“工作忙，下一次”推辭。

〓〓逃亡的日子，詹光最怕見的是警車，最難熬的是年節。轉眼又到了2011年中秋節。這時，詹光從電視中得知，“清網行動”已如火如荼在全國展開。自感末日來臨的他有一個心愿，趕在落網前和施樺見上一面。理智終于讓位情感，詹光沒敢讓對方來球川，而是自己去杭州赴約。

〓〓坐了三四個小時的車，詹光按施樺指定的地點，來到杭州附近的一個古鎮上。兩人初見的一瞬間，詹光微陷的眸子透出梁朝偉式的憂郁迷離，和施樺大大的眼睛閃爍“小燕子”（趙薇）式的清澈明亮成了明顯的對照，讓彼此萌發“風拂池柳泛漣漪”的奇妙心動。和施樺喜相逢，詹光暫時忘了自己逃犯的身份。

〓〓于是，古鎮千載寶塔見證了他們快樂的身影，百年青石板巷錄下了兩人親昵的情話。在桂花雨彌漫天空，花折傘營造浪漫的氛圍中，詹光和施樺緊緊相擁，久久熱吻……

〓〓稍為清醒，詹光就懊悔自己的出格。中秋之夜，溪邊垂柳和燈籠吐綠搖紅，空中焰火同圓月交相輝映！如此良宵美景，卻在詹光眼里幻化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他試探性地問施樺，“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是一個搶劫殺人犯，你還會愛我嗎？”正處幻想中的女孩，不加思索地說：“如果有一天，你為我去犯罪，我會和你一起‘桃之夭夭’。天涯海角，哪里有你哪里就是我的家！”

〓〓施樺雖不知自己一語道破天機，詹光卻感動得差點說出自己的身份。然而，想到自己的身份無法改變，詹光再無心賞月，早早返回酒店。當施樺提出要留下陪他，都被他絕情地關在門外。“愛她就讓她恨你吧！”他告誡自己。

〓〓第二天一早，詹光沒向施樺辭別，就獨自離開了這座留下他愛的初吻的古鎮。車窗外密集的雨絲，恣意涂抹著天地間的混沌和迷茫……

〓〓夢圓愿了。回到軸承廠的詹光，開始思索自己何去何從。“清網行動”來勢兇猛，自知難以躲過這場風暴。追逃民警不但多次到過奉新湖上，還去了浙江新昌……投案自首吧，怕沒個十年、八年出不來。青春坐牢，老年還鄉。想想都后怕。但永無天日、活人做鬼的逃亡之旅，又讓他生不如死。詹光如同身患癌癥的病人，去醫院檢查吧，怕到了晚期不等治療，就活活嚇死。不看醫生吧，那萬一有救呢？他陷入兩難境地。

〓〓真情融堅冰，噩夢醒來是早晨

〓〓“我明天要回家了，以后不再來浙江打工、不再上QQ……”2011年12月12日深夜，詹光上網和施樺做最后告別……

〓〓今天傍晚，沈局長帶病把縣檢察長和法院院長一同領到他家，向母親承諾：如詹光趕在“清網”（12月15日）結束前投案，最多判6年，如對被害人進行賠償，還能減刑。趙鶯在電話中激動地對詹光說：“媽媽這回信了沈局長他們的話，案子這么大，你永遠都逃脫不了的。無論是（判）4年、6年，總不是10年（刑），兒子呀，你不想聽媽媽唱歌嗎？趕快回來自首吧，媽媽一定當面唱一首愛你的歌兒！”

〓〓施樺乞求詹光留下聯系地址和電話號碼。詹光答非所問“其實我‘桃之夭夭’的網名，還有另外一層意思……”離別在即，施樺沒心情猜謎，他給詹光發去一只飄動的風箏，打上一行字“我是一只風箏，以后無論飛多高飄多遠，線始終在你手中……”接著又把老家和現在打工的詳細地址及手機號碼等全發給詹光，期盼有朝一日，“桃之夭夭”還會來找她，會出現在”詩情畫意”面前！

〓〓此時，詹光仿佛聽到故鄉老母親的歌聲，聽到故鄉杜鵑鳥的聲聲摧促，“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他向女孩發去最后一段話——“再見了！我真的不值得你愛，但我會把你永遠珍藏心間。保重！”不忍看施樺落淚的視頻，詹光心一橫，下網了。

〓〓半年來，日夜忙于部署、指揮“清網行動”的公安局長沈曉洪，工作超負荷，寢食無定時，導致腎結石和尿結石發作頻繁。疼痛起來，吃兩片止痛片對付。臉色憔悴，目光堅定的他，要帶著這支特別能戰斗的隊伍，力爭把“清網行動”做到極致！

〓〓為使最后一名逃犯歸案，既是總指揮，又是戰斗員的沈曉洪強忍結石的疼痛，以公安局長的名義，多次給逃犯母親趙鶯打電話送去他的問候。和風細雨，潤物無聲。

〓〓近兩天，沈局長明顯感到趙鶯態度有所改觀，言語不再強硬。就在他認為火候己到時，趙鶯卻一反常態問他“你到底是不是公安局長？”

〓〓人家仍然不信任你！眼下，距“清網行動”結束僅剩三天。偏偏沈曉洪的雙腎結石腹水，尿道結石尿血又疼得哇哇直吐，連膽汁都嘔出來了。為此，他不得不上縣醫院門診打點滴。隨著注入消炎、止痛的藥水慢慢滴入靜脈，疼痛稍微緩解，沈曉洪又開始思考如何融雪化冰，破解詹母的信任危機……這時，詹光哥哥詹星又打來長途，“就算你是公安局長，那么檢察、法院會寬待我弟弟嗎？”

〓〓盡管詹家還不信任他，但從對方話語中能捕捉到，逃犯家人那封閉的內心，已注入了一縷陽光。

〓〓戰機稍縱即逝！當天下午4時，不等病情好轉，沈曉洪拔掉針頭，邀請檢察院楊檢察長和法院胡院長一同前往奉新湖上。途中小解，臉色蒼白的沈曉洪發現自己尿的仍是殷紅的血！這時，他已顧不得許多，催促司機上路……夕陽西下，公、檢、法三位“一把手”來到奉新湖上的趙鶯家。

〓〓詹母趙鶯原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丈夫詹榮是南豐墾殖場機修車間主任。夫妻倆有詹月、詹星、詹光兩男一女，猶愛小兒詹光。一家五口其樂融融。趙鶯自幼愛唱歌，有一副唱上三天三夜也不會啞的夜鶯嗓，故起名“趙鶯”。平常邊干農活邊唱歌，是她舒展心情、消除勞累的一大法寶。

〓〓1998年4月11日，詹光搶劫逃亡，趙鶯的家就散了，歌也啞了。兒子出事后，趙鶯成天埋怨、責怪丈夫。終有一天，詹榮不堪忍受妻子沒完沒了的嘮叨，離婚一走了之。2006年，詹榮患肝癌死在外地，落葉不能歸根。為了生計，大女詹月到浙江新昌打工嫁在當地。隨后，詹星也去了浙江……一家五口死的死，散的散，就剩趙鶯一個孤老太婆守著這個殘破荒涼、空蕩蕩的家。小兒一走八年音訊全無，不知是死是活。老人閉門在家，揣著小兒的像片一看就是半天，時常忍不住痛哭流涕。久而久之，老人夜鶯般的歌喉被撕啞的哭泣替代，身子骨也大不如從前，與她做伴的是高血壓、眩暈癥，一天到晚暈暈沉沉，有時天旋地轉暈倒在地，身邊也沒有一個子女伺候。她想一死了之，可就是放不下詹光這個不爭氣的孽子！

〓〓“清網行動”中后期，靖安警方多次登門拜訪。任走訪民警磨破嘴皮，趙鶯就是固執地持不信任態度。她聽朋友說，一個犯大案的熟人，本來就是判15年刑的。警察說好投案判10年，結果一自首卻判了20年刑，還罰了幾萬元。然而，錯過這次“清網”的大好時機，以后想投案又怕再難遇到這么好的政策……老人躊躇了，既擔心錯過機會，又害怕把詹光勸回來遭重判。趙鶯心里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正在此時，趙鶯接到沈曉洪的電話。她不信公安局長會親自打電話給她，只信“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的道理。然而，老人做夢也沒想到，12月13日傍晚，沈局長竟把楊檢察長和胡院長請來，三人便裝民車上她家，趙鶯還得知沈局長是忍著病痛來的，十分感動。

〓〓像走親戚，沈曉洪一行給趙鶯捎來蜂蜜、水果等滋補品；像交卷子，公、檢、法三個“一把手”真誠的把縣人大頒發的任命書給老人看。

〓〓在如春的暖流，如金的信任中，聊天從拉家常開始。“聽說老嫂子喜歡唱歌？”摸清趙鶯的愛好，沈曉洪一句話就拉近了雙方的距離。看到老人欣然點頭，又說：“我也是個書法愛好者。唱歌和書法都是藝術，而藝術是相通的。因此，我們之間有共同的語言……”老人微笑認同。楊檢察長和胡院長則給老人投以贊嘆目光的同時，關切問道：現在還唱歌嗎？

〓〓“小兒出事后，就不唱了。”說到詹光，趙鶯的眼圈就紅了。兒子是母親的軟肋，雖然不成器，卻是她最溺愛、最放心不下的人。

〓〓沈曉洪抓住話頭，“您的不幸，我們深感同情。但法不容情！詹光是個男人，是男人就要敢于擔當。犯了法不受制裁，法律的公正就得不到弘揚，受害人的心靈也得不到慰藉。再說，他逃亡13年多，逃的不僅僅是罪行，還有見不得陽光的孤獨，不能盡孝的義務……全家人都跟著擔心受怕。于他自己和他的親人，等于判了心靈上的無期徒刑。一旦被抓，至少是10年以上。如果主動自首……”

〓〓楊檢察長開門見山，“如果詹光能抓住這次清網的大好時機，主動投案，一定能得到從寬處理！”胡院長則從法律的角度，入情入理地給老人權威性的分析，“我們了解到，您兒子在1998年那次搶劫案中，不是主犯是從犯。如果潛逃后沒有重新犯罪，如果能趕在清網結束前投案自首，完全適應刑法中的有關規定和市公、檢、法、司聯合下發的《關于敦促在逃人員投案自首的聯合通告》中從輕或減輕處罰的規定……”

〓〓公、檢、法領導暖心給力地肺腑之言，使趙鶯久居黑暗的心靈終于見到了曙光。堅冰，不再拒絕融化。吃了定心丸的老人當場表態，“感謝三位領導對我兒子的事這么關心，尤其是沈局長帶病上門。我一定聯系小兒做通工作。請你們放心，即使不能減輕處罰，我也會喊他回家自首的!”

〓〓從詹家回來，沈曉洪接到詹星從浙江打來的電話，說他已按母親要求尋找到弟弟的下落，“沈局長對我家這么好，如果我弟弟再不回來，就是綁我也要把他綁來！”

〓〓12月14日上午，潛逃13年零7個月的詹光，在其姐姐、哥哥的陪同下，在追逃民警的解護下，從浙江新昌回到靖安縣看守所。隨著最后一名重案逃犯的成功勸投，該局網上逃犯歸案率和命案歸案率為雙百分，與萬安、廣昌并列全省第一名，被省公安廳記集體二等功。

〓〓當天下行，趙鶯和詹光，母子重逢在看守所接待室。13年逃亡的風霜，昔日清純稚嫩的小伙，成了烏筋黑瘦、胡子邋遢的小老頭；13年思念的煎熬，當初愛唱愛笑的母親，成了歌殘聲啞、憔悴不堪的病老太。以至娘倆初見的一瞬間，雙方足足愣了5秒鐘不敢相認……

〓〓“兒啊——”隨著母親趙鶯一聲呼喚，回過神來的詹光如襁褓中的嬰兒，本能的朝著那熟悉的聲音撲了過去……兒擁母泣不成聲，母抱兒涕淚成歌：

〓〓“媽媽心里的酸誰人知？

〓〓媽媽心中的苦向誰說？

〓〓時時刻刻惦著你，

〓〓日盼夜等想著你。

〓〓恨呀恨，怨呀怨，

〓〓有淚只能往肚里咽。

〓〓傷呀傷，痛呀痛，

〓〓傷痛的心一直牽掛你。

〓〓無奈呀無奈，

〓〓我該怎樣去愛你……”

〓〓歌聲，浸濕一個母親13年來思念兒子的凄楚淚水；歌聲，傾訴一個母親13年來疼愛兒子的復雜心情……在場民警無不為之動容，沈局長也情不自禁地悄悄抹淚。

〓〓“老嫂子，詹光回來啦，他又聽到您的歌聲了。您應該高興才是，因為你們母子相聚的日子不再遙遠！”沈曉洪安慰這名血淚凝成歌的媽媽。接著，他又拍著沉浸在媽媽歌聲中的詹光的肩說：“你還年輕，好好改造吧，噩夢醒來是早晨……”

〓〓（文中犯罪嫌疑人及其親友均系化名）

（責編：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