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致小孩墜井引發奇特官司

當一名患有腦積水、癲癇病，被別人稱為傻子的村民幫助鄰居外出打水時，不料鄰居家3歲的小孩跟隨而至；當該村民系好水桶放“野轆轤”時，不料湊在井口觀看的小孩被轆轤把柄打入深井；當村民們聞訊將小孩救出水井時，不料小孩已經溺水而亡。

〓〓三個“不料”真實發生后，在當地引起軒然大波。圍繞傻子應否承擔法律責任這一核心問題，司法機關及時介入，可結局令人意想不到。

〓〓求助傻子去打水

〓〓兒子意外墜井亡

〓〓位于河南省登封市西部的送表鄉丁莊村，是一個人口有2000多人的行政村。由于這里三面環山，石多土薄，加之資源貧乏，遠離市區，屬于當地典型的貧困村。

〓〓2010年10月，一起突發命案，打破了這個村的寧靜。

〓〓當月24日下午2時，家居丁莊村西部的村婦范玉華，在收拾完家務活之后，準備在院子里洗衣服。而她年僅3歲的兒子小杰，此時正在院子內玩耍。

〓〓由于患有疝氣病，范玉華已經不能干太重的農活和家務活。也正因如此，她也憂慮不能夠到位于村中央的轆轤水井旁打水。

〓〓轆轤井就是在井旁豎立著一塊結實的石條，石條上固定著一個轆轤，轆轤上結結實實地纏繞了很多圈的鋼絲繩，繩端固定一個鉤子。打水時，需要把水桶系在鉤子上，然后放入井內，待水桶溢滿水后，再用轆轤把水桶絞上來。平時，井口上蓋著一個巨大的磐石作為井蓋，以防止那些調皮的孩子趁人不注意搬開井蓋掉下去。

〓〓由此看來，范玉華的憂慮不無道理。因為要從這樣的井里打上一桶水，的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當時，范玉華的丈夫已經到鄰近煤礦上班，而家里12歲的女兒正在本村小學上課，有鑒于此，范玉華決定找個村民幫助自己打水。

〓〓剛出院門，碰巧看到鄰居王玉強坐在家門口打瞌睡。范玉華見狀，便決定求助于他。

〓〓生于1986年9月的王玉強，剛出生下來時就患上了腦積水。更為不幸的是，由于貪玩，時年8歲的王玉強從3米多高的房頂上摔了下來，致使頭部嚴重受傷，得了癲癇病。之后，盡管父母不惜借款帶他到鄭州等地大醫院醫治，可沒有得到根本改觀。直到現在，由于腦積水壓迫到大腦里面的神經，致使王玉強反應慢、有點呆傻，基本上干不了重的農活，只能干個挑水、擔糞之類的輕活。

〓〓也正是看到王玉強能夠挑水，范玉華這才有了上述想法。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正常不過的想法，卻將自己年僅3歲的寶貝兒子帶入死亡邊緣。

〓〓“玉強，你回家拿上你家的兩個水桶，用我家的勾擔幫我去村子里的轆轤井上打兩桶水。”剛打照面，范玉華便向王玉強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好嘞，我這就去。”王玉強二話沒說，就回家取來了水桶。

〓〓都說遠親不如近鄰，這句話應在范玉華和王玉強兩家，再也恰當不過。因為在平時生活中，兩家本就相互照應。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或許由于王玉強無所事事的緣故，他時常帶著范玉華的兒子小杰到處跑著玩。因此，兩家關系比較親近。

〓〓王玉強從范玉華家院子內拿到挑水的扁擔后，便挑上水桶出門往轆轤井方向去了。

〓〓事有湊巧，恰在這時，范玉華突然急需方便，沒有和兒子小杰打招呼，徑直走進了廁所。

〓〓當范玉華從廁所出來后，禁不住大吃一驚。剛剛在院子內玩耍的兒子小杰，突然間不見了蹤影。

〓〓對于這一細節問題，王玉強后來在接受警方詢問時，是這樣說的：“我挑著水桶來到轆轤井邊時，不知咋回事小杰也跟在我后邊來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對于小杰如何墜入深井而亡這一關鍵性問題，王玉強后來在接受警方詢問時說：“當我把第一桶水絞上來倒進另一個空水桶后，正準備打第二桶水時，瞟見小杰站在離井口不足半米的地方。我當時想著趕緊把水絞完，于是就開始用手扶著轆轤上纏的繩子，放起了“野轆轤”，而沒有用手握緊轆轤把柄，倒絞著往下放水桶。正在這時，小杰突然來到井邊，探到轆轤把柄下面往井里看。我還沒有反應過來，轆轤把柄就從上面轉下來碰著小杰的頭，把他帶翻進井里了。

〓〓回頭再說范玉華這邊。兒子雖然離開自己視線只有短短幾分鐘時間，可她還是有了不詳的預感。果然，當她正準備出門尋找時，卻被突然而至的王玉強撞了個趔趄。

〓〓“嬸子，你別嚷我，孩子掉進井里了。”王玉強害怕地說。

〓〓聽罷此話，范玉華心急如焚，顧不上聽王玉強解釋，就急急忙忙沖向轆轤井，但一切都晚了。

〓〓調解賠償難如愿

〓〓怒上法庭討公道

〓〓范玉華趕到轆轤井口探身往下張望時，已經看不到兒子小杰的蹤影。情急之下，她趕緊高聲呼救：“孩子掉井了，快來救人呀！”

〓〓時值村民們大都在田間勞動，近距離內根本沒有人回應。3分鐘后，范玉華歇斯底里的呼救聲，終于喚來了三名村民。而此時，距小杰掉入井內的時間已經過去了10分鐘。

〓〓最先到達事故現場的村民蔣忠良向記者講述了救人經過。

〓〓“我到了井邊之后，看到玉華還在邊哭邊喊。危急時刻，俺村的建中和春奇也趕了過來。于是，我讓他二人幫忙用轆轤上纏繞的鋼絲繩捆在俺腰上，然后慢慢放入井內。因為我年輕時就喜歡在水庫內游泳，所以沒有費多大曲折，就把小杰給撈了上來。”

〓〓“當時，我看到小杰的頭部有條較長的傷口，臉上也有個三角形傷口，人已經沒有知覺了。”蔣忠良接著說。

〓〓與此同時，丁莊村村醫李信也被好心村民帶到現場施救。在仔細診斷之后，李信確認小杰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大動脈也無搏動跡象，眼睛瞳孔已經散大。憑自己經驗斷定，李信認為小杰已經不行了。

〓〓當村民焦急地詢問小杰咋樣時，李信只好無可奈何地回答說：“希望不大。”然后便嘆息一聲離去。而此時，距小杰掉入井內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

〓〓抱著一絲幻想，有好心村民掏出手機撥打了“120”。

〓〓隨后，“120”急救車鳴著笛急急趕來。

〓〓在仔細診斷之后，醫生當即給出了結論：人已經死亡，沒有搶救的價值了。

〓〓范玉華與丈夫李樹青均已年近四十。三年前，考慮到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從老有所養角度出發，夫婦倆決定再生一個。還好天隨人愿，在李玉華34歲那年，生下了兒子小杰。

〓〓范玉華與李樹青滿以為兒女雙全，今后就可以老有所依。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昔日活潑可愛的小杰，如今卻突然死亡，其痛苦之情足以讓所有人為之憐惜。

〓〓每每想起兒子突然死亡的經過，范玉華與李樹青夫婦倆有好長時間難以從痛苦中擺脫出來。他們渴盼為死去的兒子討個公道，那就是向肇事者王玉強索賠由此給自家造成的所有損失。

〓〓王玉強的家境更讓人憐惜。其父王明信已經年逾五旬，母親體弱多病，19歲的妹妹自初中輟學回家后，因為沒有一技之長，只能幫助家里干一些農活，全家人的日常花銷，完全依靠父親一個人下煤窯賺錢維持。而賺來的大部分錢，還要給王玉強抓藥。

〓〓當聽到范玉華張口就索賠10萬元損失的話語后，王明信夫婦當即驚得目瞪口呆。他們深知，僅僅依靠目前的家庭收入情況，要想賠付這筆巨款，至少得需要10多年。

〓〓同時，王明信夫婦也認為，自己的傻兒子是在熱心幫助范玉華打水時，一不小心把小杰弄進井里的，范玉華對此也有責任。因為她明知道王玉強精神不正常，還要讓他去井口打水，并且沒有看管好小杰，現在出了人命讓他們一家賠償，實在是情理難容！所以，從人道主義出發，王家愿意補償李家損失3000元。

〓〓10萬元與3000元相比，差距可謂很大，雙方很難私下解決。于是，范玉華和李樹青夫婦找到當地村委，要求村委出面主持公道。

〓〓之后，丁莊村委組織雙方進行兩次調解，均沒有達成一致意見。

〓〓針對這一結果，范玉華和李樹青夫婦非常氣憤。經過再三考慮，2010年10月28日，也就是事故發生后的第四天，范玉華和李樹青夫婦到登封市公安局報案，稱自己的兒子小杰被本村村民王玉強用轆轤把柄碰進水井死亡。

〓〓得知出了人命，登封市公安局不敢怠慢，及時組織警力對此案展開偵查。而偵查出的結果，與上述內容相同。

〓〓此外，辦案民警還調查詢問了村民屈某、孟某、蔣某和李某，他們均證實王玉強患有腦積水和癲癇病，腦子反應慢，看上去和正常人不一樣，是個傻子。

〓〓就在警方正在徹查小杰死因時，范玉華和李樹青夫婦卻于2010年11月15日，向公安機關遞交書面簽名材料，稱對小杰的死因無異議，請求公安機關不要對其尸體進行解剖檢驗，請求公安機關不要調查此事，一切后果自行承擔。

〓〓范玉華和李樹青夫婦為何一反常態？原來，范玉華和李樹青夫婦經咨詢律師得知，根據我國《刑法》的規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所以，夫婦倆才作出了以上決定。

〓〓范玉華和李樹青夫婦的真實想法是：王玉強患有精神病已是既定的事實，追究他的刑事責任無關緊要，主要目的在于王玉強的家人能夠賠償損失就行。

〓〓此后的一段時間內，范玉華和李樹青夫婦也曾寄望于信訪解決問題，但依然未果。

〓〓難道這件事就到此不成？范玉華和李樹青夫婦再次請教了律師，并做出了打官司維權的驚人之舉。

〓〓法院判決厘責任

〓〓玩忽職守同擔責

〓〓2011年3月的一天，范玉華和李樹青夫婦倆以原告身份，一紙訴狀將王玉強及其父親王明信一并告上了法庭，要求其賠償喪葬費、死亡賠償金、被撫養人生活費、精神損害撫慰金共計15萬元，并承擔本案訴訟費用。

〓〓河南省登封市人民法院經過認真審查后，于當日受理了這起罕見的生命權糾紛案。

〓〓由于案情非常復雜，登封市人民法院經過兩次延期審理，最終于2012年2月26日公開開庭審理了此案。

〓〓庭審中，原告范玉華訴稱，2010年10月24日下午，我委托被告王玉強到井邊打水，不想他在操作轆轤時，不小心將我兒子小杰打翻掉進井內致死。因王玉強是弱智人，故賠償責任應由其法定代理人王明信承擔，具體賠償數額為15萬元。

〓〓對于原告范玉華的訴請，被告王明信則當庭予以反駁并表示不應賠償。他的觀點是：范玉華對自己的孩子沒有盡到監護義務，明明知道王玉強是傻子、弱智人，還哄騙其為原告干活，這才導致意外發生，故原告應承擔本案全部法律責任。

〓〓由此看來，王玉強是不是患有精神病，對公正處理本案至關重要。可惜本案被告和原告均沒有向法庭提出司法鑒定的請求。

〓〓在當天的審理中，法院除審理查明上述事實外，另斷定被告王玉強因身患疾病，智力發育遲緩，反應遲鈍，精神狀態不正常。

〓〓由于此案錯綜紛雜，主審法官只好宣布，待合議庭合議后擇日另行宣判結果。

〓〓經過認真研究，2012年4月10日，河南省登封市人民法院向外界公布了這起離奇生命權糾紛案的一審判決結果。

〓〓法院在判決中認為，公民的生命權應受法律保護。本案中，原告范玉華明知被告王玉強身患疾病，精神狀態不正常，但其在未取得被告王玉強監護人同意的情況下，仍舊讓王玉強幫助其去井邊打水，為事故發生埋下了隱患。同時，在小杰獨自跑離視線之外后，原告范玉華已經預知到可能會有危險情況發生，可其仍未采取積極有效的防范措施，沒有盡到監護職責，自身存在重大過錯，故原告應對小杰死亡承擔主要責任。

〓〓法院同時認定，被告王玉強具有一定的判斷能力，在小杰出現在井口邊沿時，其放轆轤不注意安全，將小杰碰翻入井，沒有盡到應盡的安全防范義務，對小杰的死亡應承擔次要責任。

〓〓因被告王玉強精神狀態不正常，不具有完全的民事行為能力，故賠償責任由其監護人王明信承擔。

〓〓關于原告訴請賠償被撫養人生活費的問題，因被害人小杰尚未成年，且二原告亦未喪失勞動能力，故對該項請求，本院不予支持。

〓〓經本院核算，二原告的具體損失為：死亡賠償金132080?郾6元，喪葬費15151?郾5元。根據本案事實及責任比例，精神損害撫慰金本院酌定為5000元。

〓〓綜合本案事實與情節，本院酌定二原告承擔80%的責任，被告王明信承擔20%的責任，應賠償二原告經濟損失共計34446?郾42元。

〓〓對于二原告訴請賠償各項損失共計15萬元的問題，法院認為，超過本院認定的賠償數額部分的訴訟請求，本院不予支持。

〓〓最終，法院判決：

〓〓一、被告王明信自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賠償原告范玉華和李樹青死亡賠償金、喪葬費、精神損害撫慰金等各項損失共計34446?郾42元。

〓〓二、駁回原告范玉華和李樹青的其他訴訟請求。

〓〓本案受理費1250元，由原告范玉華和李樹青負擔900元，被告王玉強和王明信負擔350元。

〓〓至此，這一罕見的生命權糾紛案，終于在法律的陽光下，畫上了一個令人深思的句號。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責編：夏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