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謝的玫瑰

婚宴中，云默坐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他厭惡地看著雨雨春風得意的樣子，看著愛云小鳥依人般挎著雨雨的胳膊，如一朵俏麗的桃花，盛開在雨雨這個粗枝大葉旁邊。回想起他們在一起幸福的初戀，如今愛云成了別人的新娘，他的心里五味雜陳，雨雨的橫刀奪愛，愛云的背叛，恨意便像一株春草，恣意瘋長。

一

七十年代的小城，幾條窄窄的街道，像細長的蜈蚣，扭來扭去。

愛云和雨雨，就住在同一街道里。雨雨是個詭計多端的男孩子，他經常出一些餿主意，帶著愛云和一幫小朋友們去淘氣。他們曾用竹竿綁上一個小布兜，站在房頂上，去套鄰居張媽家的梨。也曾在胡同里，趁劉奶奶不注意，鬼鬼祟祟地貓著腰，偷摘人家地里剛泛紅的西紅柿。他們也曾跟小伙伴一起去郊區的小河游泳，雨雨把小短褲弄濕了，怕回家挨打，就死乞白賴地非要穿上愛云的短褲，愛云拒絕，他極力堅持，最后把愛云急哭了，他才穿著濕短褲悻悻地回家。

長大后，他們在同一所小學。愛云是個聽話的乖乖女，學習認真，而且年年被評為“三好學生”。雨雨卻是個搗亂鬼，總是摁了葫蘆起了瓢。今天上樹掏鳥窩，明天偷偷去河里游泳，后天也許就跟人打架。學習一塌糊涂，在老師眼里，是個讓人頭疼的“困難戶”，經常要求他叫家長，家長每次回家，他都免不了一頓挨打。70年代的家長，都不袒護孩子，在學校挨了批，回家還要挨訓，甚至挨打。但是越打越皮，家長也奈何不了他，只能告訴老師，“孩子交給你了，你怎么管怎么是，打他罵他，就是打折胳膊腿的，也沒關系，只要打不死，就行。”就這樣，同一街道的倆孩子，一個在欣賞夸贊中，一個在敲敲打打中，漸漸長大了。

上了初中，他們倆還是在一個班里。愛云已經出落得如花似玉，雖然五官算不得太漂亮，但是皮膚白皙，清純可愛，文靜俏麗。她是眾多女生中，很出眾的那種，自然很吸引人。她成了男同學背后議論的焦點，但只有個叫陳云默的男生，率先下手，私下里讓雨雨把條子傳給愛云。

這條子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雨雨卻只顧著玩與淘氣。他有著很強的號召力，他組織男孩子一起下河游泳，一塊去看電影，或是一起去野炊，每當同伴們前呼后擁，叫他隊長的時候，他就有種美美的成就感，幸福的優越感。就這樣，一直到初中畢業。倚仗著他城鎮戶口，以可憐的分數，上了技校；愛云則以優異的成績，考進省衛校。那個對她青睞，經常委托雨雨給她傳條的陳云默，考上了一所普高。那個年代的中考，把人分了等級，雨雨算是最底層的那類了。每當愛云寂寞的時候，云默總能讀懂，云默總是默默地呆在她身邊，陪她說話，為她唱歌解悶。云默雖然不愛說，但有一副動人的歌喉，而且說出的話，句句中聽。愛云喜歡上了云默，情竇初開的他們，在這個長長的暑假，一起郊游，一起去影劇院，她戀上他的懷抱，他戀上她的吻。直到開學前的晚上，云默跟愛云，在小河邊，夕陽柳下，信誓旦旦，情定今生。

二

三年，彈指一揮間。畢業后，愛云分配到縣醫院，做了一名護士。雨雨技校畢業，去了父親所在的建筑公司。云默高中畢業，當了城市兵，在部隊的業余時間，他除了跟愛云通信，屏蔽了外界一切信息，刻苦學習，第二年，他考上了軍校，畢業后留在部隊工作。探親期間，正趕上初中同學聚會，雨雨跟云默又聚在一起，云默跟愛云一起，親密無間。雨雨開始以陌生的眼光，重新審視起愛云來，她長得有模有樣，氣質舒雅，十分耐看。云默跟愛云的親昵，激起了雨雨的醋意。他想：“愛云和我從小青梅竹馬，肥水怎么可以流到外人田呢？” 此后，他頻繁地約愛云去看電影，去咖啡屋，去豪華酒店。喜歡浪漫不甘寂寞的愛云，起初，感覺這樣有悖道德，但是云默再好，也不能天天陪自己。人生苦短，何必為難自己？這樣的想法之下，她給自己的道德松綁。雨雨投其所好，知道愛云喜歡什么，一起游山玩水，一起坐看云起，花開花落，他們共握的時光花香彌漫，富有詩意，這正是愛云夢寐以求的生活。愛云感覺自己住在白云深處，飄逸，灑脫。時間如飛鴻展翅，眨眼間他們相處了四個月。一個楓葉正紅的黃昏，他帶愛云一起吃完晚飯，送愛云回到家。那天，愛云的父母去九寨溝旅游，正好她一人在家。但是當雨雨旁敲側擊，今晚不回家的時候，愛云無聲默許，于是，生米真的成了熟飯。

遠在外地的云默，早已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起初，他不信，直到母親在街上親眼看到雨雨跟愛云手拉手，親昵地從影劇院出來，她才如夢方醒，打電話告訴了兒子。本來就內斂的云默，一句話也沒說。從此，云默沒有打擾過愛云，他心里恨愛云，同時也慶幸，因為他感覺在愛面前，三心二意的女人，即使娶到家，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一年后的秋天，云默收到了雨雨和愛云的請帖。婚宴中，云默坐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他厭惡地看著雨雨春風得意的樣子，看著愛云小鳥依人般挎著雨雨的胳膊，如一朵俏麗的桃花，盛開在雨雨這個粗枝大葉旁邊。回想起他們在一起幸福的初戀，如今愛云成了別人的新娘，他的心里五味雜陳，雨雨的橫刀奪愛，愛云的背叛，恨意便像一株春草，恣意瘋長。

云默在工作上兢兢業業，在部隊發揮了自己的特長。他憑著生花的妙筆，在部隊做了一名宣傳干事，屢次受到領導好評。部隊每年的聯歡會，舞臺上都有云默瀟灑歌唱的身影，他富有磁性的聲音，憂郁而低沉，給人一種傷感的美。臺下那些小女兵，對他非常仰慕。在一位領導的撮合下，他跟文藝部的小柴戀愛了。小柴性格外向，而且聰明活潑，有一種大氣的美。兩個人像高山流水，配合默契。通過接觸，他們的感情日漸升溫，進入了熱戀階段。沉浸在幸福里的云默，把愛云拋到九霄云外，感覺自己跟小柴，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兩個人。

三

兩個家庭的小日子，在各自的幸福中延伸；兩個小家像兩條平行線，向前無限延展。云默和小柴，婚后相濡以沫，相敬如賓。小柴為了演出，常常加班，他們平時在一起的時間不是很多，因此，他們更加珍惜在一起的甜蜜。一年后，他們有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有聲有色。

雨雨所在的建筑公司，因為城市大規模的舊城改造，他們的行業越來越紅火，機靈的雨雨，憑著老爸的關系，抹油的嘴皮，靈活的頭腦，成為公司最年輕的經理。隨著職位的升遷，他的應酬逐漸增多，他回家越來越晚，在家呆的時間越來越少。有一次，愛云身體不舒服，打電話要雨雨回家，但是雨雨說，“老婆，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回家，但是我有重要的應酬，的確走不開。”后來她才知道，雨雨那晚根本沒什么應酬，而是跟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在舞廳跳舞。

本來小鳥依人的愛云，在獨守空房的時候，漸漸想起了那個雖然寡言，但是能夠關注她的喜怒哀樂，孤獨時陪著她的云默。每每想起這些，愛云就怨自己，為什么當初被雨雨的花言巧語所迷惑，她為自己的不自重后悔，眼淚伴著她對雨雨的怨恨，濕透枕巾。她越來越想起云默的好，她輾轉打聽到云默的手機號碼。在一次百無聊賴的時候，她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渴望，她撥通了云默的手機。云默聽著“我是愛云”先是一愣，接著他神情莊重，轉而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他剪切掉的記憶，重新粘貼好。往事剎那間激活了，那些陪伴她的日子，清麗的春天，碧綠的田野，潺潺的小河，河邊的垂柳，樹下相依偎的身影。還有那首一起聽過的歌《晚霞中的紅蜻蜓》，身邊那個裊娜的女子，云默這樣想著，天上那朵美麗的云，但是他的心里怎么也想不到，這時候，愛云會打破他的寧靜。

他接著電話，聽著愛云美麗的聲音，依舊甜蜜，溫柔，像化開了的糖，在嘴里慢慢融化著，絲絲甜蜜，沁入心扉。可是一想到她的背叛，想到跟她一起生活的雨雨，怨氣又霧氣般浮上心頭，他聽著愛云的話，“你還好嗎？”他說還行，但是愛云語氣里，難以隱藏的不安，像鼴鼠的尾巴，雖然逃得快，但是依然依稀可見的傷感。他早熟悉了她，不開心時就是這樣子的聲調。他靜靜聽著愛云的話，并恰到好處地送上幾句安慰的話語。這些，對愛云來說，內心的冰冷，仿佛遇到光芒萬丈的太陽，冰雪一點點融化著。

從這以后，愛云經常趁上班時間，偷偷給云默打電話。兩個人的關系迅速升溫，她以為自己找回了從前的感覺，有時候郁悶的時候，她一想，云默正在上班，就先發個信息：你忙嗎？假若真的忙，云默就發個信息告訴她，“忙，有事。”多數閑暇的時候，云默就撥電話過來，每次看到熟悉的號碼，在手機上閃爍著，愛云的心就咚咚地跳著，興奮地拿起手機，然后調整呼吸，盡力平靜地說：“喂，你在干什么啊”，于是，他們的通話，就在這問候中展開。

他很喜歡她的聲音，憂郁溫柔的美，她也喜歡他的聲音，很有磁性，并且那低沉的語調，讓人安全，心靜。終于，有一天，云默說，“愛云，下周五我要出差，路過老家，我順便去你家看看你。你等我啊。”愛云一聽這個消息，心里興奮地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她高興地答應著，“好，到時候，提前打電話，我接你。”

愛云掛斷電話，心里想著，這么多年不見，我一定把自己最完美的部分展現在他的面前，讓他看到一個最靚的我。她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試過，左比右看，前看后看，看自己穿哪件最漂亮。最后，她選中了一件蕾絲花邊的白裙子，因為她想起，那時候云默說過，穿白裙子的她，最美，就像飄飄仙子，又像潔白無瑕的云。她看看這飄逸的長裙，盡顯女人嫵媚，就是它了。她細心地掛在衣架上，想象著那天見到云默的情景，云默擁著長裙飄飄的愛云，會是多么的幸福。她環顧房間，看哪哪兒不順眼，住了三年的房子，屋子早已有點陳舊，白色的壁紙，煙熏的都發黃，老公的公司，有的是裝修工人。于是，她對老公撒嬌說：“老公，這房子有點舊了，咱們裝修一下好嗎？”老公說，“才三年，不用啊，況且裝修起來怪麻煩的。”她說，“不，我的同學們下周說到咱家來玩，這房子，舊舊嗒嗒的，讓人笑話。我喜歡讓他們知道咱過得很滋潤，顯得你也有面子。”雨雨想了想，就答應了。緊鑼密鼓的裝修開始了，不到一周，房子煥然一新，豪華典雅，舒適大方，她滿意地笑了。

四

當愛云接到云默的電話，是一個午后。初夏的陽光，慵懶地斜射進屋子，嶄新的立邦漆，熒光閃亮，紫粉的顏色，配著同樣色調的窗簾床罩，一切都那么溫馨，甜蜜。她正在午睡。電話鈴聲，讓她突然間毫無睡意。坐起來，趕忙梳洗打扮，穿上最漂亮的白色長裙，裙袂飄飄，盡顯女人嫵媚。她從鏡中看到自己依然窈窕的身段，白皙的臉龐，隨意挽起的長發，透著萬種風情。

這干凈整潔，典雅寧靜的房間，好像為了云默的到來，變得更加溫暖。云默一踏入客廳，目光按照次序一一滑過，他一邊看一邊贊嘆，真不錯。他想著，雨雨這小子，真的有一手，才結婚幾年啊，就把小家打點得這么好。當他看到墻上他們倆的結婚照，一絲傷痛，在心中升起。她卻是一邊泡茶，一邊招呼他坐下。這時候，云默才看到今天裊裊婷婷的愛云，依然那么年輕，雖然眼神里有一絲憂郁，但是她依然是印象里那個優雅浪漫的愛云。

他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突然，愛云靠近他，他心里閃過一絲不安，但是他順勢把她抱在懷里，她的手在云默的肩膀上輕輕撫摸，柔軟光滑。他突然心咚咚跳，他閉上眼睛，在她的嘴唇上狂吻，他嘴里呢喃著，“愛云，我是那么愛你，從沒這樣跟你親密接觸過。”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他抱著她走到臥室，他像一頭雄獅，激情四射，他跟她在一起，任洶涌的海浪，拍打著沙灘。他積攢了幾年的怨憤，仿佛暴風驟雨般一下子全部發泄。當他提出還要趕傍晚的火車，她跟他儼然一對熱戀的情人，難舍難分，他揮揮手，從容轉身，高大魁梧的背影，在她的腦海里形成一個永久的用健美勾勒的輪廓。

后來的幾天里，愛云都沉浸在一種難言的美好里，她感覺自己回到了從前，找到了真愛。她的心里漾著歡喜，一朵枯萎的玫瑰，重放笑顏。每一天，她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成日里盼著云默的電話，但她一次次失望了，他的電話始終沒有來。

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趁上班的時間，悄悄撥通云默的電話，電話那邊傳來：“您撥打的是空號。”她頓時愣住了，呆若木雞。

她恍然大悟，淚眼迷蒙間，想著：這又怨誰呢？

（編輯 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