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沿一條九曲十八彎的山溪,汽車在盤山公路峰回路轉,漸漸的進入徽州地界了。徽州對于我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地理概念,不單單是剛踏上這塊土地,就連經常掛在嘴邊的“黃山”都沒有同它聯系起來,盡管在地圖上,它同我的故鄉和我現在工作、生活的城市近在咫尺。進入徽州地界,給我一個完全陌生的感覺,不要說沿途正茁壯成長的成片的甘蔗林,不要說突兀而起的峻峭的山峰和那潺潺流動著的溪水,或散落村頭溪邊的參天古木。這一切是其他地方所少見的,這似乎是徽州所具有的獨有的特征。
我們到達的第一目的地,便是中國歷史文化名城——歙縣。歙縣以盛產文房四寶之一的歙硯而著稱于世。漫步歙縣縣城中心街道,一股濃濃的文化氣息撲面而來。在街道兩側的燈箱廣告牌上,不是司空見慣酒氣熏天的白酒文化,歙縣人為了弘揚自己的歷史文化,將歙縣歷史上出現過的眾多的名人形象,搬到燈箱上。
從縣城出發,我們驅車奔向距縣城不遠的棠樾村,棠樾村是一個普通而又與眾不同的古老村落,說它普通,它沒有發生過驚天動地的歷史事件,那里的村民一代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間或為了生計年輕后生出外謀生。說它與眾不同,它是中國歷史上曾顯赫一時的徽商故里,更重要的是在歷經幾百年風雨后,它依然完整保存了明清村落的原始風貌。
走進棠樾村,遠遠看見村口旗桿上飄揚的五色旗和一排不規則排列的牌坊。一下子就把我們從塵世的喧囂帶入無邊的歷史煙云中。我們依次在代表忠、義、孝、節的牌坊下駐足,一個個徽州人的故事,又走進我們的視野……
邁過鮑氏宗祠高高的門檻,望著高大威嚴的立柱和寬闊的廳堂,我們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中國漫長的封建宗法社會的強大和威嚴。在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宗法制度對社會的發展和穩定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但它又束縛著人們的思想,制約著人們的行為,把人們牢牢束縛在族規家法里面,不能越雷池一步,否則視為叛道離經、大逆不道,而遭到嚴厲的懲罰。中國的封建禮教以儒家仁、義、禮、智、信為中心思想。盡管我們現在站在批評的角度看待封建社會道德倫理觀念,但其中合理科學的部分還要繼承,這是對待文化遺產應有的態度。
昔日象征宗族權力的宗祠,如今已成為游人眼里一道不可多得的人文景觀。在過去供奉祖先牌位、處理宗族內部重大事務的莊嚴神圣的鮑氏宗祠,導游小姐為我們講述了一位徽商的故事,他就是徽商的代表——鮑志道。鮑志道是明尚書鮑象賢八世孫。鮑志道出世時,鮑家家道中落。生活所迫,鮑志道十三四歲便獨自出外謀生。初始,給人當學徒工,他依靠自己的勤奮和機敏,一步步在商海中成長起來,最終成為總攬兩淮鹽務的揚州鹽商巨戶。同其它暴發戶相比,他沒有沾染一點兒銅臭。在經商過程中,他始終倡導程朱理學,宣揚儒家的人生觀,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套儒家處世觀點完美的結合在一起,并得到乾隆的褒獎。堪稱徽商中“儒商”的楷模。
踱出厚重的鮑氏祠堂大門,順著村前一條小路,我們離開了棠樾村,奔向下一個目的地,地處歙縣縣城中心新安江旁的太白樓。在欣賞完小巧別致、曲徑通幽的私家園林,浸染一身美輪美奐的書法珍品所帶來的墨香后,登臨太白樓,由于年代的久遠,我們無法尋覓李太白的蹤跡。時間的長河把我同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詩人遠遠的隔開,無法與之交流溝通。佇立窗前,極目遠眺,遠山如黛,腳下的新安江緩緩的流淌,萬古不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時間卻是永恒的。新安江孕育出燦爛的徽州文化和眾多風流人物,而今何在?他們只在新安江山水間遺留下一座座深宅大院,供后人尋覓憑吊。站在笑語喧嘩的太白樓上,我不禁發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淺嘆。
二
以黃山市屯溪區為根據地我們開始了對桃花源里人家——黟縣的探訪。黟縣自秦始皇為其命名,有史可查的已有兩千余年。由于黟縣獨特的地理環境,四周環山,且峰高路險,過去經過一個桃花洞同外界聯系(同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不謀而合),使得黟縣長期免受戰爭的劫難,境內得以保存大量名勝古跡。而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探尋散落在黟縣青山秀水間的古老村落,去輕叩歷史的門扉。
清晨,我們包乘一輛面包車,駛向我們探訪的第一個古老村落——宏村。
汽車在崇山峻嶺間盤旋一段時間后,戛然而止,司機說:“到了。”我們步出車外,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泓碧水,碧水映襯出一個粉墻青瓦的村落,那黑與白的反襯,村落內屋宇錯落,飛檐翹角,一眼就看出是典型徽派建筑。
宏村就這樣靜靜地臥著,在晨曦中睜開它惺忪的雙眼,注視著又一撥外鄉客來驚擾它千古的夢。在導游的引導下,我們走過橫臥在“南湖”之上一座石拱橋,開始進入宏村。
根據導游介紹,宏村是一個古老的村落,南宋年間,中原望族汪氏為避兵禍,遷居于此。整個村落被設計成一個牛形,南湖是“牛肚”,居于村中央的月沼是“牛胃”,從每家每戶門前流過的潺潺的溪水是“牛腸”,村頭兩棵鉆天的銀杏和楊樹是“牛角”。可以看出古人對用于耕作的牛的崇拜,另一方面,村落整個輪廓與所在地形地貌、山水取得相得益彰的效果,是中國人“天人合一”理念的具體體現。
順著“牛肚”邊沿,我們首先進入南湖畔的“南湖書院”參觀。南湖書院建筑同鮑氏宗祠一樣,整個建筑高大凝重,足見汪氏宗族對啟蒙教育的重視,“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進入前廳是學童們接受先生講課授業的地方,此時學堂內靜悄悄的,已沒有往昔朗朗的讀書聲,“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在學堂后面就是供奉孔圣人牌位的后廳。在前后廳之間一扇門的周圍,用木條平湊著許多棱形、三角形的圖案,導游向我們介紹說這就是“寒窗”,棱形、三角形圖案代表冰凍的水,意喻學童們只有經過寒窗苦讀,才有金榜題名的榮耀,可以看出汪氏祖先對后代教育的用心良苦。
從南湖書院出來,順著“繞戶近千家,家家有清泉”的“牛腸”,繞過“牛胃”,便到了“承志堂”,“承志堂”乃是清道光年間大鹽商汪之貴的府宅。承志堂的大廳,是主人會見重要客人的地方,整個大廳布局莊重威嚴,立柱和橫梁都采用了名貴木材——樟木和銀杏,雖經歷百年風雨,仍不腐不蛀,巋然屹立。在立柱和橫梁之間雕刻有木雕作品。這也是被稱為“民俗博物館”承志堂的精華所在。
正廳橫梁上,雕刻一幅“唐肅宗夜宴圖”,構思精巧,布局合理。作品中八十幾位人物,各具神態,栩栩如生。更令人叫絕的是,在眾多達官顯貴的兩側,作者有意安排了兩個從事服務的仆人形象,在輕商重儒的封建社會,商人得不到應有的地位,發出微言:意喻官再高,也離不開商人的服務。
站在承志堂正廳的中央,望著深宅大院的四角天空,在我腦海里縈繞著一個問題:為什么曾經顯赫一時的徽商在歷經近兩個世紀的繁榮和昌盛后,迅速地衰敗,以致銷聲匿跡,只在風景如畫的新安山水間留下一個個村落,一棟棟精美的徽派建筑。是他們從事導游工作的后代們向我們解釋的那樣:傳統的文化,使徽商不能擴大再生產,衣錦還鄉成為他們經商的最高目標,在外面賺了錢,回家鄉蓋祠堂蓋精美的房子,以光宗耀祖。對于這樣的解釋,我不以為然。
徽商的興盛和衰敗,使我想起中國北方晉商的命運。同徽商一樣,晉商在中國經濟史上也曾烜赫一時,但也悄沒生息的衰敗和消亡。仿佛約定俗成,一個北方經商群落,一個南方經商群落,它們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域崛起,卻殊途同歸,同樣走向衰亡的結局。難道歷史長河也存在一個百慕大,使它們無法逾越?對此,我不得而解。
帶著這個問題,我們走進了又一個古老的村落——西遞。西遞因橫穿村落三條溪水,又古時村口有驛站而得名。走在西遞幽深的巷道,望著兩旁老房子的翹角屋檐,在導游的帶領下參觀了幾棟具有代表性的宅院“履福堂”“敬愛堂”“西園”,從昔日士大夫富商門前匆匆而過。短短的兩個小時就瀏覽完西遞,我印象比較深的,是村頭那座明朝膠州刺史胡文光的功德牌坊,胡文光早已“荒冢一堆草沒了”,但胡文光功德牌坊仍在人們口中傳頌著。牌坊雖經歷幾百年風雨,仍巍然佇立,無論從建筑學角度還是從人文角度,這座牌坊在中國都是首屈一指的。
我們一行在西遞逗留了一兩個時辰,就踏上返回的路程。在古老的西遞,這么短的時間只能走馬觀花。作為古老的村落,西遞蘊含沉淀著厚重的傳統文化,而我們學識太淺,時間太短,一時無法破解。難怪著名畫家應天齊為了破解古老的徽州文化,拋卻繁華的都市生活,在交通閉塞的西遞,一待就是八年,靜下心,創作了一系列版畫作品,轟動一時。也許,我們只是真正融入西遞,成為西遞一份子,而非一名觀光客,才能把握西遞的魂魄,把握古老的徽州文化。
作為一個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建筑群,西遞為我們敞開了一扇門,讓我們有機會走近歷史,了解歷史。我們要感謝古徽州的山山水水,不但孕育出燦爛的徽州文化,也為我們保存了一份珍貴的文化遺產,這不但是安徽的驕傲,也是中國的驕傲。
古老的徽州,為我們輕啟歷史的門,你的博大精深,你的悠久燦爛,等待人們去進一步的破解、挖掘……
作者檔案
曹善貴:男,業余從事文學創作多年,各種文學體裁多有嘗試,散文小說作品發表于多家報刊。在省市征文中多次獲獎。