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司馬遷對屈原的評論體現了他的文學理想。他認為文學創作當抒發真實感情,但怨憤之情需理性控制,作家創作個體與社會結合,人品與作品統一,理論與實踐一致,文學創作才能達到理想狀態。
關鍵詞:司馬遷 屈原 抒情 實踐
對屈原的評價至漢代起褒貶不一,司馬遷在《史記·屈原賈生列傳》里對屈原人格和《離騷》藝術價值都給予很高評價,他是文學批評家也是文學實踐者。本文從司馬遷的文學批評和實踐來分析,探討其文學理想。
一、文學批評:作品與作家批評相結合
“《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其文約,其辭微,其志絜,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志絜,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于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①司馬遷的評論指出了《離騷》的特點和屈原的人格特征,屬作品與作家相結合的批評模式。
首先看他對作品的批評。
“《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漢武帝時代,《詩經》被尊為儒家經典,司馬遷將《離騷》與《詩經》中《國風》《小雅》相比,認為其兼有二者特點,可見評價之高。司馬遷首先對作品內容題材進行了批評。《國風》中數量最多是愛情題材詩歌,“好色”概括了其內容特點。《國風》中的“色”基本不與政治聯系,囿于個體范圍,感情需求受“禮”約束,這使得中國傳統愛情不肯定個體縱欲。如《鄭風·將仲子》中將仲子的愛情就因違禮而內心矛盾,故言《國風》“好色而不淫”。而《小雅》中很多詩篇對貴族階層的腐朽做了批判,故言“怨誹”。這類詩是詩人以貴族身份揭露統治階級內部的腐敗,其目的不是要反抗而是規勸,是一種“以天下為己任”的情懷,體現出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因而又是“不亂”的。
司馬遷認為《離騷》“好色而不淫”“怨誹又不亂”。屈原有三次求女的感情經歷,他采用媒妁之言,盡禮儀之道,尋找知音型愛情,而非追求縱欲,具備《國風》好色而不淫的特點。屈原以改革圖強為己任卻遭貶,以泄抑郁之情提醒楚王,具備了《小雅》“怨誹”的特點。
而“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則是對“怨誹”內容的進一步提升,詩人在“怨”基礎上陳述政治主張,為理想的實現努力探索,目的不是要反抗政權,是希望當政者能勵精圖治。這樣詩歌的抒情就超出了個體之“怨”,實現了文學創作個體與社會的結合。司馬遷認為文學內容可“色”可“怨”,承認了文學允許表達個體感情,但情感應有對社會的關照,因而要“不淫”“不亂”。“不淫”即不過度,不縱情;“不亂”則主張維護社會的有序性,無論是愛情還是政治抒情,都應有一定規范。“不淫”“不亂”正是司馬遷對所抒之情的規范。
在藝術形式上,司馬遷稱《離騷》“其文約,其辭微”“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文約”“辭微”指作品語言簡約精練、委婉含蓄。“類邇”“義遠”是指通過吟詠類似事物表現深刻含義, “文小”“指大”是通過小事揭示大道理,概括了《離騷》的藝術特點。《離騷》運用了大量比喻和象征手法,構成了豐富絢麗的意向,正如王逸《楚辭章句·離騷序》說:“《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托君子;飄風云霓,以為小人。”②此外,詩中還大量借事言情,通過具體情節抒情,如詩人用回車復路的情節來表現隱退自全的意識,用女媭勸告顯示詩人隨俗沉浮的考慮,這些都體現出司馬遷對文學作品的藝術要求。
《離騷》被稱為詩人的自傳,作者寄情于物,托物以諷,使詩歌由春秋時期的借他詩言己志轉變為寫己詩言己志,心系著國家存亡、社稷興衰,貫穿著社會責任感和舍生取義的精神。司馬遷認為《離騷》的產生是因屈原心中有怨,“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在此司馬遷注意到了文學創作過程中“怨憤”作用,把怨憤視為文學創作靈感的源泉,經歷的坎坷使詩人悲憤填膺,反映在作品中也是充滿怨誹;在此司馬遷回答了創作是從觀念出發還是從生活實際出發的問題,這樣長時間被視為美刺諷喻工具的文學在司馬遷那里就成了抒情泄憤、實現作家社會抱負的途徑。
其次來看司馬遷對作家的批評。
司馬遷對作家的批評在此主要是對作家品行和政治行為的批評。
“其志絜,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于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這是對屈原品行的概括。司馬遷認為屈原“志絜”“行廉”,不同流合污,以“與日月爭光”做了高度評介。“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這是對屈原政治行為的概括。司馬遷認為屈原“正道直行,竭忠盡智”,對于屈原的品行和政治行為都給予了很高的評價,這實際上是主張作家的人品和才能一致,他認為屈原人品高尚,作品輝煌,其文現其人,其人渲染其文,二者相互輝映。
總之,司馬遷認為文學創作當抒發自己真實感情,特別是怨憤之情,但是怨憤之情的抒發需要沉淀的過程,理智控制,司馬遷看重作家創作個體與社會的結合,認為文當如其人,作家人品與作品二者結合起來,相輔相成,才能達到理想狀態。
二、文學理想的實踐:理論與實踐的相一致
司馬遷有鮮明的文學主張,并以自己的創作實踐證明了理論應指導創作。
班固說“自劉向揚雄博極群書,皆稱遷有良史之材”(《漢書·司馬遷傳》),高度評價了司馬遷作為太史令的政治行為。
為修《史記》,司馬遷繼承父志,研究所能見到的歷史資料,收集訂正整理了大量歷史資料,用盡一生心血完成著書,也實現了一個太史令的責任。李陵之禍則更是體現出司馬遷的正直與勇氣。面對漢武帝他敢于實事求是說出對李陵投降的看法,而在被漢武帝認為他是替李陵游說治罪入獄,招來奇恥橫禍,他仍是堅持理想,努力著書。
李陵之禍讓司馬遷看到了政治現實的黑暗和世態炎涼,他“隱忍茍活”集中精力寫《史記》,使《史記》成為“發憤”之作。司馬遷寫《史記》,其目的是“亦欲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報任安書》)③,就是通過著書來表達自己的見解,抒發自己的社會政治理想。司馬遷認為孔子作《春秋》是為了“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垂空文以斷禮儀,當一王之法”④,即通過對歷史的褒貶來表達孔子未能實現的政治理想。他向往西漢初年實行的“清凈無為”的黃老政治,以此為標準對歷史人物進行褒貶。在《史記》中司馬遷對統治者體恤民情、輕徭薄賦、重用民力等做法都熱情贊頌,如贊揚高太后“政不出房戶,天下宴然”(《呂太后本紀》),而對嚴刑重罰、搜刮民膏的殘暴統治者如商紂王、周厲王等進行鞭撻。他憎恨暴政,所以贊揚反對暴政反抗強權的仁人志士,如武王、荊軻、陳涉等。司馬遷借這些歷史人物表達著自己的政治理想,也借歷史人物的命運抒發自己的喜怒哀樂。
而《報任安書》由“推賢進士”引出作者“身殘處穢”的處境和悲憤,再由此引出忍辱受詬、努力著書的意愿,最后又歸結到自己的處境和悲憤,表示無力“推賢進士”,更是盡情抒發他含冤受屈、忍辱受詬的悲憤心情,讓人們也看到了一個正直、堅定的司馬遷。司馬遷雖然悲憤至極,但文中也只是無奈地表示自己無能為力,仍將怨憤藏于內心,以委婉方式解怨。
由此可見,司馬遷的文學創作正是體現他的理論思想,文如其人。
綜上所述,司馬遷的文學批評和實踐是相一致性的,正是對這種高尚人品與完美作品二者結合的文學理想的追求,鑄就了他的輝煌。
① 司馬遷.史記[M].中華書局點校本,1963:2482.
② 洪興祖.楚辭補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2-3.
③ 朱東潤.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31.
④ 郭紹虞.中國歷代作品文論選(一卷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36.
基金項目:貴州省教育廳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批號10ZC099),凱里學院博士專項課題(批號BS201006)
作 者:何水英,博士,凱里學院人文學院講師,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編 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