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顧城是20世紀80年代朦朧詩的重要代表詩人。本文追溯了顧城詩歌創(chuàng)作的歷程,著力挖掘出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心理動因——對理想的追求,揭示詩人文學理想和社會理想對于詩人個體和社會文化進步的影響。
關鍵詞:詩歌 困境 理想
20世紀80年代是中國當代詩壇最熱鬧的時期,產生了眾多有影響的詩人。顧城,這位擁有“童話詩人”美譽的詩人無疑是其中閃亮的一個。他最后離群索居,以一種令世人驚訝的方式結束了生命,曾帶給文化界和社會極大的震撼。這種震撼使我思索顧城的心路歷程及詩歌創(chuàng)作,再現那一代青年詩人認識自我和時代的艱苦探索,通過揭示顧城的心靈歷史,發(fā)現這一代詩人的精神哲學。
一、詩是理想之樹上閃耀的雨滴:理想初成
傾心于語言藝術的人對語言本身具有通靈性,即與生俱來的敏感,這是最重要的資本。顧城很小的時候就再現出來這種語言敏感。天賦才情是顧城成為詩人的法寶之一。但個人心路歷程在天賦因素和生活經歷總是互為因果的,很難說哪一方面居于支配地位。而且這當中諸如機遇等偶然因素,使得個人歷程往往能看出時代的重大影響。他的父親顧工回憶說,文革初期,有人在他家樓窗下馬路對面的墻上刷標語,卻被路人圍住死命毆打。“顧城起初是從窗扇的縫隙向外看,后來恐懼了,臉色慘白,再不向窗外多看一眼,他越來越想躲開人,躲開眼睛,躲開喧囂的激越的聲音,只想去那沒人只有天籟的世界。”①
顧城天性敏感,依戀溫情,不能忍受暴力,這是善良人性的表現。但這種善良造成一種痛苦,是一劑毒藥,如果沒有理想的太陽高高照耀,他的人生就從此失去溫暖。可貴的是,年少的顧城在頑強地抵御毒藥的侵襲。十二歲時,顧城寫了一首詩《煙囪》:“煙囪猶如平地聳立起來的巨人/望著布滿燈火的大地/不斷地吸著煙卷/思索著一種誰也不知道的事情。”他所說的“巨人”其實也是他自己,他的思想遠遠超過他的年齡,他注重心理困惑的東西、挫折的東西,在沉重的審美穿越中體現出一種成熟和理性的思索。在看似散淡、隨意的描摹中,生動地抽象出一種人生感悟,這里彌漫著理想主義與生存困境的沖撞氣息。
二、理想使痛苦光輝②:理想的力量
1969年—1973年間顧城寫了許多詩歌,如《渤海灘頭》《中槍彈的雁》等。這些詩結集為《無名的小花》。寫于1971年的《生命幻想曲》是其中最有名的一首。“我把幻影和夢/放在狹長的貝殼里/……風吹起晨霧的帆/我開航了。/沒有目的/在藍天中蕩漾。/讓陽光的瀑布/洗黑我的頭發(fā)。”這里把一個在陽光中自由馳騁的少年形象呈現在我們的眼前。他是多么悠閑和欣喜,讓我們看到顧城在寧靜的大自然中被洗得透明的心。“我把希望溶進花香/黑夜像山峰/白晝像峰巔/睡吧!合上雙眼/世界就與我無關。”顧城是如此的陶醉,仿佛所有的人類走進了他安詳的世界。“我把我的足跡/像圖章印遍大地/世界也就溶進了我的生命。/我要唱一首人類的歌曲/千百年后在宇宙中共鳴。”這首詩可見他視界的拓展,他學會了較為冷靜、全面把握理想世界的方式。讀者再重新審視詩歌的功能時發(fā)現:詩歌已經成為顧城承載理想的港灣。
三、我尋找屬于我自己的聲音③:理想的創(chuàng)建
顧城用他的詩歌描述了自己的理想世界,并把這個理想世界呈現給世人。1979年—1986年間是顧城創(chuàng)作的成熟期,他的許多廣為人知的詩作都寫于這個時期。寫于1981年的《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最為集中地體現了顧城對自由的向往,對現實的叛逆和對理想世界的審視意義。“我希望/每個時候/都像蠟筆那樣美麗/我希望/能在心愛的白紙上畫畫/畫出一個永遠不會流淚的眼睛/一片天空……我想在大地/畫滿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都習慣光明”,顧城用孩童般的口吻描繪了一幅彩色的圖畫。在這首詩和許多詩歌中共同體現出的這種心靈純美和天真的特質,使顧城被稱為“童話詩人”,贏得了廣泛贊譽。事實上,真正打動人的是潛伏在其背后的,顧城將詩歌的觸角延伸到靈魂深處,大膽袒露個人對現實世界批判意識的真誠。
同時,在詩中自我意象的浮現以及對自我的闡釋,使我們看到顧城可愛的一面。“新的自我,……他打碎了迫使他異化的模殼,在并沒有多少花香的風中伸展著自己的軀體。”④顧城不是以個人的情趣為單獨的個體謀取理想的王國,而是以戰(zhàn)士和先驅者的身份為人類尋找一片心靈的棲息地。他對理想世界的追求,體現了社會轉型期一種批判和創(chuàng)新的時代精神。“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卻用它去尋找光明”(《一代人》)展示了詩人的勇敢。“我要用心中的純銀鑄一把鑰匙,去開啟那天國的門,向著人類。”在大曲折變幻中度過了青春歲月的顧城在文藝的洪荒中成長,缺乏必要的知識積累,缺乏理論訓練。但他蒼涼的人生體驗和以感情引領寫出的詩歌,卻充滿人類情懷,著實令人動容。舒婷在《生活、書籍和詩》中真誠地說:“他們像我們這個時代許多有志氣的青年一樣,比較自覺地把自己和民族的命運聯系在一起。他們的勤奮和富于犧牲精神使我感動。” ⑤
四、天以百兇成就一詩人:理想的破滅
20世紀80年代初,顧城在詩歌中體現出來的對理想世界的追求貼合了改革時代的創(chuàng)新精神,他充滿個人才華的詩歌也因此煥發(fā)出光芒。他的詩歌與北島、舒婷、江河、楊煉等的詩歌一道引起社會極大的反響。顧城廣泛地宣講他的詩歌以及他的精神哲學。他從國內大學講到德國、英國、法國、美國……在被世界廣泛認可的同時“他越來越能講,也越來越沉默”⑥。這表明他的理想已經成形時,他對外部世界已經徹底失望,開始把眼光投射到自身與外部世界的連接帶上。
1987年顧城和妻子定居于新西蘭奧克蘭市威赫克島。“那是一片原始叢林,一間老房子。”⑦后來,又有英兒加入其中。顧城窮其一生所探尋的理想世界這時具化為一個一夫多妻的,遺世獨立的原始社會單元。他殫精竭慮的創(chuàng)造最后淪為一個被人類文明遺棄的模式的復制。創(chuàng)新和叛逆都不應該回到這種模式。他遭受了懲罰。英兒棄他而去,一向忠誠的妻子也無法承受這種模式。他一生的理想和艱苦卓絕的探索都化為泡影,當他在詩歌中、在現實中都無法實現自己理想的時候,他迷失了方向。
早在1979年,他的詩歌就呈現出死亡的形象。當年,顧城和他父親一起到嘉陵江去,他這樣描寫他看到的景色。他寫喧鬧的山城:“這是一片未展開的土地/這是一封過時的遺書?”他寫蜿蜒的嘉陵江:“一瞬間——坍塌停止了/江邊高聳著巨人的頭顱”(《結束》)。在《鬼進城》組詩里,死亡的形象更直接而鮮明:“0點鬼/走路非常小心”,“鬼是些好人他們睡覺/醒了”,“鬼閉眼睛/就看見了人/睜開”。整組詩里面陰氣彌漫,而顧城的語言卻輕松而調侃,越發(fā)令人毛骨悚然。
詩歌里審美意象的變遷,反映了他在探索并創(chuàng)建理想世界過程中,由樂觀到悲觀以至絕望的心路歷程。鬼的世界即地獄本相的出現意味著他的理想的破滅。在1993年9月18日曾慧燕通過電話采訪顧城時,他坦承:“實際上我從十七歲開始,一直有這種念頭,雖然這想法很殘酷。——每當我絕望時,自殺反而幫助了我。大概這就是置諸死地而后生吧。”⑧
顧城的詩歌作品從早期的純美執(zhí)著到后期的冷澀甚至癲狂,十分鮮明地呈現了他的感情層次差。顧城刻意創(chuàng)造另一個世界,這種世界的人格魅力和力量,使他把改變生活內容和生命本質的希望維系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和世外桃源的創(chuàng)建上,使他與現實世界越來越有隔膜。詩人在叛逆時代精神和社會理想的同時似乎失去了對自己的把握。在社會群體意識的壓迫下,他的藝術創(chuàng)造力在被消耗。感官的過于敏感和個人情感的無以歸屬,使他已無法在現實生活中感覺到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只有死亡才能解脫他與這個世界的不正常的關系。
五、結束語:理解顧城
顧城作為一代天才詩人,一生的悲劇皆在于:將自我本體和社會本體的理想世界混為一團,理不清個體和群體的關系。他愿意為人類、社會去探索理想世界,卻固執(zhí)地將個人的理想世界奉送給人類和社會。這里就呈現出詩人理想、文學理想、社會理想三角關系的認識難題。但不管怎么說,沉默的顧城一生都在用詩歌為人類構筑理想世界而吶喊。這是他和那一代人歷盡人生滄桑變幻的青年詩人的高尚精神品質的集中體現。雖然他的追求理想世界的行動失敗了,但他那些從心靈深處涌動出來的詩歌是深邃的和有質感的。
從以上兩層意義上來看,顧城的探索,對青年一代學人的啟示是非同尋常的。顧城的生和死折射出來的生命情感、價值觀念以及歷史局限不僅僅是引起人們內心情感風潮的孤立事件,他是一個突破口,經由這個突破口,很多長期被人們忽視或回避的問題,可以重新進入反思和探討,并取得有價值的答案,尤其是在這個詩歌被逐漸淡忘的年代。
①②⑥ 顧工:《尋找自己的夢——顧城和詩》,《朦朧詩人顧城之死》,花城出版社1994年版,第4頁,第7頁,第18頁。 ③⑦ 顧城:《從自我到自然》,《香港文學》1993年12月。
④⑧ 顧城:《請聽我們的聲音》,《青年詩人談詩》,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18頁,第96頁。
⑤ 《福建文學》1981年第2期。
作 者:余芳,武漢職業(yè)技術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
編 輯:郭子君 E?鄄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